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第一次到巴士拉，但上次不過是在涼爽的小宮殿裡動嘴皮子，而現在，伍丁先生在城門為我們送別。一直以來，他給我很有風度的印象，卻不似其他穆斯林那麼在某些方面守舊。
「作為盟友，你們敢於到歐洲去，是我的喜事。」伍丁指指自己的侍女們，「不過，當初連我的小鳥們在那地方都會有無數麻煩，你們的提督想必更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了。對吧，李提督？」
「……多謝稱讚。」提督勉強點頭，畢竟這話在女人的角度來說有些彆扭。
「可惜你們國家的海軍足不出戶……也正因如此，地中海才有閒心爭霸。」伍丁看向乙鳳，再是行久，又輕輕瞄了眼理查，最終將目光鎖向我，「連訂婚禮都沒舉行的未婚夫婦？該是說匆忙還是恰倒好處？算了，我們不過是心照不宣的盟友。嗯……這是兩封介紹信，也許巴夏將軍不看重我的聲音，但海雷丁多少會給幾分面子。好了，就此別過吧……對了，尤里安，你下次最好別來巴士拉了……至少，別再進酒館了。」
伍丁一臉曖昧地走了，留下我們別有用心地關注著尷尬不堪的尤里安。
「我……我有那麼嚴重嗎？」某人滿臉無辜。
「我看是臭名昭著才對！」乙鳳毫不留情。
「公平地說，能夠讓伍丁特意提醒，你也算給巴士拉的安定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理查的話不知是辯護還是調侃。
「好了，出發！」提督右手指向西北，很是大氣，只是……我和她同騎一頭駱駝，正牽著手……
……
「華……梅，沙漠裡真熱，要我為你扇扇風嗎？」
「我看你是想說些私房話吧？」提督輕笑著靠在我胸膛。
「是啊，李家的私房話。」駱駝很溫馴，可我不習慣提督的親密舉動，不禁一震，「能和我說說你對歐洲的見解嗎？你的見解。」
「……你在構思什麼？」提督的反問帶著絲清香。
「聽說，歐洲列強雖然正逐漸強大，但事實上他們的人口不多，至少遠遠不及大明。」
「詹姆告訴你的吧？」
提督雖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卻能感覺出她仍沒給我完全的信任。
「所有人都關心你，只不過更多表現在行動上。」
「那麼，你想說什麼？」
「大明最多允許我們管理東南亞，卻也僅僅是管理。不過，大明的廟堂之上沒人瞭解非洲，也沒幾個人在乎他們眼中的荒蠻之地。李家有一個機會——可以在非洲組建一支陸軍，用抵抗歐洲侵略的名義很容易得到響應。」
「鄭森，你太……」提督大驚。
我的食指輕輕從背後按在提督的唇上：「我僅僅打算讓非洲的人口和歐洲比較一下，哪一個更善於繁衍。」
「……你什麼時候成了戰爭狂？」提督緩緩而問。
「不，我只是一個純粹的商人。」
「……因為庫恩對你的刺激？」
「真要說刺激，得歸功於他的兒媳婦。」
「可是……」
提督的聲音逐漸大起來，我只好又一次按住她的紅唇：「自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開始，我們的那些才俊們的手中少了劍柄，多了折扇；而大明現在更是流行程朱理學——這樣的國家遲早會喪失血性。你愛著大明，我也不會考慮什麼改革，一條鞭法本就是難得的善政。但是，今日李家不對歐洲殘酷，明天便是他人兵戈於中原。華梅，你愛的是大明這個王朝，還是那個有過強漢盛唐的驕傲，也有過五胡亂華的悲淒的家鄉？」
「鄭森……我……」提督陷入沉默。
「既然你不願意在東南亞和朝廷分庭抗禮，我自然遵從。但我也不介意讓你在非洲黃袍加身。大明？我也愛，但我看透了朱家。如果有幸，我願此生能見你成為歐洲的武曌。」
「武曌？」提督目瞪口呆。
「且遙望，千載江山，幾夕破碎幾朝榮；看烽火連天，羽箭當空。歎生雖亂世，無力挽弓。唸唸念，心飛天涯外，人映明月中。
悲今日，滿篇累牘，和平盛世清爽風；廟堂不更事，老驥臨終。怨江河日下，振臂無功。散散散，夢中思武曌，共飲大明宮。」
「夢中思武曌，共飲大明宮。」提督喃喃念叨，差點兒從駱駝上摔下去。
「既然歐洲是大明未來的威脅，那麼我們為什麼不以大明人的身份去征服並統治它？」
「你……果然瘋狂。可是，我們只有一輩子，征服歐洲，那太勉強了……而且，我的父親是大明的軍人。而今的首輔張江陵既醒事，也非臨終。我大明開國三代之後，有敗軍被俘卻不妥協的皇帝，有親斬敵兵而大勝的皇帝，有搞得家家皆淨卻也堅持不放縱外敵的皇帝——這樣的王朝，絕對不會喪失雄心，他們只是沒有察覺。範文正公有憂樂之先後的強音之誓，我李華梅只求能夠讓身處紫禁城的萬曆帝看到天下之大，之博，之險；只求大明上下恥隋煬之厚外國卻苛百姓，而榮武悼之散糧於民而爭糧於敵；只求……數百年後，在非洲，甚或歐洲，以主人之姿勤勞作息的漢家兒女在無意之間發現我李華梅沒於青史的痕跡。」
「華梅！」我緊抓住她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睛……大概，這是遇到提督以來我第一次堅持，「而今大明裹足於東亞，你我憑什麼不能自成青史？
「……好吧，讓我再想想……」終於，提督埋下頭，聲如細蚊。
……
許久，提督忽然開口：「鄭森……」
「想通了？」我滿懷希望。
「不，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常常做夢當武則天的面首？」
「……我現在是李華梅的面首……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