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沒了
遠離了繁華的長安,遠離了權利的漩渦,然而,不管是站在李泰的立場,還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場,遺玉並沒忘記,日後,他們總會重新回到那裡去,會面對遠比現在更要多的問題。
離京不過兩個月,經歷了生死,遺玉遠比以往更要瞭解李泰這個男人,在藥谷捨命相救的時候,她就清楚,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經上升到了和家人相同的高度,在她心靈最脆弱的時候,穩穩在她的生命中紮下根。
可是,這深山一行,讓她清楚地意識到,李泰對她的感情,尚不及她所想要的程度。當初他許她「只你一人」的時候,她雖感動,可卻沒有忘記他隨附的條件——只有當她可以同他並肩,可以強韌到足以面對一切。
與其說李泰對待她是男女之情,倒不如說,他是在拿一個絕對忠誠的同伴的標準,來要求她,來激勵她,來提升她。
無疑地,李泰這樣的性格,是不會默默地看著她一點點成長成他想要的樣子,所以他很是乾脆地選擇了行動,這深山一行,說什麼為了找尋藥草,倒不如說是這個男人對她的試煉,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
早在那日山谷中姚一笛告訴了她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後,她就意識到,這恐怕是李泰有意的安排,後來經過驗證,確實證明了她的猜測,若說心中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想要同姚一笛所說的那樣,當面質問李泰,到底把她看成什麼東西。
她重傷醒來後,李泰三日的視而不見,雖說更讓她傷心,但又何嘗不是給了她一個冷靜思考的機會。在整理了事情前後的經過,她不得不再一次感歎,李泰這樣一個冷心冷性,又七情淡薄的人,竟比她這察言觀色的好手,更要擅破人心,因對他們一行幾人的瞭解,生出一連串縝密的算計,精密到了讓她心驚的地步。
先是用他自己誘來了心思有異的姚一笙,又用她誘來了對畫像人執著很深的姚一笛,何少知、柳關、蕭蜓、沈劍堂,此六人,是敵是友,他一開始,便比任何人都清楚。
還記得,露營第二日,他叫她拿了驅蟲的香囊給眾人分下,瞞說是平安符,這一舉動,當時她是有不解,可事後想來,這不正是預知了之後八人的一場生死?
姚一笙、何少知、柳關直言拒絕了香囊,他們兩個有謀財害命的心思,一個有橫插一腳的心思,嚴格說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沈劍堂和蕭蜓很是乾脆地要了香囊,他們自始至終都是友方。最叫她驚歎的,還是拿了香囊,又被姚一笙取走的姚一笛,這個亦敵亦友,非敵非友的人,在這一場李泰精心安排的事故中,絕對是舉足輕重的一步棋。
李泰瞭解姚一笛這個人有些陰柔的男人,相當的瞭解,他知道姚一笛不會真正傷害到她,他知道姚一笛會把他不願明講的事告訴她,他知道姚一笛最終是會帶著她追上他們,他甚至知道,始終藏著一手的姚一笛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說什麼關鍵時候醒了過來,才合掌擊殺了柳關,李泰也許是,但是姚一笛,現在她想來,這惡劣的男人從頭到尾,都留著一手。
無疑地,李泰選對了方法,站在一個佈局人的角度,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結果比他預料的還要好,遺玉隱瞞了眾人昏迷時姚一笙說出何少知的不謀之心,這商人最起碼表面承了她的救命之恩,給了她一塊人情牌子。沈劍堂、蕭蜓都真心地接納了她,一個不再將她看做李泰的附庸,一個竭盡全力助她精通藥理。
站在遺玉的角度,作為這一次事故的中心,她對李泰,亦是生不出半點怨恨。要知道,這一環一環,這個男人是將自己的生死都置於其中,用來給她做了一次昇華,她是委屈的想哭,疼痛的心揪,但是她不能怨恨。
姚一笛說過,李泰是一個目的性太強的人,又是一個太過隨性的人,這看起來有些矛盾的兩面,在李泰的身上完全地體現了出來,她是情竇初開,他亦不是情場老手,她甚至懷疑他是否也是第一次經歷感情這種東西,憑借本性做出的事,算計對了一切,卻獨獨忽略掉了他自己的情感。
他沒有料到,她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救他,沒有料到她遠比他想像中的爆發的更要激烈,他從未衡量過,他是否能夠承受失去她的代價。
揠苗助長的結果是意外的慘痛,她差點死在他前頭,她丟了大半條命,年輕的身體不堪承受巨創。
所以,他後悔了,他在事後避不敢見,他不知如何對她坦言解釋,面對她的傷心的眼淚,他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傲骨,他道歉,不只是一句話,而是實打實的懊惱和反省。
可她如何能一句話便讓這件事過去,她不怨恨他,但不代表,她可以任由他繼續將自己當成是同伴來鍛煉和培養,所以她不給他解釋清楚的機會,不給他坦言的機會,冷落他,給他反省的時間,她要叫他記住這一次的教訓,要讓這一次的生死牢牢地刻在他心上。
面對一個集權利、地位、智慧、理智於一身的強大的男人,想要做陪在他身邊的唯一個一女人,想走到他心靈的深處,這條路,對遺玉來說,還很長,單一的情愛,並不足以維繫,不足以支撐她走下去,她不想有一天這個男人會離她逐漸遠去,要牢牢地抓住他的手,她還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做皇帝。」
在這深夜的山谷中,許久的沉默流竄在兩人之間,肩上的大手鬆開,遺玉仰頭看著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負手立在谷崖邊上的李泰,近日他喜穿一件舒適的白袍,黑色的長髮垂在背後,被一根絲繩繫起,有夜風拂來,便連同衣擺一同飛散起,月色下的面部輪廓有些模糊,可這模樣,不像是京城中尊貴冷漠的魏王,卻帶些飄飄欲仙的味道,唯有他低沉的嗓音,頭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了叫人心顫的野心。
「萬里山河,芸芸眾生,站在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俯瞰這人世間的百態,該是何等滋味?」
遺玉神色恍然了一下,隨即便露出釋然,有些玩味地分神想著,早在半年前,她都不敢想像,有一天會奢求同這樣的一個人並肩。
「那你為何要選在那時離京,除了我,除了找藥,還有別的原因嗎?」
有心帝位的皇子,哪個會願意離京,像是李恪,明明沒有李泰這般隆寵,允許不之官留京,他卻還是三五不茬便跑回京中常住。
「我要找一個人,」李泰轉頭看著她,道:「母妃生前有遺,要我幫她還一份人情,我已尋到那個人的下落,人情還去,我就會帶你回京。」
「找人?」還是已死的瑾妃生前的遺願,遺玉並不知這對母子感情到底如何,不便此時深究,便試問道:
「是因為我,耽誤了行程吧。」
進山難,出山亦難,以她眼下的身體狀況,還需要再養上許久才能同他們一起動身到外面去。
「無妨,我派人跟著他,待你痊癒,再去找人也可。」
身在山中,卻並非與世隔絕,前次出山,不光是採買,李泰也處理了不少傳到客謨的消息,同時下達了指令回去。
遺玉見他不怎麼著急辦那事的樣子,便不再問,她兩手握在一起捏了捏,抬頭對他道:
「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你過來下,我給你看個東西。」
泰多少有些好奇心,她這麼正經地提出來要交換秘密,像是孩童間的遊戲。
遺玉待他走近,便從地上跪坐起來,從懷中摸出一隻袋子,倒出兩隻小瓶子滾落在柔軟的草地上,她倒出一隻瓶子裡前日採下的藥種,在地上尋了一處鬆軟的泥土,使勁兒按了進去。
又從一隻瓶子裡倒出一枚細長的銀針,將沾了泥頭的左手在毯子上蹭了蹭,只這麼幾個動作,便叫她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她抬頭看了一眼李泰,舔舔嘴唇,道:
「你看好了。」
話畢,她便用銀針紮在左手的食指上,一下微痛後,生著繭子的指尖,便慢慢續出一顆紅瑩瑩的血珠子,她吸了口氣,小心將手指挪到那處塞了種子的泥土上,用力擠了下手指,便見一滴血珠滴溜滾落,準確地落在了土壤上,快速滲了進去。
一息、兩息、三息
「」遺玉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在地上看穿個洞出來,可那埋了種子的泥土,卻是一絲變化都沒有,她不死心地又伸手,擠了第二滴血在上頭,可是依然沒有生變。
這是怎麼回事?
遺玉滿心驚愕地來回看著土壤和自己余紅的手指,咬咬牙,正待再擠上一滴上去,剛伸手,就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
「這是在幹什麼?」
「我、我,它、它——它沒了」遺玉腦子發蒙,自覺就像是一場夢,她這許久沒用的能力,竟然稀里糊塗就沒有了
李泰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心裡那點兒好奇也不見了蹤影,捏了下她的手,蹙眉道:「沒就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