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長房異狀
文嫻放大定這一日,正巧天下起了大雨。
文怡陪同祖母盧老夫人坐了馬車前往侍郎府,待下得出來,進了屋子,裙邊鞋面,都已經被一路上地面積的雨水打濕了,顯得有些狼狽。
蔣氏瞧著精神似乎比前些時候稍稍好了些,見了她們這副模樣,忙請她們祖孫往後院去更衣歇息。文怡見前院還有外頭來的客,想著畢竟是本家,地頭也熟,沒必要再勞煩蔣氏,便攔住她,道了謝,扶著盧老夫人,隨丫頭沿著抄手遊廊往後頭走。
侍郎府早已收拾出一處乾淨的小院,供前來賀喜的堂客歇息,但因為下雨的緣故,這處院落中,已經擠下了四五位夫人和她們的婢僕,竟無法再騰出一間空房來。文怡見狀,皺了皺眉頭,便對那領路的丫頭道:「我從前住的屋子可還空著?那裡離此地也不遠,索性去那兒算了。這裡是招待外客的地方,難不成我祖母也是外客?」
那丫頭有些尷尬地笑笑:「是奴婢糊塗了。」便轉身帶著她們往幾位小姐住的院子走。
文怡覺得這丫頭有些面生,倒不像是侍郎府的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說話,探問她的來歷,得知她原來是段氏跟前的婢女,是年後才進府的,如今則被派到文嫻房中侍候,才明白過來。顧莊老家有不少顧氏一族名下的世僕人家,並不是人人都會在顧氏族人家中執役的,文怡並不能認全,不認得這個丫頭,也沒什麼稀奇,只是覺得段氏上京,為何還要帶這明顯是新手的丫頭?居然連一族的女眷與外頭的堂客有什麼區別,也沒弄清楚。雖說這丫頭模樣頗俏麗,打扮得也體面,但規矩禮數卻沒學好。
沒多久,她們一行人便到了文怡先前在侍郎府時住過的院子,院中粗使的婆子丫頭也認得文怡,聽到文怡的吩咐,便忙忙分頭去打熱水、通知院中其他小姐等。文怡身邊帶的丫頭,全都沒在這院裡住過,但秋果卻是個老成的,匆匆在屋裡屋外探了一遍,就帶著其他人開始整理帶過來的包袱,取出更換的裙子繡鞋。
文怡見這屋子久無人住,卻還算乾淨,倒也放下心來,親自侍候祖母重新梳洗。
盧老夫人道:「你不必忙,讓石楠侍候我就行了,你快換了衣裳,一會兒你姐妹們該過來了。」
文怡想想也是,囑咐了石楠兩句,便進裡間換了裙子和乾淨的繡鞋,重新出來時,文娟與蔣瑤都已經到了,笑吟吟地上前拉她的手問好。文怡久不與她們見面,也有幾分想念,忙問起別後事宜。
蔣瑤笑道:「我們好著呢,最近可以說是閒得慌,本來我還有心去看幾個朋友的,因姑姑太忙,騰不出手來,我都不好意思跟她開口,只好繼續悶著。」
文娟則微微嘟起嘴來,扯了扯文怡的袖子:「九姐姐,九姐夫明明不在家,你有空閒,怎麼也不來看看我?我天天都只能對著瑤姐姐的臉,悶也悶死了。」
蔣瑤嗔她一眼,伸手擰了她的臉蛋一把:「小沒良心的,怎麼說話呢?敢情我陪你解悶,還是陪錯了?」
文娟不好意思地笑著往後一躲,求饒道:「好姐姐,妹妹說錯了話,姐姐莫見怪。如今只有姐姐陪妹妹了,若是連姐姐也惱了妹妹,叫妹妹怎麼辦呢?」
文怡聽得好笑:「好可憐見的,咱們十丫頭的嘴幾時變得這樣甜?」
蔣瑤一把摟住文娟,笑嘻嘻地道:「九妹妹,你不知道,這丫頭如今的嘴啊,比淌了蜜還要甜呢,不論是老夫人還是二太太,都疼到了心裡頭,叫人看了都眼熱」文娟吃吃笑了。
文怡見她們打打鬧鬧的,感情卻似乎比上回見時好得多,也不由得高興,只是心下忍不住生疑:「家裡不是還有別的姐妹麼?怎的十妹妹會說只有蔣家姐姐陪著你?」
文娟噘嘴道:「除了瑤姐姐,還有誰會陪我說話玩耍?五姐姐要備嫁呢,母親命她每日都要留在屋裡繡嫁妝、學規矩,連家務都不許沾手了,還給她添了三個丫頭,不許她干一點別的活,免得把手弄粗了。六姐姐呢,仍舊『病著』……」她擠了擠眼睛,抿嘴偷笑一聲,接著便收了笑,「至於那位段姐姐,每天都緊緊跟在母親身邊,母親去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連父親和母親去柳家跟姑姑姑父商議五姐姐的婚事,都要跟著一道去,若是母親出門不帶著她,她就要到祖母跟前奉承,這樣忙碌,哪裡還有空理我?」嘴角彎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文怡皺皺眉,段可柔跟得二伯母這樣緊,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她不由得開口問道:「這是為何?若二伯母想要帶一兩個晚輩在身邊教導,也該是叫十妹妹才是。」
蔣瑤便搖搖頭:「你說的固然是正理,但這會子兩位太太都忙得緊,十妹妹怎好再去打攪二太太?至於段小姐,原是她自己說了,要時時跟在姑母身邊侍候,也能見見世面。二太太興許是感念於段小姐的孝心,方才應下了。」
文娟嗤笑一聲:「什麼孝心呀?我聽母親身邊的玉蛾說,是因為她剛到京城的那個晚上,就不知因何事惹得母親大發雷霆,母親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便命她時時刻刻跟在身邊,省得一個眼錯不見,又鬧出什麼妖蛾子來。若不然,母親何必非要在這等忙碌的時候帶著她?連出門做客的時候,也要她到祖母跟前去。」
文怡聽得越發疑惑了:「這又是何道理?」心下一動,想起段可柔當初對柳東寧可是有些小心思的,莫非她還未死心,想要對文嫻的婚事做什麼,因此才引起了二伯母段氏的提防?但是……段氏明明知道這件事,若真的不放心,又何必帶段可柔上京呢?
她猶自在那裡思索,這時,盧老夫人更衣完畢,從裡間出來了。蔣瑤拉了文娟一把,兩人忙笑著向盧老夫人行禮問好。盧老夫人對文娟只是面上情,但蔣瑤在文怡婚禮時曾經去過顧家小院,給她老人家留下的印象不錯,臉上便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連對文娟也親切了許多。文娟心下有些受寵若驚,行完禮,到一旁坐下時,便悄悄對文怡道:「九姐姐家裡喜事連連,連帶的六叔祖母也心裡歡喜呢,不像從前總是嚴肅得叫人害怕。」文怡瞥她一眼,她抿嘴偷笑低頭。
文怡心裡感到有些詫異,雖說文娟從前也挺活潑,但今日的她,比從前卻又多了點什麼似的,彷彿少了些顧忌,說話行事,都要開朗大方多了,再想起方才文娟喚二伯母段氏,是叫「母親」而非從前的「太太」,加上蔣瑤說過,這些日子以來,文娟在於老夫人與段氏跟前十分得寵……文怡只覺得有什麼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卻又閃得太快,一時沒抓住。
正思索間,從後院來了一個丫頭,面生,但是穿戴體面,模樣倒是平平,言行舉止頗有幾分不凡:「五小姐給六老太太請安,因大太太與二太太都吩咐了,今兒不許五小姐出屋子,因此五小姐無法前來向六老太太磕頭,只得命奴婢前來,請六老太太恕罪。」說罷便跪下來,乾乾脆脆地給盧老夫人磕了三個頭。
盧老夫人淡淡地道:「起來吧。五丫頭還是那樣多禮。我知道今兒是她的好日子,這些禮數就不必講究了。你來得正好,我這裡有幾樣小東西,原是為她備下的,你就順手替我帶回去。跟五丫頭說,六叔祖母這裡沒什麼好東西,不敢跟她祖母相比,不過是份心意罷了。」說罷便命石楠從包袱裡取了一隻黑檀鑲螺鈿的小匣子來,送到那丫頭手上去。
那丫頭忙接過匣子,覺得頗有份量,當即不敢大意,鄭重捧穩了,又跪下來磕了一個頭,方才退出去向文嫻回稟。
盧老夫人見她走了,便轉頭去問文娟:「這丫頭眼生得很,是新來的麼?」
文娟答道:「是母親從老家帶來的,叫秋水,如今在五姐姐身邊侍候。這回母親一共帶了十個丫頭過來,五姐姐就分了三個去,連本來的侍琴一道,都要陪姐姐出門子呢。我那裡也添了兩個,剩下的,給了十一丫頭一個,其他人仍舊在母親身邊侍候。」
文怡想起方才領路的那個丫頭,忙問:「五姐姐那裡不是還有別的大丫頭?這十個新來的丫頭都是家生子麼?」
文娟點點頭,有些疑惑:「當然是家生子啦,還都是族裡的世僕呢,母親特地挑出來,細細調教了幾個月,才得了這十個還能入得眼的。至於侍棋她們,聽說是年紀大了,不會陪嫁過去。」她很快又笑彎了眉眼:「九姐姐,我告訴你,母親答應我了,若我好好學規矩,明年就再送我兩個人,隨我挑呢我早已看準了,明年一定要把人討來不可」
文怡笑了笑,沒說話,蔣瑤倒是擔心地看了文娟一眼。盧老夫人微微一笑,竟有些嘲諷的意味。
不一會兒,有婆子前來相請:「大夫人問,六老夫人與九姑奶奶可都收拾好了?太夫人方纔還問呢。」
文怡忙扶盧老夫人起身,與文娟蔣瑤等人一道隨那婆子去了。所幸這時候雨勢已經收小,一路走遊廊,倒也沒再沾濕了衣裳鞋襪。
文怡在路上走著,忽然聽到祖母小聲問:「你看出來沒有?那幾個丫頭……」
文怡心一沉,微微點頭,聲音同樣只容祖孫倆聽見:「五姐姐出嫁,身邊除了侍琴,全都是新人……」
盧老夫人冷笑:「瞧著還都分好工了呢,方纔那一個秋水是貼身大丫頭,領路的那個說不定就是……」
文怡皺了皺眉頭:「興許……二伯母也是好意……」
盧老夫人輕輕搖頭:「若是好意,何必要換上新人?你五姐姐身邊的幾個丫頭年紀雖不小了,卻也沒到非要出嫁的時候。至於你二伯母身邊那個外姪女兒,你且瞧著吧,會帶她上京來,必有緣故你二伯母豈是好相與的人?無論她有什麼打算,你都不要插手,省得兩邊不是人。」
文怡默默點了點頭,心下卻有幾分發愁。
她們一路走到前頭正房,房中已是一片歡聲笑語了,蔣氏與段氏聽得她們過來,忙起身相迎,又為她們引見幾位堂客,大都是朝中官員家中的女眷,有禮部供職的,也有與二伯父同年的,還有新相識的一位吏部郎中的太太,姓萬。文怡眼尖,瞧見段氏對這位萬太太似乎最親熱,自己雖要忙著招呼客人,卻還特地吩咐段可柔過去陪那位萬太太說話。不知是不是巧合,屋裡其他女眷,都離那位萬太太挺遠,尤其是年輕的女孩兒們,都遠遠地聚在耳房裡說話,只有段可柔待在正屋之中。
文怡要忙著照應祖母,又要向眾堂客見禮,倒也沒多想。只是一番忙亂過後,於老夫人請了盧老夫人過去說話,文怡與蔣氏、段氏寒暄過,又應付了眾位女眷對柳東行的好奇,想要退到耳房那邊,與幾個小姐妹說話時,無意中掃了段可柔一眼。
段可柔正好抬起雙眼望過來,幽黑的目光中隱隱有幾分淒厲之色,文怡不由得愣了一愣,再仔細望去,卻見她轉過了頭,面上只餘一派溫柔嫻靜,略帶著幾分嬌羞,嘴角含笑,正側耳傾聽那位萬太太的話語。
文怡一時有些糊塗了,莫非方才自己看到的,只是一時錯覺?
她走進了耳房,面上還有幾分不解之色。文娟見她來了,忙起身扯了她一把,拉她坐到角落裡,就在蔣瑤的座位旁邊。
文娟一臉神秘地擠了擠眼睛,壓低聲音道:「九姐姐,你道外頭那位萬太太是誰?為何這裡人人都不敢近前?」
文怡看了看屋裡其他年輕女孩兒,見好些人都偷偷看向外間,竊竊私語,偶爾看一眼段可柔,目光中都帶著憐憫。她心下一動,看向蔣瑤:「莫非……那位萬太太會帶來霉運不成?」該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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