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二百五十章 夫妻交心
    第二百五十章夫妻交心

    當文怡與柳東行坐上馬車,離開尚書府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時分了。

    柳東行一上車,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文怡卻擔心尚書府的下人聽見了會有閒話,忙忙命王小二駕車離開,又小聲提醒柳東行。

    柳東行卻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我從來就與他們家不對付,都差點兒撕破臉了,我不笑,他們也不會說我一句好話,我何苦委屈自己?」

    文怡道:「我並不是讓你委屈自己,只是讓你慢點兒笑,等回到咱們家裡再說。你待他們禮數周全,他們雖不會說你一句好話,但尚書府的下人,與外頭的人看見了,就會覺得你是個好的。只要把大義名分佔了,無論他們家如何詆毀你,別人也不會信的。」

    柳東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說:「娘子,以前我還真小瞧了你,原來娘子也有這般大智慧,幾句話,便堵得二嬸話都說不出來,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言可對。我本來還擔心,出征後你一個人守著家裡,會叫她尋借口欺負了去,如今倒是放心許多了。」

    文怡心中暗歎,她自然知道柳東行擔心這件事,不然也不會在進門第二天便鋒芒畢露,好讓柳東行知道她並不是個任人拿捏的麵團人兒,應對二嬸娘柳顧氏,並非全無辦法。他都要上戰場了,她又怎能讓他走得不安心呢?只是,她還沒忘記自己的初衷:「相公,這種事說不上大智慧,只能說是小聰明。二嬸娘的話雖不中聽,但並不是全無道理。當時還好沒有外人在場,不然我這樣做,定要受人非議的。我原來也不想用這樣的法子,只是二嬸娘欺人太甚,這頭一回見禮,我若退了一步,將來就要被她徹底壓住了,連尚書府的下人也要看輕我幾分。此事關係到相公的體面,我怎能容忍?」她的夫婿,可不是一個只知道忍氣吞聲的人。

    柳東行這才明白,心下頗有幾分感動。觀妻子今日行事,確實與她平日的溫婉端莊大不一樣,他還道是自己對她瞭解不夠,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文怡的手。

    文怡心下暖暖的,輕輕挨上他的肩膀,輕聲道:「相公別瞧今日我將二嬸娘氣得無言可駁,連二叔也不相信她,看似好好出了一口惡氣,但這樣的小聰明,偶偶使一使無傷大雅,卻終歸不是正道。要想截斷二房惡言中傷之路,咱們就要在外人面前把禮數做周全了,還要表現得大仁大義,忠孝兩全,這樣一來,無論他們家的人怎麼說我們的壞話,外人都不會相信了。二叔在朝為官多年,官聲還過得去,因為二嬸娘行事不當,他也受了連累,但別人只會說他治家不嚴謹,沒能約束好妻子,甚至是運氣不好娶了個惡妻,卻不會疑心他自己就是個德行有虧之人,可見這名聲有多重要。相公初入朝中,名不見經傳,便是有人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會為了你,去指責當朝尚書,便是有人這麼做了,也多半不是為了給相公出頭的。但若是二叔指責相公有失禮之處,便總會有人相信,從此看輕相公,那豈不是誤了你的前程?因此相公行事還當謹慎,尤其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萬萬不要讓二房拿住了把柄,若當真不慎,叫他們尋到了空子,也要想出理由解釋,佔住大義名分。」

    柳東行聽得心下信服,想起自己多年以來吃過的虧,便忍不住暗恨。他之所以會失去嫡長之位,被外人視為柳家旁支子弟,甚至成為一些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順的奸生子,不正是因為二叔柳復位高權重,在族中也少有人能與其作對的緣故麼?若非族裡還有幾位老人心念昔日祖母的義舉,堅守嫡庶長幼之別,不許二叔動族譜,只怕他如今的處境還要更不堪呢。而他原本以為,得了通政司的助力,又中了武進士、得授官職之後,便能揚眉吐氣了。結果,他請封父祖誥命的文書遞上去後,禮部把誥書與冠服一併賜下了,也沒人對他的身世吭一聲,連御史台也沒人出頭,真叫他失望不已。更過分的是,若非文怡向娘家長房求助,他這份誥命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頒下來呢。

    權利,地位,還有名聲,原來是那麼的重要。身居高位者,即便犯下違禮之事,別人也會當作沒看見。

    文怡見他沉默無言,有些不安,抬頭望向他,見他目中隱有怨恨之色,心下不由得一驚,忙喚他:「相公,你怎麼了?」

    「沒什麼。」柳東行摟過她,將下巴輕輕抵在她頭上,淡淡地道,「我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他是一部尚書又如何?他已經老了,總有一天會退下來,而我,還有大把好前程總有一日,我要叫他……」

    文怡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話與她的本意似乎大不相同。她忙直起身子,看著他正色道:「相公,不可被心中怨恨左右了自己。我不求你日後大富大貴,只願你一生平安,與我白頭偕老。至於二房如何,你不是早已有了決斷麼?咱們又不必與他爭奪那宗長之位,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太婆婆、公公與婆婆在天之靈,也就能安心了。」

    柳東行微微笑了笑:「放心,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但文怡卻不能放心,她絕不會忘記前世裡,柳顧氏回顧莊為柳東行提親時的情形,當時柳東行從北疆戰場回來,軍功有了,官爵有了,連柳家二房都要提防警惕,但他卻受了一身的傷,甚至還有殘疾……文怡打了個冷戰,無法容忍這樣的遭遇再次降臨到他的身上,還是在自己明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

    她再也顧不得羞澀,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柳東行,將頭埋進他懷中。柳東行一愣,表情驚訝,但很快便露出了溫柔的神色:「怎麼了?別怕,我知道分寸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文怡悶聲道,「請相公不要忘記,昨日新婚之夜,你曾對我許下了什麼諾言。官位前程,或許真的十分重要,但是……官位前程與自己的平安喜樂,哪一個更重要,相公一定要想清楚才好萬萬不可……為了爭一個好前程,把二房斗下來,便犧牲了自己的平安康泰,也許當時……相公不會覺得有什麼,但當你真的失去了以後,想要後悔,就來不及了……我相信,無論是太婆婆、公公還是婆婆,都不會願意看到相公落得那樣一個結果的……」

    柳東行訝然,先是愣了愣,接著感覺到有幾分異狀,忙伸手將她的臉輕輕抬起,面對自己,見她不知幾時,已流出兩行清淚,心下不由得又痛又愧,摟住她道:「是我錯了,好娘子,我不該讓你不安的。你放心……」他目光一凜,「為了報復那些賤人,便要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我才沒那麼糊塗呢」

    文怡伏在他懷中,聽著他漸漸平復的心跳聲,總算鬆了口氣。

    當天夜裡,夫妻二人梳洗過,正準備就寢時,柳東行不知從哪裡取來了一個黑底紅花織錦面的匣子,遞到文怡面前。

    文怡接過來,覺得有些重,又見上頭掛著一把小鎖,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柳東行直接從貼身的小錦袋裡取出一把鑰匙來放到她手心:「打開看看?」

    文怡歪歪頭,忽然有了幾分了悟,便用鑰匙打開了匣子,見裡面原來是兩大串鑰匙,加起來少說也有十來把,便笑道:「這難道都是家裡的鑰匙?都放在匣子裡做什麼?要用的時候,還要特地開匣子來取麼?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柳東行笑道:「你明明猜到這是什麼東西,偏要裝出個笨樣子來,別是你祖母教你的吧?記得小時候,我常見我母親明明知道父親有何為難之處,也想出了應對之法,卻要故意裝作不知道,想方設法讓父親自己想出法子來,然後便誇他聰明。父親每每高興不已,但事後卻總能發現母親做的手腳,面上裝作不知道,私底下卻跟我說,有妻如此,便該惜福才是。只是我不大喜歡這樣,妻子聰明,才是丈夫的福氣,何必非要妻子裝傻蛋呢?」

    文怡還是頭一回聽到公公婆婆生前的秩事,倒有幾分歡喜,只是嘴上還要表一表謙虛:「我是當真不知道,只是猜到興許是家裡庫房的鑰匙,但瞧這數量,又好像不對,因此才問你。這事兒跟公公婆婆可不一樣,憑我再聰明,也不能一瞧這些鑰匙,便猜到它們的用處吧?你就別多心了,快告訴我吧。」

    柳東行笑了一笑,便坐到床頭,摟過她的肩,與她細細分說。

    這些鑰匙裡頭,確實有庫房的,但也有正房那幾個大箱櫃的。哪裡裝了大件的值錢的傢俱,哪裡裝了擺件、古董、字畫,哪裡裝了金銀銅錢,哪裡裝了銀票,哪裡裝了田契、屋契,哪裡裝了下人的奴婢文書……林林總總,都分說明白。柳東行還親自拉著她,披了外衣,來到東暖閣,打開炕上一個矮櫃的門鎖,拿出裡面的四個黑漆匣子來,給她看裡頭的金銀首飾與零散珠寶,道:「這原是我平日收攏了來,想著以後給你打首飾的,如今一併交給你了,你愛打什麼式樣,就儘管叫人打去。」

    文怡微笑著合上匣子,放回原處,鎖上了門,方才對他道:「相公說得明白,我對家裡的銀錢都有數了,今後必會把這個家管好,你去了北疆,也不必為家中擔心。」

    柳東行歎了口氣,摟著她慢慢回房,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家裡的下人,有不少都是尚書府過來的,你也清楚,裡頭必有信不過的人。比如那馬有財兩口子,他們的兒女倒還罷了,但這夫妻倆卻是二嬸的人。我原本不知,直到前些日子,二嬸上門拿了舒伯去,我回來後查過,才知道是他們暗中回尚書府告的密,不然二嬸也不會知道那些古董都由舒伯與嬤嬤管著。可惜沒有證據,不然我早把人攆了。你且留心著,一抓到他們的把柄,就把清出去,省得麻煩。還有,外院有個叫谷旺的小廝,雖然是外頭買的,但行事總有些不妥,我托羅大哥查過,他與尚書府並不是一路人,但一心想要出頭,因此深羨尚書府富貴,又有意攀附羅家,難保將來不會為利賣主,你也要小心提防。再來,便是府中的丫頭,那幾個老實的倒也罷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便是你自己的陪嫁,也不能掉以輕心……」

    文怡輕笑出聲,打趣道:「原來相公管家也有一手,可比我能幹多了。」

    柳東行無奈地看著她:「別不耐煩,我心裡實在不放心,一想到我走了以後,你便要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煩心事……」

    文怡打斷了他的話:「從前我顧家六房式微時,何曾沒遇過煩心事?一點一點地,也都理順了。如今雖是到了新家,但咱們獨立門戶,二房沒有名義事事插手,我又是當家主母,再無人能蓋過我去了,對付幾個不安份的下人,難道還不知道怎麼做麼?我也不去跟他們一般見識,覺得不好了,尚可容忍的,就貶去外院,再不知錯,就送到莊子上晾他幾年,實在不堪使用的,便賣給人伢子。我治家手法雖說還算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柳東行仍舊不放心:「你不知道有些刁奴有多厲害……」

    「你當我真沒見過世面麼?」文怡覺得有些好笑,她活了兩輩子,親自動手或許沒有過,但大宅門裡的陰私卻沒少聽,若真要狠下心來,有什麼做不到?她柔聲安撫柳東行:「不要擔心,方纔我也說過了,要爭一個仁義的名聲,等外人都讚歎的時候,不管怎麼處置下人,他們又如何在外頭中傷我們,外人都不會信的。」說到這裡,她倒想起了一件小事,便促狹地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今兒在尚書府,二嬸屋裡那個打簾子的丫頭,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呀?莫非……她對你有什麼怨恨不成?」

    柳東行清了清嗓子:「那個呀……二嬸曾想叫我把她收房,我不肯,她自然是不待見我們的。不過是一介螻蟻,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文怡眼珠子一轉,「那咱們家裡……不知相公可看上了哪一個呢?我也不是什麼霸道的人物……」眼中閃過一絲凶光。

    柳東行無言地望了望天,索性一把抱起她,便往床上壓去:「我看上的就只有你了,請娘子霸道一點吧其實我更喜歡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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