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臉色微紅,她雖然豪邁大方,汝陽王府說一不二,拋頭露面甚至領導著一大幫江湖豪傑,桀驚不馴的武林人士都被她整得服服帖帖,可她畢竟是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現在她的閨樓內傳出了嬰兒哇哇啼哭聲音,實在讓她有些難堪。
高強搖動胳膊,左搖,右晃,上捧,下摔,坐飛機,各式花樣玩過,根本不管用,高進啼哭依舊。「我來……」趙敏伸出只手,白白的腕子上,幾個手鐲碰地叮叮響。
高強一愣,還未做動作,趙敏便捧起了孩子,高強手伸出去想將孩子搶回來,又定在了半空。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高進躺在趙敏的懷內,趙敏還未做動作,胳膊未動,小高進哭聲嘎然而止,然後臉上浮現出笑容,在高強看來,這笑容,很詭異,很邪惡,很不可思議……「你曾經劫持過我,我劫持你的孩子,咱們扯平了!」趙敏輕輕搖動臂彎內的小高進,一手輕撫他小臉,垂著頭低聲道。「好!扯平。」高強點點頭,眨眼間將自己孩子賣了一遍用來給自己還債。
兩個人又陷入沉默中,高進安詳地睡著,很舒服的模樣,嘴角嘟嘟嘟吐出一些唾沫。
高強站起身來,在地上快速轉幾步,終於醞釀夠情緒,猛然轉身,惡著嗓子道:「敏敏特穆爾,你聽好,以後無論什麼事情。都衝著我來,如果你再對付我的家人,哼哼。」
他提手一掌拍到茶桌上,悄無聲息,再抬起手,茶桌嘩啦啦化為一堆粉末,茶桌上的酒杯,茶盤也盡數化為粉末,木頭粉末輿瓷粉等等混在一起跌落在地,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高強外表顏色狠厲。心裡面暗暗罵自己:太沒有用了,見了這女人。怎麼一時間被她迷惑住了呢?
趙敏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指頭逗一逗小高進。道:「放心,不會再有了,我這次,明是想看看,你和那女人生地孩子是什麼樣子。」
她抬起頭來,笑得很燦爛,道:「很可愛的小傢伙呢。」「是麼?」高強疑惑道。趙敏怎麼看也像是一隻給雞拜年的黃鼠狼,笑得那麼——不正常。
趙敏幽幽道:「我是不會找你家人的麻煩,可是你也不能找我家人的麻煩。」「那是當然。」高強已近慢慢從初見趙敏的驚艷中緩過來,大腦重新開始了正常運轉,緩緩道:「我不像你,連小孩子都不放過。還傷了我的婢女。」
說到底,高強對趙敏玩的這一手還是非常生氣,小昭差點就死在武當山上。而小高進被花逝香和衛璧兩個瘋子加變態帶了一路,沒有變成賭神太監真有三四分幸運。趙敏長眉一挑,不屑哧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婢女罷了,至於這小孩子麼,確實有點對不住他,可若換了別人做他父親,我還不屑於將他抱來。」
高強皺眉,心道:「她還是那個樣子,從來沒有變,當年可以因為一鞭子的事情,讓一個武士自斷只臂,現在殺掉一個小婢女,自然不放在心上,還是那麼冷血,理智……」
趙敏不知道高強如何想,只是繼續冷冷道:「至於你說不找我家人地麻煩,是麼?你當真如此想?我父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我兄長是蒙古人中的頭號驍將,你以後難道不會去為難他們?」
高強語言一窒,然後微微怒起:「你父王和兄長是蒙古人,我是漠人,蒙古人壓在漠人頭上,我們終究是要成為敵人地,他們都是大人,都是有能力的人,不是小孩子,將來我們相對,那不是誰為難誰地問題!你別混淆了!」
趙敏抬起頭末,滿臉怒容,只臂微微顫抖,道:「在武當山上,你便與我作對,現在,你還和我作對,我看過史書,便是你們漢人坐江山,那上面的統治者有幾個是好的?為什麼就不忿我們蒙古人來當皇帝?」
高強搖頭:「郡主,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話雖然說得不錯,可是,漢人統治漢人,起碼沒有民族歧視,你們蒙古人來了,上中下三等一分,而且漠人都吃不上飯,沒有了活路,不反怎麼辦?」
高強心裡面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便是後來的滿人統治,也比你們蒙古人相對要開明一些,看看後世滿眼的辮子戲就知道影響多大了,你們蒙古人統治藝術不行,只有百年好光景,就別在想繼續作威作福了。
他繼續道:「這天下,終究是漢人的天下,蒙古人從哪裡來,還是要回到哪裡去。」
高強這一番話,基本上算是當時人們地共識,他總不能拉著趙敏說五十六個民族一個家吧?只好撿點樸素的說。趙敏滿臉氣憤,「藥罐子,記得小時候我說過的話麼?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孫,血管裡淌著開疆擴土的血液!我要用我的馬鞭,給元朝打下一個大大地基業!「
高強不無可惜道:「你生錯了年代。」
心道:若你早生一百年,以你的聰明勁兒,或許就能渡海成功,直接率兵滅了日本,你們蒙古人搞屠殺,那是專家級別的,也讓日本人嘗嘗這味道,誰讓他們子孫不積德……趙敏突然冷靜下來,只眼盯著高強,嘴角微微翹起:「可恨我自己是女兒身,我若是個男人,現在滿天下地流匪,通通撲滅!我大元朝基業再無憂患,千秋萬載,擴土開疆……」高強「哼」冷笑一聲。盯著趙敏有神祇眼,道:「你錯了!現在的義軍,你是永遠都撲不滅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元朝地根基爛掉了,房屋的地基已經坍塌了,你認為禍害在哪裡?在義軍?錯了!他們只不過是炸藥包,轟隆一下將整個房子炸掉!真正的導火索是你們蒙古人自己,你們讓漢人老百姓吃不飽飯,穿不上衣服。一家家凍死餓死!他們都是人啊,和我們一樣的人。若是有一條活路,誰願意去面對官兵的刀槍?都是沒有辦法活了。才憤而起義,他們的要求很簡單,有一碗飯吃就行啊!「
趙敏盯著高強,只眼一眨都不眨。
高強心裡咯登一下,壞了,炸藥包,導火索。這些詞兒是不是太新了?轉年想,還好,還好,元朝已經有了火藥炮,這姑娘那麼聰明,應該能聽得懂。
高強看趙敏不說話。繼續道:「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固然聰明,騷傲。有抱負,要大展宏圖,可是你知道底下人怎麼想麼?你看看那些起義軍起源的地方,哪一個地方不是被當地官員剝削地民不聊生?一個人吃不上飯不算什麼事情,可是百十個人,千百個人,幾萬人吃不上飯,這些人不奮起一搏,難道坐著等死麼?「
趙敏靜靜聆聽,一手輕輕撫著小高進柔嫩的臉蛋,小高進已經幸福地睡著了,小嘴嘟嘟囔嚷吐著帶著奶味的泡沫。
高強站起身來,揮舞著手,想讓趙敏明白:「你剛才說以前地漢人統治,你去看看,他們怎麼被推翻的?就說宋,那是被你們蒙古人滅掉地,除了暴力以外,那就是官逼民反,被老百姓推翻的啊!你們蒙古人在中原統治了百十年,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地軍隊就是再厲害,難道能對付地了滿天下的人?
若說兵甲之利,當年泰國可以滅掉六國,卻因為暴政,強大的軍隊都抵不過窮苦老百姓,你明白這個道理麼?「
趙敏呆了片刻,歎息一聲,道:「我,我明知道,這是成吉思汗留給我們的基業,不能丟掉,這道理我雖然懂,可我從來沒有仔細去想遇。」
高強歎息:「朝廷的郡主那麼多,為什麼偏偏你過的辛苦?」
趙敏微笑,樓著小高進輕輕搖晃,問道:「藥罐子,有沒有可能,那麼一天,你到朝廷,不,到我這裡來做事?」
高強搖頭,苦笑道:「小時候我能陪你喊媽媽,替你喝藥,給你當玩伴,可是現在我們都大了,我恐怕再也不能幫你什麼了。」
趙敏在高強的心中印象很深刻,誘惑力很大,可是兩個人相處在一起,也不過片刻,不知道是因為趙敏強硬地語勢和態度?還是高強自己已為人夫已為人父的身份,高強的大腦越來越冷靜,再也沒有出什麼差錯。趙敏笑道:「那時候還多虧有你在,嗯,」她伸手將小高進遞過去,「你這就走吧,最近京城裡面也不太平。」
高強點點頭,接遇高進,看著一身盛裝的趙敏,心中突然產生一陣說不出的感情。
他曾經多次想避和趙敏再見面時的場面,雖然一直沒有想出個頭緒來,可總認為,那是浪漫地,美好的。
可是,這次的會面打碎了他任何地幻想,不知道是他已為人夫已為人父的身份?還是趙敏蒙古郡主的身份?或者兩人中間多出了一個嬰兒高進,兩個人見面,除了剛開始趙敏給高強那種驚艷的感覺,兩個人之間便再沒有太多的話。
沒有敏感的,飽含感情的話,卻只剩下招攬輿反抗,互相問候,淡淡的情愫在其中流動,可是淺地讓高強都幾乎品不出味來,兩個人中間豎立起一座看不見的高牆,將兩個人牢牢地擋在兩邊。「到底為什麼?」高強心裡疑惑,「為什麼一直期盼的見面會變成這個樣子?」
高強抱著高進,緩緩地走向前門,他是從後窗進來的,這次卻要從前門出去。「我明天走。」高強緩緩道,不知道是回復趙敏的話,還是再向她告別,外面天色很黑,如果要走,也只有明天動身了。「你在哪一家客棧?」趙敏似隨意問道,一隻眼睛中,微微波動,似有遺憾。「歸家。」高強沒有隱瞞。
「嗯,慢走。」「不送。」
乾巴巴語言說完,高強帶著熟睡的小高進,邁著機械的腳步走出閣樓,然後施展機械的輕功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直到進入自己的小房間內,抱著高進,怔怔地坐在床上,尚在想:「本來應該十分溫馨的見面場面,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躺在床上想心事,正煩躁不安,高進哇哇哭起來,高強翻起身來,正要哄高進,卻聽著樓梯咚咚咚響起,聽聲音,便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正施展輕功從樓梯往上奔跑,功夫還不錯。
剛想到這裡,便聽著那女子直奔自己房門而來,光噹一聲,撞開了房門。高強愕然抬首,便看到趙敏梨花碎雨的一張俏臉,她直接抓住高強的左手,嚶嚶哭起來,和高強右手彎中的小高進似乎在配樂,一哭配一哭。「藥罐子,快來救我哥哥!」
高強來不及反應,就被趙敏拉出了門外,他能感覺到,趙敏的那一隻手是那麼用力,十指深深的在他胳膊腕子上捏出了青痕。
高強一隻手抱著孩子,另外一隻手被趙敏拉著,跌跌撞撞向外走去,他的功夫很高,可以輕鬆的一甩手震盪開這個女子,可是他這個時候卻不忍心這樣做。
眼睛向前看,那是趙敏的背影,瘦削,無助,隨著奔跑,滿頭的小辮子在空中舞過弧線,還有那一滴滴淚珠也隨風撒落。
高強的眼睛模糊了,他記得,就是在多少年前,也是這麼一個夜晚,在一間牢房內,一個男孩蜷縮在光板兒木床上,身下墊著深深的,厚厚的棉絮,身上蓋著綢面被子,有那麼一個小女孩,頭上編著無數的小辮,辮子上有說不明白,弄不清楚的好聞的香味。
女孩兒,也是那樣,頭向下撲在床上,哭哭啼啼,削瘦的肩膀在劇烈的抖動,哭訴著心懷。「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