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一百五十章 狹路相逢
    第一百五十章狹路相逢

    那少女面露訝色:「你是……」

    文怡笑道:「我也是今兒府上的客,鄙姓顧,平陽顧氏。禮部侍郎顧大人是我堂伯父。」她屈膝一禮:「久聞大名,只恨不能見,不想今日有幸,得見芳容。」

    那少女雙頰微微紅了,頜首還禮:「不敢當,鄙姓杜,家父乃是東陽侯。」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顧小姐與顧侍郎的千金是姐妹吧?我與令姐相識多年,卻是頭一回見你,是我失禮了。」

    文怡猜對了,這位正是東陽侯府的大小姐,杜淵如,傳說中太子妃的熱門人選。不過她與文慧不是不和麼?看她的反應,卻不像是這樣。

    文怡抿嘴一笑:「若這般客套下去,只怕半日都進不了正題呢。杜小姐遇到什麼麻煩了?若有我能盡綿薄之力處,還請不吝開口。」

    杜淵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請進來說話吧。」文怡便依言走到小屋的門前,推門而入。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屋子,正如她先前所猜想的那樣,應該是僕人上夜時用的。屋裡擺著一張八仙桌,四張長凳,桌上有一盞青瓷油燈,一個茶盤,盤中有七八隻素瓷茶杯,還有一個青花提壺,壺身外套著藍布縫製的棉套。在房屋的一角,擺著一張簡單的木床,床上疊著藍布棉被,掛了半舊的帳子,床邊有一個臉盆架,不過架上是空的。

    杜淵如就站在離窗子不遠的床腳處,剛剛關上窗,往桌前走來。文怡這才發覺,她今日穿了一件綠色的絨襖,肩頭、袖口與前襟都繡了精緻的蘭草紋樣,下面繫著米白色的蘭花彩繡馬面裙,腳著青緞繡鞋。只是眼下,這原本美麗的裙子與繡鞋,有大半染上了污濁的泥水,看上去慘不忍睹。

    更要緊的是,杜淵如走過來時的動作,有些不自然,似乎是腳上受傷了。

    文怡露出了驚訝之色:「杜小姐這是……摔著了麼?」

    杜淵如臉微微一紅:「我在梅林裡賞花時,因為顧著跟別人說話,一時不慎,不知被什麼東西拌了一跤,摔倒了,裙子就成了這副模樣。我已經托人去叫我的侍女把乾淨衣裳送過來,再扶我出去,只是……我在這裡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來,因此……」

    文怡有些明白了,笑道:「這有何難?不知貴侍眼下在何處?我替杜小姐捎個信吧。」

    杜淵如目露喜色:「那就多謝了我的隨身侍女名喚小檗,未曾隨我進園,眼下應該在路王府專為各家賓客隨侍所安排的院子裡。顧小姐只需讓王府的侍女幫著傳一句話,讓小檗帶衣裳過來就好。」

    文怡應了,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回頭打量了屋裡一眼,猶豫地道:「這屋裡也沒個火盆……杜小姐原本不是披著一件斗篷麼?難道沒帶在身上?」雖然絨襖暖和,但杜淵如的裙子被泥水濕透了,又在這冷冰冰的屋子裡久待,她一定很冷吧?

    杜淵如抿了抿嘴:「斗篷我交給傳話的丫環了,若無斗篷為證,恐怕我的侍女未必會相信她的話呢。橫豎那斗篷也被泥水沾濕了,留下來也沒多大用處。我不要緊的,這一會子我還能忍得住。」話雖如此,但她眼下雙頰蒼白,嘴唇已微微帶了青紫之色,可見是真的冷得慌。

    文怡皺了皺眉,索性把自己的斗篷脫下,遞了過去:「杜小姐暫且披我的吧,我身上穿得足夠暖和,少披一會兒也不打緊。」

    杜淵如吃了一驚,隨即露出笑意:「真的不用了,會弄髒你的斗篷的。我瞧顧小姐你的身子也不是十分結實……」話未說完,卻被文怡的動作打斷了。文怡索性親自動手,為她披上斗篷,又扶住她的手臂,讓她在長凳上坐下來,才對她笑道:「別逞強了,我自問身體比你壯實些,若杜小姐你執意不肯披我的斗篷,可見是嫌棄我的東西簡陋了?」

    她這麼一說,杜淵如也不好再推拒了,只得微微紅了臉,道了聲謝,又說:「我今兒多帶了一條斗篷出來,回頭請你先披了我的吧,這一件等我帶回家去洗乾淨了再還你。」

    文怡笑了,因離得近,她細細打量了杜淵如幾眼,發現對方膚色如雪,細若凝脂,一雙眼睛如黑珍珠般閃亮,明明是清麗如詩畫般的容顏,卻因為兩道秀眉比尋常閨秀的細柳眉略粗直些,平添了幾分英氣,而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是書卷氣甚濃的,這看似矛盾的兩種特質融於一身,使得她的五官頓時明朗大氣起來。

    杜淵如也在打量著文怡,這位平陽顧氏的小姐,長相與顧文慧並無相似之處,咋一看,容貌倒還清秀,氣質溫婉平和,瞧著只是一位尋常的大家閨秀而已。不過觀其言行,似乎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若在平時,這樣的女孩兒絕不會是她結交的對象,但交談過後,卻也不難相處。杜淵如甚至覺得,雖然顧文慧與她認識的時間長些,性情似乎也不是那麼刁蠻任性難以接近,但若要她選,她寧可選這位貌似無甚長處的顧小姐為友。

    文怡的斗篷只是夾的,只是鑲了毛邊,雖然料子厚實,但也無法跟厚氈或真正的毛皮斗篷相比。文怡自己身體好,又穿得厚,披著它已足夠暖和了,但杜淵如穿著濕裙子,又在這冰冷的屋子裡坐了許久,這斗篷對她來說便有些不足了,因此她身上的寒意只減弱了些許,嘴唇仍舊在發紫。

    文怡看得皺眉,忙伸手去查看那茶壺,裡頭卻空空如也。她想了想,道:「這不是辦法,這屋子是越待越冷的,杜小姐你在這裡等下去,只怕人還未來到,你已先病倒了。你的腳傷得重麼?若還能走路,我扶你到暖和些的地方去吧?前頭靜水閣裡就有火盆,到那裡去等,至少不怕會著涼。」

    杜淵如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也好。」頓了頓,「若是方便,能不能請你扶我到前院去?這邊夾道與前頭院落是相通的,我記得下車的時候,那個偏院就有一扇小角門,通向這條夾道。我的侍女雖不在那偏院,但我家的馬車還有其他粗使的丫環婆子卻在那裡候著,車上有衣裳,也有暖爐。我回車上換衣裳,倒也省事些。」

    文怡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這樣衣飾不整地出現在人前,也是一件丟臉的事吧?做為熱門的太子妃人選,在眾人面前最好要保持大家閨秀的端莊氣度。她不想在人家出醜,也是人之常情。文怡想到自己也沒什麼要做的事,文嫻在世子妃那裡,文娟在靜水閣裡很安全,蔣瑤有小郡君照應,文慧行事雖叫人生氣,但有這麼多人在,想來也不可能出什麼差錯,自己就陪杜淵如走一遭好了。

    這麼想著,她就點了頭,然後扶著杜淵如,小心地一步接一步往外走。杜淵如笑道:「不必如此謹慎,我的傷並不重,只是腳踝處有些疼,稍作忍耐,走動還是不成問題的。」

    文怡看頭她額上冒出的冷汗,心知她定是疼得緊的,但她既然這麼說了,自己又何必當面揭破呢?這樣身份顯赫的女子,大概都不願向人示弱吧?

    她於是加快了走路的速度,但手上的力度也增加了,希望能稍稍讓杜淵如走得輕鬆些。杜淵如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她的好意,側頭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杜淵如雖然逞強,但她的腳傷委實不輕,才走過那月洞門,杜淵如就已經疼得臉色發青,不能再往前走了,有些踉蹌地扶住牆邊靠著的一把長梯,幾乎要滑落在地。文怡忙扶起她退回幾步,在那月洞門前坐下。這門原是梅花形的,門檻處離地約有半尺高,正好可以讓人在上頭稍坐。杜淵如微微鬆了口氣,面帶苦笑地向文怡道歉:「讓顧小姐受累了。」

    文怡微笑著搖搖頭,往門裡瞧了瞧,裡面是一個半畝大小的院落,除了當中的石徑小路,便只種了花草,角落裡有個小石亭,亭邊一彎池水,養了幾條魚。小路的盡頭是個寶瓶門,可以看到寶瓶門那頭的梅林,遠處有人影走動,還有琴聲與女子嬉鬧聲傳來。想來就是林玫兒所說的香雪海入口了。

    文怡心想,若杜淵如心有顧忌,不願去靜水閣,索性就讓她在小石亭裡稍候,自己去叫兩個王府的侍女來幫忙,豈不又省事,又避了人?這麼一想,她便轉向杜淵如,正要開口勸她。

    就在這時,夾道的另一頭傳來了數名男子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嬉笑。文怡與杜淵如齊齊皺了皺眉,對視一眼。不用後者開口,文怡便先扶她起身,退到了月洞門後。聽著夾道那頭越來越近的男子說笑聲,她便說不出的厭惡,心想這路王府的宴席,雖說是為了給宗室勳貴、官宦世家的兒女們一個相親的機會,也委實太不講究了些

    人聲越來越近了,可以聽到其中為首的一名男子,用一種讓人生厭的語氣在說:「今兒我可得好好親近親近美人才行每次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叫人心癢癢的,難受死了」

    旁邊說話的人似乎是他的隨從,語氣中帶著諂媚與奉承:「周少爺,那杜小姐過了今日,便是您的人了,從今往後,您想要看多久,就能看多久呢想想那身皮肉……長得跟仙女兒一樣……」

    文怡大吃一驚,同時感覺到手下一震,杜淵如的臉色露出強烈的厭惡之色。

    那位「少爺」喝斥道:「你胡說些什麼?那也是你能肖想的?」

    那人忙討饒:「是小的說錯了,小的自己打嘴」「啪啪」兩聲傳來,那「少爺」便輕描淡寫地說:「行了,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但又嘿嘿笑了兩聲:「你倒有眼光,知道她的皮肉好……」

    另一個人有些猶豫地道:「少爺,這真不要緊麼?別人都說那杜小姐是內定的太子妃。若叫人知道了,咱們家娘娘的處境可就……」

    「怕什麼?」方纔那個謅媚的人反駁道,「太子妃的人選多了,誰說一定是杜小姐了?出了這種事,她也不好意思讓人知道,隨便報個病,就混過去了。等到太子妃的人選定了下來,周少爺再請娘娘出面,向杜家提親,這杜小姐可就真成了周少奶奶了憑您國舅的身份,配她一個侯門千金,也不委屈了她」

    那「少爺」得意地笑了兩聲,又忙「噓」道:「別叫人聽見了,前頭就是那人說的屋子了吧?咱們快過去,你們替我看好了,別叫人接近,等我得了手,自會賞你們」

    其他人紛紛出聲應了,腳步聲便往守夜小屋的方向去了。

    他們一走,杜淵如立時軟倒,文怡忙扶住她,用力攙住她,心裡說不出的憤怒。

    方纔那是什麼人?聽起來似乎也是外戚,但什麼外戚這般大膽,居然敢生出這樣的心思?連太子妃的人選都敢動?

    她忍不住回杜淵如:「杜小姐可知道那是誰?」

    杜淵如喘著氣道:「是……周才人的胞弟我在皇后宮裡遇見過他,認得他的聲音……」她咬緊了牙關:「我只道他看人的目光叫人難受,沒想到……他居然敢……」手微微發起抖來。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若不是隨這位顧家小姐離開了小屋,此時獨自一人在那裡,大聲叫喚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能聽見……

    文怡聽說只是一位才人的弟弟,不由大奇,這樣的人,怎麼敢以國舅自居?

    杜淵如見她疑惑,便解釋道:「周才人本是皇后宮人,因得聖寵,生下了九皇子,才得以冊封。」頓了頓,「前不久,皇后曾向皇上進言,欲把九皇子養在膝下,周才人做為九皇子生母,在宮中的地位自然就不一般了。她這個胞弟,據說是九代單傳……」

    就算如此,不過有個姐姐做才人罷了,敢說出那樣狂妄的話,也夠愚蠢的了

    文怡想起那小屋離得並不遠,又聽得那邊似乎有些騷動,便知道定是那周少爺發現屋中無人了,忙一把扶住杜淵如,也不多話,就直接拖著她走。杜淵如愣了愣,很快便反應過來,在她的攙扶下離開那小院,回到了香雪海邊上,尋了塊乾淨的湖石坐下了。文怡又拉過斗篷,替杜淵如遮住髒污的裙擺,然後小心回到寶瓶門邊,探頭望去,確認那幫人沒跟過來,方才鬆了口氣。

    她回到杜淵如身邊,小聲道:「他們沒跟上來,你歇口氣,等會兒我扶你去找人,便是讓他們發現了,有人在,他們也不敢亂來。」

    杜淵如怔怔地看著她,忽然眼圈一紅,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好妹妹,你救了我的性命」

    文怡微微一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夾道方向似乎有些吵雜,文怡不明所以,又擔心此處還有些偏僻,若撞上了那周少爺,會有麻煩,便再扶起杜淵如,想要離得遠些,忽然有一個丫環從寶瓶門那邊出來了,左顧右盼的,看到她們,便大吃一驚,然後上前低頭道:「杜小姐怎麼到這裡來了?叫奴婢好找」

    杜淵如見了她,便露出幾分埋怨:「你怎的這時候才來?」

    「奴婢不認得人,找了許久才找到了小檗姑娘。」那丫頭上前扶住杜淵如,「小檗姑娘就在夾道那頭等著呢,奴婢扶您過去吧。」又抬頭對文怡笑笑,「這位小姐,麻煩您了,就交給奴婢吧。」

    文怡以為她是杜淵如的丫頭,便鬆開了手,杜淵如卻一把抓住她,回頭盯著那丫環,厲聲喝道:「你不是顧家的丫頭麼?為何不認得這位小姐?」

    文怡與那丫環雙雙大吃一驚,文怡忙問:「這不是你們家的丫環?」杜淵如寒聲道:「她方才告訴我,她是顧侍郎府上的人,是令姐顧六小姐的婢女,名喚翠羽」

    文怡轉向那丫環,眼中迸出警惕之色:「不可能侍郎府跟來的丫頭,我全都認得,此人絕不是顧家的人,況且我伯母屋裡確實有丫環叫翠羽,她也確實跟車過來了,卻絕不是長這個模樣」她瞪著那丫環,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安敢冒充我們顧家的丫頭?」

    那丫環眼神閃爍,後退了兩步:「奴婢……奴婢確實是侍郎府的……平素甚少在小姐們跟前侍候,因此小姐不認得也是常事……」

    文怡冷笑:「那我問你,我是顧家哪一位小姐?你若是顧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丫環語塞,低頭沉默不語。

    文怡想了想,越加心驚:「你方才說杜家的丫環就在夾道那頭?你……你該不會跟周家那些人是一夥的吧?是你將杜小姐的行蹤告訴了他們?現在……又要把杜小姐帶到他們跟前去?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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