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九十三章 庵堂清靜
    第九十三章庵堂清靜

    蔣氏有些茫然,記不清這是哪一位的侄女,她身邊的親信大丫頭杜鵑是個機靈的,迅速回憶起顧家各房的情形,在她耳邊提醒了一句:「是六房的九小姐。」她方才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是九侄女兒,多年不見,已經長這麼大了……」她忍不住瞥向庵門裡頭,看不到女兒的身影,只有兩個尼姑站在門檻裡,似乎是來迎接文怡的。她心裡掛念女兒,也沒精神與文怡寒暄,便隨口道:「來上香麼?你祖母身子可好?」雙眼卻只顧著往庵裡瞧。

    文怡清楚她的心事,也不以為意,仍舊恭敬地說:「祖母身子還算康健,多謝大伯母關心。大伯母今日回莊,想必還未見過六姐姐吧?母女連心,您一定很著急,侄女兒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蔣氏意外地看向文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知情識趣,不由得有些驚喜:「好,好,你常到庵裡來麼?是來看你六姐姐的?難為你有心!」想到方才在小兒子處時,婆子媳婦們向自己稟報的情形,不由得一黯:「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就沒來看過她……」

    文怡微微皺了皺眉,不希望這位伯母繼續說文嫻文娟的不是,便微微笑著說:「六姐姐愛清靜,姐妹們縱是有心來看她,又怕惹她厭煩……侄女兒今日是來找庵主和如真師傅說話的,就不陪大伯母了。大伯母還是快點進庵去吧,六姐姐想必等得心急了。」

    蔣氏聞言也顧不上想她話裡的意思,忙忙帶著人進庵去了,只有杜鵑頗有深意地回頭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只做不知。

    庵主得了消息迎出來,蔣氏心急,也顧不上說什麼,匆匆打了聲招呼,便讓人帶她去見女兒。庵主受了冷待,臉上倒還是淡淡的,回頭見了文怡,方才露出幾分喜悅之色:「你來了?如真方纔還在念叨呢。」

    文怡微笑著行禮請安,回頭吩咐冬葵、秀竹兩人將帶的東西送去執事尼那裡,方才上前扶住庵主往裡走,邊走邊小聲說著:「可是六姐姐又鬧了?她才來住了幾個月?倒鬧得師傅們都不得安生,您又不好出門,不然進城裡避一避倒好。如真師傅回來了?法事做得如何?」

    庵主嘴角帶笑:「很順利,還有兩位太太說下回家裡做法事時,再請她去呢。她是個心思靈動又有眼色的人,性情又豁達,不管去什麼人家,都能穩得住,不像我,笨嘴笨舌的,就是不會說話。」

    「您只是性子沉靜罷了,況且您身份與她不同,如何能跟她比?」文怡扯開了話題,「如真師傅能受人禮待,也是件好事,至少她師徒二人的日子好過些。昨兒我祖母才說呢,轉眼就要換季了,下一季的香油錢已經備下,偏偏她老人家扭了腰,我又要去舅舅家吃喜酒,倒耽誤了,不知我父母靈前的長明燈還剩多少油?」

    庵主微笑著搖搖頭:「哪裡就短了這個?再遲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緊,九月還沒過去呢。再說……」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雖然東邊費用大,但有你照應著,如今庵裡用度倒不缺,不過是人多一點,事雜一點,吵鬧一點而已……」她轉向東面的小院方向,「我想,應該很快就會恢復清靜了……」

    文怡低頭笑而不語,默默地扶著她進了廂房,如真師傅正在指點徒弟抄經,抬頭見她來了,忙忙換了笑容趕上來行禮。

    卻說蔣氏帶著一幫丫頭婆子進了庵堂東邊的小院,守在門口的兩個婆子正無精打采地閒聊,見到她都歡喜得慌了手腳,忙忙上前請安,又高聲朝院裡喊:「大太太來了!」引得附近屋裡的人都探出頭來張望。蔣氏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將引路的尼姑打發走了,又命隨行的婆子去問那守門婆子話,自己只帶了杜鵑一人進了院子。

    文慧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門,到了階前卻忽然頓住腳,怔怔地看著蔣氏。她穿著半舊的豆青竹葉暗紋對襟襖兒,繫著石青百褶綾子裙,一頭烏髮隨便綰了個鬏,斜斜插著一支紫竹簪,半點脂粉不施,小臉也消瘦了許多,腰肢只盈盈一握。

    蔣氏一見,便心疼得哭起來:「我的兒啊!才半年不見,你怎的瘦成這樣了?!」說著就要撲過來。文慧眼圈一紅,哇的一聲撲過去抱住母親:「娘!您可來了!女兒好想你啊!」母女倆哭成一團。

    文慧的丫環踏雪尋梅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前者想要開口勸她們,卻又哆嗦著不敢上前,尋梅忍不住探頭去望院子外頭。杜鵑在旁見了,臉色一沉,壓低了聲音:「你們這是做什麼?!」尋梅忙將頭一縮,踏雪大著膽子道:「杜鵑姐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您幫著勸勸夫人和小姐吧,進了屋再哭不遲。這裡時不時有族裡的僕婦過來,要是叫人知道了傳出去……」杜鵑瞪她們一眼:「知道又如何?!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還怕這些不成?!你倆原也是懂事的,才半年功夫,怎麼倒學得小家子氣了?!」罵得踏雪尋梅二人低了頭,不敢再出聲,但心裡都忍不住嘀咕: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杜鵑到底還是勸了蔣氏與文慧幾句,讓她們進屋去坐下說話。母女倆坐下後又哭了一場,方才安靜下來說話。

    蔣氏打量著女兒所住的屋子,還有外頭的小院,見房屋還算新,但似乎是匆匆建好的,因此有些粗糙,還能聞見淡淡的石灰味道。再看屋裡的傢俱,都是從蓉院搬過來的舊物,卻少了那些價值不菲的擺件,只是用些尋常市面上常見的物件裝點著。

    她不禁咬牙道:「你祖母好狠的心!明明不是你的錯——你不過是運氣不好遇上了賊人罷了,又不曾吃了什麼虧,她卻不肯幫你說話,由得族裡將你這般糟蹋!她叫人把你日常用的大件物品搬過來,卻留下了那些古董,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要叫你在這裡住一輩子不成?!」又瞪了踏雪尋梅二人一眼,罵著:「沒侍候好,叫小姐受了這樣的委屈,等回去了看我不揭了你們的皮!」

    踏雪尋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倒是文慧帶著幾分心虛的表情,幫她們求情:「她們倆這幾個月侍候女兒還算用心,沒少幫襯,母親就饒了她們吧。」她笑了笑,臉上有些落寞:「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看透了!」

    蔣氏見女兒這麼說,便饒了兩個丫頭,但還是教訓了她們幾句。

    文慧哭了半日,有些累了,卻又想跟母親多說些話,便將丫頭們都趕了出去,眼圈又是一紅:「母親……父親怎的不叫人來救我……祖母還說等你們把我接回京裡,我就不用再吃苦了,可我等了這麼久,你們就是不來!」哭了幾聲,又恨恨地道:「是不是那個賤人在搗鬼?!」

    蔣氏卻搖頭道:「老爺沒把那件事告訴她,也算是為你留了臉面,只說你在匪亂中受了驚嚇,病了,她也沒起疑心。這事兒老爺想得周到,不然,余姨娘要是為了文雅能出頭,把事情往外一傳,老爺就什麼臉面都沒了!」說到這裡,便又流著淚握住女兒的手:「還好老爺沒糊塗,等了這幾個月,總算等到京裡太平下來了,你們姐弟倆也能回京了。等回到京城,那裡沒人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就都忘了吧!」

    文慧點點頭,又委屈了:「可我真的能回去麼?!我連這個院門都出不去!便是先前在家時,家裡人也攔著我,不許我出二門……」

    蔣氏氣憤地道:「這都是老太太糊塗!嫡親的孫女兒也不護著,叫她在這裡過苦日子!」她越想越氣,「不行!母親不能看著你在這裡受罪,我這就回去跟你二嬸說,讓她打發人來接你回家,不過是要拜佛唸經做個樣子罷了,在家裡也是一樣的!族裡有人不肯,就叫他來跟我說!」

    文慧忙拉住她:「母親,你去求她做什麼?!若不是二叔二嬸,我也不會被送到這裡來,你還當他們是好人呢?!」

    蔣氏驚道:「怎麼會?!你二叔一直寫信給老爺說你們姐弟倆的事,方纔我過來,你二嬸也安排得十分周到呀?我瞧他們夫妻倆倒還算厚道。」

    文慧冷笑:「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她將母親拉回原位坐下,湊近了道:「母親可知道,祖母原本是沒打算把我送過來的,還說清蓮庵地方小,怕我住不下,讓我在家裡靜養。當時族裡雖有人反對,但憑祖母的面子,也不是不成。是二叔當著眾人的面說,清蓮庵地方小,可以趁著族裡整修房屋的時機,加蓋房屋,我就有地方住了!當時祖母氣得幾乎暈過去!若不是後來四叔當上族長後,六叔祖母勸他要禮敬祖母,讓著我們家些,我也不會在家裡住了三個月。沒想到二叔見庵裡的房子建好了,仍舊逼著我帶人搬了過來,還添了守門的婆子!就是他害的我!」

    蔣氏大吃一驚:「這……怎麼會呢?!瞧著不像呀……」她有些六神無主了,「原本我還以為是你祖母……只要你二叔二嬸肯幫忙,你祖母也不會太狠心,可如果你二叔二嬸是這樣的人,那你祖母怎麼不攔著?!」杜鵑忙上前道:「夫人,您先別著急,且聽小姐是怎麼說的——不知這些事小姐是從何處得知?是聽來的,還是親眼所見?可靠麼?」

    「怎麼不可靠?!」文慧滿面委屈地道,「我在家時,雖然只是聽到些風聲,但因祖母叫我只管靜養,我也沒多心。剛搬到這裡時,我委屈了好久,祖母時不時派身邊的媽媽來看我,我問了無數次,她們只是不肯回答。上個月,連媽媽們也不來了,換成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頭,說是幾位媽媽年紀大了,二嬸念著她們在祖母跟前服侍多年的功勞,開恩都放了出去,還賞了一大筆錢。我慌得不行,又擔心祖母,只好讓踏雪尋梅她們幫著打聽。她們纏了祖母身邊的雙喜和如意兩個好久,方才把這些事打聽出來的。女兒又不是傻蛋,聽到這些,還不明白麼?!母親您想,若不是二叔二嬸有問題,為何五姐姐和十妹妹從不來看我?!為何祖母身邊的親信都被打發出去?!這分明就是二嬸要奪權呢!」

    蔣氏氣得直發抖,猛地站起:「枉我還當她是好人!我這就找她去!」

    杜鵑忙攔住她:「夫人,現在不是跟二太太翻臉的時候,救小姐要緊!」她看了文慧一眼,「照小姐方纔的說法,四老爺和四太太應該不會攔著您接人才是。」

    蔣氏愣了愣,怒容漸消:「這話說得對!既然你祖母做不得主,你二叔二嬸又是這般,我索性直接找你四嬸說話!難不成憑老爺的面子,連接女兒回家都不行麼?!」

    她是顧家全族裡唯一一位在位高官的正室,族裡人人都要給點面子的,要是她真的來硬的,別人還真不好得罪她。她對此非常有信心,也沒把族人的非議看在眼裡,立時就要杜鵑去幫女兒收拾東西。

    文慧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立時便帶了笑意,又拉著母親坐下說話:「這半年母親在家到底過得好不好?哥哥還好吧?爹可有給你氣受?余姨娘跟那幾個小崽子可有鬧騰?您放心,都告訴我,等我回京教訓他們!」

    蔣氏笑道:「這些且不急,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又聽到外頭有人說話,似乎是文怡要走了,便道:「方纔在門口遇見你六房的九妹妹,她常來麼?可有來看你?你六叔祖母也算是幫了你一把,回頭母親得去向人家道一聲謝。」

    文慧有些扭捏,嘀咕道:「她又沒來看過我……」但想到連一個信兒都沒有的文嫻與文娟,每十天半月就到庵裡走一趟的文怡倒讓她順眼些。雖然文怡也沒進來看她,但好歹每次在門前過,都會打賞守門的婆子幾個錢,囑咐幾句話,那兩個婆子除了不許她出門,倒也沒敢怠慢她,而且庵裡的人對她也還算客氣,聽說,這位九堂妹長年供著庵中眾人的日常用度,這幾個月更是多添了三成……

    她忍不住探頭往外瞧,正好看見文怡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幾個送她出去的小尼姑互相笑著數手裡的銅板。她噘了噘嘴,心裡嘀咕:既然有心來看我,好歹進來說句話嘛……

    (六小姐的腦補永遠很強大……求粉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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