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諸將接到命令,前往信長的主帳集合。織田信清和手下的具有大將格的武士也到了,信長請織田信清坐在自己身側,他的部下則依次佔據了主位左手方向的一排馬扎,與我方的柴田勝家、佐久間盛重、瀧川一益、織田信房和佐佐政次等人相向而對。村井貞勝被信長命人從清州叫來,也列於席上。織田越前、河尻秀隆、前天利家、佐佐成政、福富秀勝、塙直政和我侍立在主位兩邊,門口是長谷川橋助、佐脅良之、巖室重休和山口教經。
「這段時間以來,諸位辛苦了。戰事一旦結束,自當犒勞各位的忠誠奉獻。」織田信長環視了一遍帳中諸將,並特別向犬山信清方的諸人點了點頭。
「願為主公效死!」
「願為上總介殿下驅馳!」
織田信長滿意的收回了目光,扭頭望著織田信清:「關於接下來的方針,下野守意下如何?」
織田信清稍稍欠了欠身:「此戰信賢方三千人死傷過半,元氣大傷,暫時已經不足為慮,以兄長的軍力,足以控制局面。而我方領地人力不足,眼看秋收在即,並且還要加強對新領地的控制,所以恐怕不得不解散軍勢……請兄長務必諒解。」
信長點了點頭,眉頭微蹙。織田信清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單方面撤軍,而且他這次新佔了一些領地,似乎是希望我方不要介入。這讓他微微有點不快。
不過織田信清的話也有道理。經此一役,織田信賢無論是軍力還是威信都受到了巨大的損失,配下家臣和武士死傷慘重,城下町也遭到了徹底的洗劫,沒有兩三年時間是緩不過氣來了。而且,秋收的確是不能耽誤。但是他並不想就此放過織田信賢,在心裡迅速的衡量了一番後,他同意了織田信清撤軍的要求。
「如此就告辭了。事情繁急,在下這就動身。祝願兄長及各位武運長久。」織田信清從馬扎上站起,躬身致意之後,就帶領著部下們離開了主帳。
待犬山方的人離開,信長抽出腰間的折扇,輕輕拍打著左手手心:「好了,大家有什麼意見,現在儘管說吧!」
「臣下以為,應該趁著大勝,殺進巖倉城去!解決了織田信賢,國內就可以安泰了。」柴田勝家首先發言。
「臣下的看法和勝家殿下一樣。」佐佐政次附和道。
「但是這樣一來,秋收就可能要耽誤了……」佐久間盛重質疑說。佐久間家主家和分家的領地加起來有三萬多石,在織田諸譜代家中算最大的,作為當主,他必須更多的為領地的收成考慮。
「吉兵衛,家中的情況如何?如果不解散軍勢,能完成秋收嗎?」織田信長看了佐久間盛重一眼,望向村井貞勝。
「家中一切安穩。今年的收成還不錯,而且主公並沒有作最大的動員,如果努力堅持的話,是可以完成秋收的。」村井貞勝回答。
「美濃和三河方面有沒有異動?」信長又問。
諜報工作一直由瀧川一益負責,他欠了欠身:「回主公。沒有什麼大的動作。」
「撤兵是不會的。為了保證領地的人力,我只動員了兩千人的基本兵力,然後做了那麼大的讓步,才換來犬山的出兵配合。現在怎麼也不能半途而廢!」信長重重的用折扇拍了一下手心。
「是!」諸將一起應道。
「攻城的話,城內的內應能作多大配合?」織田信長問。
「這……」瀧川一益遲疑了一下,「織田信賢回城後,加強了對城內的控制,原本親近我方的家臣全部被集中看管起來,原本的內應現在根本聯繫不上,甚至連消息也難以傳遞了……臣下辦事不力,請主公責罰!」
「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織田信長揮了揮手。
既然內應指望不上,就只有強攻了。巖倉城內原有五百人守衛,加上潰入城內的兩三百人,對於兩千人不到的攻城部隊實在是過於強大了。
「主公,信賢方士氣低落,攻城的話還是有很大勝算的!城下願為先鋒,替主公拿下巖倉!」柴田勝家請戰道。
「再聽聽其他人的看法吧!」織田信長不願承受太大的傷亡,他望向兩邊侍立的我們,「你們有什麼好的主意,也可以說一說!」
我們幾個互相看了看,沒有誰先出聲。這也難怪,馬迴眾中大部分都是些肌肉比腦漿豐富的傢伙。
「秀景,你在美濃幹得不錯啊!剛來時,也很有主張的,怎麼現在就只顧著馬術和劍術了?」看到眾人不說話,織田信長開始點將。
「回主公,臣下在美濃時,川並眾並沒有什麼法度,所以可以便宜行事。但是本家法度完備,臣下要做的,就是學習和適應,然後融入本家才是。」我躬身回答。
「行了,你不是說熟讀兵法的麼?就說說現在有什麼好的主意吧!」
熟讀兵法?我沒這麼說過吧?不過就是讀過孫子兵法,記得一些經典戰例之類。那麼,現在有哪些可以借鑒呢?我將三十六計一個一個排過去,結果還真的有了一點頭緒。
「主公,我們可以反客為主,圍困巖倉城!」我說。
「圍城?說得輕巧,那要耗多少兵力和糧食啊!」柴田勝家不以為然的別過頭去。作為老人,對於新參眾自然有著天然的優越感,更何況我還不是尾張人呢。
「在下的圍法有點特別,是在城門口修建圍牆堵死大門,防止巖倉方大部隊出城。然後在圍牆後及城周圍堆起幾座高台,附近設置工事和陷阱,安排鐵炮隊和弓箭隊據高台壓制城內,再留一部分部隊作為後備。巖倉方想要大舉反擊,就必須先冒著我方的攻擊拆毀圍牆,然後還要攻破我方的防守,攻守態勢就反過來了。而其餘的部隊可以就近收割巖倉方的糧草,以補充我方的消耗!」我沒有理會柴田勝家的輕蔑態度,從容的向織田信長稟報。
「唔……不錯!」信長沉吟片刻,點頭表示認可,「吉兵衛,修建的工作就交給你了。材料就在町裡拆來,需要多少人力和時間?」
「按照吉良殿下的設想,最重要的似乎就是堵住城門的圍牆,其餘的倒可以慢慢佈置。」村井貞勝望了我一眼,「目前巖倉方無力反擊,正好趁機完成。其餘工事的進度,就看主公的意願了。想快點就多安排人手,如果人手不夠,慢一點也沒什麼大礙。」
信長點了點頭:「那麼現在就安排吧!吉兵衛負責工事,宣景既然出了主意,就擔任副手。盛重帶領本部足輕,和一益的鐵炮隊壓制城門口。權六帶領騎馬隊,由本地豪族擔任嚮導,首先把附近親巖倉的勢力清理一遍。政次帶領本部,監視附近村民秋收,所得的糧食徵用一半充作軍糧!」
「是!」
……,……
圍牆和高台的修築非常順利,在此過程中,我和村井貞勝的關係也有了不小的進展。在目前的織田家,內政方面丹羽長秀作為清州奉行並負責城町建設、米糧儲備方面,自然是佔據了首席,而村井貞勝則負責領地的內政和日常庶務,排名次席,另外還有島田秀順、阪井一用、祖父江秀重及桑原家次,幾人各有執掌。我作為新參眾,為了和他處理好關係,不得不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到事務中。對此他自然看得見的,我的確幫了很大的忙,特別是我在統籌方面和計算方面顯露出來的能力,讓身為內政達人的他也讚歎不已。
三天之後,巖倉城門被我們封閉了起來,建立起四重鹿垣牆。圍牆之間塔起兩座高台,台柱全用土堆特別加固。另外在城東和城西也各有兩座,各有鐵炮足輕和弓箭足輕駐守,時不時的往城中射擊。巖倉城被我們壓制得動彈不得,好不容易組織了三四次反擊,卻在拆除掉城垣之前就受到慘重的打擊,不得不退回城內。隨著時間的推移,城中慢慢的瀰漫起一股絕望的氣氛。
然後,織田信長召集了諸將,以前來助陣的豪族為嚮導,抽出一千軍勢攻略各地,獲得了大量的土地和原本應繳納給巖倉的糧食。經過一年的辛勤治理,眼看著秋收就要結束了,巖倉城卻沒有從領內得到任何糧食補充。
但是根據瀧川一益的情報,巖倉城中的軍糧仍然可以支撐,而且信賢本人已經陷入了偏執狀態,完全沒有投降的意願,凡家中有人提議議和,立刻就被他斬殺。在他的偏執和嚴密控制之下,如今的巖倉城,彷彿就是被堤壩圍住的一股洪水似的。
眼看著天氣就要轉冷了,信長方的家臣們又開始了爭論。有人主張撤兵,反正已經勝利了,而且得到大量的戰利品,豐富得每個足輕都能得到一些補償,連織田信清都忍不住重新召集了部分軍勢加入搶劫。有人主張立即攻城,徹底解決織田信賢後解散軍勢。在經過了仔細權衡後,織田信長選擇了撤兵。對於目前的清州來說,保存戰鬥力是最重要的。
這時候,對於清州而言,巖倉方已經不足為慮。之前的戰爭中已經元氣大傷,又失去了今年的收入、領內豪族的效忠以及領內效忠的豪族,至少在兩三年內,織田信賢是無力威脅清州了。更何況,圍城期間織田信賢過分的壓制著家臣,一旦撤去壓制,肯定會引起家臣們的強力反彈,他對巖倉的統治能否堅持下去還是個問題呢。
回到清州,信長對此戰展開了評定。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信長將一番功給了織田信清,並派織田越前守送去了感狀和五千石土地的授地文書。信長和信清的關係,像盟友比主從更多一些,但是信長又是尾張的現任守護代,授予信清感狀和封賞也能說過去。而信清也接受了他的封賞,似乎是認可了信長在尾張的權威。
二番功是作為先方眾牽制信賢方、掩護犬山軍並多有斬獲的柴田勝家;三番功是負責諜報、指揮鐵炮隊的瀧川一益;一番槍是突破槍陣的前田利家和擊穿槍陣、斬殺對方弓箭隊長一人的佐脅良之。兩人各增加了一百貫的俸祿,並且晉陞足輕大將。其餘各人也各有封賞,我以建議之功,增加了九十貫年俸和兩人扶持,目前是兩百四十貫年俸和五人扶持。嗯,顯然把於加和美津算進我家了。
另外,負責為信長牽馬溫鞋的雜役日吉也得到了陞遷,成為信長的雜役頭目之一,負責廚房的採買事務。對於這位「相貌」出眾的豐太閣,我自然早注意到了,何況他和前田利家也認識。但是我並沒有試圖干涉什麼,前田利家沒有做的事,我作為新參眾自然也不會插手。而且,他也會有他自己的路和際遇的。
月底的一天,織田信長忽然把我叫到北天守的評定間。
「宣景,這次在巖倉,做得很不錯啊!聽吉兵衛說,你似乎對於計算和內政很有心得。」信長開門見山。
「只是略有所知而已,當不得主公如此誇獎。」我謙遜的回道。
「聽說你的弟弟和妹妹都在長秀手下幫忙?」
「是前段時間的事情……」
「唔,米五郎目前的事務是太繁重了……我想讓你去他手下幫忙,你可願意?」
「全憑主公安排!」我欠身回答。
「那就這樣了。」對於我的態度,信長顯得非常滿意。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紙條,遞到我的面前:「去把這上面的人給我叫過來。」
「是!」我雙手接過紙條,退出了評定間。在門外展開一看,上面寫著近二十個名字,都是平日信長比較信任的馬迴眾親衛,前田利家和佐脅良之都在其中,另外還有佐佐成政、河尻秀隆、塙直政、金森長近等人,門口執勤的巖室重休、山口教經也在其中。我先去找了最熟悉的佐脅良之和前田利家,然後三個人分頭去找其他人。不一會兒,二十個人就全部坐在了評定室裡。
信長拿出一個陶甕,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後吩咐我們:「每人伸手拿一個吧!」
我坐在最後一排,這是我的習慣。佐脅良之也按照習慣,坐在我的旁邊。看到信長的動作,他把頭湊了過來:「喂,景次郎,裡面裝的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老老實實的說。
「不會是金塊吧?難道是主公想獎賞我們?那咱倆坐後面可就吃虧了,肯定只能拿到最小的!」佐脅良之一邊猜測著,一邊盯著最前面的佐佐成政和淺井政貞等人。
答案很快揭曉了,佐佐成政和淺井政貞分別從陶甕裡摸出了一個紙卷。不過,佐佐成政的紙卷是黑色,而淺井政貞得紙卷是紅色。
看到只是紙卷,佐脅良之一下子失去了興趣。不過,我卻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是信長要組建赤母衣眾和黑母衣眾了?
信長的赤黑母衣眾都是信長最親信的家臣,他們負責傳遞命令、統計軍功等事務,並且擁有在信長本陣中領兵的權力,有時候也派駐出去,作為家中重臣的與力。十多年後,倖存的首代母衣眾基本都成為了一方大名,例如鼎鼎有名的府中三人眾中,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就都是母衣眾出身。最受重用的是塙直政(原田直政),在天正初年(1574)就成為了山城一國的守護,次年又轉為大和國守護。可惜他在與本願寺的戰鬥中不幸身亡,才由佐久間信盛接替他成為對本願寺方面軍團的統帥。
能成為母衣眾,基本上就是今後在織田家地位的保證啊!想到能成為其中的一人,我忍不住私下竊喜。旁邊的佐脅良之仍然是一副不敢興趣的模樣,讓我真想搖頭歎息,或者給他一下。
終於輪到我們兩個了。兩人先後把手伸進陶甕,摸出一個紙捲來。我展眼一看,都是紅色的。
信長忽然看了看我,然後拿過我的紙卷,交給佐脅良之:「你把這個紙卷交給橋助吧!讓他和你們一起。」
「這……」我的心下忍不住一涼。想了想,我釋然了,畢竟母衣眾是信長最親信的人才可以擔任,而我加入織田家僅有半年,並且還不是尾張或美濃出身。
雖然這麼想著,但是得而復失的感覺總是不太好的。
其他人卻沒有我這樣的先知先覺,大部分人都一頭霧水,等著織田信長的進一步說明。
織田信長拿著手中的折扇在地板上敲了敲:「拿到紙卷的人前去庫房,把紙卷交給秀順,領到新的具足之後,立刻來我這裡匯合。」
於是各人都出去了。屋裡只剩下織田信長和我。
「知道為什麼召集他們嗎?」他問道。
「主公的想法,自然非臣下所能揣度。不過……剛才的各位都是主公平日非常信任的人,想必是好事情吧!」
「你猜得不錯,我準備建立一支直屬的精銳隊伍,負責領兵的就是他們了。」信長點了點頭,「巖倉的戰事中,我方參戰的足輕圍城兩月,多多少少影響了自家的收成。儘管事後都給與了獎賞,但是還不夠!我決定再次把他們召集起來,給與每人三人扶持,然後專心訓練一段時間。」
「主公睿智!如此一來,他們想必就不用擔心家中的收成,可以專心隨主公征戰了吧!那樣的話,即使是農忙時節我家也可以隨時出動一部兵力了!」我連忙送上一頂高帽。
「不錯,哈哈……」聽了我的話後,信長開懷大笑,顯得非常高興。
真實的歷史上,信長此舉,的確是戰國時代的一項重大革新,由此而引申出的「兵農分離」政策,奠定了今後織田家強大戰力的基礎。
據我以前瞭解的資料,「兵農分離」政策是織田家無意中的創舉。在攻下美濃一國後,織田家轉戰各地,產生了一批不事生產、依靠俸祿、扶持或亂捕(也就是戰爭搶劫)養活家人的職業足輕。這些足輕戰力遠遠凌駕於臨時徵召的、不拿俸祿只能拿首級領賞的農兵之上,從而催生了「兵農分離」的制度。不過,我沒想到在浮野之戰後,就出現了第一批的准職業士兵。也許,這是我在美濃訓練槍陣,還有在巖倉提出「反客為主以戰養戰」之策後,引起的蝴蝶效應?誰知道呢……
「……經過考慮,我決定由你負責訓練這批足輕。在協助米五郎之前,你必須把這件事情辦好!」
「啊!」這次我真的是大吃一驚,連忙伏在地上:「臣下一定不負主公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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