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倘若有緣
(粉紅1000加更)
客謨鎮順風大客棧
夜晚,為數不多的一間上房中,簡陋的木板床上,並排靠坐著兩個人,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出山,身體乏了,卻不想睡,聽著窗外隱約傳來不休的打鐵聲,絮絮低語著。
「那剩下的蛇膽酒,你再飲兩次,就需得停了,不然會傷了身子,記住了嗎?」蕭蜓提醒道。
「記得了。」遺玉點頭。
藥谷中那只巨蟒身上,挖下了一顆拳頭大小的蛇膽,起初因山中無酒,蕭蜓便用藥汁泡在一口蛇皮燒合的囊帶裡,等李泰他們頭一次出山回來後,便又添了純釀進去,泡了足足一個月。
飲時用普通酒水勾兌上一小杯,能夠三五人飲的,因為藥效太烈,遺玉每次僅能喝上兩小杯,一個月方能喝一次,這巨蟒是個怪物,身上的東西自然都是寶貝,不說那蟒皮的柔韌和刀槍難入,這特製的蛇膽酒,更是藥效良多。
遺玉喝了四回,便明顯覺得視力比以往要好,夏天喝上一杯,七八日都覺渾身涼爽,蕭蜓、沈劍堂、李泰這種習武之人,效果就更是明顯了,耳聰目明不說,內力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長。
「你臉上和脖頸上的抓痕,因為沾染了那巨蟒的毒液,難以去除,可天下秘藥居多,未必沒有別的法子,莫太掛心於此,我看常四爺並非是重表之人,你無需介懷。」
「我不會的,」遺玉摸摸脖子上的幾道細微突起,有些感歎,這些傷痕是柳關留下的,先前他在同姚一笙的打鬥中沾染了姚一笙身上的蛇毒,後又透過傷口傳染給自己,但比起姚一笙的容貌全毀,及時得到救治的她要幸運的多。
宮中有秘藥煉雪霜,李泰已寄信回長安去索藥,相信是能去掉她這疤痕。
蕭蜓見她實不以此事自卑,暗暗點頭,又道:「咱們帶出山的藥草,都妥善收好,切莫被有心人看去,生了貪念。」
谷裡的東西,她們只摘了百里不足一,但每人,也都分得了相當的一部分,遺玉聽李泰說過,明天便會有他的人來帶走,捎帶回去,然蕭蜓卻怕她夾寶引嫉,每樣都仔細收在不起眼的竹盒裡,煞費苦心,叫她感動之餘,又因自己的隱瞞,而生疚。
「蜓蜓姐,」她挽住蕭蜓的手臂,輕聲道:「你該早就看出來,我同四爺,並不是什麼丫鬟和少爺的關係,我是——」
「莫說,」蕭蜓打斷她的坦誠,拍拍她的手背,溫聲道:「相逢即是有緣,這次一別,我同公子也會分道,獨行四海,再見不知何年何日,不管你們究竟是誰,我都會牢記你這個人,我不願受太多羈絆,只把你當做唐小玉看,即便這只是個化名。」
聽她道起離別,遺玉鼻中酸澀,半年的朝夕相處,沒有血緣沒有結義,可人生得尋一知交,便是幸事,這麼亦師亦友的一個女人,怕她此生再難遇見第二個。
「好,那我就是唐小玉,你便當我做唐小玉。」
「如此甚好,」蕭蜓聲音變得柔和,其中夾雜一些難尋的不捨,伸出一隻手來,道:「我同你三掌為約,倘若有朝能夠再見,你便告訴我,你真正的姓名。」
玉低應一聲,同樣伸掌於她相擊。
「啪、啪、啪」——
三下過後,不覺已是哽咽,蕭蜓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又從床頭的貼身行囊中,取出一隻掌大的檀木盒子,放在她膝上。
「這是馥鹿丸,在山中我閒時煉的,對女病很有些療效,你月信悶痛時,便吃上一粒,溫水送服。」
遺玉吸著鼻子,打開圓盒,便見其中靜躺著二十餘粒小指關節粗細的丹藥,月色下,顏色朦朧,似乎帶些粉艷,又是丹紅,煞是可愛,不像丹藥,倒像是串成項鏈的彩色珠子。
「我也有東西送你,」遺玉收好盒子,破涕為笑,亦從行囊中翻出一隻細頸瓶。
「這是?」蕭蜓待伸手去拔瓶塞,卻被遺玉按住。
「小心,平日不要亂碰,這裡裝著一種藥粉,你行走江湖,若遇上什麼不可敵的人物,只需將這東西灑在刀口,能沾他一寸肌,見他一絲血,便可無懼。」
蕭蜓心中一鼓,握了握那瓶子,心知此藥珍稀難求之處,神色微變後,也沒問遺玉它名頭,只是輕輕道了一聲謝。
遺玉看她小心將藥瓶收起來,終是心安了一些。
藥谷飛瀑邊上的斷壁,生有一棵幼樹,樹上結了一枝紅果,蕭蜓不識,遺玉叫李泰幫忙摘了,十幾顆果子,配以其他的藥物,僅成了這麼一小瓶藥粉。
錦繡毒捲上,第九位劇毒,見血封喉,乃是真真正正的殺人利器。
清晨遺玉醒來,難得的清醒,沒有起床氣的她,未睜眼睛,便伸手在一旁摸了摸,已經餘溫不存的床鋪,告訴她,蕭蜓已同沈劍堂,帶著姚一笙那個麻煩離開了。
單刀斗虎的女子,英姿颯爽,溫聲如水的女子,俠骨柔情,癡迷醫理的女子,執著不移,心在天涯的女子,風淡雲輕,在這半年的山行中,蕭蜓這個女人,在遺玉的人生閱歷中,劃下多姿多彩的一筆,又這般無聲無息地消失。
「啊嗚——」
聽著床尾小狸的叫聲,她又在床上靜靜趟了一會兒,直到一根毛絨絨的尾巴調皮地伸到她臉上,她方才坐起身子,一把抓過不見長多少的小東西,狠狠摟了下毛絨絨的它,惹得它驚叫連連,方才心滿意足地起床穿衣梳洗。
比起小狸,這半年她的身量可是見長,沒細量,也有兩寸許,完全脫離了矮小的範疇,依然在嬌小邊緣晃蕩,以前的衣物都縮水一截,可出山便投宿,沒來得及換新,便勉強穿著。
遺玉正坐在床邊梳頭,聽見一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門聲響動,掌櫃的老搓兒聲音從門外傳來,她方才用銀簪將頭髮隨便挽了個形狀,先去開門。
「嘿嘿,唐姑娘醒啦。」老搓兒站在門口,搓著手笑道,說的卻是廢話。
「掌櫃的有什麼事?」遺玉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三人,都是眼生的商旅打扮,兩男一女,每人都手捧著一口小箱子,不知裝的何物,是來作甚。
「不是我有事,」老搓兒翹起拇指,指了指身後的三人,「是他們來送東西給姑娘。」
遺玉輕疑一聲,越過這小個兒,問向他身後的人,「你們是?」
那站在中間的年輕女人已不動聲色地,將遺玉上下打量了個遍兒,有些奇怪地笑道:「小姐,咱們在這裡等了一個月,我們東主說,一有您消息,就叫送東西過來,都是些衣物首飾,您眼下正需得。」
說著,他們便示意兩外兩人打開了手捧的箱子,環抱的小箱中,衣物鞋襪,珠簪玉飾,胭脂水粉,樣樣精細,一應俱全。
遺玉還是沒聽懂,也沒讓這來路不明的三人進屋,搖頭道:「我不認識什麼東主西主的,你們認錯人了。」
說罷,她便要關門,只是那女人要快她一步,伸長腿抵住了門板,一手遞上一份信箋,又扯了下嘴角道:
「小姐,我們東主說,您若不記得他,就給您看這個。」
遺玉遲疑地接過信箋,掏出紙張,一抖開看,為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便將那信紙又塞好,遞了過去,面色無異道:
「你們真認錯人了。」
「果然,」那女人毫不意外道,「我們東主說,您就是看了信,也不會認他,那我們便不再叨擾小姐。」
話畢,三人便當著遺玉的面,將三口小箱子放在門口,轉身欲離去。
「慢著。」遺玉出聲留步。
三人回頭,又是那女人接話,臉上一閃而過蔑色,快的讓人抓不住,笑容卻是恭謹:「小姐,我們東主說,將東西放下,您一定會叫住我們。」
聽她一口一個「我們東主說」,語氣中不無對她的輕視,遺玉眼神變幻,突然就笑了起來,調侃道:
「那你們東主說沒說,我叫住你們後,會讓你們把東西拿走,若是你們不拿,便連這間客棧的大門都走不出去,興許只能跳窗子了。」
「咦?」那女人總算是露出疑色,緊接著,餘光瞄見左右樓道上閃身出來的五名黑衣劍客,臉色始變。
「拿下。」一聲低音下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劍客們應著一聲,便襲向三人,雙方交做一團,木製的地板被他們上下翻飛的身形,弄得「嘎吱」作響。
「唉、唉,使不得啊,小店年久失修,經不起折騰,快住手啊,各位好漢」老搓兒哇哇大叫,卻不敢上前阻攔。
遺玉抱臂後退了兩步進到屋裡,站在安全距離,看了一眼從門前打鬥到樓梯口的幾人,便將目光移到踢開門前擋路的箱子,走進門內的藍袍男子。
「可休息好了?」李泰問道。
「嗯,沈大哥他們走了?」知道是一回事,可她還想親口確認一遍。
「天不亮便已離去。」
眼神黯了黯,遺玉衝他扯出苦笑,道:「我是捨不得蜓蜓姐,你說,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蕭蜓行蹤不定,就是這次同劍堂走到一處,也是她主動尋去的,」李泰頓了頓,不願見她沮喪,又補了半句,「也說不準,倘若有緣。」
「倘若有緣,」遺玉默念一句,想起昨夜臨別之言,三掌之約,豁然開朗,定聲道:
「對,倘若有緣。」
(前兩天耽擱了,這兩天補上,親們勿怪,三更到,今晚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