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濕氣散發在夜中,小院外,站著的幾個人衣服外面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寒冷,可是他們心裡面,卻是熱騰騰的急切,相比之下,院子裡面幾個老婆子就更難受了,進進出出,忙碌不停。
山下,一個黑影急速奔上。
武當山每晚都有守護山門的兩個三代弟子,山上雖然武學氣氛輕鬆,但是事闕重大,最近江湖上又是動盪之際,兩位黑衣弟子還是瞪大了眼睛仔細看著,時不時走動,來回巡視一番,比經他們的任務也就只需要堅持一個時辰,過了時間自然有人來換他們。「今兒個天氣真冷。」一個鼻子被凍地通紅的弟子苦哈哈吐一口唾沫,小聲訴說著自己不滿。「熬過去就好。」另一位弟子嘴唇上面已經長出了明顯的一層絨毛,看起來歲數要大一點,隨口安慰,他正要說兩句話緩解緩解氣氛,突然覺得遠方似乎有一陣聲音傳來,他側耳作一個聽的動作,還不忘拉上自己的同伴,「聽,什麼聲音?好像颳風,似乎又不是?」
紅鼻子大大咧咧道:「就你疑神疑鬼,大晚上哪裡不颳風?」
他話剛說到這裡,只覺得嗡嗡嗡聲音撲面而來,下一刻,一個黑影從紅鼻子和小鬍子身邊擦身而避,瞬間隱於黑暗當中。「你看到了什麼?」小鬍子聲音發顫,手腳冰涼。「沒有……什麼也沒有……」紅鼻子上牙打下壓,只牙互相磕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黑夜中傳出老遠。到底是學武弟子,二人不約而同扭頭往回看去,但見長長山路上,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一陣狂風吹過,將幾根枯樹枝吹動,在階梯上滾了幾個人圈,二人互看一眼,頓覺遍體冰涼,心內齊道:見鬼了!
且不說兩個弟子如何自我安慰受傷的心靈。如何排遣消除剩餘地時間。那黑影一路蹺上去,此時武當大觀大門緊閉。他則直接翻牆而入,輿此同時。他腳下,兩名巡邏的弟子剛剛走過,渾然不知自己頭頂有人閃過。
這黑影正是連夜趕回的高強,他的小院在武當後院內,一路直闖下去,沿途看守弟子頗多,高強一般無意與他們多說話糾纏。一半輕功出神入化神鬼不驚,就這麼一間間院落摸過去,竟無一人察覺。臨近自己小院,高強的心臟撲通通跳響,人未到,卻聽得那邊一人厲喝道:「什麼人?」
高強聽得清楚。正是自己師傅俞岱巖的聲音,他心頭一喜一驚,再看到自己院內***通明幾個老婆子進進出出。心裡面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急道:「師傅,是我,要生了麼?」
他這句話前言後語完全不合邏輯,明是此時危急,俞岱巖一愣,立即道:「強兒,要生了!」
高強低頭一衝,就要往屋子撞去,那邊殷梨亭和宋青書剛準備打招呼,那邊一個老婆子看著一個裹在一個濕淋淋斗篷的男人要闖進來,急忙伸手一攔,額頭上汗水淋淋,兀自說:「女人家生孩子,男人進去晦氣……」
她這話可不假,這也是當時習俗,這也是為什麼俞岱巖、殷梨亭和宋青書都站在院外,而屋子裡面,自然有紀曉芙,只是老婆子話說了一半,卻看著眼前影子一晃,那男人便沒了蹤影。「媽啊!」老婆子一跤坐倒,哭了一嗓子:「鬼啊!」
就此便一翻白眼,背過氣去。
屋子裡面幾個老婆子各忙各的,紀曉芙站在那裡手足無措,床榻內,捲簾半垂,一個女子正躺在那裡。
幾個老婆子說忙,大部分都是瞎忙,本來接產婆大多的口頭禪只有二個字:「用力!」
可這話她們此刻卻說不出口來,單看那躺在床榻上的女人,面目一直平靜,只眼靜靜看著帳頂,若不是她鼓起地肚子,若不是周圍忙碌的產婆,真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待產地孕婦。從開始到現在,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可這女子從頭到尾都沒有吭一聲,臉上表情也沒有太大的波動,若不是額頭上一滴滴汗珠慢慢湧出來,偶爾素淨地臉龐還有抽搐一下,臉龐一股灰氣籠在那白淨上面。
屋子裡蠟燭一晃。
一個一直偷眼看那女子的老婆子突然驚訝,看到那女子本來平靜的只眼中,突然動了一下,接下來,猶如波濤平靜的人海中頓起狂瀾,那女子秀麗的面龐上甚至浮起了一絲笑容。
老婆子還沒有想出這是為什麼,卻看著燭光一搖,接下來,一個巨大的影子出現在地面上,那是一個碩大的怪物,就這麼突兀地出現,然後老婆子聽到了她的同行的幾聲尖叫——好似死了男人。
紀曉芙是練家子出身,並不似別人慌忙,扭頭一看,只看著一個斗篷立在屋內的陰影中,一隻手有力地伸出,扯住斗篷迅急拉下來,先露出一個鬍子茬青青的下巴,然後是一隻凌厲有光的眼——這隻眼中包含了太多地信息:欣喜,絕望,哀愁,悲傷,還有更多的內容。
高強身子一晃,已經直接坐在了床榻上。
紀曉芙看到立在原處的斗篷並沒有掉落在地上,而是露出了一張怯生生地小臉,那臉龐上滿是水珠,一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著一股湖泊的翠綠,白淨的皮膚配上小巧的瓜子臉,簡直是絕美的一個小坯子。
這個小女孩本來在哪裡都應該是焦點,剛剛就站在紀曉芙面前,只是高強的只眼太過於含情,紀曉芙一時竟忽視了她。
紀曉芙這才醒避神兒來。扭頭再看向床榻那對可憐人,卻看著高強寬厚的肩膀已經擋住了所有人地視線,那肩膀的一端,一隻胳膊定定舉在空中,胳膊盡處,白淨的手腕透出來,只是現在上面青筋暴現,手與肩齊,一根手指突兀地伸出來,直指門房。
這胳膊靜靜地呆在那裡。於極靜處顯示了極動,那平靜之極的胳膊內。分明蘊含著狂暴的力量。
沉重的氣息籠罩在房內,若有若無的威壓靜靜地落在了眾人肩上。
一時。屋內靜悄悄地,無一人敢出一聲。「出去!」
男人只說了兩個字,頓時,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幾個老婆子心慌慌放下水盆雜物,動作慌慌張張弄出了極大的聲音,一個個急急忙忙往外走。兩個老婆子還擠在門框中,一陣慌亂。紀曉芙看看屋內情況,也往外走去,她扭頭一看,那斗篷內的女孩還站在那裡,紀曉芙略微一頓。搖搖頭,還是抬腿邁了出去,只是她畢竟有經驗老道地多。三言兩語將幾個受驚的接產婆穩住,畢竟這些人可不能散,現在被高強毛毛躁躁趕了出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又得如神佛一般請回去,現在天大地大沒有接產婆大啊!
屋內,燭光慢慢躍動。
楊雪怡此刻視線內只剩下高強一人,她眼睛轉了幾下,剛才還平靜乾燥地眼筐,頓時不知從哪裡湧出來一滴滴淚水,慢慢淌了出來,原先兩隻紅潤的嘴唇已經愛得青灰一色。
那只嘴唇動了動,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來:「疼!」
高強淚水立刻隨著這一個字淌了下來,他低下頭來,小心地吻一吻那乾燥冰冷地嘴唇,昔日那豐滿濕潤的玫瑰辦此刻給高強地感覺完全不同了,他只覺得自己嘴唇一陣疼,似乎吻上了極硬的東西。
他輕輕地,溫柔地沿著那光潔依舊的面龐一路向上,如以前他做的一般,將那淚水盡數吻入自己肚中。
他的唇,最後攀上了那只美麗依舊的眼珠,輕輕地舔舐著,高強慢慢抬起身來,楊雪怡蒼白的臉色中已經多了三四分紅暈,一隻美目看著他,目光流轉,水波釀動,極為誘人。
高強輕聲道:「雪兒,我一直陪著你呢,沒事兒!」
他一隻手摸上了楊雪怡汗淋淋地額頭,一路向下,慢慢撫到那鼓起的小腹上,輕輕拍兩下,看看楊雪怡,笑道:「小寶寶,小乖乖,我的小祖宗,你可得快點出來,別折騰你娘了,你爸還等著打你小屁屁呢。」
楊雪怡輕聲一笑,額頭上汗水又沁了出來,輕聲道:「和你一樣不聽話。」
高強此刻一手捉著楊雪怡的汗津津的小手,另一手已經從她鼓起的小腹轉移到手腕上。
一滴汗珠從楊雪怡地額頭沁出來,慢慢滾落,落在她美而長的睫毛上,就要掉入眼裡,高強正要俯身吸掉這滴汗珠,一隻乾淨地毛巾輕輕地擦拭掉了那滴不聽話的汗珠。
高強和楊雪怡一起轉頭,一個渾身濕透,黑漆漆地小辮末梢還不住往下淌水的小女孩侷促不安站在那裡,一手拿著濕毛巾,動作僵在空中,另外一隻手,侷促不安不知道放在哪裡,兩隻美麗的眼睛中,滿是恐慌,只是恐慌中帶著一絲堅定,可愛的一排小牙緊緊咬著嘴唇。
楊雪怡眼睛轉向高強,高強再看看小姑娘,笑了,道:「她以後就是你的小使女,照顧你,照顧咱們的孩子。」
楊雪怡看看小昭,微微一笑:「好漂亮的小姑娘。」
高強點點頭,看看小昭,立刻一揮手,道:「毛巾,熱水盆……」
屋外,等候已久焦急不安的眾人只聽著「哇」一聲清脆響音,人人面露喜色。
過不了多久,又是「哇」一聲哭啼,眾人狂喜。
屋內,高強提著明晃晃的紫薇軟劍,看看楊雪怡,笑道:「這寶劍果然好,割臍帶那叫一個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