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 晨曦之章 第二十一章:京都之「戰」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二月二日,信長帶著母衣眾二十人、側近眾七十餘人離開了清州,我、秀景和小夏都在隊伍之中。在尾張一年後,我和小夏的馬術都大有進步,現在所騎的正是當初蜂須賀正勝送給我們的馬。這時候我們已經結束了訓練的工作,暫時沒有什麼事情,所以都在隨行之列。

    一行百餘人沿著東海道往西南前行,渡過長良川後,就進入了美濃國安八郡。由於是敵境,我們一行人飛快的趕路,陸續穿過安籐守就和不破光治的領地,到達了南近江國。到了這裡,大家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南近江國目前在六角義賢的配下,目前與美濃和尾張都沒有利益關係,等到明年野良田合戰敗給淺井賢政後,才會與齋籐義龍結盟。

    二月三日,我們一行到達了京都。住下之後,織田信長命令丹羽長秀、塙直政和蜂屋賴隆三人,帶上幾個側近眾去準備覲見將軍的禮物。但是當他們回來時,卻帶回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

    「臣下準備禮物時,聽角倉的人說,美濃的齋籐義龍上個月覲見了將軍殿下,並且取得了幕府相伴眾的身份……」

    「什麼!」織田信長一下子捏緊了手中的折扇。

    幕府相判眾的身份極為崇高,一般由地方有力的大名擔任,意思是協助將軍處分地方政事的人,地位只在管理之下。前幾年的三好長慶,就是以相判眾的身份代行著幕府的職權。

    現在既然齋籐義龍取得了相判眾的身份,那麼與之敵對的織田信長,就很難從幕府那邊得到什麼好處了。

    自從和三好家達成和睦後,這一年多來足利義輝勵精圖治,重建了幕府機構,同各地有力大名修好關係。他先後授予大友義鎮築前和豐前的守護職、授予毛利隆元安芸守護職、賜給三好長慶、義興父子和松永久秀使用桐紋的權力,還調解了島津貴久與大友義鎮、毛利元就與尼子晴久之間的爭鬥,個人的威信大大上升。毛利輝元、伊達輝宗、上杉輝虎先後拜領將軍的偏諱,不少大名紛紛向幕府獻金。這些事情都讓將軍家的日子好轉了許多,覲見的門檻是越來越高了。

    正因為這樣,所以丹羽長秀才顯得非常擔憂。

    長出了一口氣後,信長平靜了下來:「不管怎樣,先送上禮物,請求將軍殿下安排接見吧!」

    「是!」丹羽長秀答應著,但人卻沒有離開。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信長問道。

    「聽說齋籐家還有人留在京都……臣下剛才回來時,似乎受到了跟蹤。」丹羽長秀說著,眼睛飄向塙直政和蜂屋賴隆兩人的母衣眾具足。

    「做自己的事,讓他們跟蹤好了!」信長揮了揮手,「既然他們要討好將軍殿下,就絕對不會在這裡動武,做出挑釁幕府的事情。」

    但是,雖然他們不會明著動武,卻可以用別的方式來阻止我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前一種方式對我們還有利一些。真要如果動武的話,他們就給幕府留下了惡劣的印象,而兩方武鬥的輸贏還在未定之間;但是如果通過外交手段的話,依著與幕府之間關係的親疏,我們此行的目的就很難達到了。

    這一點既然我都能想到,信長當然也有所覺悟。所以當丹羽長秀一行回轉,帶來將軍殿下公務繁忙近期無法分身的消息時,信長沒有說什麼,自顧自的回了房間。

    事情就這樣耽擱了下來,兩天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期間丹羽長秀又向幕府求見了兩次,禮物一次比一次豐厚,但是那位將軍殿下始終「處於繁忙之中」。

    第三天,丹羽長秀向信長稟報,準備再次求見將軍時,信長忽然叫住了我:「宣景,你和米五郎一起去!」

    「臣下……和丹羽前輩一起?」我有點驚訝,外交的事情似乎輪不到我吧。

    「對啊,你不是吉良家的人麼?吉良家和將軍家不是親族麼?」信長點頭。

    「可是主公,三河吉良家才和將軍家是親族,而在下是土佐吉良家的人……恐怕會讓主公失望的。」我解釋道。

    「成與不成,你先去了再說!之前曾經讓你結束訓練後去協助米五郎,現在就當提前上任吧。」信長說。

    「是。」我只好答應著,向丹羽長秀一躬身,「丹羽前輩,以後請多多指教。」

    「宣景殿下不用多禮。」老好人長秀和藹的答道。

    「好了好了,先去辦事吧!」織田信長揮著手,把我們倆趕出了房間。

    我跟著丹羽長秀來到了將軍居住的二條御所,身後跟著十幾個馬迴眾和幾個捧著禮物的側近人。丹羽長秀照例報上姓名和「工作單位」,並奉上禮單。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做過三次了,估計傳達的旗本應該認識他了吧,很有些不情願的進去通報。看到他的神情,丹羽長秀轉過頭來,無奈的向我笑了笑。

    不一會兒,那個旗本走了出來,驚異的望了我一眼,然後對丹羽長秀傳達道:「公方殿正好有空閒,請兩位入內覲見!」

    「是!感謝大人通傳。」丹羽長秀喜出望外,吩咐側近將禮物送進去,然後和我跟著這位旗本前往覲見將軍。

    我們兩人在會見室外間解下佩刀,然後進去盤膝坐下。沒一會兒,右前方的門被一個小姓從裡面拉開了,兩位身著禮服的御家人走了進來,在主位的兩邊坐下,然後一位頭帶高立烏帽、身著紫紅色朝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逕直坐到主位上。我們知道,這就是室町幕府現任將軍足利義輝了。

    「外臣拜見公方殿!」丹羽長秀和我雙手撐地,深深的伏下頭去。

    「免禮。」義輝開口道。

    丹羽長秀和我抬起頭,雙手扶著膝蓋做好。

    「哪位是吉良宣景?」將軍義輝問。

    我低下了頭:「外臣正是。」

    「是三河吉良家的人嗎?」他的口氣非常和藹。

    「回公方殿,外臣是土佐吉良家的人。」

    「是土佐國的人啊……」義輝點了點頭,語氣中似乎有些失望。忽然,他扭頭問左邊的人:「親長,土佐吉良家,是在長宗我部家配下吧?」

    那個人躬身回答:「是。土佐吉良家的當代家主,正是從長宗我部家過繼去的、娶了前代家主吉良宣直殿下長女的吉良親貞殿下……」

    儘管早有準備,並且早有覺悟,吉良親貞遲早會繼承吉良家,可是親耳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仍然覺得非常的憤怒。

    在收下小夏和秀景,並且面見名義上的母親寶心院後,經過了這麼長時間,我對自己的身份已經完全認同。而長宗我部家陰謀陷害在前,篡奪家業在後,還強娶了我名義上的姐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以前說過的什麼無所謂之類的話,這一刻被我徹底拋在了腦後。我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長宗我部家,給我等著!

    我咬著牙齒,臉色緊繃。足利義輝又說了什麼,我一點也沒有注意。

    「……吉良殿下!真是太失禮了!」那個被稱為親長的人忽然呵斥道,「公方殿問你話呢!既然是土佐吉良家的人,為什麼會在織田家?」

    聽到他的呵斥,丹羽長秀向我投來了擔憂的目光。如果我應對失措,不僅自己難堪,這次代表織田家的覲見恐怕也達不到目的了。要是這樣因為我而影響了本家的外交,那我在織田家的處境就很被動了吧!

    我長吐了一口氣,低頭下拜:「回公方殿,外臣實乃土佐吉良家之嫡系直流,只因賊人所迫,故而流落在外。幸好主公仁義收留,外臣才有了今日……當今世上,既有敝主公這樣秉承忠義之人,也有諸多倚力為惡的亂臣賊子;公方殿守護列國,正該撥亂反正,維護天下之綱常……」

    「太放肆了!公方殿如何行事,豈是你一介小臣能夠置喙的?」名叫親長的人大聲喝道。

    但是素以天下為己任的足利義輝在聽了我的話後,似乎覺得非常受用。他伸手止住了身邊人的發言,向我問道:「你自稱嫡系直流,可有憑證?」

    「回公方殿。宣直公正是先父。外臣乃吉良家的嫡子,有吉良家世代相傳的名刀海月為證。」我施禮回答。

    「海月?唔,余亦有所聞。刀可帶在身邊?」聽到海月的名字,足利義輝有了一些興致。歷史上記載這位劍豪將軍酷愛名刀,果然是確有其事。

    「正是在下佩刀,覲見公方殿之前留在外間。」我回答。

    「快呈上來!」足利義輝吩咐。

    外間馬上進來一個旗本,將我的佩刀海月呈上。足利義輝握著刀柄,將刀抽出了半截,一泓刀光立刻顯映出來,照得他眼睛閃閃發亮。

    「果然是好刀!好刀啊!」他誇讚道,愛不釋手的賞玩著。

    我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公方殿明鑒!土佐吉良家的家主之位,於今屬誰尚未分明……外臣斗膽,請公方殿先代為保管此刀,待家主之位確定後再行賜下!」

    被稱為親長的人聽了我的話,似乎想說什麼,足利義輝已經開腔了:「既然這樣,海月就由余代為保管好了。」然後他收起了刀,放在自己的身前。

    「謝公方殿明斷!」我伏身致禮。

    「對了,織田家此次覲見,所為何事啊?」足利義輝問道。

    現在就看丹羽長秀的了。他欠了欠身,雙手奉上禮單,交給另一位侍從:「敝主公,上總介織田信長殿下素來忠於幕府。此次特地上京,向幕府敬獻上禮錢兩千貫,名刀兩把。請公方殿務必笑納。」

    「兩千貫啊,還有名刀?知道了。」足利義輝從侍從手上接過禮單看了看,放在海月刀的旁邊。

    「外臣另有下情上稟公方殿,」丹羽長秀再次欠身,「敝主公歷經數年,殫精竭慮,終於輔佐武衛公斯波義銀殿下平定尾張一國,使重歸幕府治下。只是國內仍有一些不忠幕府、心存不軌之人,而敝主公人微言輕,難以號令全國……」

    「尾張的事情,余亦有所聞。難得上總介如此忠義,余就任命上總介為尾張守護代,並將奏明陛下,另行頒下位階相當的官職。」收下禮物後的足利義輝的確很好說話,他盡數同意了丹羽長秀的要求,「請回復上總介,後日前來幕府領受旨意。還請繼續衷心國事,勿負陛下及幕府之厚望……就這樣吧。」

    說完這些話,足利義輝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自然有人替他拉開房門,並收好海月和禮單。

    「恭送公方殿!」我們低頭拜別。

    出了將軍的二條御所,丹羽長秀鄭重的向我躬身一禮:「宣景殿下公忠大義,實乃我織田家之干臣。此次得以完成使命,宣景殿下功不可沒啊。」

    「丹羽前輩言重了。為本家盡忠,乃分內之事。」我回禮道。

    「只是宣景殿下的家傳寶刀……」

    「領地都已經失去了,空留著寶刀並無太大意義。能夠為本家換來一線機會,晚輩心甘情願。」我連忙說,同時盡力不去想海月的事情。

    說實在的,這把刀是我和原先時代的唯一聯繫,從我來到戰國,就一直陪伴著我,幫我戰勝了加籐光泰,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可是,在剛才那種狀況下,我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前途麼?既然固定要失去,那就乾脆點吧,並且讓這刀送得更有意義一些。

    更何況,義輝將軍如此大張旗鼓的擴大影響力,想必和歷史上一樣,必然會遭到三好家的忌諱。如果事情仍然發生了,而這把刀能夠倖存下來的話,肯定就會和他手中的其餘名刀一樣流落出去。

    以織田家今後的強勢,只要我能保證在家中的地位,一把刀還怕拿不回來麼?到了那時,明白這把刀對於我吉良家的意義後,恐怕不用我說,就會有人自己送上。

    想通了這點後,我的心情開朗了許多,甚至對丹羽長秀笑了笑。

    「難得宣景殿下如此豁達,那就不多說什麼了。此次立下的大功,我長秀一定向主公仔細稟明。」

    「丹羽前輩千萬不要客氣,以後還要和前輩共事,多向前輩學習呢。」

    「那樣的話,就請宣景殿下也不要客氣吧。不用稱呼什麼前輩之類的了。」

    「是,長秀殿下。」我這樣答道。

    ……,……

    回去之後,丹羽長秀向信長覆命,並特別誇獎了我的表現。信長當即晉陞我為織田家的侍大將,年俸增加為三百貫,擔任丹羽長秀的副役。

    我知道,對於這次我捨棄家寶為本家辦事的表現,信長非常滿意,已經將我當作最親信的部下之一了。而且在晉陞為侍大將後,就具有了大將格,可以獨領一支隊伍。我現在還沒有領地,沒有自己的軍勢,那麼以我在美濃那一個月掙下的「善戰」之名,將很可能是在信長的本陣領兵。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海月的確體現了它的價值。

    因為使命達成,從信長到側近眾,整支隊伍上上下下都放鬆了很多,好些人結伴去居酒屋或鯨屋買醉,也有人趁機在京都遊覽一番。托義輝將軍的福,京都比我們上次來時繁榮了許多。

    只有小夏悶悶不樂。這我覺得能夠理解,對於海月的感情,她一點也不比我淺。

    因為難得有這樣輕鬆的閒暇,我就帶著她出了宿屋,在京都四處散心。

    看她仍然心事重重,我只好安慰道:「算了,小夏,如果不能收回吉良家的領地,真正成為吉良家的家主,那麼海月只是一把刀而已。」

    「可是,主公雖然這麼說……還是很可惜吧?」

    「沒關係,現在本家的前途繫於主家,能夠為本家爭取到大義的名份,失去海月也值得了。」我微笑著說。

    「主公真的不再介意失去海月的事情了嗎?」小夏關切的問。

    「當然。」我點了點頭。

    「那麼小夏就放心了。原本小夏一直擔心著,海月是主公非常重要的東西,失去之後肯定很傷心,卻還要裝著很樂意用海月來替主家完成使命似的,那樣一定很辛苦……」

    「也就是說,你其實是在擔心我咯?」我忽然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明白小夏的心情。

    「嗯,因為主公才是最重要的啊!對於小夏來說……」

    她的這幾句話,讓我心裡非常的感動。這段時間以來,很多時候我都沒那麼顧及到小夏,但是她卻是默默的一心為我這個主公考慮著。

    難得今天有空閒,我決定好好補償她一下。

    「小夏,你今天有想做的事情或者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一定盡力幫你。」我說。

    「嗯?」小夏側過頭望了我一眼,「主公今天很有空閒嗎?」

    「是啊。要我幫你做什麼?」我想了想,提出一個建議,「對了,幫你添置兩套和服怎麼樣?上次主家的除夕夜宴,你都沒有合適的衣服……要不現在就去?」

    「先這樣再走走吧……因為您一直很忙,好久沒這樣單獨和您在一起了。」她忽然換回了久違的稱呼,那是當初我們一起在山中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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