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望族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九十一章 今秋有雨
    第九十一章今秋有雨

    文怡在家門前下了馬車,抬頭見天色有些發沉,便問:「這是要下雨了吧?」

    前來迎她的錢嬸便賠笑道:「從昨兒開始,天就一直在下小雨呢,早上才停了下來,這才兩個時辰,又下起來了!聽人說,可能會下個幾天呢!仲大爺一早就命人把家裡各處的排水溝都清一清,免得叫雜物堵塞住,淹了院子!」

    前世的九月,的確是開始下雨了,起初只是雨絲兒,過了月中,便開始大起來,一直到十月才停。文怡聽了錢嬸的話,記起這件事,面上不愁反喜。下了雨,就意味著今天的旱情過去了。她立時大大地鬆了口氣。

    冬葵也在旁討她歡喜:「這可好了,咱們家的田地,總算不用再發愁了!」

    文怡面上帶了笑,看著錢嬸也覺得順眼許多,便柔聲道:「這些天祖母可好?家裡可好?」

    「家裡一切安好。老夫人昨兒吃了蕭大夫開的藥,腰已經沒那麼疼了,胃口也好了,晚上吃了一大碗飯呢!」錢嬸眼珠子一轉,又壓低了聲音,「後院兒那邊,十五太太讓六少爺天天帶著兩位小少爺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瞧著也十分歡喜。不過十七太太這幾日天天都來看十五太太,一坐就是半天,十五太太似乎有些惱了,今兒早上,還摔了個茶杯呢!」

    文怡皺了皺眉。十五嬸這幾個月對十七嬸幾乎是一見面就要給臉色瞧的,十七嬸原本不樂意來,不過是被丈夫逼著上門,十五嬸看在十七叔份上,倒還能維持面子情兒,不曾給過十七嬸難看。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叫她居然氣得摔杯子?!

    她看了錢嬸一眼,想到對方對借住內院的族人的私事都打聽得如此清楚,主人的事就更別說了,不過,眼下她倒沒想著封住對方的嘴。十五嬸在六房過得好,反倒是被九房的偏支氣著了,消息傳出去,對六房的名聲只會有利。

    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家,家裡只有祖母在,你們侍候祖母辛苦了。」回頭看了冬葵一眼,「賞錢媽媽一個二等封兒,再傳話下去,家中上下,人人都有賞,老夫人跟前的是一等封兒,外院使喚和內院的粗使都是二等。」

    冬葵應了。錢嬸心裡一樂:這二等封兒就是二錢銀子,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月錢了,上趕著賣了一次好,就得了賞,加上丈夫那一份兒,可是發了筆小財!但她馬上又想到,在小姐院裡當差的孫女兒秀竹,不知能得多少賞錢,方才小姐好像沒提呀?難道要落空嗎?!

    她一急,正要去問文怡,才發現眼前空空,小姐已經帶著人進門去了。

    文怡一路往家裡走,一路小聲問冬葵:「我們家後院的門並不時常開,仲娘子又早就沒在那院裡當差了,錢嬸的消息是哪兒來的?別是秀竹告訴她的吧?」

    冬葵壓低了聲音道:「秀竹是個老實的,不會犯了忌諱。錢嬸嘴碎,閒時愛跟別家僕婦偷懶聊天,興許是從九房的人那裡聽來的。」

    文怡聽了,不由得歎氣:「十五嬸身子不好,六哥哥要帶著弟弟們讀書,哪裡管得來家務?你悄悄兒跟仲娘子說一聲,瞧著他家有什麼短了,暗地裡幫一把吧。」頓了頓,「再問一問,十五嬸身子可要緊,若是氣病了就不好了。若是她不樂意再見十七嬸,便叫人跟六少爺提一提,讓他們機靈些!」

    葵低頭應了,再看文怡的臉色,便交手上的東西交到綴後的秋果手裡,然後轉身拐上了另一條路。

    文怡進了正院,先進了上房,見石楠就在門邊插花,便笑問:「祖母在做什麼呢?」

    石楠笑著回話:「小姐回來了?老夫人跟趙嬤嬤說話呢,奴婢給您稟報去?」

    文怡擺擺手:「我自己去就行了,才回來,先見過祖母,還要回屋換衣裳呢。」便進了裡間,見祖母正窩在炕上,身上穿著家常駝色潞綢裌襖,背靠著半新不舊的豆青粗綢大引枕,下身鋪著藍花布面的薄棉被,面色紅潤,神態安然。趙嬤嬤穿著家常絹面裌襖,坐在炕前的腳踏上,正眉飛色舞地不知說些什麼。兩位老人見文怡進來,都露出喜意。後者立時起身拉著文怡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幾回,方才笑道:「嬤嬤才在擔心呢,小姐去聶家吃喜酒,可別叫人算計了!」盧老夫人笑罵:「又胡說了!你當我們九丫頭是個傻子?!」又命文怡:「回去換了大衣裳再來說話。」

    文怡笑著應了,但還是照規矩給祖母行過大禮,方才退出去,回房另換了家常衣裳,再回上房來。路過石楠身邊時,她心情很好地看著那瓶花,問:「這是才下來的新鮮菊花?到了姐姐手裡,倒比別家的瞧著都好看。姐姐回頭也給我插一瓶吧?」

    石楠抿嘴笑道:「奴婢這點粗淺手藝,能入得了小姐的眼,是奴婢的福氣。等插完了,奴婢就給小姐屋裡送兩瓶去。」

    文怡點點頭,謝過了,便進了裡間。趙嬤嬤已經把盧老夫人所躺的炕的另一頭收拾好了,讓文怡坐過去。

    文怡也不多囉嗦,直接打發了丫頭們出去,親自搬了一張繡墩到炕邊,拉著趙嬤嬤坐,道:「您老人家別跟我客氣。祖母已經閃了腰了,您年紀比祖母還要大些呢!」趙嬤嬤有些猶豫,盧老夫人笑道:「你就照她說的坐了又何妨?這屋裡又沒外人,咱們什麼情份?私下沒必要死守著這些虛禮不放。何況九丫頭已經發了話,你別跟她作對。為著我閃了老腰,她生氣我不聽話硬要跑人家裡玩,還給我看了半天臉色呢!這原是她的孝心,你且領了就是。」趙嬤嬤這才行了一禮,坐下了。文怡臉上重新掛了笑,便在祖母對面坐下。

    盧老夫人問:「聶家喜宴可熱鬧?珩哥兒才中了舉人,沒幾天功夫又小登科,你舅舅兩口子想必樂開花了吧?」

    文怡笑道:「可不是?舅舅在席上幾乎是誰敬的酒都喝,還是大表哥怕他受不住,勸了幾回,他才喝得少了,還跟人約定改日再喝呢!到底年紀大了,受不住,散了席後是被小廝們抬回房去的。舅母昨兒一早起來,當著我和大表姐的面就數落開了,直到大表哥和大表嫂過來請安,方才住了嘴。」

    盧老夫人笑著微微搖頭,只道:「雙喜臨門,多喝幾杯也沒什麼。」又問,「你瞧著你表哥表嫂還和睦吧?」

    文怡怔了怔:「大表哥與秦家姐姐是青梅竹馬,從小認得,自然是和睦的。」

    盧老夫人沒說下去,只是問起了另一件事:「祖母因扭了腰,不曾去賀你表哥,你舅母沒說什麼吧?」

    文怡笑道:「舅母甚是惋惜,還特地問了祖母是怎麼扭傷的,孫女兒回來前,她還特地送了幾帖十分管用的膏藥,再三叮囑孫女兒要好生照料祖母呢。她說老人們但凡有個腰傷腿傷,都是十分難纏的,絕不能誤了醫治!」又將那幾副膏藥送了上來。

    盧老夫人不過是瞥了幾眼,便點點頭:「她有心了。回頭備一份禮去,謝她的膏藥。」接著又問起了宴席上的情形,開了幾席,在什麼地方擺的,請了多少賓客,都是些什麼人家,有多少位女客,其中太太奶奶們有幾位,小姐有幾位,家世品行舉止相貌歲數如何,哪一位與孫女兒合得來……瑣瑣碎碎地問了許多。

    文怡一一答了,臉上卻不見有什麼異色,倒是把趙嬤嬤急得夠嗆,好不容易等盧老夫人停下喫茶,才起身拉著文怡問道:「我的好小姐,你跟嬤嬤說,舅太太可有跟你提起什麼別的事?!她不是說,有事要跟老夫人商量麼?!」

    文怡抿嘴一笑,眨了眨眼:「嬤嬤急什麼?舅母有事想跟祖母說,祖母沒去,她若是能跟我說的,早就說了,哪裡還要等到祖母去他家時才說?」

    趙嬤嬤不死心:「她就沒引你見什麼人?!」

    文怡輕描淡寫:「我一直跟大表姐在一處,和賓客中的小姐們一起玩,要見人也是一齊見的,因此每位女客都見過了。」

    趙嬤嬤還要再問,盧老夫人便道:「好了好了,這丫頭心裡明白著呢,你替她著什麼急?更何況,舅太太還沒問過我的意思,哪裡就敢替她做主了?有事也是她丟臉!」

    趙嬤嬤聞言忙去看文怡的臉色,見她抿著嘴偷笑,便「哎喲」一聲笑道:「小姐什麼時候學會作怪了?看著嬤嬤在這裡著急,偏就不肯直說!」

    文怡討好地摟住她撒嬌:「好嬤嬤,我下回不敢了,您別生氣!我還為您向大表哥討了您最愛吃的果子酒,就是他家用溫泉水和桃子釀的,還有幾大本新鮮花樣冊子,才叫丫頭送到您屋裡去了。」

    趙嬤嬤一向最疼她,哪會跟她生氣,才板起臉,就繃不住笑了,道:「小姐也忒胡鬧,那果子酒老夫人也喜歡,你怎麼送我了?我跟著老夫人喝也是一樣的。」便要回屋去把那酒搬來。

    文怡也不去攔,只是看著她出了門,便轉身坐到祖母身前的腳踏上,壓低聲音道:「莊上的糧食都收了,租子收了一半,放出去的賬,也收了三成回來,剩下的先賒著,那些農戶都說,只要明後年風調雨順,不出兩年就能還上了。不過藥香谷那邊,因前幾個月天旱,多少受到了影響,大約要虧上百八十兩銀子。」

    盧老夫人點點頭:「這倒還罷了,顧氏全族裡,咱們六房受災已經算輕的了,八房的水田失收,通共才得了兩百多兩銀子,而九房,連過年的銀子都還不知能不能備齊呢。」又問:「趙嬤嬤那個侄兒的事可問過了?」

    文怡有些黯然:「已經遣人去問過了,可問的人,十個裡有八個說不知道的。只有一個茶攤的老闆,說是曾經見過這麼一個人,是給大戶人家做奴僕的,跟著管家出門辦事,在他那裡吃過一盅茶,歇完腳後便沿著官道往北邊去了。只是他說,那人瞧著有三四十歲了,年紀有些對不上。」

    趙嬤嬤原是盧老夫人的陪房,陪主人嫁到顧家,父母兄長都還留在盧家。不料三十年前,因盧老夫人的父親沒了,娘家兄弟回家丁憂,家人行李太多,路上不便,弟媳便賣了幾房家人,當中就有趙嬤嬤的夫家小叔一家四口。趙嬤嬤夫妻倆為此傷心了很久,一直托人打聽兄弟下落,始終沒有消息。後來她丈夫、子女相繼亡故,趙嬤嬤便孤身一人留在了盧老夫人身邊。前不久,她無意中聽到別房的家人說起外出辦事時遇到的人,那姓名年紀都與小叔家的大侄子對得上,便忍不住在盧老夫人和文怡跟前提了一提。盧老夫人有心為她尋親,卻又怕找不到會讓她傷心,便讓孫女暗中行事。

    盧老夫人聽了文怡的話,也有些失望:「既如此,就先別在你嬤嬤跟前提起,等到尋訪到了確切消息,再說不遲。」

    文怡應了,便聽到趙嬤嬤在外間跟石楠說話,要她把那兩小壇果子酒收好,忙扯開了話題,道:「孫女兒聽人說,十七嬸這幾天又來了幾回,還惹得十五嬸生氣了。孫女兒擔心十五嬸身子吃不消,就叫仲娘子去幫著照應,若需要什麼東西,就從我們家拿,也不必跟六哥提。祖母覺得這樣可好?」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錢嬸又嘴碎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你十五嬸是個省事的,總要跟我們客氣,若是等她開了口再幫忙,事情早就亂套了。仲娘子為人老到,你交給她就好。」又露出一個冷笑,「你十七嬸的算盤打得倒響,可也太不會做人了。親兄弟妯娌!上門看望守了寡又懷著胎的嫂子,一開口不說多關心關心人家孤兒寡母,卻只知道問人家還剩多少銀子,多少傢俬,又說自己家有多麼難過,手頭有多麼緊……幾乎要明擺著說要錢了!我聽著都替她害臊!」她正色告誡孫女:「你可千萬莫學她的模樣,哪怕是守過三年孝,又有兒女,丈夫休她不得,這般行事終究失了禮數,便是兒女們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裡也要看她不起!」

    文怡忙起身肅立,正色道:「孫女兒絕不會如此!」接著又撒嬌:「孫女兒怎會做這種事?!祖母也太小看我了!」

    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越大越沒規矩了,你原先哪裡敢在我跟前這樣放肆?!」臉上卻帶著笑意。

    文怡知道祖母其實是喜歡的,便抿嘴笑著不說話。

    盧老夫人歎了一聲,又道:「在我跟前還罷了,到了外頭可別這樣胡鬧!你可知道,你大伯母……就要回來了,不出兩天就到!」

    文怡怔了怔。大伯母……不就是長房大伯父之妻,文慧、文安之母蔣氏麼?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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