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空聞等三僧帶著張無忌入了少林寺,張無忌隨之一路走來,但見自從入了山門之後,這寺院宏偉廣大,往前只見庭院樓閣一處處排列,看不到邊際,往左右看儘是磚瓦牆壁,中間穿過不知道多少佛家殿堂,再看地面上有些磚石表面裂痕斑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上面踩踏過,經過了多少年代多少人心血才成就了這麼一所大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僧人,這些和尚見到寺廟內尊貴無比三大神僧竟然陪伴著一個面黃肌瘦的病懨懨小孩兒進來,一個個驚訝莫名,不過他們禮數不缺,都退在一邊鞠躬施禮,三大神僧明是略微點頭還禮——若要一個個還禮,非得累死不可。
張無忌便看著這些僧人全都恭敬有禮,在寺內走路都是輕輕抬步低聲落腳,從來沒有看到哪個僧人佔住路中央行走,大多在靠近牆壁處緩步而行,更沒有高昂頭直視前方之輩,一個個低頭溫恭。
張無忌知道少林寺是武學大派,卻看著門人弟子沒有挺胸凸肚,昂首闊步,便敬佩少林寺清規森嚴,他知道在武當,莫說寂靜走路,便是大呼小叫的人也不少,都因為武當派老祖宗張三豐信奉道家率意而為,他老人家就邋遢隨意,更不用說門人弟子。
一路上還路過不少殿堂,裡面還看到不少僧人在誦經打坐,外面什麼人經過一概不管,又見亭院內有一眾年少武僧在赤臂練拳,烈日炎炎下。汗水濕淋淋,也有一眾俗家弟子在一邊觀看,看那樣子,一會兒也要上場。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檀香味道,三大神僧一路引導,卻進入了一個偏僻小院內,院落僻靜清雅,想必是他們平時清修之地,到了這裡,一眾弟子全都退去。只有三大神僧還帶著張無忌走。
空智帶著張無忌入了一處禪房空床處,聞言道:「小施主一路遠來。想必是勞累了,先歇息一會兒吧。」
張無忌還沒有說什麼。空智和尚大袖一拂,便將張無忌睡穴拂中,他是武學高手,點穴閉穴拂穴在武林中是一絕,便是一流好手也受不了他一袖,那無忌一下便倒,沉沉睡去。
明是空智不知。當年成昆學得古墓家傳的移經換脈之法,曾經傳於愛徒——也就是後來的反目仇人謝遜,謝遜又將其傳於了張無忌,因此張無忌體內自然生出抵抗,這門功夫他雖然淺薄,但是昏睡穴竟然沒有被空智點實。過了片刻便醒了。
當日他在武當山上被鶴筆翁點了穴道,看到張翠山自刎還是能叫出「爹爹」二字,原因便是如此。
張無忌總覺著事情透著蹊蹺。因此醒來兀自裝睡,便聽著耳邊三大神僧地聲音清晰入耳。
空性道:「兩位師兄,這少林九陽功我們卻是沒有練避,只能去讓圓真傳功了。」
空聞紋眉道:「這圓真,卻是古怪的性子,若是他不肯,那麼這番心血也算白廢,張真人的太極十三式和武當九陽功,我們也不能要了。」
空智道:「師兄不必多處,我持師兄方丈錫杖去傳他法旨,諒他不敢不遵,嗯,說句不敬的話,師兄為人太過於慈和,這圓真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便收作了關門弟子傳了九陽功,許多事情我們這些做師弟的也不知道,實在是……唉!」
空聞道:「不必多言,師兄有大智慧大器量,非你我可比,他所做必有所指,唔,事不直達,你便持了我的錫杖傳下法旨吧,且看圓真怎麼說。」
無忌在一邊聽得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我說怎麼三個老頭子推三阻四不敢答應我太師傅,原來他們不會少林九陽功,嗯,這個圓真也不見得都會,他要是傳我殘缺不全功法,我可得告訴太師傅,太極十三式頂多給兩三招便可了。
他卻不知道,三位神僧所說的師兄卻是指空見,若是他還記得謝遜給講過的故事,多半能推出圓真和成昆是一個人,只是他一個小孩子沒有那麼多見識。他這小孩子在心裡做起了數學題,該給三招好呢?還是該給五招適合?算了,中間數,給他們四招吧,那就便宜他們了。
過了片刻,空智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二十四五歲青衣的俗家弟子,那人入了房間便叩首跪倒道:「回稟方丈,我師尊說他自從皈依我佛以來,從不見外人,閉闕思遇,不過方丈有旨不敢不遵,他讓我帶著為小施主前去,隔帳傳授。」
那邊空聞點頭,空智一袖子拂「醒」了張無忌,張無忌也裝模作樣「醒來」,空性老和尚絮絮叨叨囑咐他:你跟著這青衣弟子去,自有人傳你少林九陽功。
張無忌點頭稱是,心裡面對這圓真和尚當真是充滿了好奇心,能讓三個老頭子感到麻煩的人物,必定有趣。
當年覺遠大師圓寂之前,夜晚在荒郊無意傳經,嘴裡顛三倒四背誦一通九陽真經,當時聞者有三,張三豐後來以之為根本悟出武當九陽功、郭裡家學淵博參雜其餘武學為峨嵋九陽功、無色禪師袖修為最高領悟出少林九陽功。
無色禪師領悟到地九陽功博大精深,偏偏傳人寥寥,僅能保證不失傳。
原來這少林九陽功究其根本是覺遠修行的九陽真經,少林寺有七十二門絕技,確實不差這一門武學,少林九陽功既然是殘本,那便不一定能夠勝避其他武學。更兼覺遠被認定為少林棄徒,少林棄徒所學,合寺上下無論僧俗,都覺得名聲不太好,名不正言不順。威力又不算極大,何苦要學?
因此無色單脈傳於弟子,到了空見這一輩,空見徒弟眾多,無人肯學這門武藝,最後卻是傳給了圓真。
圓真便是那成昆,也即古墓派楊雪怡之大伯,他是大有陰謀之人,當年靠著渡厄、渡劫、渡難三僧引薦,拜在了空見門下。最後也害了空見一條性命。
他時常行走江湖,做那等見不得人地勾當。因此在少林寺中,卻表現地如同聖人一般。閉闕不問俗物,閒雜人等不見,除了三大神僧外,其餘人等不理不睬,裝一個怪僻的性格。
本來每年達摩老祖一葦渡江之日,寺中按例要武功大比,借此切磋武學。激勵眾人求武上進之心,由三大神僧評定高低,但圓真總是藉故生病,臥床不起。
因此這十幾年來,誰也沒有見過圓真地身手,只是三神僧聽師兄空見略微提過。說圓真出家前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功夫了得,他只配做圓真佛學上的師傅等等。
這邊張無忌跟了那青衣俗家弟子走了出去。便發現這一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蕪,到了最後,竟然出了少林寺後院,直奔一座枯峰而去,張無忌人為驚奇,忍不住發問:「這位大哥,我們是去哪裡?」
那俗家少年彬彬有禮道:「小施主,我師尊由於閉關不出,所以卻不能下山授你武藝,這座山峰上面有思過洞,他在裡面可以傳你功夫。」
張無忌頓時對圓真肅然起敬,覺得這才是高僧風範,比之三大神僧,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隨口問道:「大哥,我叫做張無忌,你名字呢?」
那俗家少年回頭一笑,張無忌看他相貌英俊瀟灑,心中自慚形穢,少年張開嘴,卻是一口整齊白淨牙齒,笑道:「我喚作陳友諒。」「哦,是陳大哥。」張無忌點點頭,實在找不到話頭,便默然前行。
走了半晌,那陳友諒扭頭上下仔細看看張無忌,忍不住發問道:「武當山喚作張無忌的,有第二個人麼?」
張無忌發愣道:「似乎就我一個。」
陳友諒點點頭,不再言語,腳下加快,穿過一條盤腸小道,轉過來是一座峭峰,山腰上有一個人山洞,走了進去,張無忌跟進去,卻看著眼前是一堵厚重石牆,將整個山洞截為兩半,在最左邊有非常窄小一道縫隙。
陳友諒低聲對他道:「你且等我片刻,我進去通報一聲。」
張無忌點頭稱是,便看著陳友諒到了那石牆縫隙處,吸氣有聲,便聽著卡嚓卡嚓骨骼中發出爆豆一般裂響,他身子漸漸縮小,竟然鑽入了石牆中。
張無忌在一邊看的羨慕,心裡想:「這般功夫,卻是比高強還要漂亮,卻不知道他和高強哪個厲害?」
避了片刻,便見縫隙中先出來黑黝黝頭髮,然後是頭、臂、肩、腰臀最後則為腿,那陳友諒又鑽了出來,低聲道:「你且聽我師傅說話,我先退去。」
張無忌點頭道:「有勞陳大哥。」
陳友諒退去,隔了半晌,洞中沒有一絲聲響,張無忌覺得害怕,正在這時,便聽著耳邊有一極柔和聲音道:「小孩兒。別害怕。」
張無忌聽這聲音柔和慈祥,暖綿綿入人心脾,當真是一聲之下身心愜。意,果然不害怕了,他看看四周,空無一人,他是武當弟子見識不凡,知道這高人便是在厚重石牆後面說話,但是如這般平心靜氣清晰可聞,顯然身懷高深功力,當下心裡面更敬重了三分。
那聲音繼續道:「老納本來閉關不見外人,不過剛才友諒將你的情況盡數說與我聽,我知道你是武當門人,你太師傅為了救你也煞費苦心。嗯,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能坐視不管,只是我礙於清修戒律,卻不能與你相見,咱們互不相見,我不知道你是誰,你不知道我是誰,來往卻也有緣。「
張無忌聽地這僧人說話,心裡面更是佩服:我知道你是圓真,你卻不知道我是張無忌,不過你弟子卻知道,想必你這高人不求別人回報,也不會無聊去問,少林寺上下,也就你一個真和尚,至於什麼三大神僧,全是狗屁。
口中卻說:「多謝大師救命之恩。」
那聲音繼續道:「聽聞張真人以太極十三式輿武當九陽功,和方丈師叔交換文本,嗯,方丈師叔的氣量卻是小了點。話不多言,地下有蒲團,你坐下吧,我這就傳你少林九陽功十二式。」
張無忌道:「大師恩德,小子終生難忘。」
那聲音似乎笑兩聲,然後繼續道:「聽好了,立身期正直,環拱手當胸。氣定神皆斂,心證貌亦恭。這是第一式,叫作韋駝獻杵,你記住了。足趾柱地,兩手平開,心平氣靜,目瞪口呆。這是第二式,叫作橫擔降魔杵。「
那聲音越念越快,卻是一絲不停,將第三式掌托天門、第四式摘星換斗、第五式倒曳九牛尾一路說上來。
張無忌暗自稱奇,心想這人傳功竟然和義父謝遜有點像,都是一味說授口訣,卻從不解釋。
那聲音繼續道:「挺身兼努目,推窗望月來。排山還海後,隨息七徘徊。這是第六式出爪亮翅。」
最後一直講到了第十二式掉尾搖頭,那聲音猛然停了下來,緩緩道:「天下無敵……這門功夫卻也傳完了,不知道小施主記住了多少?」
張無忌隱隱覺得如此快速傳功似在刁難自己,不過他從小跟隨謝遜,那時候背地拳經劍譜更多更雜,當時錯一個字便挨一個巴掌,到了最後練成了過耳不忘地本領,因此那圓真和尚雖然傳地快,他卻盡速記在了心裡。
他以為這和尚是前輩高人,或許另有深意,當下畢恭畢敬回答道:「晚輩盡數記在了心裡。」
那聲音隔了半晌說不出話末,過了片刻才道:「小孩兒,嗯,聽友諒說你身中寒毒,過來,我看看你體內症狀。」
張無忌愣怔,他走到牆壁縫隙處,比試了一下垂頭喪氣道:「大師,卻是我沒有本事,你這堵牆壁我卻進不去。」
原來他雖然比陳友諒小十歲,但是卻沒有學那縮骨功,卻穿不過那狹窄縫隙。
那聲音柔和道:「那卻不妨,來,孩子,到牆壁正中央。」
張無忌走上前去,便看著牆壁處突然出現一道裂痕,然後一隻手掌便穿了過來,但見手掌上面都是灰塵,顯然是這和尚以內力催動手掌穿牆而過,再看洞邊緣,平滑整齊,不見一絲稜角灰渣,心中佩服這和尚功夫高深。
那聲音繼續道:「把手掌抵上來。」
張無忌依言將右手掌抵了上去,便覺得一股熱流從對方手掌通過在自己體內遊走一圈,那和尚突然「呀」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