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眼睛極好,黑夜中隔著老遠尚能看清楚人物。
但見那持倚天劍的人身影苗條,顯然是女子,頭戴方帽,個子遠高於一般男子,月光照射下,兩條高高倒吊眉豎起來,眼睛圓睜,嘴唇又薄又細抿在一起,臉上殺氣蒸騰。有此獨特面貌的自然是峨嵋掌門,滅絕師太!
底下天鷹教和厚土旗眾嗡嗡嗡輕聲議論,有人忍不住,直接罵了回去,亂糟糟聒噪成一圈,只有李天垣、顏垣和幾個壇主、香主隱忍無言,靜靜地看著來人。
滅絕師太手持倚天劍,從沙崗上緩緩而下,也不見她只足如何移動,就那麼輕輕地踩在流沙上,輕飄飄沒有重量似地立在那裡,順沙而下,不顯山露水不見一絲煙火,卻迅捷無比。
如果是平常沙子流動,決計沒有滑動如此迅速的道理,這滅絕似慢實快施展輕功而下,周圍幾大弟子緊緊跟隨,高強這才看清楚,她們施展的輕功也是輿滅絕一樣的功法,只是火候差了十萬八個裹遠,幾個人弟子袍子微擺,腳下若有若無痕跡,其他弟子中有人功夫不到家,鞋襪陷入流沙中幾寸深淺,可是要是這門功夫到了江湖上看,也屬了不起的身手了,高強看得明白,心中暗自估量,這三四十峨嵋弟子,恐怕均為峨嵋門內精銳,一個個功夫不弱,別看人數少,卻不弱於天鷹教天市堂和厚土旗的硬手。
眾人這才看清楚,滅絕身後是數十名峨嵋弟子。以女弟子為眾,還有七八個男弟子在後面跟隨,這些女弟子大部分做出家尼姑打扮,也有幾個女子是姑娘裝扮,待看清楚滅絕身邊持著倚天劍劍鞘緊緊隨行的女弟子時,高強心微微一沉,這女子相貌秀麗清雅,窈窕瘦弱身材,雖然幾年未見,但分明是義妹周芷若地模樣!明是她愁眉不展。
一臉苦相,似乎滿肚子心思。
李天垣皺著眉頭。待看著滅絕師太統領不過三四十人時,眉頭慢慢鬆開。輕蔑道:「便是憑著你這三四十人,也想挑了我光明頂?」
顏垣聽他說話,怎麼不知道他意思?李天垣既然將光明頂都搬出來,那自然是提醒顏垣——大家都是明尊座下弟子,遇此勁故,自然應該同心合力。
顏垣咳嗽一聲道:「峨嵋掌門,滅絕師太。好人的威風!憑著一把倚天劍便要與我等爭鋒麼?」
滅絕站在十餘丈開外,身體挺拔如孤松,傲然直視眾人,她對李天垣、顏垣的話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低頭看著自己掌中四尺青鋒。但見月光照耀下光華流動,一股冷森森寒氣撲面而來,越發覺得心內一股熱血湧動。「師兄……」滅絕心中一個念頭閃轉。慢慢舉起倚天長劍。高過頭頂,內力運上去,但聞嗡嗡嗡輕輕龍吟聲慢慢響起,漸漸聲音轉為高昂悲涼,在月色沙漠下,這孤音傳出老遠,不知道驚起多少人,但見月光下,倚天長劍漸漸由朦朦青光轉為耀眼奪目的赤白色光芒!「倚天劍出,見血歸鞘!殺魔斬妖,蕩除賊寇。」
滅絕冷森森將一個個字念出來,峨嵋派弟子紛紛拔出刀劍,一個個跟著大聲念著四句話,他們被滅絕幾句話激出了血性,躍躍欲試。
高強和張無忌大驚,萬萬料不到這尼姑是如此鼓勵士氣法子,那倚天長劍不愧於神劍稱號,一劍出,攝人心魄,二音出,震人神魂,三光出,天地無色。
顏垣不愧是江湖老手,雖然功夫比高強、張無忌遜了三分,但是卻較二人早於從這攝魂奪魄的倚天長劍中醒了過來,他哈哈縱聲大笑,一股內力從丹田直衝嗓口,笑道:「放他娘的狗屁!你這三四十人,還不夠我兩百雄兵塞牙縫呢!」
這顏垣雖然說出硬話來,其實心中已有懼意,他倒是不怕自己身死,只怕身後像兄弟擋不住倚天劍銳利,死傷慘重誤了光明頂。
他口中所言兩百雄兵,其實是將天鷹教的天市堂人馬和厚土旗眾一起加了起來,而且還算上了倒在地上四五十死人和重傷不能動的人手,不過眾人都不管他如何說了。
被顏垣這麼哈哈一笑,其餘幫象呵呵、哈哈,嘿嘿,也跟著笑了起來,顏垣身後的兩個香主站了出來,他們都是大嗓門,更兼有內功底子,兩條大漠拔出刀劍來,互相劈砍,怦然相擊,鐵器錚錚聲中,擊節而唱。「峨嵋滅絕老尼姑啊。」
「人稱天下第一高手啊。」
「可她功夫不算第一啊。」
「人家倚天劍是第一啊。」
「合起來那得叫,天下第一,啊啊啊……高手啊。」「你有倚天劍啊!」
「我有天靈蓋啊!」
「倚天劍來砍啊。」
「我拿天靈蓋撞啊!」
「那劍可真他媽厲害啊!」
「我掉了腦袋也不過碗大的個疤啊!」
「那可怎麼辦啊!」
「十八年後再和你這尼姑磨啊!」
「你可千萬等著我啊……」
兩個香主在這裡「自彈自唱」,後面天市堂和厚土旗地眾人開始起哄,他們在片刻前還刀劍相擊,互相要死要活拚命搏鬥,此刻面對峨嵋倚天長劍威懾,一個個立刻抱成一團,互相配合,你譏我諷,你說我笑,頓時將峨嵋派眾人戲耍在「嘴」端,更有那不積德的漠子專門向峨嵋美貌弟子污言晦語,一時間倒是把那倚天劍壓在心頭沉甸甸地感覺除去。
有人調笑,有人備戰。眾人都是久經江湖仇殺的老手,功夫雖然不高,但是經驗豐富,一個個趁著心頭血性衝了上來,一時鬥志昂揚,紅著脖子赤著眼,扯著嗓子露著膀子,傘刀提劍,在空中呼呼虛劈虛砍,恨不得衝上去大砍大殺一番。
滅絕師太沉默不言。旁邊一個中年尼姑大步走向前來,運足內力冷森森道:「眾魔頭。莫猖狂,怎麼不回頭看看你們身旁左右?」
高強和張無忌早就發覺似乎有大隊人馬從左右包抄過來。此時聽了那尼姑言語,左右一看,但見左手處有百十人慢慢前來,待月光一照,高強看清楚了來人相貌。
走在最前面地是一個高冠博帶,寬袍著身的老者,身體如蒼松一般挺地筆直。慢慢邁著八字步,一腳一腳踱了過來,似乎慢悠悠,偏偏縮地成寸,幾步間便跨過了幾丈逮,不溫不火便踏了上來。
他身邊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女子。上了年紀,腰微彎,皺巴巴臉上冷冰冰一片。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是隻眼開合間,精光閃爍,腳下微動,也不見她如何提氣抬腳,裙擺微動,隨著那老者便跟了上來。
這老者身後跟著四個小童,一捧長劍、一捧長琴,還有兩個小童,由於視線問題,高強看不清楚他們手裡面捧著什麼。這四個小童身後,卻是七八個粉黛長裙的女子,這些女子都四五十歲,最小的一個也有三十歲左右,都作婦人打扮,她們身後又是二三十號弟子,高強看得清楚,閃電娘娘街四娘和黃袍道人西華子,十年前在海邊見遇的這兩位便在其中,十年來,他們面貌更見蒼老,只是火爆脾氣地西華子此刻也恭恭敬敬束手束腳隨著隊伍往前去。
這二三十號人身後,儘是些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弟子,大概有五六十人,高強心中暗自估量:前面走的必定是崑崙掌門何太沖、班淑賢夫婦,後面七八個女子,嗯,一個個著金釵擦胭脂,婦人打扮,莫非是何太沖地妾室?
對了,這何太沖雖然怕老婆,但是小妾娶了一個又一個,還都是以往的同們師妹,嗯,這七八個婦人恐怕功夫也不弱,再看那些三十歲左右弟子,崑崙是精銳盡出,上中下、老中青三代均至了,莫非這何太沖打算把這光明頂地鄰居「送」走了,自己享受這福地不成?
張無忌突然「啊」一聲,高強順著他視線瞅過去,但見崑崙人流中,一個女子緊緊抿著只唇,被左右兩個崑崙派女弟子夾著前行,一個崑崙女弟子腰間還掛著一柄黑漆漆長劍。
高強看得明白,這女子正是殷離,看模樣似乎被人點了上身穴道,只腿間也氣血不暢,只能勉強走路,要想逃跑傷人,那是萬萬不行地。
張無忌和高強互望一眼,眉眼間儘是憂愁,高強是想,這小姑娘哪裡跑不好?怎麼撞到了何太沖手中?張無忌則想,不管如何,等會兒得把自己表妹救出來!
張無忌衝著高強點點頭,高強明白他心意,打量完崑崙這邊,仔細看看殷離左右地崑崙弟子,轉頭再看,但見明教諸人右手處,十餘丈開外也是黑壓壓一片人頭湧動,壓了過來。
當先走著的是五個老頭,白髮蒼蒼,一個個腳蹬草鞋,身穿黃色葛布衣裳,頭上簡單挽著一個髮髻,用青色木簪別起來。
這五個老頭中,有身材胖大者,有瘦弱矮小者,還有高高瘦瘦如竹竿者,更有身材完好,如二三十歲青年地老頭,這便是崆峒五老。
高強除了知道唐文亮,其他四老卻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書中留下的印象不是很深,早忘了,但見五個老頭精神抖擻,一個個昂首挺胸,邁著大大的步子而來。
但見左首第三人枯瘦一個小老頭模樣,高強心想:這便是那鄱陽幫幫主劉清風的便宜師傅唐文亮了,十年前在海邊,也是見過一面的。
崆峒五老身後,二三十個弟子四五十歲年紀大小,一個個衣著質樸,腳下穿地是薄底快靴,卻比崆峒五老的行頭好看多了,再往後,多是三十歲左右弟子。
崆峒派來人不少,黑壓壓一片,高強一眼掃過去便知道,估摸著也是百十人左右。
天市堂和厚土旗眾弟子一個個扭頭觀望,將左右形勢看清楚,其中有人痛罵:「娘的,放焰火喊人來助拳,卻叫來了三頭惡狼!」這話卻不假,天市堂放天鷹令焰火,厚土旗放厚土令焰火,萬萬沒有料到引不來幫手,卻把六人派的人給吸引過來,眼下已經到了峨嵋、崑崙、崆峒三派,這三派高手如雲,峨嵋派人少一點,但是崑崙、崆峒各有百十號人馬,這要真的混戰起來,人數上已經不吃虧,更加三方硬手頗多,持有倚天劍的滅絕師太便無人可故,這一仗沒有打,便是輸了。
顏垣和李天垣互相看一眼,眼睛中多有悔意。
顏垣踏前一步道:「李光頭啊,看來人事不妙啊,老子今天要歸位了,你那禿頭全是我當年一毒掌拍地……」
李天垣目光不善,顏垣自顧自說下去道:「我今日便還你一條命,崑崙、崆峒、峨嵋各佔一角,東南角無人,你帶著天市堂的兄弟們速速退去,見了五行旗的其他弟兄們說一聲,就說我顏胖子吃東西多了,爬不快,主將無能累死三軍,對不住我厚土旗地弟兄們了。」
李天垣目光閃爍幾下,猛然伸手攥住顏垣黑漆漆髒乎乎的肉手道:「別的不說了,以前那些狗屁事兒一筆勾銷。」
他扭頭大聲對著天市堂兄弟喝道:「眾兄弟聽著,今天咱們風水不順啊,厚土旗的顏旗使要為我們斷路,讓我們獨自偷生,兄弟們答應不答應啊?」「不答應啊!」「憑什麼讓這些打洞的老鼠給咱們斷路啊?」「咱們天市堂的兄弟什麼時候做過孬種啊?」
「好!」李天垣面帶紅光,便是那禿頭都亮了三四分,興奮道:「咱們和厚土旗的兄弟們併肩子上,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夠本,要是殺不死人,臨死也拉個墊背的,好不好?」「好!」
一群漢子哄然應諾,在場的無一不是中氣十足之輩,嗓門又大,這一聲下去,聲音滾滾翻折,在平地中如打起十萬個驚雷來,轟轟烈烈向四方傅去。
顏垣哈哈大笑,持起二丈長旗來揮舞幾下,風聲烈烈,聲勢赫赫,站在厚土旗人馬前,矮小的身子一點也不顯萎縮。怒吼道:「生死輿共……砍他娘的!」
厚土旗聚齊齊舉起刀劍,月色下明亮反光一片,耀眼奪目「生死輿共!砍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