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刺殺事件
說完這話,我就返身回了住處,準備休息。明天就是今井宗久將信長的命令提請十人眾裁決的日子,那才是當前我要關心的大事。我想,經過今井宗久這兩天的說服工作,以及今天晚上由半藏等人策劃的火災,其他人應該知道如何抉擇。
界町注定要失去自治地位。從此以後,這座百年來的自由都市,就會漸漸的失去她獨特的風致。那些能量巨大的商人,或者融入織田家的新政權,或者就是漸漸沒落;到了秀吉大阪築城,商人們就會被強制遷入大阪城下町,而界商人的名聲也將由大阪商人繼承。
小夏還沒有睡,千手姬也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蛋:「怎麼還沒睡呢?本來還想做些壞事的哪」
「殿下」小夏明白了我的意思,嗔怪的看了我一眼,「這一陣她都是看見你來才能睡下的啊」
「真是難為她了,小小年紀,就這麼擔驚受怕的。」我歎道。
「而且都不怎麼說話。」小夏撫著她的頭髮。
「只好先這樣著。過一段時間,大概會慢慢淡忘那件事情吧」
於是三人就睡下了。
接下來的事情非常順利,界町會合眾作出裁決,按照信長的要求交出了兩萬貫軍費,以及松島壺、紹鷗茄子兩品茶器。整個過程,我沒有作任何動作,倒是一下子清閒下來。
就在他們召開會議的時候,我帶著小夏,前往界町南宗寺拜訪。這座寺院是三好家的菩提寺,1557年由三好長慶為橫死於附近顯本寺的父親三好元長所建,開山祖師為京都大德寺第90世主持大林宗套。這個大林宗套,就是我拜訪這座寺院的原因,他是武野紹鷗的嗣法師父,是千宗易、津田宗及和今井宗久的傳戒師父,三人法號中的「宗」字即是由他賜予,武野紹鷗、後來千宗易一門、津田宗及一門的供養塔也位於此處,甚至還有德川家康之墓,幕末時期還由山岡鐵舟重新撰寫了碑文(別告訴我不知道他是誰)……另外,他也是著名的茶人,在界町的聲望極高,三好一門和界町多數町眾都接受過他的教化。
然而,進入寺院內,卻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我隨手拉住一位僧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阿彌陀佛,是宗套大師往生極樂了,我等正為大師安排法事。」僧人回答。
「去世了?」我感到非常驚訝。
「是。大師已經是八十九歲的高齡……」僧人回答。
「麻煩你了。」我點了點頭,放開這位僧人。
以八十九歲的高齡去世,實在不算意外。但是,卻偏偏在今天決定界町命運的時候,似乎就是預示著界町一個時代的結束啊……
我和小夏信步在庭院裡走著,忽然,小夏懷中的千手姬大聲叫道:「爺爺」
千手姬的爺爺?我驚訝的抬頭望去,那是一個身形佝僂、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掃著庭院。
「這是你的爺爺嗎?」小夏將千手姬放到地上。千手姬向前走了兩步,卻又遲疑著回頭望了望小夏。
「去吧見過了爺爺,我也還是你的母親啊」小夏明白,她是擔心小夏不要她了。
聽了小夏的話,千手姬這才放心的向中年人走去。
「真是可憐的孩子啊」中年人放下掃帚,將千手姬抱在了懷中。
過了好一會,他才放下千手姬,然後望著我道:「吉良殿下,可以屈尊一談麼?」
「是關於千手姬的嗎?」我點了點頭,「不過,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其實,」對方歎了一口氣,「在下本來是奉松永彈正之命,前來刺殺殿下的。」
小夏一聽,連忙又抽出腿後的肋差,擋在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阻止了小夏的動作,「這位殿下若是有意,不會放下武器的。」
「武器?」小夏一愣。
我指了指掃帚。
「吉良殿下真是好氣度、好眼光」對方上前拿起掃帚,伸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太刀,隨手插在地上。
「那麼,能否請教你的名諱?」我很有興趣的問道。既然松永久秀失敗之後,敢派他一人前來行刺,肯定不是易與之輩。
「勞吉良殿下動問,」對方躬了躬身子,「在下柳生右衛門宗嚴……」
「什麼」我大吃一驚。
「難得吉良殿下居然知道在下,這還真是榮幸啊」柳生宗嚴露出了一個笑容。
當然知道,劍聖上泉信綱的弟子啊柳生新陰流之祖啊雖然他現在不過是大和國添上郡邊境的兩千石小豪族,可是後世的名氣卻是極大的。這樣一個人來刺殺我……想想還真有些後怕。
我定了定神:「我似乎和柳生家沒有矛盾,為什麼會冒著毀家滅族的危險來刺殺我?」
「毀家滅族?哈哈在下的家業已經毀了之所以要刺殺吉良殿下,就是為了重建家業啊」柳生宗嚴苦澀的笑著,乾脆坐了下來,「柳生家原本是臣服於筒井家,後來松永彈正勢大,只能改換門庭,之後與筒井家多次交戰……如今兩家全部降服於織田家,筒井順慶掃平添上、添下兩郡,松永彈正沒有立場阻止,在下的家業也就毀了,自己也墮馬受了重傷」
「是松永久秀作出承諾了麼?」我已經鎮靜了下來,思路重新變得清晰。
「不錯」柳生宗嚴承認,「在下原本打算,刺殺吉良殿下之後,就自毀面目以保全家族。而松永彈正會賜下新的領地作為酬勞」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放棄了呢?」我問道。
「因為這個孩子,」柳生宗嚴緊了緊懷中的千手姬,「在下原以為,瀧野家滅門,是出於吉良殿下的授意。但是,這兩天在下發現兩位和千手姬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就猶豫了……今早聽說兩位前來南宗寺,便預先在此試探,如果發現兩位只是利用她阻擋復仇,那麼拼著傷害她也要取下兩位的性命。」
「千手姬和你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會叫你爺爺?」小夏非常不客氣的問道。因為柳生宗嚴的話,她現在仍然持著匕首戒備著。
「千手姬的母親,正是在下的女兒。」柳生宗嚴回答道。
這個回答同樣令我非常驚詫,不過想了想,我就釋然了。柳生家位於大和國東北終端,幾乎和伊賀國接壤,在與臨郡的筒井家敵對後,向伊賀尋找支援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瀧野家就是近在咫尺的強援。之前很可能就是在瀧野家的支持下,柳生家才能擋住筒井家的進攻。
另外,柳生家除了劍術,忍術也有相當的水平。關原之戰時,柳生家負責的就是偵察和調略大和豪族,攪亂西軍後方的任務,並以此功績重新取回被秀吉沒收的舊領。而柳生宗嚴的兒子宗矩,後來成為江戶幕府的初代大目付之一,擔負著監察諸大名、高家及朝廷的任務。很顯然,他們從伊賀國得到過相當程度的忍術傳授。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令嬡……真是可惜了」
「這麼說,吉良殿下見到了小女的最期?那就斗膽請您為在下描述一下吧」柳生宗嚴向我拜託道。
「是這樣的……」我將千手姬的母親被害時的詳情告訴了他。
「吉良殿下是說,小女沒有進行任何反抗?」柳生宗嚴十分驚訝,「小女從小學習劍術,頗得在下幾分真傳……在下原以為,她是英勇的抵抗了一番,然後才被害的」
「大概是看到攻方勢大,無力相抗,所以才放棄抵禦,試圖保護孩子逃過劫難……」小夏歎了口氣,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只可惜……」
聽到小夏的話,我眼前頓時就浮現出了被太刀從左肋刺入、貫穿右胸的年輕母親,以及她哆嗦著發白的嘴唇,艱難的向我說出的請求。這個時代,對於弱者來說,實在是太過於殘酷。
至於誰是弱者,那就太多了。在三好軍勢面前,劍豪將軍足利義輝是弱者;在謀反的明智面前,本能寺的信長是弱者;在進軍四國的秀吉面前,四國霸者長宗我部元親同樣是弱者。
即使是我,前一刻不也面臨著死亡的威脅?
「……原來是這樣,在下明白了,」柳生宗嚴臉上現出哀傷的神情,摸了摸千手姬的頭,「既然夫人能夠明白小女的心情,想必一定會善待千手姬的。她以後的事情,就拜託夫人了。」
「請放心,我夫婦會好好撫養她的……但是柳生殿下,為什麼不一起看著她長大呢?」我向他發出了出仕的邀請。
「在下老了,不想再更換門庭;而且以前右拳就受過傷,如今更是傷重,一條殘命,已經揮不了幾劍啦……吉良殿下的邀請,實在無力應承。」柳生宗嚴搖了搖頭,起身放開千手姬,蹣跚著向院門走去,連插在地上的太刀也沒有帶上。
我知道,他這是要去隱居了。原本這該是他的長子被筒井方以鐵炮擊殺後的事情,現在卻因為長女之死而提前了三年時間。另外,雖然他現在傷重,卻是養好了傷,又活了近四十年,而且在劍道上又有了不少參悟。但是人各有志,我並不打算強行要求他,那樣做的話,柳生新陰流中,絕對會減少一門「無刀取」(空手入白刃)的絕技。
與其勉強他出仕,不如由著他隱居教導兒子。我相信,他會把興復家業的任務交給兒子,而有了這樣一份淵源,當宗章、宗矩成年後,絕對不會再去出仕別家。
看著柳生宗嚴的背影,千手姬搖晃著上前走了兩步,似乎想追上去的樣子。小夏一把抱起了她,她稍稍掙扎了一下,然後順從的趴在了小夏的胸前。
「我們也回去吧。」我抽出柳生宗嚴的太刀,向小夏招呼道。
……,……
由於大林宗套的意外過世,今井宗久推遲了一天的行程。直到十月十六日,我們一行才離開界町,押著兩萬貫軍費向京都進發。到達京都的時候,正趕上足利義昭就任將軍的儀式。對於界町的降伏和進獻,義昭將軍極為高興,很快就為今井宗久申請了大藏卿法印的高位,連我也借光得到提攜,憑著偏師入近畿的功勞,得到了一個從六位下左衛門尉的官職。同樣得到官職的還有攻下勝龍寺城、將三好家勢力趕出山城一國、恢復幕府世代御料地的柴田勝家,他的官職是從六位下左京大進。
當然,這筆錢沒義昭的份,全部送到信長的東福寺中……
信長同樣對配合我行動的今井宗久作了獎賞,賜予他攝津國住吉郡兩千兩百石領地。然後就單獨接見了我。
「哈哈宣景,這次你做得不錯」信長顯得非常的高興,「居然想出假裝受到刺殺,然後趁勢要挾進兵界町的主意,果然不愧是本家的智將啊」
「……主公刺殺的事情是真的」我感覺額上似乎掛上了一滴冷汗。是誰告訴信長,我是假裝受到刺殺的?刺殺很好玩麼?
「什麼?」信長大聲咆哮起來,「是誰居然敢刺殺本家的重臣、我信長派出的使者」
我知道,和我的安危相比,信長更在意的是,這件事情掃了他的顏面。此刻他平定畿內,居然還有人刺殺他的人,這簡直就是在進食的老虎嘴邊拔鬍子啊……但是,我還是表現出了適當程度的感動:「回稟主公,正是大和的松永久秀」
「能夠確定麼?」信長沉吟著問道。
「已經得到了今井宗久的證實。」我回答。
「這樣啊……」信長沉默了一下,「直接參與的人,都已經處置了麼?」
點了點頭,決定隱瞞柳生宗嚴的事情,心中卻有點可惜。既然信長轉移了重點,估計這次是無法傷到那隻老狐狸咯。
在原本的歷史上,對於松永久秀,信長難得的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一再容忍他的反叛。這固然有松永久秀本人深具利用價值的原因,也不排除信長對於松永久秀的欣賞之意……總之,作為織田家的家臣,與松永狐狸作鬥爭的話,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雖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注定是曲折的。
「那麼這件事情先放一放好了,」信長果然這麼說道,他的語氣少見的和藹,「目前義昭大人新任將軍,近畿的形勢不能出現太大的變故,不然我織田家的威望將大受打擊……這一點,以你的眼光,應該能夠看出來,並且予以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