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暗渡室戶(上)
話音未落,我就隱約感到右側後方傳來一陣殺氣。
「請原諒」秀景也忍不住了,「兄長已經有了正室和嫡子,而且嫡子已經和主家的公主定下親緣,所以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如果只是作為側室呢?」瀧本寺非有反問道,「如果只是作為側室,左衛門尉殿下就不用離緣,而且不會給家中造成困擾了吧?」
作為側室?我感到了一絲驚訝。我是守護代,元親也是守護代,他的妹子嫁入吉良家作為側室,那是自降身價的行為。
更何況,我還只是家臣的身份。在我之上,還有織田信長的存在。
「元親殿下,到底是怎麼想的呢?」我直接問道。
「敝主公希望和吉良家同盟,一起攻略三好家的領地。事後讚岐歸長宗我部家,阿波則由吉良家切取……左衛門尉殿下意下如何?」
我驚訝的望著他,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胡言亂語了。三好家雖然已經元氣大傷,而且內部矛盾重重,但是面對外敵依然能夠團結起來,對於各大豪族也還很有約束力。以吉良家、長宗我部家目前的力量,想解決三好家那無疑是癡人說夢。
分割切取阿波國,那更是不可能的。本家當前的大政是穩定畿內,攻擊阿波與信長的方針相違背,我向信長建議的話,不僅得不到信長的支持,反而會遭到斥責。而如果不通報信長,只作為私下的行動,我就只能敲敲邊鼓而已;信長給我的任務是守衛上、下和泉的領地,我若是擅自決定這樣規模的攻略,一定會大大的冒犯信長的權威。
對於長宗我部家,這也是很不合理的事情。目前土佐還沒有統一,長宗我部家不可能就圖謀三好家吧?按照歷史,長宗我部家入侵讚岐,是在消化了一條家之後的事情。
那麼,瀧本寺非有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有什麼意圖?我努力的思索著。
見我一時陷入了沉默,秀景主動接過了話題:「長宗我部家若是要同盟,就請拿出誠意來。至少,兄長的吉良家舊領,必須要退還才是。」
「哈哈吉良秀景殿下是吧?令兄的志向,殿下確實瞭解了麼?」瀧本寺非有笑了,「如果令兄的目光還放在那點舊領上,怎麼會有如今伊勢、和泉的富饒領地?怎麼會有下和泉守護代的地位和將來在畿內的遠大前途?」
秀景還要繼續說什麼,被我用眼光阻止。這個時候,我已經有了一點頭緒。
「瀧本寺殿下的話很有道理,」我點了點頭,「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還請瀧本寺殿下為我解惑。」
「左衛門尉殿下請講。」
「據我所知,長宗我部家還沒有統一土佐吧?為什麼會捨近求遠,去攻擊讚岐國呢?」
「左衛門尉殿下可能有所不知,」瀧本寺非有欠身道,「目前土佐除了本家以外,確實還有幡多、高岡郡的一條御所和安芸郡的安芸家。可是,敝主公和安芸國虎殿下都娶了一條權中納言殿的妹妹,彼此之間乃是至親。所以,土佐一國的戰火已經完全消弭,不會再有刀兵之事。」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大致明白了他的來意。
很顯然,長宗我部家要對安芸郡的安芸家動手了。按照本來的歷史,確實就是在這個時間。但是,現在有了我在下和泉,掌握著強大的水軍,元親就必須擔心我的介入。他派瀧本寺非有前來,大概是想拉攏我,或者至少探探我的口風。
至於「彼此之間乃是至親「之類的話,那完全不靠譜。元親根本不會在意這樣的事情。去年剛被他滅掉的本山茂辰,娶的就是他的姐姐,那不也是至親麼?還有一條家,是長宗我部家的世交,當初長宗我部家被滅,就是由一條家重新扶植起來的,國親臨死前,鄭重的交代元親「不要忘記一條殿的恩情」,元親還不是照樣滅掉。不僅如此,他自己的親侄兒兼女婿吉良親實,親兒子香川親和、津野親忠,還有兩個妹婿池賴和、波川清宗,也是切腹的切腹,毒殺的毒殺,幽閉的幽閉,一點都沒有手軟過。
對了,那個波川清宗,估計是當不成他妹婿了,因為元親已經準備把那個妹妹送到吉良家來。還有,我搶了元親的正室石谷菜菜,他就搶了九州都於郡城主伊東義益的正室,成為一條兼定的妹婿,和安芸國虎結成了連襟,果然是很有一套……
想通了這件事,我心中有了定計。
「實在抱歉,聯姻之事我無法答應,共同攻略三好家更是不可能的事,」我滿臉都是遺憾的表情,「目前主家正全力穩定畿內,我接到的任務是穩定和泉國,監視河內方向的三好義繼等人,既沒有權限自由決定攻略的方向,也沒辦法抽出什麼兵力。」
「左衛門尉殿下」瀧本寺非有看上去比我更加遺憾和失望,「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也許,再等兩三年……」我不確定的回答道,「等到主家穩定了畿內,應該就可以著手剿滅三好家了。」
「原來如此,」瀧本寺非有欠身為禮,「感謝左衛門尉殿下的坦誠相告。」
「只是,到了那時,還請長宗我部家考慮一下自家的立場啊以元親殿下守護代的身份,面對織田彈正殿下的威勢,該如何行事,不妨請元親殿下從現在起就好好想想……呵呵說不定,到時長宗我部家還要在我手下任事哪」
「關於這件事情,敝上自有決斷。」瀧本寺非有臉色微變,不卑不亢的回答。
「那麼就這樣吧。」我站了起來。
「恭送左衛門尉殿下。」瀧本寺非有平伏在地上,禮節倒是極為周到。
回到裡間,秀景若有所思:「兄長是另有打算吧?」
「哦,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兄長的話虛虛實實,聽起來倒很有道理。只是,總覺得不符合兄長的習慣……是在迷惑瀧本寺非有嗎?」
「那個和尚,也真是可氣,」小夏氣憤的插話了,「明明是自己兄長被斬了,卻還能若無其事的和殿下說話,還……還要送女人給殿下」
「你氣的是後一件事吧?」我笑著看了她一眼。
「總之,不能和長宗我部家和好,那是殿下和秀景兩人共同的仇敵啊」小夏理直氣壯的說。
「你啊,性子還是這麼跳脫,」我接過了她手中的海月,「不過,你說的對,和長宗我部家是不可能和好的。我和秀景、還有元親都會這麼認為。」
「那麼兄長的目的是……?」秀景問道。
「長宗我部家,很可能要馬上對安芸家發起攻擊了。」我答非所問的說。
「原來是這樣」秀景恍然大悟,「所以兄長就表示無力干預,讓長宗我部家去掉戒意,最後還刺激長宗我部家加快行動?」
「是啊,我說的基本都是事實。元親想必也會認為,我是準備完全依靠主家來興復本家家業吧?……更何況,按照目前的形勢,他確實沒有多少時間了。想要和織田家抗衡,他就必須加快行動,盡快統一整個四國。」
「元親想要統一四國?他居然有這樣的想法麼?」秀景驚訝的問道。
「是啊,這一點我很瞭解,」我點了點頭,「四國島向來貧瘠,各家豪族確實都沒多大器量……但是沒有鳥的村子,偶爾也會出現元親這樣的蝙蝠啊。」
秀景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不同的意見。結果,卻只是順著我的話問道:「兄長準備怎麼辦?」
「我決定,近期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到土佐,服部家要負責打探長宗我部家和安芸家的動作,熊野地方協助築城的那部分水軍也要撤回來……等到元親大舉進攻安芸家時,我們就集中精銳力量,從海上突入長宗我部家的領內,狠狠的給它一下子」
「終於要回土佐了嗎?」小夏高興的說,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我也希望能夠打擊長宗我部家。但是,貿然進攻土佐的話,大殿那裡如何交待?而且,抽空兵力的話,萬一領內發生變故……」
「沒問題的。我會留下兩千人守城,然後出高價僱傭雜賀眾效力,補充力量的不足,」我胸有成竹的回答,「……至於出戰理由,就說要接回母親大人怎麼樣?」
「不錯現在確實有機會接回母親大人了」秀景也激動起來,「說起來還真是慚愧,一別已經快十二年……雖然有姐姐照顧,但終究還是寄人籬下啊而且還是在敵人的家裡……」
「看到殿下和秀景如今的成績,寶心院大人肯定會很欣慰吧。」小夏說。
「那麼就這樣了。」我作出了決定。
……,……
晚上回到房間,小夏看著我,忽然撲哧一笑。
「你笑什麼?」我莫名其妙。
「想起了殿下白天的話,」小夏笑吟吟的回答,「殿下說四國是沒有鳥的村子,元親是偶爾出現的蝙蝠,那殿下自己算什麼呢?」
「你問我嗎?」我自失的一笑,「……算是斑鳩……或者杜鵑。」
「那不就是鳥了嘛?」小夏親暱的靠了上來,「妾身的殿下,本來是四國第一的人物啊,絕對比元親那樣的蝙蝠厲害」
「嗯,是啊。」我隨口回答道。
小夏,你一定不知道,中國有一個成語,叫做「鳩佔鵲巢」吧?
只是自比為杜鵑,是不是太不吉利了點?《古今和歌集》中三十四首夏歌,有二十八首都寫到了杜鵑,其中大多是悲聲,如什麼「待雌啼泣苦,人也共悲哀」啊,「杜鵑聲裡意,與我競同悲」啊,「杜鵑雲裡喚,不見只能聞」啊,「淒絕杜鵑聲,淚多如水漏」等,很少有好聽的。這是日本人骨子裡的悲觀和對世事無常的感慨,然後寄托在傷景傷物的情緒中表現出來。
還有被弒的足利義輝將軍,辭世句「五月細雨露還戾,且寄吾名杜鵑翼。翩然上雲霄」,其中也提到了杜鵑。
更不吉利的是傳說中的三緋句。織田信長:杜鵑若不叫,殺之;豐臣秀吉:杜鵑若不叫,逗之;德川家康:杜鵑若不叫,待之……總而言之,杜鵑都是被蹂躪的傻鳥。
這個時代,確實有太多被蹂躪的人,哪怕你的地位再高貴,哪怕你的權勢再顯赫,哪怕你的品格再賢良……例如上個月被流放到紀伊國的町山高政,曾經擁河內、紀伊和大和的四萬軍勢,試圖重振幕府,結果是第一次被流放;第二次被流放更是鬱悶,下手的是他自己的重臣,得益的是他作為宗家繼承人培養的弟弟。即使這樣,對於那位弟弟,他卻從沒恨過,等到弟弟被謀殺,立刻就拉著紀伊的一堆雜兵為弟弟報仇。可是,他最終的結果卻是失去所有,只能在自己往日的領國上流浪,以天主的信仰支撐著餘生。
好吧,實在沒辦法、一定要有所抉擇,或者說,終於有這麼一個問題擺到了面前,大不了我再加一句:杜鵑若不叫:代之
「殿下在想什麼?」見我十分出神,小夏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從上次見面,已經快滿十二年了,母親大人看見我,大概是沒辦法認出來的吧。」
「那怎麼可能?父母和子女之間,是有著很奇妙的聯繫啊。」小夏臉上帶著慈母般的微笑,顯得非常的美麗,更有一份在她身上極為少見的端莊。
「是麼?看你的樣子,是想到誰了?景太郎還是海津?」
「都想到了,不過……」小夏露出了一個調皮的神情,「還有千手姬……還有殿下你」
「那你可真行啊」我揶揄道。
「仔細想想,殿下也真夠可憐的,」小夏認真的看著我,「好像是剛出生不久就和父母分開了吧?都快三十年了,卻只是十多年前見過一面來著……那天的情形,妾身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呢。」
「你說我可憐?」我笑了,「我可是統領過一國兩萬人軍勢的總大將」
「可是,再怎麼厲害的人,心裡肯定也有說不出來的悲哀吧。」小夏爭辯說。
我奇怪的看著她。
「殿下?」小夏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妾身這麼說,是不是太小瞧了殿下,讓殿下你生氣了?」
「沒有,」我一把攬住她的身子,抱在懷中,「你今天晚上有點不同……很善解人意,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