第九十三章:揚威土佐(下)
「那就有勞了」我沒有客氣什麼。
作為本地豪族,由他負責這件事情,在材料、工匠和人手方面比我方便得多。而且,這還可以加強佐竹家與池家之間的友好關係。
「接下來,就請向津野家要求同盟吧。」我繼續說道。
佐竹義直領命,很快就派出了同盟使者。同時,他還派出相應的人手,引導勝賀野元信前往一條家的中村城。
津野家從上代津野基高起就現出了頹勢,被迫臣屬於一條家。到了這一代的津野定勝,已經無法掌握家中的局勢,如果不是我從中攪合,到明年他就會被家臣們放逐到伊予國,由長子津野勝興繼承家主。這個津野勝興同樣是個悲劇,才繼位三年,就會被元親塞一個兩歲的兒子作為養子,交出家主之位後隱居。這個養子長大後,也是個極度倒霉的人,剛滿十三歲元服,取名津野親忠,立刻被送到豐臣家作為人質;之後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又被元親下令幽閉,關原之戰後因為久武親直的讒言,被親弟弟長宗我部盛親殺死。
一個家族如果走向沒落,下場就是這樣的悲哀。
面對近在咫尺的萬餘軍勢,以及我方半日攻下蓮池城的戰績,津野家的家臣們很容易作出了選擇。除了一條派和長宗我部派外,他們中的一些人迅速結成吉良派,並且佔據了家中輿論的上風。
這樣的反應速度,讓我看明白了津野家家臣們的本質。他們是比牆頭草還牆頭草的牆頭草,作為主家的津野家不過是他們保留的招牌。一旦外部勢力分佈有變,他們就會迅速翻轉招牌,以主家的降伏來保留各自的領地和地位。至於主家的名聲和信譽,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中,如果主家的家主不願就範,他們就會乾脆的把家主放逐,換一個容易擺佈的人。
手下儘是這種昧於義理、毫無原則的家臣,難怪津野家會沒落。而且,這種狀態的同盟,實在是無法讓人放心啊
我決定主動幫津野定勝一把,讓他至少能夠掌握一定的實力和自主權。
八月八日,歷曰:日值月破,大事不宜。我率三千人前往津野家領地,直達姬野野城之下駐軍。
沒過多久,津野定勝就和兩個家臣一起前來拜望了。我仔細看了他的臉色,大抵是無可奈何居多。
「不知左衛門尉殿下率軍來此,所為何事呢?」他底氣不足的問道。
我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他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津野殿下前來,並不是出自本心吧?」
聽了我的話,津野定勝沉默不語,顯然這是事實。而他下首的兩個家臣,神情忽然變得非常的難看。
兩人或許本來準備說點什麼的,但是現在卻不好開口了。按照禮儀,如果我和津野定勝不提,這裡就沒有他們說話的餘地。更何況,我已經很明顯的表現出了對津野家眾家臣的質疑,他們如果貿然開口,就一定會遭到我的斥責,等於是自取其辱。
「大致的情形,我稍稍瞭解一些,並且對此十分憤慨,」我看著他下首家臣的臉色,「……所以,我特地率軍前來,欲為津野殿下張目,以維護這主從間的大義。」
津野定勝試探著著問道,「左衛門尉殿下準備怎麼做?」
「這就要看津野殿下的決心了。」我笑了笑。
「還請左衛門尉殿下明示,在下一定遵從。」津野定勝想了想,很快就下了決定。
畢竟,沒有人願意只作為一具傀儡或一副招牌。他也不是渾渾噩噩的蠢人。當初娶一條兼定的女兒,拜領兼定的偏諱,未嘗沒有借一條家的力量提高自身權威的想法。只可惜一條家實在太不給力了,無法提供太多實在的幫助。
既然他有這個心,那麼事情就不成問題。
「聽說前一段時間,家中有人試圖謀逆,逼迫津野殿下與正室離緣,甚至讓出家主之位,以此獻媚長宗我部家?」我問道。
「倒是有這樣的事情……」津野定勝略帶狼狽的回答。
「這是擾亂世間綱常的無道行徑啊」我一拍右手邊的扶手,「謀逆之人,必須全部誅除,並且沒收他們的封地,全部返還給主家。這樣才能匡正家中的風氣」
聽到我預定的處理方式,津野定勝眼睛一亮。這等於是支持他奪回家政的主導權啊
只要能夠重新控制那樣一部分領地,就有了維護津野家權威的本錢。
他深深的拜服了下去:「左衛門尉殿下如此大義,實在是令人感激……一切就仰仗殿下了」
「津野殿下不必多禮,」我望向他下首的兩名家臣,「兩位身為跟隨津野殿下的重臣,務必要支持主家的行動啊」
人對望了一眼,一起躬身回答道。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面前只有兩個選項:要麼是作為重臣支持津野定勝,要麼是作為屍首抬出營帳。這樣一道選擇題,誰都知道該選哪一種。
於是,在我的三千軍勢支持下,津野家的整肅行動很順利的開展了起來。眾家臣再一次顯出了趨利避害的本性,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領地,紛紛向津野定勝呈上矢志效忠的起請文,並對之前挑頭投靠長宗我部家的諸人展開攻擊,以示和他們劃清界線。津野定勝都不需要動手,就收回了近三千石的直領,差不多是津野家控制領地的一半。
津野定勝現在對我是敬服不已。臨走的時候,他堅持把自己的長女津野巖裡姬送到了軍營,說是任我安排。盛情難卻,卻之不恭,我只好接受了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就安排給擔任近侍的宮田光次或城戶一輝吧。
回到蓮池城,勝賀野元信已經回來了,帶來了一條家願意結盟的好消息。前來締盟的是一條家筆頭家老土居宗珊,這是一個非常忠誠的人。儘管一條家家主一條兼定實在不成器,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宴飲之上,而且性好漁色,男女不忌,行事亂七八糟,他依然盡力維持著家中的安泰,並全權負責家中的內政外交事宜。和安芸國虎、長宗我部元親及津野定勝的聯姻,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但是他的性格太過正直了些,對盟約太過於看重。就在吉良親貞受命攻擊蓮池城的前兩個月,他還欣然接受元親的邀請,前往岡豐商量修補自滅亡安芸國虎後、兩家之間形成的裂痕,並下榻於作為長宗我部家菩提寺的雪蹊寺。結果等到他才回到中村不久,吉良親貞就侵入了高岡郡,讓他顏面大失,甚至受到內通長宗我部家的懷疑……
這樣一個人,自然是值得信任的,由他代表一條方締盟,我非常放心。
土居宗珊也很滿意這一同盟。這兩年來,長宗我部家氣焰囂張,一條家卻現出了頹勢,已經有一些家臣慢慢向長宗我部家靠攏。如今有我擋在中間,一條家的情勢就安穩了許多。至於高岡郡落入我的手中,他也代表一條家承認了,畢竟我是從長宗我部家手中奪來的。
他甚至還試探著向我提到,是否願意迎娶一條兼定的妹妹一條序子。一條序子雖然是安芸國虎的遺孀,今年也才二十五歲。
若是沒有菜菜,我說不定還真會答應。
土佐一條家雖然下向好幾代了,但是和作為攝家的一條宗家關係依然非常密切。一條宗家上代家主、已故的前任關白一條房通,就是土佐一條家出身,是一條兼定的親叔祖父。同時,一條房通還是一條兼定的養父。當初一條兼定的父親一條房基過世時,一條兼定還不滿七歲,就由一條房通擔任後見處理家政,直到在土佐過世為止。宗家的當代家主一條內基,論關係是一條兼定的叔叔和義弟(這亂得),後來來到土佐,逗留了好幾個月,還主持了一條兼定嫡子的元服禮,賜予偏諱取名為一條內政。
如果娶了土佐一條家的女兒,就能和宗家的一條家取得極為緊密的聯繫,對今後在朝廷的官途大有好處。例如長宗我部家,雖然家主代代自稱宮內少輔,卻直到元親這一代才真正從朝廷獲頒這個官職。如果不是娶了一條家的女兒,以他土佐守護代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認。
雖然想想是很不錯,但現在我只能拒絕。不僅是因為菜菜,同時還必須考慮信長的心意……
送走土居宗珊,我笑著慰勞勝賀野元信道:「元信,真是辛苦你了。」
「願為本家效勞,」勝賀野元信低了低頭,「另外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我問道。
「臣下以前的一位舊臣,前幾天脫離了目前侍奉的葉山家,前來投奔主公。」
「這是好事啊,」我點了點頭,「就仍然安排在你的手下吧」
「但是,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表面上看來,他們是因為心戀故主,所以才脫離了葉山家。其實他們卻是受葉山安之丞和秋山明一兩位大人的委託,前來向主公投誠的。使用了這樣的方式,是為了避開吉良親貞的耳目。」
「也就是說,如果我現在攻打吉良城,他們就會作為內應打開城門咯?」
「正是。葉山安之丞大人是這麼承諾的。」勝賀野元信點頭道。
呵呵,這就叫做「望風景附」啊眼見故主興旺,葉山和秋山兩家作為譜代,自然會爭相來歸。而葉山安之丞不愧是負責外交的,頭腦靈活,居然想出這樣的投誠辦法……可是,這樣真能瞞住吉良親貞嗎?他也是頗具智勇的名將,肯定會想到這一著。
我站起身,在廳中來回走了兩趟,終於搖了搖頭:「這樣不妥。」
「主公,」勝賀野元信平伏了下去,為兩家向我求情,「葉山和秋山兩位大人,當初也是迫於形勢,才投靠長宗我部家的。如今他們願意投誠,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啊這樣一來,四譜代家就全部回歸本家了」
「元信,我並不是心有芥蒂,而是出於其他的考慮,」我重新坐到了主位上,「吉良親貞也是調略高手,蓮池城就是主要通過調略拿下來的,而且他之前還差點說服就禮城的佐竹義直殿下。所以,對於葉山和秋山兩位,他肯定會防著一手,如果讓他們冒然其事,說不定就是害了他們。」
「主公遠慮,臣下佩服,」勝賀野元信服氣了,緊接著卻是歎了口氣,「看來要取回吉良城,只能強攻了啊」
「那也未必……攻略吉良城的重點,其實在於長宗我部家。如果我們能夠取得一場大勝,就不得不讓出本家的舊領和吉良城。反過來說,如果不重創長宗我部家,即使攻下了城池,除非我們長期駐守,否則元親很快就能收復,白白的讓領民多遭兩次戰亂。」我繼續說道。
「但是元親肯定不會輕易決戰的。根據情報,去年元親把常備兵力削減了一半,現在只能動員五千餘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一領具足的足輕……他一定會堅持守城。」勝賀野元信皺著眉頭道。
「你在這邊,還有情報來源嗎?」我感到很意外。
「是。因為從去年起,元親把領內的年貢調整到了六公四民,很有一些領民都抱怨開了。特別是本家舊領,除了領民的不滿外,還有本家武士和長宗我部家轉封過來的武士間的矛盾,所以有不少人都傾向於主公……」勝賀野元信解釋。
「還有這樣的事啊?」我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出了一個主意。
「立刻叫服部正成大人過來一趟」我對著某個角落吩咐說。
……,……
幾天之後,吉良家舊領內忽然出現了不少謠言,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喂,你知道嗎?聽說岡豐大人準備和下和泉大人決戰,要在咱們吾川郡也召集一領具足足輕吶」
「那可怎麼辦啊本來就已經快活不下去了,還要準備具足和長槍去打戰……」
「而且還是和那位大人……本來該是咱們效忠的人啊」
「實在不行,就只好準備一副竹鎧和一把竹槍吧」
「用竹鎧和竹槍和那位大人打仗?那可是半天就攻下蓮池城的軍勢你不如空手去好了,逃起來還方便一些」
「那位大人真要是咱們領主就好了。聽說領內比京都還熱鬧呢,每個人都有好日子過……」
……
這些類似的謠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的在吾川郡傳了開來。起初服部正成的人還在其中推波助瀾,幾天後就根本不需要再介入,甚至還出現了一些他們都沒準備的新內容。
見到領內不穩,仁澱川西岸還有近萬軍勢虎視眈眈,吾川郡內長宗我部家的武士和奉行們如臨大敵,立刻頒布了管制令,對領內輿論進行強力的壓制。有些人開始趁機打擊吉良家的武士們,把一些之前遺留下來的土地爭端解決掉,而判決自然是有利於長宗我部家的人。這一下連吉良家的武士們也憤怒了,公開帶著領民展開對抗。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自然容易獲得領民信任,於是聲勢越來越大。這樣到了八月底,終於釀成了席捲大半個吾川郡的國人一揆。
面對這種情況,吉良城的吉良親貞根本不能出城鎮壓。一是力量有限,二是城內不穩。可是,這時候他更不敢動葉山、秋山家的人來穩定城內城下的局勢,不然連城下都會掀起叛亂。
無奈之下,他只能派出信使,向岡豐城的兄長元親求助。
元親肯定早就發現了吾川郡的問題,很可能還知道是我的手筆。這樣一來,他更不能輕易介入,以免落入我的算計了。
在他來說,長岡、土佐兩郡的本處領地才是最重要的,只要這兩郡不出問題,再加上香美郡,他就有把握擋住來自我的攻擊。
然而,吉良城的親貞接連派來信使,後來免不了帶上了隱隱的牢騷,元親漸漸的也急了。他必須考慮親貞的心情,再不出陣的話,恐怕這弟弟會投向我也說不定,畢竟他娶了我姐姐吉良蔚,現在是吉良家的人,是我的義理兄長。這樣一份親緣,已經足夠成為親貞背離長宗我部家的理由……
總之,到了九月初,元親終於出陣了。他盡最大力量糾集了六千餘人,除留下香宗我部親泰和手下的八百人守城外,其餘五千多人全部開往吾川郡,在仁澱川東岸布下陣勢。
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是高興極了。在吾川郡鬧出這番動靜,不就是為了勾引長宗我部元親出兵麼?為此我甚至忍住誘惑,一直沒有越過仁澱川,拱手讓出了地理優勢。
當然,所謂的地理優勢,只是暫時的而已。我有水軍,不用太擔心仁澱川的問題。相反,長宗我部家軍勢進入吾川郡,必須越過久萬川。只要我封鎖這條河川,就等於堵住了他的後路。
至於他那一領具足足輕為主五千軍勢,我還真是看不上。
擊敗長宗我部元親的機會,就這樣擺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