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三被留在了居酒屋,等著小夏回來。我被武士帶了出去,身上的綁縛被去掉了,但八郎仍然守在我旁邊,提著竹槍戒備著。那位武士則走在我們前面。
「雖然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希望你不要做無謂的舉動。」武士說。
「請放心,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苦笑著,「而且我現在願意信任大人。」
「哦,為什麼?說來聽聽。」武士回頭道。
「因為剛才大人讓舍妹付了酒錢,雖然大人並沒有責任要這樣做。我想,能夠考慮到平民的立場,這樣的武士肯定會有所堅持的吧。」我說。
「你倒是很從容。」武士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
「不瞞大人,剛才我是真的非常害怕。幸好大人明白事理,並且有耐心聽從舍妹的分辯。」對於這一點。我毫不諱言。而且想必他之前也看出來了。
「你應該也是武士吧!」他說。
「算是了。」我點了點頭。事到如今,我只能接受「吉良宣景」的身份。如果在人前堅持自己是穿越人士,一定會被當成瘋子之類的人。
「在下認為,身為武士,應該有捨棄生死的覺悟。」武士嚴肅的說。
「理當如此,」我表示贊同,「但是,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如果背著不名譽而死去,不僅毫無價值,而且讓家族蒙羞,在下自然是不願意的。」
「哈哈!」武士爽朗的笑了,轉過身來,略一低頭,「在下是池家侍大將巖松經定,殿下名諱是?」
「原來是巖松大人,」我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原本我以為這是一條家的武士,那麼我的身份也許不必隱瞞。一條兼定雖然昏庸,但一條氏此時畢竟是土佐守護,手下也有土居宗珊這樣在戰國史上留名的人物,對於土佐名門吉良氏的繼承人,他們想必會給予一定的禮遇。當然,我的行動自由度會有所限制。但是,巖松家似乎是池家的譜代家臣,而池家目前從屬於長宗我部家,那就不好說了……但是,事到如今,能有什麼辦法呢?要不就被當做可疑的奸細,並且很可能被殺掉;要不就公開姓名。
巖松經定注視著我。我必須盡快回答,不然就非常失禮了。我咬了咬牙,低頭回禮:「在下吉良景次郎宣景!」
巖松經定仔細的打量了我一番,忽然吩咐旁邊的足輕:「八郎,剛才居酒屋的清酒不錯,幫我去拿十瓶,送到我的營帳去。」
「大人,十瓶酒我一個人怎麼拿啊?」八郎有點委屈。
「平三不是在那裡麼。你讓他不用等這位大人的下屬了,幫你一起拿。回去以後,你們先一人拿一瓶吧!」
「是,大人!」這下八郎笑了,興高采烈的離去。
我心下安定了許多。既然不需要等什麼證據了,那麼他就已經有了處置我的主意。從他支開手下的行為來看,大概是對我比較有利的一種吧!
巖松經定找了個位置盤膝坐下,然後做了個請坐的手勢。我也就在他側對面坐了下來。
「原本聽說殿下已經遭遇不幸,我家主公那時候還在仁澱川出海口一帶搜尋過殿下的遺體。沒想到殿下仍然健在,真是可喜可賀。」
「在下倒是僥倖逃了出來。」我簡單的說。
「不知殿下有何打算?是否有在下盡力之處?聽說殿下與主家有過盟約……」
「可否請問,攻克吉良城後,長宗我部殿下對於吉良家有何安排呢?」我問。
巖松經定搖了搖頭:「目前本家沒有收到任何相關指示。這樣的事情,本來就不是本家可以過問的。」
我一時無語。我不知道巖松經定和池家對於長宗我部家的忠誠程度,但目前我的命運又決定在他的手裡。
「殿下盡可以直言。對於殿下,我家主公傾慕已久,寶心院也一直掛念在心。如果知道殿下無恙,兩位想必會很欣慰吧!」
「寶心院?」我反問道。從他的說法來看,這個人應該和我關係很近。
「寶心院就是殿下的母親,也是我家主公的姑母。去年出家後,法號寶心院……」
「我母親!現在怎麼樣?」我大吃一驚,沒想到「我」的母親還活著!而且,我似乎和池家的關係不淺啊。
「寶心院一切都好,我家主公最近探望過。只是風聞殿下遇難後,至今仍在傷感不已。」巖松經定語氣中帶著一些蕭索。
「母親記掛,原該前往探視。」我歎了口氣,決定試探一下,「但在下的身份比較敏感,多有不便之處,所以只能抱著遺憾了。」
「哦?敢問有何不便之處?殿下既然無恙,前去探望令堂,解除令堂的擔憂,不正是作為子女應該做的事情嗎?」
「此一時,彼一時。吉良城已經攻下,於長宗我部殿下而言,在下已經沒有可效勞的了。而且在下失蹤將近兩月,對於吉良家,長宗我部殿下也許已經有所打算,如果這時候在下出現的話,很可能會打亂長宗我部殿下的安排。」
「殿下的擔心,也有一定的道理……」巖松經定點了點頭,「那麼殿下就此離去如何?如果願意見見我家主公,在下也可以引見。但事情如果真如殿下所擔心那樣的話,到時我家主公的立場就有些為難了。」
我立刻放下了懸著的心,感到全身輕鬆了。面前的武士應該值得信任,而我至少現在是不用擔心人身安全了。對於現在的狀況,大的情形已經從書本上有所瞭解,但具體到地方,可以說所知甚少。難得遇見知情人,我覺得可以通過他多瞭解一番。
「遇見大人,真是在下的榮幸!」我微微一笑,露出經典的「八顆牙齒」式笑容,「在下一向困居寺院,最近又藏身山中,沒見過世事,之前在居酒屋真是讓大人見笑了。」
「不敢。殿下見事明晰,在下是深感佩服的。而且殿下身負一家之重,正該謹慎惜身才是。」巖松經定道。從表情來看,倒像是出自真心。
「在下有幾件疑惑的事情,不知道大人是否願意指點一下?」
「不敢當。殿下請講。」
「在下有個姐姐,目前的情形,大人是否知道?如果有所瞭解,還請告知在下。」
「殿下的姐姐?哦,是蔚公主啊!在下倒是知道一些,」巖松經定點了點頭,「令堂在令尊吉良大人遇難後,被送回了細川家……」
「細川家?」我奇怪的問道。
「是的,那時候本家雖然修建了池城,但還沒有從宗家分離出來,所以沒有改姓池氏。」巖松經定解釋。
「哦!請大人繼續說。」原來池家是細川家的分家。
「……之後令堂嫁給了香宗我部家的少主秀通大人,蔚公主也就成了香宗我部家的養女。前年,蔚公主與香宗我部家的譜代重臣中山田秀吉大人結了婚。但去年秀通大人身故後,主家的親泰殿下繼承了香宗我部家,而秀通大人的兒子上個月就被命令入嗣中山田家了。所以秀吉大人父子被迫出家,蔚公主就……」
巖松經定忽然瞪大了眼睛,震驚的看著我:「……嫁給主家的大平親貞大人了!」
「果然是這樣啊……」我苦笑了起來。事到如今,已經很清楚了,「原來長宗我部殿下已經有打算了。那麼說來,在下的確就礙事了啊……」
「蔚公主是吉良家的女兒啊,怎麼之前都忽略了呢?大家都以為,這不過是加強作為本家分支的香宗我部家和大平家之間的聯繫而已……」巖松經定喃喃的說道,仍然顯得有些震驚。
「大人沒有想到,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搖了搖頭,「吉良家都滅亡十多年了,我姐姐從小就在香宗我部家長大。除了長宗我部殿下那樣的有心人,誰還會注意到她的血緣呢。」
對我而言,事情原本就是確定的,所以並不感到驚訝。但是在清楚整件事情以後,我可以確定,長宗我部家的確就是想謀害我的元兇。
「那麼主家之前和殿下結盟對付本山家……不過就是想借本山家除掉殿下而已。主家對於吉良家,已經早有打算。」巖松經定也很聰明。他現在已經鎮定了下來,很快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所以我的死訊剛剛傳開,吉良城就立刻被攻下了。」我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大人還要放在下離開嗎?」
「在下承諾過的事情,自然不會更改。」果然不出我所料,巖松經定的確是個值得信任的人,「蓮池城是一條家的領地,我們只是同盟方,沒有插手城下町治安的權力。我個人呢,也只對池家負有義務。既然殿下不是本山家的奸細,對於我家也沒有惡意,我自然沒有立場為難殿下。」
「在下自然對池家沒有惡意。就是對長宗我部殿下本人,也是佩服不已。」我坐正了身子,「雖然長宗我部家想吞併我吉良家,但是身處這個亂世,這樣的事情實屬平常。所以在下也就無所謂了。」
「殿下的氣度實在令在下佩服!作為下屬來說,本不該說什麼。但是國親殿下……」巖松經定低頭施了一禮,然後歎了口氣,「對香宗我部家是這樣,對吉良家是這樣,之前對我池家……不瞞殿下,家父巖松經重,還有本家另外兩位大人,因為反對向國親殿下降伏,當初也死的不明不白。而在下本人,甚至至今仍背負著逆臣之子的名聲。」
「大人不用在意。想必賴定、賴和殿下,還有家裡的其他諸位大人都明白,大人其實是無辜的。」我寬慰他。
巖松經定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遇見殿下,實在是在下的榮幸,但請殿下就此離去吧!此次從西面威脅本山家的軍勢,是以主家的江村備後守親家大人為首,本家主要是負責海上的運輸。如果耽誤得太長,讓殿下遇險的話,就是在下的過錯了,想必我家主公也會感到非常的愧疚。」
「感謝大人高義。」我也覺得應該離開了,「最後請問大人一句,家母目前在何處修行?」
「之前在香宗我部家。聽說前日已經到了荒川神社,就在吉良城東邊不遠!」巖松經定一邊回答,一邊轉身離去。
……,……
我回到町裡的居酒屋,等著小夏回來。不是我不體恤下屬,按理說我該主動前去和她會合,讓她少些奔波之苦,但是我第一次來,對於路線實在沒把握記得清楚,所以只好這樣了。
居酒屋的老闆看到我,像看到了活鬼似的。在他看來,奸細被武士抓去,被砍掉腦袋幾乎是一定的。
這個時代,武士殺人太平常了。只要不是對另外一個武士出手……對了,「我」其實也是武士啊!也許,應該保持著這個身份?那樣的話,至少有一些保證,比平民多了很多保住性命的希望。
我甚至懷疑,即使是巖松經定那樣堅持義理的武士,但作為嫌犯,如果我沒有事先表現出那番武士的素養,他是否會有耐心和我說下去。
我一邊思考著,一邊走到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心中的這番計較,讓我的心情和信心都高漲了許多。
「咦?……老闆!我先前的酒呢?我記得還有不少的,你沒有收回去賣給別人吧?那可是付過錢了的哦!」
「已經……額,沒有!」他連忙從櫃檯裡拿出了半瓶清酒。
我搖了搖,似乎比我原先那瓶要多。我原先的那瓶可是喝掉了滿滿一碗了的。不過,這也沒什麼。清酒的味道還行,酒精度數並不高,多喝點沒關係。
我慢慢的自斟自飲著。和巖松經定的一番長談,用去了大半個時辰,而我們來時走了點彎路,大約用去了一個時辰左右。而小夏這次回去取刀,去來的路上肯定心急如焚,拚命的在趕路,那麼差不多就應該要到了……
「主公!」耳邊聽得小夏一聲帶著驚喜的大叫。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我轉頭向門口望去,小夏抱著名刀海月,驚喜的望著我,似乎不敢相信似的。
「怎麼,不敢相信我能脫險嗎?」我走了過去,接過海月。把海月插在腰間的腰帶上,我點了點頭。嗯,終於有點武士的樣子了。雖然我現在沒有任何領地和俸祿,但至少也算個野武士啦!
「您真是……哎,那會差點嚇死小夏了!」她拍了拍胸口,一副余驚未了的模樣。
「對了,先前買的鹽呢,帶回去了吧?嗯,我記得還有一雙布鞋,也是給我買的?」
「嗯。」小夏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沒帶回去……可是那一會,誰還顧得上呀!」
「真是個笨丫頭!就買個鹽,第一次丟了,第二次又丟了!這樣丟三落四的,到底要買多少次啊?」我假意不高興的說。
「也就是兩次嘛……」小夏咧了咧嘴,似乎想分辯什麼,但終於還是認錯了,「是……是小夏沒用!」
「也許……這一次沒有丟。你仔細想一想看。」我想了想,握著海月的刀柄,把刀抽出了半截。
「嗯?是放在哪裡了呢?」小夏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著。
看著明亮的刀光,居酒屋的老闆全身哆嗦了一下。看他這樣子,我心裡更有把握了。
「怎麼,還沒想起來嗎!」我大聲喝道。
「對不起,主公!」小夏連忙道歉,似乎有跪下請罪的意思。不過,她驚訝的看到,居酒屋的老闆卻先跪下了。
「武士大人饒命!是小的收起來了。小的馬上給您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