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窗台會
    第一百二十一章窗台會

    夜深了,文怡仍舊坐在東屋的書案前翻看一本雜記。冬葵在西暖閣裡整理好床鋪,又抓了一把百合香丟進銅爐,便走過來勸她:「小姐,時候不早了,您還是早點歇下吧。」

    文怡瞥了窗前香案上的玉香爐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仍舊盯著書看:「你們回屋歇息去吧,我再看兩頁便會歇下了。」

    冬葵無奈地道:「小姐,眼下已經是冬天了,您自個兒覺得不冷,但大晚上開著窗子,便是再強壯的人也要受不住的。您若想看書,不如回西屋裡看?奴婢多點幾根蠟燭就是。但若要奴婢放著您就這樣在此呆坐,奴婢是絕不會答應的。萬一您明兒早上起來,受了風寒,豈不是奴婢的罪過?」

    文怡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不肯讓步的了,只好放下書起身,腳下一頓,轉到窗前,看著玉爐裡的香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再悄悄往窗外看了幾眼。今夜不比昨夜天氣好,水池上空浮著淡淡的霧氣,月亮也藏在厚厚的雲層裡,花園裡一片黑暗,只有水瀑依舊潺潺作響。

    她歎了口氣,伸手關上窗戶,吩咐道:「就把玉香爐留在這裡吧,讓香慢慢燒完,明兒早起再收拾,拿放時小心些,千萬別打了。」

    冬葵笑道:「小姐放心,不會打了的。」停了停,又抿嘴笑,「小姐今兒晚上倒是好興致,這樣的玉香爐,只怕長房也沒有呢,難得遇上了,怎麼也得用一回才好。」

    文怡的臉色有些發紅,她哪裡是為了這個緣故才用香爐的?只是又不好說實話,只得轉移了話題:「秀竹怎麼不見?」

    冬葵忙道:「那丫頭又去尋長房的人說話去了。小姐,不是奴婢多嘴,雖說她與那邊親厚,多來往可以打聽些消息,可也不能天天兒往別人那裡跑。不然人家的消息沒打聽到,倒把咱們自個兒的底細給透露光了。叫長房的人看見了也不像。若您不捨得教訓她,奴婢去告訴趙嬤嬤一聲,讓她老人家出面好了。」

    文怡有些好笑:「用不著擔心,秀竹向來是個知輕重的,行事也不像紫蘇那般魯莽,你別老將她想得那麼糟。我們出門在外,兩眼一抹黑可不行,外頭有嬤嬤與何嫂子把著,長房那邊有秀竹,你只管把我身邊的事料理好就行了。」

    冬葵眼珠子一轉,柔順地笑道:「奴婢知道了,只是有時想到她祖孫三個都是長房過來的,難免要多心。小姐既然吩咐了,奴婢往後照辦就是。」頓了頓,「不過秀竹做事也太張揚了,咱們這回出門,身邊除了自己家裡帶來的,其他都是長房的人,她們見秀竹天天湊過去,哪有不說閒話的?再說,咱們這回進京,一定會在大老爺府裡住些時日,奴婢聽說六小姐在家有八個丫頭呢粗使的小丫頭和婆子媳婦不算在內。五小姐和十小姐是跟著大老夫人去的,想必使喚丫頭也不會少,若是到時候,大太太拿這件事說嘴,派幾個丫頭過來,小姐豈不是拘束得慌?萬一大太太索性將那些丫頭送給小姐做陪嫁,往後就更麻煩了。那樣的丫頭,可比不得咱們自家用慣的人手,誰知道抱了什麼心思?」

    文怡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若大伯母送人來,我只管收下就是,萬沒有別的姐妹都有那麼多人使喚,我卻沒有的道理。至於這些丫頭會有什麼心思,我又何必理會?既是送給我的,我要怎麼使喚,自然是照我自己的意思來。我又不是沒有親長在上,難道大祖母和大伯母還能逼我拿她們的人做陪嫁不成?你也別胡思亂想了,有那閒功夫,不如多做些活。秀竹要幫我打聽消息,我屋裡的事,還要靠你來料理呢。你也別抱怨了,貼身的事,我不好找別人來做,除了你這個大丫頭,還能找誰?」

    冬葵低頭想了想,臉上換了喜色,曲膝行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奴婢多心了,往後再不囉嗦。」便退出房去。

    文怡笑了笑,吹熄燭台,回到了西暖閣。

    冬葵一定是從秀竹那裡聽到了什麼風聲,因為拿不準是真是假,心裡擔心她會地位不保,才會想方設法探自己口風的。這丫頭素來便有些小心思,她經歷過大劫難,自然會對自身的處境更著緊些,但無傷大雅,自己也無需為難她,且讓她安心便是。

    至於大伯祖母與大伯母那邊,可能會派幾個丫頭來侍候自己,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私下裡行事有些不便罷了,而陪嫁的丫頭,祖母必有決斷,自己根本不需擔心。

    文怡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書,隱了聽得遠處傳來打更聲,已是二更了。她往前院的方向看了看,丫頭住的屋子還亮著燈,猜想大概是冬葵不放心自己,只好將蠟燭吹熄,佯裝睡下了,實則和衣坐在床邊。不一會兒,前院的屋子也熄了燈,院中一片寂靜,只有水聲在響。

    柳東行今晚若是要來,應該也是像昨晚似的,出現在西窗下吧?文怡索性搬了個繡墩過去,靠在窗邊坐著,時不時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往外頭張望。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覺得身上冷,只好再次將窗子掩上,就在這時,窗外一個黑影閃過,接著便有人抓住窗子的一角,將窗重新打開。她有些緊張地看著那個黑影,直到那人開口說話,方才鬆了口氣。

    是柳東行。

    他似乎在笑,嘴裡呼著的氣在夜裡形成白色的霧:「想見我了?我也想見你呢」

    文怡臉紅了,啐他一口:「胡說些什麼?我是有正事找你的」細心一想,自己昨夜才與他見過面,今晚立即便召他前來,果然有些太過急切了……

    柳東行低低地笑著,伸手握住她放在窗台上的雙手:「怎麼這樣冷?你等很久了?」

    文怡想要把手縮回來,無奈他力氣太大,雖感覺上好像握得不緊,卻沒法抽身。她輕輕掙了兩下,才紅著臉安靜下來。柳東行雖是從外面趕來的,但他的手卻十分暖和,手心裡長著繭子,輕輕地摩擦著她的肌膚,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異樣之感。

    柳東行低聲道:「不要再這樣呆等了,如今可是冬天雖說歸海氣候溫暖,但冬天畢竟不比夏秋暖和。你在窗邊等得久了,身上又沒多穿幾件衣裳,很容易感染風寒的。況且這屋子近水,濕氣大,我早跟羅大哥說過,你身子弱,這地方不適合你住的,請他改一個地方,偏他一意孤行,非要如此安排」

    文怡小聲道:「不妨事的,我身體好著呢,況且又不是長住。這別院裡,每個小院都是彼此緊挨著,獨此處避著人些,我們行事也方便……」說到這裡,她臉紅了紅,忙提起了正題:「別說這些閒話了,我今兒叫你來,是有正事跟你說。」遂將今日在羅家聽到的事都說了出來,只是瞞下了於老夫人與蔣氏對她與柳東行婚事的盤算。

    柳東行聽完後,眉頭皺了皺:「你說你們長房的老夫人打算選一個女孩兒許配給羅大哥?」

    文怡點點頭:「雖說羅二太太一心為幼子求娶,但大伯祖母看中的卻是羅大哥,從羅家回來後,她又特地問了我,確認羅大哥並無婚約在身,由此可見,她定是有什麼想法的」

    柳東行卻想來想去,也想不到顧家長房還有哪位合適的小姐可以許給羅家:「不是說,長房的三位小姐進京,都是衝著聯姻去的麼?你又是我的,哪裡還有別的小姐?難不成是從別房裡選?」

    文怡正為他「你又是我的」這句話鬧了個大紅臉,深呼吸一口氣,方才小聲回答:「大伯祖母似乎對羅家另眼相看,未必會把這樁婚事的好處送給別房……」

    柳東行忽地心中一動:「你可知於家或蔣家是否有年紀合適又未婚配的小姐?」

    文怡訝然,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於家和蔣家都離得遠,我與他們素來沒什麼來往,也不清楚他們是否有合適的人選……」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大驚失色,「二伯母的娘家侄女兒眼下還住在長房呢你可記得?就是那位段妹妹」

    段可柔……雖然在她前世的記憶中與她十分交好,但這輩子的經歷卻讓她不由得對對方生出幾分戒心,退一步說,即便段可柔是個品行正直的姑娘,她對柳東寧也太過癡心了,配給羅明敏……文怡有些為後者抱屈。他值得一位更好的姑娘,家世容貌倒在其次,但真心卻是第一位的。

    柳東行卻對這件事並不在意:「顧家是比羅家門第高些,但段家就差得太遠了。以段姑娘的家世,羅家斷不可能應承的,羅二嬸再糊塗,也不會給自己找這麼一個媳婦,你不必操心。」他微微冷笑,「段姑娘對我二弟可是一心一意呢,真叫人感動,他倆是癡心人遇上癡心人,實在是絕配。我做哥哥的,真心期盼他倆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文怡聽了他這話,只覺得背後發涼,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柳東行正握著她的手,似有所覺,忙握得更緊了些:「可是冷了?當心別著涼。」

    文怡忙搖頭:「我沒事。」頓了頓,決定不再過問羅明敏的婚事,「你把這件事告訴羅大哥一聲就好,想必他會有主意的。不過……那過繼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柳東行微微一笑:「從前羅二叔確實有這個想法,但如今……」他皺皺眉,有些猶豫,「如今,羅大哥才從他那裡領了一件要緊差事,他是不會輕易給羅大哥說親的。你也別在意。我們自有主張。」

    文怡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不知是不是因為天色太暗了,屋裡也沒燭光,因此她沒法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來,只得洩氣地低下頭:「好吧,我不問了。」

    柳東行遲疑了一下:「九妹,不是我存心瞞你……」

    「我知道。」文怡打斷了他的話,抬起頭來,臉上又恢復了笑容,「此事關係到羅家家務事,我本是外人,何必探聽太多?我只是擔心羅大哥會難過而已。你們只管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

    柳東行皺著眉,慢慢地點了點頭,低聲道:「九妹……我也不想瞞你的,但有些事,我不能說……你只要知道,我絕不會害你、辜負你就是……」

    文怡笑了笑,柔聲問:「你我的婚事……能不能告訴羅四嬸?她待我極好的,又是羅大哥至親,我不好意思瞞她。」

    柳東行笑著點頭:「等離了這裡,在船上你只管告訴她,不過需得防著你們長房的人。」

    文怡眨眨眼:「船已經備好了?什麼時候出發?你……你……你還要留在這裡麼?」

    柳東行猶豫了,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半晌才道:「我還有事,暫時不能回去……不過你們隨著羅四嬸進京,應該很平安……路上有什麼事,你若不方便出面,就跟羅四嬸說吧。」他深深地看了文怡一眼,「我會盡快趕回去的……」

    文怡想要說些什麼,卻只覺得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噎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勉強道:「那你……盡快回去……」

    柳東行點點頭,手上握得更緊了,他忽然產生了一種衝動,猛地將文怡拉向自己,想要離她近些,更近些……

    「小姐?」屋外傳來冬葵的聲音,「您還沒睡下麼?」

    文怡大驚,柳東行有些遺憾地握了握她的手,身子一矮,便消失在窗台下。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黑暗,連冬葵走近了也沒察覺。

    冬葵拿著燭台,往窗外看了看,卻只有一片漆黑,不由得滿心疑惑:「小姐,您在看什麼呢?怎麼還不睡?都快三更天了」

    文怡慢慢地轉過身來,淡淡地道:「我睡不著,起來看看夜色,那水瀑有些意思,若是今晚有月亮,就更好了。」

    冬葵不由得失笑:「小姐的想法,奴婢真是沒法懂。不過窗外寒氣重,您在此坐得久了,只怕要受寒呢。還是等明早起來,再去看那水瀑吧」

    窗外就是水池子,不遠處又是水瀑,此外不是假山就是花木,冬葵壓根兒就沒想到外頭會有人來。文怡又擔心柳東行還沒走遠,會露了行跡,便勉強笑了笑,心中帶著一絲不捨,起身關窗回床上歇下。

    羅家的船已經備好了麼?說得也是,以羅家的人力財力物力,又是久在歸海經營的,連私家碼頭都有,更何況是一艘海船?顧家本就急著趕路,若是羅四太太決定了出發的日子,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們就要離開歸海了吧?

    柳東行還要留下來辦事,她此行入京,入住侍郎府,行動就不如家中方便了。她與他,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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