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二百六十三章 坐困愁城
    第二百六十三章坐困愁城

    柳復坐在正座上,陰沉著臉不說話。他對面坐的是柳顧氏,神色間帶了幾分倉惶,時不時怯怯地看丈夫一眼,幾次想要說話,都沒勇氣開口。

    沒多久,門外有人來回報了,柳復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個字「進來」,便又重回沉默。

    來人是他派出去的親信管事,大概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一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報告:「小的去過王府了,正好遇上世子與世子妃從宮裡回來,一行人才進了王府大門,門房就把門關上了,閉門謝客。小的在門上求了好一會兒,才有個相熟的門子指點小的,到王府後街去找人打聽。小的去找了王妃的陪房,卻沒找到人,只見到陪房老王家的小兒子媳婦,打聽到了一點消息。」他頓了頓,偷偷看了柳復的臉色一眼,看不出什麼來,只好繼續說:「王府今早確實是接到了聖上的旨意,三日內就必須返回藩地,不得有誤,如今王府上下都忙著收拾行李。聽說王爺要留幾房得力的家人在京中看房子,王妃的幾家陪房都在王妃跟前侍奉呢。」

    柳復冷冷笑了一聲,又問:「王爺與王妃就沒進宮求太后娘娘?這種事,太后不可能不知道」

    那人忙道:「小的也問過那媳婦子了,她原是在外院當差的,許多事都不清楚,只聽說王妃早上一接旨,便進宮去了,只是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了府,然後就病了,王爺立時便請了太醫來瞧,都說王妃是累著了,犯了老病,已經回報宮中,這會子正吃藥呢。」

    若是東平王妃回府後便立時請太醫去瞧,眼下已是日薄西山,宮裡若有意留人,不會至今還沒有動靜。看來東平王一家是真的要返回藩地了。

    柳復暗暗歎了口氣,又問:「大護國寺的法事如何了?」

    那人臉色一變,吱吱唔唔地說:「王妃病了,因此……就……就中止了……」

    柳復盯著他:「什麼時候中止的?」

    「昨日……宮裡來過人……」

    柳復閉上雙眼,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那人退出去,那人似乎還有話說,但他卻忽然提高了聲量:「出去」那人只好遵命行事。他走後,柳復便一直沉思不語。

    柳顧氏嚥了嚥口水,嘗試安慰丈夫:「老爺別太擔心了,總歸是自家人,太后娘娘如此喜歡王爺,對王妃也一向疼愛,既知道王妃病了,又怎會強令他們離京呢?想必最遲明日,便會有懿旨下來的。」

    柳復冷笑一聲,嘲弄地瞥了她一眼:「早上還好好的,可以進宮去請安,一回王府就病了,哪有這麼巧?你當太后與皇上是好糊弄的麼?藩王就藩也是正理,他們早些回去,豈不比留在京中自在?何苦千方百計留下來礙宮裡的眼?我早勸過王爺了,只可惜忠言逆耳罷了」

    柳顧氏有些聽不明白了:「老爺既然是這麼想的,那……為何還如此憂愁?」

    柳復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我愁的不是王爺一家要回藩地,而是昨日來的宮使昨日宮中來人,特地讓王妃把法事停下來了,今早王妃進宮,回府就病了,定是在宮裡受了氣這是為什麼?還不明擺著麼?宮裡是因為辦法事的事生氣了明明是孝女為悼念亡母而辦的法事,為什麼會惹得宮裡生氣?」

    柳顧氏便順著問:「是呀,為什麼呢?」

    柳復瞪了她半日,方才閉上眼,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前些日子,七弟妹與行哥兒媳婦都來過家裡是吧?」

    柳顧氏點點頭:「是來過,四弟妹跟七弟妹一塊兒來的。」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七弟妹素來無禮,行哥兒媳婦也是個混賬東西那日把我氣得夠嗆我就不明白了,老天爺怎麼就能讓東行那個廢物有這麼大的福氣,居然撞上了蠻族的王子……」

    柳復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敢說若不是你那日得罪了她們,我們家又怎會落得今日的結果?」

    柳顧氏呆住了:「老爺?你在說什麼呢?」

    柳復噌的一下站起身來:「你剛剛惹惱了七弟妹和行哥兒媳婦,第二日行哥兒媳婦就因為行哥兒立了軍功,進宮晉見去了,見完了皇后,還見了太子妃。我聽說她們早在去年就認識了。到了第二天,東宮侍衛宋睿軒便在吏部『偶遇』七弟,還請七弟到附近的茶館小聚片刻。再下來,便是聖旨頒布,行哥兒得了封賞,奇怪的是,聖旨中特意給父親與容氏太夫人加封了一級爵位,卻壓根兒就沒提到母親。這還不是明擺著麼?」頓了頓,「更要緊的是,昨兒我去晉見聖上時,聖上曾私下問過我一句話:到底誰才是我的母親?所謂孝順,講的是真心,可由不得做兒女的挑肥揀瘦」

    柳顧氏驚叫出聲:「老爺是說……七弟跟行哥兒媳婦把容氏的事告訴了太子?」她立時便咬牙罵了一句「死丫頭」,但很快又覺得有些不對:「這事兒宮裡早就知道了呀?為何現在又怪罪下來?」

    柳復歎了一口氣:「也是我一時糊塗,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回絕了族中明年給容氏太夫人辦冥壽的提議,卻沒提防王妃那頭給母親祭日辦法事,還以盡孝心為由,請求留京。如今事情一說開來,就顯得可笑無比了。若是真的孝順,為何無視嫡母獨尊生母?若是只孝順生母,那又為何……」他咬咬牙,「為何為了名份認他人為母親?聖上這般問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聖上便冷笑了一聲,才問起別的事來。」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柳復仍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先前他聽了柳東行的警告,與那幾名官員斷了聯繫,還指使他人告了他們一狀,將他們拉下馬來,以斷後患,沒想到其中一人發現了真相,心生不忿,報復地反參他一本。他雖然也曾擔憂過,但因無法從柳東行那裡再得到幫助,只好在皇帝面前為自己辯解,用的就是君子以品行為重的理由。

    因為品行為重,所以,當發現曾經相交甚篤的友人做出了有違國法、愧對君恩的錯事時,他自然不能為了私情而忘公義。皇帝一直相信他是個正人君子,也就相信了他的這番話,將那人治罪了。可如今,他在孝道上頭出了大岔子,皇帝又如何能再相信他?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在皇帝面前進了讒言,只知道,皇帝當時看他的目光,冷得叫人心裡發寒……

    自從他年青時遇上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就再也沒被這種眼光注視過了,哪怕是去年他因妻子的不慎之舉引起皇帝猜忌,被冷落降職的時候,皇帝也沒這麼看過他。他也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明明早就知道他的身世,為何到今日才要發作?再說了,他雖然不肯給容氏太夫人辦冥壽,卻也沒有……

    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可能,隨即飛快地站起身,走到門邊打開門,叫回方纔那人:「你方才去王府,沒見到王妃麼?大少爺要辦喜事,沒理由不請親姑姑回來喝一杯水酒,王妃就沒說要怎麼辦?」

    那人縮了縮脖子:「小的方才就想回稟老爺了,小的沒見到王妃,卻遇上了王妃跟前的一位嬤嬤,那嬤嬤道,王妃原也有意要留下來吃喜酒的,只是宮裡催得急,聖命難違,王妃也是沒辦法,請老爺不要為此與王妃生氣。」

    柳復的臉色一下灰敗下來,什麼話也沒說,緩緩地關上門,回到原座上坐下。

    果真如他猜想的那般,妹妹在再三哀求無果後,必定把留在京中吃侄兒喜酒也拿出來做了理由,卻還是得不到太后與皇帝的允許,這才死了心。但她這麼做,卻把他拉下了水,在皇帝看來,說不定就覺得,他與東平王府的關係沒表面上那麼疏遠。

    再回想起皇帝對他的態度,說不定已經把他回絕族人提議的事,跟妹妹為亡母辦法事聯繫起來了,甚至懷疑他們兄妹當年改族譜,也是為了攀上東平王府這門親?同時交好兩位嫡皇子,真是再穩當不過了。

    他不否認,當初自己確實有這個想法,也是為了給母親爭口氣,才會再三勸說父親開祠堂、改族譜,若不是族人再次阻攔,他也沒必要為了保住妹妹的婚事而退讓,放棄讓母親成為正室的想法,改認在容氏名下。可那時候皇帝兄弟倆明明還很親近,這又怎能怪他……

    柳復心中悲憤無比,深深地後悔當初讓妹妹嫁給了東平王,再體面的婚姻,再高貴的親戚,也敵不過帝王的信任啊若不是當初結了這門親,今時今日,他也不會一再受妹夫連累。

    他痛定思痛,再一次堅定了要疏遠妹妹一家的念頭。骨肉之親再重要,也得先保住自己。他深呼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妻子,見她一直在那裡碎碎念些咒罵的話,頓時沒好氣地拉下臉來:「行了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大家主母?」

    柳顧氏嚇了一跳,悻悻地住了嘴,嘀咕道:「她們害得老爺這般,還不許我多罵兩句麼……」

    柳復冷哼一聲:「你還有臉罵人家呢?本來我就有打算與行哥兒和好,對待七弟,也是以懷柔為主。再怎麼著,也是一家人,沒得為了點陳年往事,吵吵鬧鬧的,叫外人看了笑話行哥兒已經是官身了,他媳婦又是你侄女,按理說,想要兩家和好,該是極容易的事,偏你小氣,事事與他們作對,今日會落得這樣的局面,都是你惹的禍趕緊給我改了趁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把從前的一點不快都給我抹了行哥兒媳婦既有東宮的路子,你好歹給我把人籠絡好了,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柳顧氏一聽,就露出一臉的不情願:「老爺明明是行哥兒媳婦不好,怎能叫我做長輩的去討好她?再怎麼樣,她也沒膽子對付我她若真的那樣做了,娘家可不會饒她」

    柳復冷笑:「你還有臉提娘家?你母親家都叫你得罪狠了前兒你嫂嫂派來與你說話的婆子,你是怎麼回答的?仗著自己在娘家得寵,便不把長嫂跟前的人當一回事,需知你嫂嫂才是正經主母呢如今我失了尚書之位,雖有個大學士的頭銜,不過是虛職,無權無勢,聽著體面罷了,真要辦事,倒不如你哥哥方便。眼下還沒什麼,等時日久了,你哥哥品出味兒來了,說不定就要反過來拿捏你我趁如今,關係還未鬧得太僵,你趕緊回去把你母親和你哥哥嫂嫂哄回來,他們有什麼話,只要不過分,你只管應下。還有,寧哥兒的婚事,一定要辦得體體面面,不然,將來丟臉的是你」

    柳顧氏委屈地張張口,柳復卻只是擺手止住她:「別當我的話是耳旁風,不然,將來吃了虧,可雖怪我沒提醒你。寧哥兒的婚事就交給四弟妹,她素來辦事辦老了的,不會出差錯,你給我專心操持兩家往來之事就行了」

    柳復不耐煩聽妻子多言,他猜也猜得出她會說什麼了,起身抬腳便往外走。忽然失去了尚書之位,從今往後,他在朝中要如何存身,還有許多準備要做呢。

    柳顧氏看著丈夫離去,呆了一呆,方才惱羞成怒,隨手將桌上的茶具掃落地面,外面的丫頭聽見了,忙趕進來收拾,被她大聲喝罵出去,只得退出了屋子。

    柳顧氏滿心不甘,憑什麼?她好好地盡著當家主母的責任,為何丈夫先是奪了她的權,又禁了她的足,再剝奪了她操辦獨生兒子婚禮的權利?她受了這麼多委屈,因為是他的意思,她都忍下來了,不過是心中不忿,便對不知好歹的弟媳與侄兒媳婦發了點小脾氣,這樣的小事,也能被他冠之以大罪名。他倒也好意思?明明是他無能……

    她最想不明白的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在他心裡究竟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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