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鬼家的臣服,是這次來清州的一件意外收穫。但是彼此都知道,這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九鬼嘉隆利用我的軍勢奪回志摩領地,我利用九鬼家這枚棋子,從背後牽制北町家。只是這枚棋子什麼時候投下,還需要仔細斟酌。太早了的話,免不了要受到北町家的圍攻,我為了保住這枚棋子,將不得不提供一些援助,從而牽扯許多精力,影響到北伊勢攻略。
原本我就不打算將九鬼嘉隆安排進水軍,而九鬼嘉隆也更希望盡快回到南伊勢去。我當即修書一封,讓九鬼嘉隆帶回蟹江城。在信中我讓秀景好好安頓好九鬼澄隆,然後送給九鬼嘉隆五百貫資金,讓他先回朝熊山聯絡舊部。
趁著天色還早,我拜訪了比鄰而居的池田恆興,以及相距不遠的丹羽長秀。將近傍晚時,我又帶著賀禮,來到了前田利家的家中。
自從接過北伊勢攻略,我就很少回清州了,和這些昔日的好友一年見不上幾次。去年正月十二,就是松平元康來訪的第二天,是利家的長子犬千代出生的日子。可惜我在先天就回了領地,事後雖然派人補上了禮物,卻還沒見過孩子呢。
這次正好可以見見,同時提前送上週歲賀禮,因為我今年還是不能留到十二日。
「哎呀,是宣景殿下!真是難得大駕光臨呢!」看到我進門,阿松連忙放下懷中的孩子,態度十分恭敬。
「阿松夫人,我又不是外人,是作為朋友上門的,不是同僚,別鬧虛禮了。」我笑著說,環顧了一下屋內,「又左不在嗎?還有阿幸呢?」
「利家去柴田殿下府上了;阿幸在佐脅家,今晚就留在那邊了,佐脅夫人對阿幸非常喜愛……」阿松取來清酒和酒碗,「沒有先去拜訪您,反而讓您先上門來,真是失禮了呀!」
「我是今天才到清州的,特地來看看你家的犬千代,」我把禮物遞過去,然後抱起孩子,「說起來,還沒見過這個小傢伙吶!」
「難得您有心了。」阿松接過禮物,笑著回道,「上川殿還好吧?聽說您家也添了長子?還有於加夫人……利家不在那陣,真是多虧夫人關照了。」
「菜菜還好,現在搬到了蟹江城,還是常常在領地裡轉,或者去長島禮佛……」說起菜菜禮佛的行為,我有些擔憂。當初雖然是我讓她接近一向宗的,但是他現在去得實在勤了點。每次我出戰,她都會前去法泉寺許願,等我回來,她又要去還願。隨著我幾場戰鬥的勝利,她似乎認為真的有神佛在護佑了。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傾向啊!
但是,她和一向宗的密切關係,卻的確給了我不少幫助。攻擊服部友貞,得到了他們的默許;部分信仰一向宗的領民,向來對我吉良家深具好感;有時候,還可以從一向宗那邊得到周圍勢力的一些情報。就說這次二見浦之戰吧,如果不是空玹的兩個情報,我很難作出這樣的決策,雖然情報是空玹無意中透露的。
我相信,如果我更加靠攏一向宗,一定可以得到他們在情報方面的更多配合,攻略北伊勢也會更有把握。據我所知,北伊勢的一向宗信眾極多,其中有十多家豪族的家主。這些人就是日後長島一向一揆的主力。但是,出於先知先覺,我一直沒有走出這一步。對於我來說,一向宗就像是毒品,最初可能快感連連,但一旦靠攏,就難以清除影響了……然後就等著長島起事,自家領地一塌糊塗吧!到時候如果我的立場稍稍不穩,信長的如山壓力和訓斥就會當頭而來……
「宣景殿下?」阿松的關切詢問,把握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啊,抱歉,剛才走神了!」我連忙表示歉意,端起她斟上的清酒一飲而盡。
「這也難怪,宣景殿下現在是本家的重臣呢!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吧!」阿松體貼的說道,又跪坐在我身邊,幫我把酒碗斟滿。
正在這時,前田利家走了進來。
「宣景殿下,你果然在這裡!」他大聲說。
「什麼殿下殿下的,信不信我拿酒潑你啊!」我佯怒端起酒碗。
「那也是對待本家各位重臣該有的禮貌……別,是我錯了!」利家連忙認輸。
「咱們是朋友,不需要那麼多客套。」我笑著招呼他一起坐下,「聽你的語氣,好像知道我在這裡啊?」
「我拜訪過柴田殿下,然後又去恆興家,才聽說你來清州了。去到你家一看,德次郎說你來了我這,所以又連忙趕了回來。」利家在我對面坐下,感慨的說道,「要說起來,也只有宣景你這麼平易近人了。就說秀吉殿下,自從當上了墨俁城代,現在都和我家生分了許多。再叫他一聲『猴子』,怕是要不高興啦!」
「秀吉?木下籐吉郎?墨俁城代?」我問。
「是的,瀧川殿下遷到了新城,」利家點了點頭,「秀吉是他當上墨俁城代後取的正名。」
果然有這廝的風格,當上個破城代,馬上就改名字;那要是當上城主,還不得把苗字都改掉啊!
咦,對了,歷史上他成為今濱城主後,還真是改了苗字。為了捧信長的腳跟,連城名都被他改成了長濱……
「你放心,下次見到他,我一定多喊幾聲猴子,把不讓你喊的份全部補回來!」我開玩笑道,向利家舉起了酒碗。
「你叫他,他自然沒意見。對於你宣景殿下,他可是佩服得很呢!」利家笑著一飲而盡,「籐八還好吧?」
「很好,前天攻打北町家水軍,他是先陣,立下的戰功可不小。」
「你去攻打北町家水軍了?戰況如何?」利家關切的追問。
「北町家兩千多人全軍覆沒,我方死傷不到一百,然後順便找宇治山田町敲詐了五千貫發賞金。」我回答說。
「……你的戰績……真是越來越驚人了啊!」利家沉默了一下,「我們這邊,卻連一個小小的山口城都拿不下來。」
「戰爭打的不僅僅是實力,還有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兩方的軍心和戰備,另外情報也很重要……就說小口城吧,之所以攻不下來,就說因為我清州遠道而去,每次都讓對方預先做好守城準備;而我方不僅要面對小口城的地利優勢,而且還以疲兵對銳兵,怎麼能夠輕易攻下來?等到失利兩三次後,軍心就更不堪收拾了。」我喝了一口酒,「所以主公才要勞師動眾,把居城遷到小牧山城。這樣一來,小口城幾乎失去所有的優勢,也許單憑調略就能夠拿下。」
「我利家受教了!」前田利家舉碗相敬。
「只是這樣一來,重休的仇就沒法報了。」我歎道。
「死於戰陣,正是武士本分啊。」利家倒很看得開。
「那也不能隨便犧牲吧……在這方面,我倒是很推崇甲斐的武田大膳的。」我說。
「武田大膳……能請宣景殿下指教一番嗎?」利家鄭重的問道。
「甲斐國人口稀少,當初武田家上代家督窮兵黷武,不恤民力,被家臣們流放到了駿河。所以武田大膳吸取了教訓,繼承家督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帶人興修水利……後來的戰事中,武田大膳也一向注重保持軍力,秉持著「五分勝」的原則。每次大戰,總是先緊守陣勢,立於不敗之地,然後找準時機,以盡量小的代價重創敵方,一擊之後又迅速退去……」
我一邊說著,一邊就想起了那面著名的「四如」軍旗,還有三方原之戰。如果歷史不發生太大的偏差,到了那時侯,說不定我還有和他交手的機會。
「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的確是這樣啊!」利家咀嚼了一番。
「又左也知道孫子兵法嗎?」我問。
「以前寄身熱田神宮時,看過一些藏書,略略有些心得……武田家的四如兵法,也略有耳聞,但沒有你說得這麼清楚,」他點了點頭,歎了口氣,「真希望能多多受教啊!可惜不久就要搬到小牧山城,相隔就更遠了。」
「我倒想要你當與力呢。可惜你身負重任,主公怎麼也不會放的!」我笑著說。
當晚,我們兩人談論了很長一會,喝光了四瓶清酒。
……,……
由於心中突然浮現起的、對菜菜和一向宗過於密切的擔心,我沒有在清州久留。回到領地,聽說菜菜又去了長島,我心下更是添了些鬱悶。
當晚,我留宿在她房中,狠狠的欺負了她一番。
「殿下今天有些不一樣呢……」她渾身慵懶無力,像貓一樣蜷縮在我懷裡,口中輕輕的呢喃著,貼在我胸前的臉蛋上一片火熱。
「剛才有點過分了……你還好吧?」我歎了口氣,撫摸著菜菜光滑的背脊,就像安撫真的貓咪那樣。發洩了一番之後,我心中的鬱悶減輕了不少。然後就想到,她今年還不滿十八歲,對於她來說,今天的征伐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和小夏比起來,菜菜的年齡相對要小一些,身體甚至還沒有完全長開。而且小夏從小就在山間亂竄,全身柔韌結實,很能經得住折騰。
「偶爾……還好啦!」菜菜的臉蛋更加發燙了。
「今天又去了長島,是為了什麼事情啊?」我問道。
「因為殿下獲勝了啊,而且還平平安安的回來……之前妾身向神佛許過願的,所以就要去還願才好,不然就不好再次許願了呢。」菜菜說,語氣非常輕快,而且還有一絲虔誠。
「你真的認為,我獲勝時因為神佛的保佑嗎?」我又歎了一口氣。
「可是妾身又不能上陣,也只能這樣幫殿下的忙了。」菜菜用小手摸索著,遮住了我的嘴唇,「還有,殿下不能經常歎氣啊。聽大家說,這樣會把幸運歎走的。」
所謂的大家,估計是和她特別親近的那幫一向宗領民吧。我忍不住又想歎氣。可是,才一張口,菜菜就敏感的覺察到了,她調皮的用手摀住了我的嘴巴。
我只好拉開她的手,連聲保證:「好啦好啦,不歎氣就是了……時間不早了,就此休息吧!」
「嗯!」菜菜順從的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她就發出了輕輕的鼻息。
但是我卻一時無法入睡了。該怎麼勸說她呢?強行禁止是可以的,菜菜絕對會乖乖的聽話。但是,那樣一來,和一向宗就不免疏遠了,而且菜菜肯定也不會感到快樂。在她看來,為我向一向宗供奉的神佛許願祈福,拉攏領民——特別是同為一向宗信徒的領民們,這是兩件很重要的事情,也是少數能幫到我的事情。
按照我的記憶,歷史上的1563年,織田家最大的事情就是遷居小牧山,而松平家最大的事情就是三河一向一揆。
去年年初和織田家結盟後,松平家立即出兵,於二月初攻破了作為西、東三河樞紐的上鄉城,討取城主鵜殿長照,然後以鵜殿氏長、鵜殿氏次兄弟向今川方換回自己的妻子兒女。挾此勝利,元康一口氣平定了整個東三河,然後拋棄義元賜予的「元」字,改名家康,和今川家徹底決裂。但是,就在他躊躇滿志時,卻爆發了三河一向一揆,幾乎陷於滅亡的境地。這件事情,被稱為家康一生中的三大危機之一。
其實事情的起因很小,就是松平家臣菅沼定顯築城呰時,軍糧缺了一點,然後找附近的上宮寺「借」了一點。事後,家康連忙雙倍奉還了部下勒索的軍糧。但是本證寺卻不依不饒了,當初家康的父親實力弱小,為了取得三河一向宗教團的支持,可是賜予了他們「守護使不入」的特權了的!他們認為,家康此舉說不定就是一種試探,是想在統一東三河之後,進而沒收一向宗的寺領擴充實力……於是家康悲劇了,三河家臣團近半數人立刻叛離,其中有他親祖母華岳院一家的大草松平家、有娶了他同母妹妹多劫姬的櫻井松平家、有前任東三河守護吉良家……他後來倚重的軍師本多正信、正重一族叛了;後來的西三河旗頭石川數正的義兄內籐清長一族叛了;新任東三河旗頭酒井忠次的叔父酒井忠尚一家叛了;日後的德川十六神將、目前能上陣的少數幾人中,就有渡邊守綱、蜂屋貞次兩人反叛;還有夏目吉信,那可是後來三方原之戰時,身穿家康的頭盔、騎著家康的戰馬率軍拖住武田家的親近重臣啊。
我現在只希望,見識了三河家的慘狀後,菜菜能自覺的對一向宗有所警戒,然後保持一些超然的態度。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是我勸說也沒有多大用處的。
女人有時候就這樣認死理,無論是喜歡一個人,還是喜歡上別的什麼東西……
想了好一會,我才慢慢的睡著了。
第二天,我起得稍稍晚了些,菜菜已經先行起床了。我套上外服,前往校場早鍛煉,卻難得的發現小夏居然也在那兒。她身著武士練習袍,身背箭壺,正聚精會神的瞄準著。前方吊起來的箭靶上,已經插著三支羽箭,顯然是練習好一陣了。兩個侍女站在場邊,看見我走來,連忙跪在一邊,卻沒敢出言打招呼。景太郎被其中一人抱著,倒是十分安靜,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盯了我好一會,終於認出了是誰,然後依依呀呀的伸手亂抓。
我接過了景太郎,抱在懷中。景太郎咯咯直笑,終於驚動得小夏轉過投來。
「怎麼有心情練習弓箭了?」我說。
「殿下,以後出征時,請帶上妾身吧!」小夏認真的看著我。
「胡鬧!你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穩重?」我訓斥道,把孩子向她一遞,「接著!」
「殿下,妾身不是胡鬧,」小夏沒有接孩子,「菜菜能夠為殿下許願祈福,拉攏領民;於加可以幫殿下處理家中雜務,巡查部屋;那些妾身都做不來,只能在戰陣上幫忙了……而且,那樣妾身也安心一些。」
「我的身手現在很不錯了,而且身邊有很多人了,你沒必要擔心什麼。」我說。對於她的擔憂,我還是很感動的。
「但是妾身的弓術肯定在殿下之上,」小夏不屈不撓,「而且,妾身可是討取過今川義元本陣先手大將的!」
「你說瀨名氏俊?嗯,你討取的?」我微笑的看著她,「冒認功勞,是有失武士身份的不名譽行為啊!」
當初瀨名氏俊明明是死在我的手下,只是為了讓信長原諒小夏,所以把功勞讓給她罷了。她還真以為那個三番首的功勞是她立下的咯?
「大殿都承認了的!本家的各位殿下也都是這麼認為……」在我的目光下,小夏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接著卻無理取鬧起來,「反正妾身是一定要跟去的!不能跟著當親衛,就自己去當足輕好了!」
「好了,就讓你跟著吧!」我只好認輸。她既然說了,就絕對做得出來。
對於她來說,當足輕算什麼,連抹脖子和送死的事都做過!
(ps:補上了。再次謝謝笑盡英雄、火熱讀人等幾位,同時對看到寫日本就連書都不看不分青紅皂白投下3張0星評價票的legend-nov表示本人的佩服和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