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服部黨的事情,我立刻派人稟報了信長,並且附上了我的考慮。這是一件很關鍵的事情。如果我不及時稟報的話,由信長自己查探出來,那麼肯定沒我的好果子吃。服部黨獻出兩成的利潤給我,對我也未必沒有懷著某種惡意的心思。
也許是我在津島開了好幾家店舖的事,讓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失去了武士氣節、而且唯利是圖的人?可是,有些時候,咱偏偏就那麼清廉如水,就那麼大義凜然,就那麼拾金不昧,視錢財如糞土……
信長沒有讓我失望,很乾脆的同意了。他回函說:「聽說你正在建立水軍,這是一件費錢費力的事情,服部黨的兩成獻金就作為本家給你的支持好了。能夠幫助本家建立水軍,想來服部友貞一定會感到榮幸吧!」
可是,我同時卻得到了一個消息,佐治水軍眾的佐治為貞終於投向了本家。
佐治家是領有知多半島南部三萬石的小大名,應仁之亂時,美濃守護代齋籐妙椿勢大,先後控制尾張、伊勢、近江、飛驒等國,而家臣佐治宗貞被封在知多半島大野城,並且站穩了腳跟。佐治水軍控制著伊勢灣的海運,戰鬥力不可小視。當初桶狹間之戰時,如果佐治家站在我們一方,也許服部黨就不會試圖從海上進攻。
佐治為貞正是佐治宗貞之子。新年的時候,他正式前往清州拜見了信長,並留下不到八歲的嫡子佐治八郎為人質。信長對這個孩子非常喜愛,已經和佐治家達成口頭婚約。在八郎元服時,將由信長親自主持元服禮並賜下正諱,然後迎娶信長的妹妹阿犬(後來的大野殿)。
這樣一來,我建立水軍的行動就顯得多餘了。
仔細想想,當初信長支持我,未嘗不是利用我向佐治家施壓吧!
趁著還在清州,我前去主天守求見信長,想弄清他的正式態度。
「主公,既然佐治家已經投入了本家,是不是可以展開對服部黨的行動了?如果有佐治家水軍加入,想必不難取得勝利吧!」我試探著說。
「佐治家另有重要的任務,」信長隨意的回答,「一個服部黨,有一益和你對付足夠了。一益那邊已經取得了進展,你也要更加努力才行啊!」
「但是臣下的水軍才剛剛起步,要單獨擊敗服部黨水軍的話,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那邊不急,本家最重要的是美濃攻略。你以前和川並眾多有交往,不妨趁建立水軍的機會,通過木曾川和他們聯繫起來。」經過半年,特別是有佐治水軍加入,信長對服部黨的惡感似乎消除了不少。想當初,他可是一再要求我們盡快取下服部友貞首級的說。
「是。臣下告退……恭祝本家武運昌隆!」弄清了信長的態度,我離開了清州。
剛回到上川城,法泉寺的空玹就前來拜訪,送上新年祝福。
「大師是熟人了,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我開門見山的說。
「那貧僧就不和城主客套了……上次承蒙城主好意,服部家上下無不感激。所以友貞頭領特地送上新年賀禮五百貫,並且希望能夠拜見城主……」空玹說。
根據情報,服部黨去年的水運收入大約在八千貫左右,由於受到封鎖的關係,這個數字比前年減少了三四成,五百貫已經是他大半個月的水運收入了,何況他還要養活部下,各處打點。而對於我這個三千五百石領地的小領主來說,五百貫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當然,我的主要收入並不是靠領地……
服部黨花這樣的代價來拜見我,想做什麼?我忽然想到信長告訴過我的,瀧川一益的調略已經取得進展的事情,心裡大致有了個譜。
「那麼,在哪裡見面呢?友貞頭領畢竟是彈正殿下的敵人,如果是在上川城或者津島町,在下的立場就為難了啊。」我稍稍皺起眉頭。
聽到我只提到「彈正殿下」,空玹的神情明顯的開朗了一些:「怎敢讓城主為難。如果城主同意的話,見面的地點,不妨就定在尾張溫泉吧。」
尾張溫泉是治療效果很好的優質泉,位於蟹江附近,在後世是日本中部著名的景點,位列日本名泉百選之一。
在這個時代,溫泉的名聲還只在當地傳播,而附近的蟹江城早已處於廢棄狀態。和服部友貞見面的話,這個地點的確很合適。
但是,從蟹江城往東不遠,就是瀧川一益的中川城。他現在與我的關係比較微妙,他本人又是本家目付頭領,見面的事如果被他搶先拿來作文章,我又得專程跑一趟清州城。
說真的,當初我建上川城,只是單純從地名出發,同時想取悅小夏而已,絕對沒有和他抬槓的意思。哪知道他就以為我想壓他一頭了,因為他的居城名叫中川城,就是現代名古屋市的中川區……真是冤枉!他的領地可是將近兩萬石啊!我可能壓得住他嘛?
好吧!我承認,自己目前的年收入比他還要多一些……
考慮到這個因素,我沒有答應這個地點。雖然服部友貞此刻不應該有其他的打算,但是這個地點見面對我確實有點妨礙。
「這樣吧!內子不日將去長島禮佛,我就陪她一起去好了。然後和友貞頭領在長島見面,也省了他一番奔波。」想了一會,我大大咧咧的說道。
「這……城主親往服部黨總寨,難道不擔心友貞頭領對你不利嗎?」空玹驚愕的說。
「沒關係,我只是陪內人禮佛啊!聽說友貞頭領對阿彌陀佛極為虔誠,怎麼也不會為難在下吧!」我非常憨厚的回答。
目前服部家內部不穩,他又有求於我,我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受到任何為難。如此彰顯誠意,那我的計劃就更加穩妥了。
「城主忠厚,貧僧敬服!」空玹似乎真被感動了,「我法泉寺願為擔保,一定不會讓城主受到留難!」
「那麼,一切就拜託了。」我暗暗鄙視了他一番。服部家的情況和意願,他不可能不清楚,如此擔保,完全就是個空頭人情。
之後我帶著菜菜、巖松經定、山內一豐和山內吉住兄弟一起出發了。菜菜目前只有四個月的身孕,出行暫時沒什麼問題,她是此行的幌子;巖松經定是水軍大將,一向宗向來於治水與建寨方面頗有心得,當初的石山和長島都是濕窪之地,趁此機會,他正好可以探查一番,同時也能對服部水軍的總寨有個大致的瞭解;山內吉助向來是菜菜的跟班;而山內一豐我另有打算。
長島上有兩所大寺,一是願證寺,一是法泉寺,兩寺各有幾所分院,而以願證寺為總領。島上共有長島、屋長島、中江、篠橋、大鳥居五城,其中長島城尤為堅固,寬元3年(1245年)由籐原道家首築,文明14年(1482年)由北伊勢四十八家之一的伊籐家重建,目前的城主是伊籐重晴。
原本的歷史上,此人在長島之戰前拋棄一向宗,向信長靠攏,結果全族被願證寺證意追放,而此城就成為長島一向宗的總巢穴,給信長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禮佛之後,菜菜和吉助留在法泉寺,我帶著巖松經定、山內一豐進入服部黨的總寨中,和服部友貞見面。
這位服部黨的頭領身高還不滿一米六,但是體型非常魁梧。由於長期的水上生涯,他的面容黝黑老成,從氣質上看來和蜂須賀正勝很有些相似,卻少了幾分爽直,多了一些狡詐。畢竟小六交往的是各地中小領主,水運之外的副業是種田的大豪族;而他打交道的是各家商人,副業是當搶劫的大海賊。
「承蒙重禮召喚,在下特來赴約……此番見到友貞頭領,實在是榮幸啊!」我的開場白非常客氣。
「不敢……城主親自到來,我友貞才要感到榮幸才是。」他一拍手,立刻有人送上清酒和豐盛的魚宴,然後是兩個頗有姿色的少女,分別上前伺候,替他和我揉捏兩肩。
「感謝頭領盛情招待……但內子正在法泉寺等候,所以有什麼事情,頭領不妨直說。」被身後陌生少女豐滿的胸部頂在背上,我稍稍有點不自在。
「既然城主這麼坦率,我友貞就直說了……希望城主能夠撤銷禁令,容我服部黨自由出入津島。有什麼地方需要關照的,城主可以盡數提出,由我服部黨提供資金,」他盯著我的臉,繼續說了下去,「……或者人手。」
提供人手?真是,如果真的借用他的人手清除一些「障礙」,那麼被信長知道,我還能待在織田家嗎?雖然在津島有一些勢力和我不對付,連他服部黨也知道,但是我更希望通過協調來解決。
「人手的話就不用了……我似乎聽說,友貞頭領的內部也不是那麼安穩啊!」我思索著說道。
「那都是小問題,」他的眼角抽了兩下,然後很坦率的承認了,「只要解決了水運上的困境,就一切都好說。」
「在下想請教一件事……友貞頭領往來木曾川,應該知道川並眾吧?對於他們,友貞頭領有何看法?」我忽然問道。
「川並眾?以前的確有過接觸,蜂須賀頭領是個值得一交的人物。但是前年,他忽然成了控制上萬石領地的大豪族,就漸漸脫離了這行。聽說是……」他忽然抬頭望著我,「吉良?!城主就是那位打敗加籐光泰的武士頭領?!」
「既然都是熟人,那麼就好說了,」我很滿意他的驚愕態度,至少在虛榮心方面得到了不小的滿足,於是正式提出了自己深思熟慮後的方案,「在下有個提議……友貞頭領應該知道在下也在建立水運船隊,但是在下不方便進入美濃,而友貞頭領不方便進入津島,不如就把川並眾拉進來,三方合作吧!」
「怎麼合作?」服部友貞謹慎的問道。
「三方聯合起來,控制整條木曾川!」我揮手一劃,「在津島這一塊用我吉良家的旗號,出了津島就用友貞頭領的旗號,深入美濃用川並眾的旗號,如此一來,三方的關係都能夠得到充分的利用,而友貞頭領也可以借我方和蜂須賀方的力量壓制內部!」
「這還真是……城主真是匪夷所思!」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放在現代,像這種公司間重組運營、充分利用各自的區域或技術優勢,實在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戰國來看,這就是極大的創意了……恩,向來愛別出心裁的信長應該能夠接受,何況我還有後招。
看到服部友貞在苦苦思索著,我倒了兩碗清酒,放在各自的面前。
半晌之後,他慎重的點了點頭:「似乎很有道理,而且利潤很大……由我服部黨和川並眾聯接兩國,只要交納稅款,齋籐國主也不會留難……但是,川並眾方面?」
「這個由在下去辦。」我舉起面前的酒碗,「親自來見頭領,在下的誠意絕對是盡到了,而我帶來的兩人,就是我方負責船隻和生意的人選……預祝合作順利如何?」
「敢不從命!」服部友貞舉碗示意,然後一飲而盡。
……,……
雖然我專門送去了信件,但是三日後,仍然從清州傳來了召喚,信使是佐脅良之。
「哎呀,籐八,真是好久不見了!」我很熱情的接待了他。
「先別說這個,」佐脅良之皺著眉頭,「你是不是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瀧川殿下似乎暗地和主公說了些什麼……」
「既然把你派來,能夠有什麼事情?」我接過信件往旁邊一丟,「先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好好替你接風!」
次日,我們兩人出發去清州,我單獨前往覲見信長。
「說說是怎麼回事!」信長把我送去的說明信件摔給我,「你居然去和服部友貞合作?連一益的調略都被你給攪了!我給你的任務是什麼,難道你忘了?」
「主公,您給了我兩個任務,比較重要的是聯絡美濃,不太重要的是消滅服部黨。」我恭敬的回答。
「不錯,你還記得!聯絡美濃我是看到了,不然早就處分你了!可是,把服部黨拉進來合作是怎麼回事?」信長皺起了眉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服部黨在兩國接壤地帶有很深的關係,利用他們的話,和美濃的聯絡就更順暢了,而且水運的利潤會大大提高!」我解釋道。
「就知道利潤!服部家上次的反叛怎麼算?我的臉面哪裡擱?」信長冷哼道。
「稟主公,臣下還有後招……三家聯合之後,臣下和蜂須賀家一起的實力和名分都超過了服部家,從內部進行拉攏和瓦解將是很容易的事情……到時主公如果看得起他,不妨給他一個名分讓他賣力;如果仍然介意的話,由我和蜂須賀殿下一起出手讓主公安心就是!」我咬了咬牙,向信長解釋道。
服部有貞是個狡詐的人,這在亂世之中十分正常,我對他算不上有太大的惡感。可是,既然信長討厭他,我作為臣下就必須討厭他,就必須對付他,這在亂世之中同樣很正常。
「唔……」信長點了點頭。我知道,信長是贊同了我的方案。這種操縱和主宰對手命運的感覺,他是最享受了。後來的松永久秀兩次反叛,他都能夠原諒,就是在享受那種感覺,因為松永久秀的力量遠不足以威脅他。不像淺井和朝倉那樣,把他逼得幾乎放棄了近畿,而且自己都差點丟掉性命。
能夠接受這樣超越時代的方案,信長的確是個不拘一格、勇於創新的人物。
「你剛才是不是說過,利潤會很大?」忽然,他非常期待的望向我。
看來要出血了……我心中哀歎了一聲,卻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是!美濃一向富庶,但由於地處東山道內陸,商業方面的潛力並沒有充分發掘,此中大有可為……」
「那麼,稅收方面就加上一成吧!」信長滿意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