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從馬車上直接跳了下來,腳底踩地,雨水濺起在裙上,污了一大片,門前等候的兩名僕婦迎上來,想要攙扶,卻被她一把手撥開,還沒站穩腳,她便拎著裙子跑進院中,撐傘的丫鬟根本就攆不上她,只能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頭高聲喊著「老夫人小心」。
盧氏一路跑到後院,連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屋門口來來往往都是下人,端盆的倒水的,來去匆匆,一股緊張的氣氛瀰漫在雨中。
平卉被秦琳趕到外面守門,聽著屋裡一陣陣壓抑的呼痛聲,不安地來回在走廊上踱步,一扭頭看見盧氏一個人冒雨跑回來,呆了一下,慌忙迎上。
「老、老夫人,您可回來了,怎淋著——」
「人呢?怎麼樣了?」盧氏捏住平卉的手,問完話,就聽見屋裡頭的聲響,女兒痛苦的呻吟聲,隱隱約約像是在喊娘,使得她心口一顫,差點推門而入。
「秦姑姑和小滿姐姐正在裡頭呢,李太醫也在外間候著,」平卉被盧氏手勁兒捏的發疼,眼淚都要掉下來,卻不敢掙開,她心裡也是害怕,這當口該是安慰盧氏,卻禁不住語無倫次:
「主子疼的厲害,手指頭都摳破了,身、身下還見了血,李太醫說是驚著了,秦姑姑說主子就要生,不叫奴婢在裡頭,姐姐把奴婢攆出來,奴婢害怕,老夫人,老夫人您說,主子她會不會出事?」
「亂說什麼」盧氏厲聲吼了她一句,又狠掐了她一下,見她嚇地縮起脖子,方覺得自己失態,鬆開手推了推她,「我先去換件乾爽衣裳,你就在這裡守著,生孩子就是這樣,怕什麼怕,早晚你也得受這一回。」
盧氏說罷也不管她聽沒聽進去,又冒著雨跑到對面屋裡,尋出來早準備好的乾淨衣服,胡亂擦了擦頭髮,把衣服換上,許是淋浴被涼著了,手一個勁兒地打哆嗦,裙子幾次從手裡落在地上。
她口中不停叨叨念著:「沒事沒事,我女兒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早先準備好的產房就設在遺玉臥房隔壁,通著一道小門,連著外頭客廳,屋裡沒什麼擺設,就是一個乾淨,生產要用到被褥毯子的都規規矩矩收在櫃子裡。
遺玉吃罷早點就開始陣痛,秦琳強灌了她半碗參湯,就讓人把她抬到產房。
盧氏一回來,屋裡頭也就秦琳和小滿,再加上個平彤,其他下人通通擱在外頭,除了送水的,不許往這屋裡多踏半步。
母女連心,盧氏一靠近,遺玉便似有了察覺,前頭還閉著眼睛忍痛,這便睜開來,模模糊糊地辨出人,伸手過去:
「娘」
「娘在、娘在呢,」盧氏握住她手,就立在床邊,彎著腰從小滿手裡接過帕子,一點點擦著她頭上冒出來的熱汗,撥著她濕噠噠的額發,心疼地鼻子發酸。
了一早上,一陣一陣的,遺玉早短了力氣,卻緊緊握著盧氏的手,她心裡害怕,心裡難受,除了盧氏,找不到第二個人哭訴。
「殿下、殿下他——」又是猛地一疼,她痛地弓起身子,手指摳進盧氏手掌。
盧氏像是感覺不到手疼,摸著她的頭,溫聲安撫道:
「娘知道,娘什麼都知道,先不說這個,省省力氣,待會兒好給娘生個乖孫,好玉兒,娘知道你疼,知道你難受,你且熬一熬,很快就過去了,想一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你不是一直盼著麼,啊?」
遺玉頭一遭生產,就怕孩子有個萬一,偏偏遇上王府送來惡訊,動了胎氣,恍恍惚惚上了產床,腦子一片混沌,腦子裡除了李泰,就只有孩子。
遺玉聽到盧氏說起孩子,神智頓時又清醒一些,費力地點點頭,就著盧氏送到嘴邊的水杯,又喝了一小口。
秦琳就側身坐在床邊,一手輕輕放在遺玉高隆的肚子上,一手按著她的小腿,免得她亂踢傷到,見遺玉在盧氏的安撫下放鬆了一些,輕吁了一口氣,小聲同盧氏道:
「萬幸您回來得早,王妃心氣兒不順,再憋個一時半時的,等下可就難辦了。」
盧氏把杯子給了小滿,也放輕了聲音:「好在有你照應。」
她心裡又幸又惱,惱的是今天出門的不是時候,幸的是回來的及時。
屋子裡空蕩,為了分散遺玉注意力,減輕她越來越頻繁的陣痛,盧氏和秦琳便斷斷續續說著話。
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外頭的雨一直沒停,遺玉的陣痛也一直沒斷。
秦琳約莫著差不多是時候,便開始讓遺玉往下用力,如此又折騰了快一個時辰,不見肚子裡的孩子有出來的動靜,看女兒蔫蔫兒地躺著,盧氏不免又擔心起來,怕這麼折騰下去,待會兒真要生產,她會沒力氣。
秦琳也有些擔心,嘴上卻要安慰盧氏:「王妃的胎位長得正,小主子大概是捨不得離了她娘,再等等,總要出來的。」
盧氏心中稍安,盯著遺玉的肚子,伸手小心摸了摸,道:
「我這孫兒似她娘親,在肚子裡乖的緊,定能順順利利生下來,不叫她娘多吃苦。」
彷彿是為了應景,她話剛說完,遺玉身子便瑟縮了一下,就感覺下身有水不斷流出來,她睜大眼睛去看秦琳。
秦琳感覺到,立刻伸手去摸,臉上一喜,利索地解開遺玉裙子,口中緊聲道:
「好了好了,有了有了,小滿快拿熱毛巾來,扶好了,老夫人您就在邊上哄著,莫要叫她疼暈過去。」
盧氏連忙站起來搭手。
「啊」
遺玉剛被弓起腿兒,就覺得肚子裡一股不同方纔的痛覺傳來,更甚於之前幾倍,她睜大眼嚎了一聲,手就被盧氏握住。
這疼不間斷,一下下刺的她腦門都開始發麻,就咬了牙,扭頭去找盧氏,聲音打著顫:
「娘,好、好疼。」
盧氏見她臉色發青,恨不得替了她去,穩著手灌了她幾口參湯,手忙腳亂地從平彤手裡接過軟木,塞進她嘴裡,哄道:
「乖,就這一陣兒,一陣兒就好了。」
小滿扶著遺玉的腿,秦琳力道順著她肚子往下揉,大聲道:「王妃,您用力些,別怕使勁兒,您用力就不疼了。」
遺玉聽得見她說話,就試著順了她的揉按用力,起初不得要領,每每疼的往外冒眼淚,牙齒陷進軟木裡,好在盧氏一直在她耳邊說話,不然難保她不會失神暈過去。
「使力,您再使些力氣,不要停。」
「玉兒啊,娘就在這兒,莫要怕。」
「嗯」
「好好,見頭了,莫要停」
秦琳說話,遺玉聽的有一句沒一句,大概是早先陣痛的太久,這邊孩子剛冒了頭,她已經是疼的渾身發軟,牙齒打顫,任憑秦琳喊得再大聲,都使不出剛才的力氣,甚是力不從心。
不知怎地,她糊糊塗塗又將心思轉到那封信上,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李泰遇險,他不見了,回不來了
她不專注在生產上,就這麼硬是挨了一盞茶的工夫,硬是卡在那裡再下不來。
秦琳經驗了得,見她腿漸漸發軟,便知道後勁不足,又往她身下一盯,暗道一聲糟糕,只怕會好事變壞事,當機立斷,抬腳踩了盧氏一記,低聲吼道:
「老夫人快勸勸,這孩子可等不得」
盧氏探頭往女兒身下一看,心頭突突打起鼓,她是過來人,也曉得厲害,見遺玉面色恍惚,當時也不知是打哪來的狠心,伸手狠狠擰了遺玉胳膊裡側的軟肉,往死裡掐,尖聲道:
「使勁兒,你還要不要孩子了」
遺玉一記吃痛,猛地回過神來,又看清盧氏的臉,掙扎地抬手撫在肚子上,心裡一個勁兒地念著孩子,摒除了其他,深吸一口氣,卯足了這十幾年來最大的一口氣——
「嗯」
肚裡有什麼滑了出去,擠壓著她的呼吸,這一口氣用完,她的腦門都在嗡嗡作響,片刻的失神之後,就聽見一聲不算響亮,但親切至極的哭啼聲。
她怔了一會兒,聽見嘩嘩啦啦的水聲,廢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偏了偏頭,就見到盧氏小心翼翼地用一張精緻小巧的褥子,將一團濕漉漉的小東西裹起來,側過身,走到床邊彎下腰,掛著淚,尚有些激動地衝她笑道:
「是個小女娃,漂亮極了。」
遺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金紅色的襁褓裡,小小的,紅紅的,擠著眼睛,皺巴巴一點看不出漂亮的小傢伙,臉上漸漸露出了笑。
真好,是個女兒,李泰承諾過的事,從不會食言。
一場生產,耗盡了遺玉的精力,看過孩子,又勉強喝了半碗湯藥,便昏睡過去。
平彤和小滿輕手輕腳地打掃了屋裡,暫先不挪動她。
方生下來的嬰兒嗜睡,被裹的嚴嚴實實地放在床裡側,同她娘躺在一起,盧氏坐在床邊,一臉疼愛地,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只覺得這輩子就算是今天活到頭,也足夠了。
秦琳同李太醫說完話,掀簾進來,走到盧氏身邊,小聲道:
「老夫人,咱們到外邊先說話」
盧氏這才想起,遺玉生產時候,一直念叨著「殿下」怎麼地,她當時哄女兒說知道,其實壓根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才導致女兒動了胎氣,提前了幾日生產。
這便叮囑小滿和平彤守在屋裡,隨秦琳出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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