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後,蔡楠看了眼王通,王通一愣神,揚聲說道:「避開去!」
外面有人答應,一陣腳步聲之後,遠遠有人招呼,這是在屋外的人都已經避開了,蔡楠就在王通身邊,自然明白這個規矩。
王通神色沒什麼變化,張誠臨終的時候有話要對自己講,要說什麼,雙方的關係雖然親密,可在這個時刻情景,會說什麼,他想不出。
「張公公說,你立下大功,但功勞太大,還是要謙退忍讓,風輕雲淡一世,子女後代怎麼也有個魏國公那般的前程,可如果不這麼做,當心大禍臨頭啊!」,「本公做了這麼多,卻……」,王通開口說道,說了一半卻不言語了,臉上卻有苦笑之意,蔡楠也不再言語,實際上張誠這話說是私下談,還是太過官面文章,意思不大,這種話,王通在天津衛的時候就有人這麼勸,沒想到張誠臨死了還是說這個。
又是靜默了一會,王通咳嗽了聲開口淡然說道:「本公自東征建州之後就去了松江,現在在松江也就是做點生發賺錢的勾當,張公公臨終說的這番話也是要緊合理的告誡,王通一定銘記在心,王通現在做的,也是按照這個章程,忙碌些,為子孫經營些吧!」
蔡楠看了看王通,雖說他已經是遼國公,在大明最高層最中心的地方他的名字已經被人提起了十年以上,可王通還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但這番話說的卻好像是七十八歲的老人老氣橫秋。
一時間蔡楠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也是苦笑了聲,開口說道:「何至於此……」
王通卻不說話了雙方又是對坐無言,王通神色沒有變化,心裡卻多了幾分戒懼,蔡楠這番話是要試探,自己的回答和表現難道會被稟報給宮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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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的拜訪很是無趣,以往王通和蔡楠因為彼此熟悉,往往是天南地北公事私事,暢所欲言,今夜確實有很多話沒辦法說了。
蔡楠坐了會之後就是告辭,回到自己【房】中後,卻是將伺候的下人都給打發了出去,自己坐在書案前發呆,想了很久蠟燭快要燃盡的時候才驚醒過來,遲疑片刻,從腰帶中翻出一張紙,上下又是看了一遍,好像是要將上面的內容牢牢記住看過之後,才是放在燭火上燒了。
第二天一早,部義卻是上門了,開門見山的問道:「張公公那邊只留下那之句嗎?」,蔡楠在部義面前也不敢怠慢,急忙恭謹回道:「張公公奏給萬歲爺的話已經報上去了,兒子這邊不敢有任何的隱瞞!」,部義擺擺手開口問道:「不是那個,是跟遼國公說的那種,私下裡就有這一句嗎?」,看著蔡楠臉色變化部義搖頭解釋了句:「遼國公自己說的,你不要多想張公公做事素來萬無一漏,私下就交待了這一句嗎?」
「義父大人,就是這一句的。」
聽到蔡楠的回答,部義頗為奇怪,搖頭自言自語,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蔡楠,低聲說道:「依乾爹的性子,不應該啊!」,蔡楠卻是恭謹站在一邊,沉默不語,部義在張誠身邊伺候這麼多年,對張誠的做事風格極為瞭解,蔡楠卻是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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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義是司禮監太監、蔡楠也是有御馬監太監的身份,王通是遼國公,他們三人來到天津衛操辦張誠的喪事,拜祭老太監,這大禮的規格一下子就上去子。
李虎頭、馬三標、張世強、孫大海、古自賓、任願這等天津衛各處的頭面人物,也都是要參加的。
光是他們還不算,有了萬曆皇帝這樣的表態,冉廷和內監在天下各處的頭面人物,少不得都要派人或者寫信致意,京師和北直隸、山東一些相關豪強官員也都要致意。
看到他們如此,京津北地的豪商們也不敢怠慢,最起碼也要派人隨個份子,能進靈堂拜祭一下,也算是自家的面子,也算是盡到一份心意,也算在王通面前表明一個態度。
喪禮的規模很大,儀式極為的隆重,也算是讓天下人見到了萬曆皇帝對張誠的追悼之意,弄完這件事之後,王通確實是感覺自己比經歷一場大戰還要疲憊。
他在天津衛居住了近十年,自然也談不上不適應,在這裡也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不過卻不能休息,九月底葬禮辦完,按照張誠遺願在天津衛一處山上下葬,王通就立刻趕往京師,因為萬曆皇帝等看見他。
天子想要見王通,而且能看出這個迫不及待的意思,天下人又一次確認了遼國公的聖眷正盛,還是不要揣測什麼別的。
已經不上朝多日的萬曆皇帝在朝會上見了王通,散朝之後照例是宮內賜宴,這也是情理之中,內閣諸人彼此對視搖頭,卻也無可奈何。
君臣這一次相見,本來應該是老友重逢,但剛網辦完的葬禮卻讓兩人的心情都是頗為沉重,萬曆皇帝也不知道說什麼,半響才歎了口氣說道:「應該讓小亮去天津衛的,張伴伴看他就好像是看親孫兒一樣,沒想到臨走卻沒有見上。」,「陛下對張公公這般體恤,張公公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懷涕零。」
王通回答的倒是客氣,萬曆皇帝搖了搖頭,拿起身邊的高腳銀杯喝了。裡面的葡萄酒,現如今宮內用度吃穿可以說是東西薈萃,反正是就近,天津衛的西洋和各國特產貨物有什麼新鮮的採買宦官都會上呈到宮中如果天子喜歡,下次還會追加訂單,然後迅速的會在京師勳貴人家中形成風潮在天津衛現如今專門有商行做這一路生意,獲利頗豐。
「你現在有兩兒一女了,不錯,不錯,還是不如朕啊,朕這邊已經有三個兒子七個女兒了,朕經常領著常洵去南街那邊走走領他吃南街那個紅燒肉,這孩子越吃越胖,現在朕專門領著他練身體。」,萬曆皇帝說這話,有放鬆氣*的意思,說著說著,王通這邊還沒說話,萬曆皇帝的情緒先是低落了下來他晃動手中的銀杯,喃喃說道:「當時母后和張先生讓朕簡樸,想過癮吃頓肉都是不行,還是張伴伴領著朕出宮去吃,就在你那個美味館裡……朕……」
說到這裡萬曆皇帝說不下去只是歎了口氣,繼續晃動銀杯,裡面的酒都已經灑出來了,他卻好像沒有察覺,王通此時也覺得嗓子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坐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這也算是少年時的回憶,那時候,大家還沒什麼心概但王通的情緒恢復的快一些他注意到「母后和張先生」這個詞,王通還記得自己沒有離開京師去南方之前皇帝說起這兩個人的時候,都是稱為「太后」和「張居正」,就好像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兩個人,現在語氣變化了。
人的觀感,在一個時期是一種,經過時間的推移,經歷的多了,原本的觀感也會發生變化,王通坐在座位上遲疑了下,卻起身離席,跪拜在地,開口說道:「陛下,臣有事相求,請陛下恩准。」,萬曆宴帝停住了手上酒杯的晃動,卻先抿了。,微笑著問道:「松江住不習慣,想要回來了嗎?」
王通跪在地上,沒有看到萬曆皇帝的表情和眼神,他只是開口說道:「陛下,慈聖太后娘娘如今仍在宮外,陛下待張公公如此厚恩大德,慈聖太后娘娘想來也是欣慰嘉許。」,這話前後不連,語句矛盾,萬曆皇帝將手中的銀杯放在桌上,卻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安靜了半響,萬曆皇帝也是站起,躬身將王通攙扶了起來,看著表情沉靜的王通,點點頭說道:「你是忠臣,你是忠臣啊!」
現如今萬曆皇帝的權力已經是近乎獨裁,文官、勳貴都是沒有辦法抗衡,慈聖太后在宮內還是宮外居住已經沒有太大的影響,這次張誠死去,萬曆皇帝悲慟不已,安排人去弔唁操辦,這都沒有什麼錯處,可一個奴僕下人如此重視,自己的親娘還在舅家居住,這可就太容易被人說嘴了。
張誠的年紀大了,偶感風寒就逝去,慈聖太后歷史的身體也不太好,真要是死在宮外,萬曆皇帝在【道】德輿論上就非常麻煩,但萬曆皇帝一直沒有就這個事情表態也是有原因的,決定畢竟是他做出,收回有些麻煩,又因為他的獨裁和大權獨攬,或者那個被打死的言官也是原因,誰也不敢開口。
說白了,萬曆皇帝現在需要一個台階,需要有人開口,王通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萬曆皇帝自然是順勢而為,肯定不會是君臣這一番對話就會實行,少不得還要有言官進諫,一系列的虛文手續要走的。
「你不在京師,朕有什麼事都沒有人去商量,也沒人陪朕說說朝政和天下事,氣悶的很,等你松江開埠的事情忙完,就回到京師來,咱們君臣一起,好好操持經營。」
提出了那個建議之後,萬曆皇帝對待王通的態度立刻是親近了不少,先前當然不是不親近,能宮內賜宴,說起這麼私密的事情,本就證明兩個人的關係,可王通提出這個建議之後,卻有了微妙的變化。
或許是這個建議讓萬曆皇帝揭開了心中的一個難題,接下來,萬曆皇帝明顯是輕鬆了很多,先前的沉重氣氛也是一掃而空。
「你不在京師,真是讓朕煩惱的事情,前段日子,總有人和朕說,虎頭那邊權力太大,和天津衛的關係太密切,而且虎頭出身低微,難保在一些應對和大義之事上看不明白,讓朕選一個更識得大體的人來做。」
聽到萬曆皇帝這般說,王通也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這件事王通在松江那邊沒有得到消息,那就說明不是通過正常的言路或者是公務途徑進行的,應該是什麼勳貴或者是宮內吹風。
「虎頭對陛下忠心耿耿,而且虎頭雖然年輕,可少年老成,經歷過大風大浪,待人接物也都是穩妥,這個還請陛平放心。」,對於李虎頭的事情,王通自然知道該如何表態,萬曆皇帝也在那裡點頭,不過萬曆皇帝的話還沒說完,將酒杯放在桌子上,臉上也是露出了個苦笑,開口說道:「你知道是誰拖人來吹這個風嗎?是歷家啊!」,聽到這個說法,王通還真是有些沒反應過來,歷家,自然是歷韜的家門,歷韜是虎威軍這一系的英傑人物,在陝西坐鎮也是權重一方,怎麼卻在背後說起李虎頭的不是。
「朕也知道都想著在京津這邊駐防,可其他處就不是大明了,再說了,他們和朕有什麼不能說的,還拐彎抹角找人說這個,一概不理會。」,萬曆皇帝在那裡很無奈的說道,對歷韜這樣的動作,王通心裡雖說驚訝,卻能明白他到底怎麼想。
歷韜這人功名野心太重,現如今天子也是年輕,能在京師附近鎮守,靠近京師皇城,對日後的陞遷什麼的大有好處,再者,現在天下間論起富庶繁華,那裡有能比得上京津一帶的,陝西那邊也是苦了點。
再者,王通去往松江,李虎頭這個和王通關係極近的人會不會被猜忌,或者找人關說後,會有人猜忌到,這都是有可能,若是旁人或許不會這麼做,但歷韜卻很有可能在其中動動手腳做文章。
當然了,情誼還是有的,歷韜的運作也不過是想自己和李虎頭換個位置做,而不是要中傷打擊,幾個團總,李虎頭、歷韜、孫鑫三人都是虎威武館出身,曾在萬曆皇帝身邊的親衛武將,分封到各處軍鎮的時候,所在地方的好壞,位置的高低,自然有了分別,沒有了王通這個上面壓著的人,矛盾自然會產生。
而且歷韜背後是歷家將門,這個也和下層軍將出身的人不同。
「……真是胡鬧……」
王通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半天出來了一句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