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盧俊從龍泉鎮找來時,遺玉正領著平彤和陳曲在大廚房嘗點心,魏王府的中秋夜宴出名不只在它提供的機遇,還在它的規格高檔,大到宴桌陳毯,小到一樣點心,都不是俗物。
「啟稟王妃,盧二公子到了,正在東院的花廳裡等候。」遺玉先前吩咐過,門房不認盧俊也不會怠慢。
「嗯,」遺玉又嘗了小半塊蓮子酥,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碎屑,長長的灶台上少說擺放有三十多樣甜點,她指出了其中幾樣,對陳曲吩咐道:
「這些可以撤了,這幾種微甜的只送到女賓桌上便可。」
曲將那四五盤子仔細看了一遍,免得弄錯。
遺玉又交待了幾句,便帶著平彤去花廳見盧俊。
他今日穿一身竹色雙股織邊的錦面深衣,也是盧氏閒時縫製的,將他高壯的身形趁的剛好,就像竹子一樣挺拔,若說還有什麼美中不足,就是他眉角處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在救助宋恩孝的部下時留的,遺玉一看見這個疤,就想起還在揚州大牢裡的宋心慈,便要著急盧俊的婚事。
「中午吃的什麼?晚上場合不宜多用,你肯定吃不飽,我叫人去煮碗鮮湯雲吞給你如何?」
盧俊將目光從花廳紗櫥牆上掛的虎皮毛毯上移開,搖頭笑道,「這會兒不餓,等等吧,王爺不在府上麼?」
「中午吃了飯就被謝學士請走了,大概是到文學館去,」遺玉提議道,「王府裡很有些景致,不如我帶你逛逛?」
盧俊從善如流地應了,兄妹倆便搭伴兒往後花園走,後頭跟著五六個侍從,手裡端著茶盤、食盒、墊子、蒲扇等物,以便他們隨時歇腳。
盧俊看在眼裡,知道遺玉在王府日子不錯,李泰將她照應的很好,就放了些心,他本身就是喜歡在戶外待的人,沒多大會兒便游出了興致,兩人從雕有百鳥圖的花廊穿下,又繞著花園裡的小湖兜了半圈,餵了魚,賞了花,登了亭,繞了假山,一邊說話兒,難得暇趣,時過不知。
「主子,時候不早,您該更衣了。」平彤見兩人又要往西苑去,忙出聲提醒著時辰。
腳步停下,盧俊道,「你去吧,我自己逛逛,」又一想自個兒來逛人家魏王府的後花園不妥,改口道,「我還去廳裡等著。」
「我收拾起來要好一會兒呢,這是我身邊的大侍女平雲,就叫她帶你往西處走走吧,過會兒我再派人找你。」
見她不介意,盧俊也不矯情,跟著平雲走了,遺玉回了翡翠院,沐浴更衣,好一陣拾掇,上了妝,掛了簪,正坐在床邊套鞋子,李泰從外面回來。
「怎麼才回來?」遺玉從床邊站起來,噠噠上前拉住還穿著袍子的他,「趕緊更衣吧,天都要黑了。」
「不急。」李泰將精心梳妝的她上下掃過一遍,拉開她手掌捏了捏,遺玉被他瞧得臉熱,擰了兩下脫開他手,去取了衣架上備好的衣物,又去催他。
李泰慢條斯理地換了衣裳,又被她拖到妝台前梳頭戴冠,兩人一樣穿了紫底紅紋的衣裳,裁剪合身,一個戴了嵌玉的六爪金冠,一個鬢了一套兩寸的三稜金絞蘭花,挨在一處,鏡子裡一瞧,富貴卻不招搖,華而美,氣勢很是鎮得住場子。
「呵呵,」遺玉對著鏡子擺弄李泰冠上釵位,笑出聲,見他眼中疑惑,打趣道:
「金打的物件最挑人戴,一個不好就俗了,我是占殿下的光,在您身邊站著,戴這麼多也不顯俗,你看要不我再添兩件兒?」
說是滿頭誇張了,但身為皇家的媳婦,穿衣佩戴是極挑場合的,沒嫁人前還可以隨便,眼下遺玉若是敢在這樣的宴會上少戴那麼一件金飾,便會引人詬病,什麼百花叢中一點綠,扮素雅,扮清高,那是極需要勇氣的,相較之下,她寧願隨大流,反正有李泰的氣場罩著,怎麼穿都不會顯得難看。
李泰被她明目張膽的拍馬屁,心中愉悅,但口中還是要教育她,「物極必反。」
「因人而異。」遺玉笑笑。
「王爺,王妃,再有兩刻鐘就開宴,已有客人到了,孫管事差小的來問問,主子們是不是這就過去?」門外傳來下人聲音。
李泰起身,將遺玉從坐墊上拉了起來,走到門後,才扭頭吩咐平彤,「去取披風。」
遺玉知道這是要給自己用的,忙道,「這就不必了吧,又不冷。」她穿這身為了派頭,質料本就厚重,再加件披風,可就不好瞧了。
李泰側頭瞄一眼她裹著一圈流蘇纏帶,纖纖易握又太過招人的腰肢,對站在那裡沒動的平彤道,「去拿。」
平彤不敢違逆,就衣櫃裡挑了一條濃棕色的半截披風遞上去,李泰接過,搭在滿不情願的遺玉肩上,剛好遮住她大半個身子,免得她逆反,又解釋了一句:
「現在不覺涼,入夜便會寒。」
遺玉想了想,西苑的夜宴院子臨著一座湖,到了晚上的確會冷,他這是在關心自己,於是一下子就高興了,自覺地把披風垂在胸前的帶子繫上,主動去拉住他手,笑道:
「那咱們快走吧。」
平彤跟在後頭,低頭扯了扯嘴角,沒見過跟自家主子一樣好哄的女人。
魏王府大小湖水又幾座,當屬後來開的翡翠院那座最大,其次便是王府西苑的夜宴園子。
遺玉還沒下長廊,就聽見裡面嗡嗡唏唏的人語聲,王府的樂師班子就在一隅彈奏,縮邀都是識學達理的文人,聲音再大,也沒蓋過樂響。
轉了個彎,走下長廊,立馬有人通報,說是魏王爺魏王妃到了,遺玉一步塌下台階,後腳還沒落地,便聽見窸窣衣物摩擦聲響動,說話聲和樂器敲打聲都停了下來,耳邊儘是拜聲,不算整齊,可人人都是中氣十足。
「拜見魏王,王妃。」
一樣是光可鑒人的黑石玉板鋪路,左右兩邊雜而有序的席次,頭頂懸著兩圈彩線燈籠,卻只能看見兩片黑壓壓的腦袋,大約是來了百十人,座無虛席。
「免禮。」李泰惜字如金,並未說什麼在客氣話,一眾賓客直起身,多數人依舊低著頭恭送他們入席,只是近百道目光偷偷落在身上,帶著各種意味的探視,讓遺玉想忽略也不成。
受人矚目的感覺,除了讓人虛榮,更會讓人不自在。
李泰目不斜視地從兩道人群中走過,遺玉平抄著廣袖跟在他兩步之後,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她同李泰身後的盧俊,見他只是左右打量筵席,並無顯出拘謹之色,才稍稍放心。
說實話,這樣的氣氛,就是她也不免有些緊張,不知該說是盧俊心態好,還是說男人的承受能力和適應能力就是比女人強。
盧俊半道上就被管事引去次席。
北席上已有幾位大人到場,除了杜楚客、蘇勖、謝偃幾人,最引人注目的當屬禮部尚書、河間郡王李孝恭,若論尊貴,身為開國三元勳之一,又是皇上最親近的堂弟,即便是長孫無忌房喬這等重臣,也要在李孝恭跟前揖手。
因此今晚不同三年前有虞世南長孫無忌房喬到場,單這麼一位坐鎮,也叫人清楚李泰手段。
李泰先是對李孝恭行了一禮,又對著杜楚客等人點了點頭,側身讓遺玉上前,引著仍舊坐在席上滿面笑容的李孝恭道:
「來見皇叔。」
遺玉交手一禮,「見過郡王爺。」
「這算是本王頭回見侄媳,也沒帶什麼禮物,你就無需多禮了。」李孝恭擺擺手,竟是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起身笑瞇瞇地受了她一禮。
遺玉自然知道這位身份之高,就將李孝恭這等殊待歸結到李泰身上,又見他臉上親切之意明顯,不由淺淺回了一笑。
「」得她笑臉系相迎,李孝恭目光頓了頓,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坐了回去。
遺玉並沒發現他異樣,李泰卻敏銳地察覺他那片刻怔愣,暗暗皺眉,一手托著遺玉手肘,帶她落座,又偏頭看了李孝恭一眼。
「誒?這位公子是何人,老夫怎不曾見過?」李孝恭好奇地伸手指了指次席上的盧俊。
「是內兄。」李泰一語掀起千層浪,是叫席上眾人唰唰轉移了視線,魏王妃是懷國公的孫女,這大家都清楚,可不是說她孤兒寡母麼,哦,對了,她那大兄盧智,不是因為害死了身為皇親國戚的長孫家二少爺,被處死了嗎
這是哪裡又冒出來個兄長?
盧俊起身對著李孝恭一拜,「在下盧念安,見過郡王爺。」
盧俊的成年冠禮沒有正式舉行,他自取了「念安」二字,盧氏喜平,就叫他繼續用著了。
「原是懷國公後人,好,果然一表人才。」李孝恭點點頭,就側身找蘇勖說話去了,並未顯出什麼別待之態,但這兩句話,一句點名盧俊出身裡最高貴的部分,一句誇獎,足以留人話題。
(有反應193,194重了,果子看不見,就去後台重新刷了一遍,大家可以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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