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很少喝酒,不過酒量很大,那商人聶金喝多了,王通也就是還好,聽這聶金講江南的典故,也是頗為趣味。
聶金所說的江南,是不會在錦衣衛的文報以及官方的文字上出現的,事實上,錦衣衛對天下情曹的掌握也是以京師為中心向外逐漸的減弱,到了江南這邊,實在是弱了太多。
南直隸這邊的錦衣衛是由南京幾個錦衣衛千戶負責,南京錦衣衛千戶那是在太祖朱元璋時候就有的設置。
別處分駐錦衣衛千戶都是由京師委派,但在南京的不同,南京這邊的千戶都是本地的錦衣衛世家,也是世代傳下來的,千戶出缺,南京這邊人將備選的名單遞往京師,由錦衣衛都指揮使選擇一人擔任。
這其中,南京鎮守太監和南京守備都有一定的發言權,這麼多年下來,南京錦衣衛自成體系,京師那邊很難插進手去。
想想江南的豪門大族無孔不入的影響,江南的錦衣衛到底是是個什麼傾向可想而知,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不利於江南的情狀報到京師去。
實際上朝廷對江南的瞭解,反倒不是依靠這些情報偵緝機構,而是那些派出的宦官回報,甚至在江南的言官和文官上疏也是重要的消息來源。
不過這些消息來源也是一樣,豪門大族所做和他們沒什麼利害衝突,一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實際上對於王通來講,這些事也就當今軼聞趣事一聽,沒什麼管的必要。
聶姓商人喝多了回船呼呼大睡,這一夜儘管安排了夜間的守衛,不過卻是安靜無事,直到天亮。
天濛濛亮的時候,湖面上的船隻已經不少,聶金也是起來,少不得過來客氣幾句,然後揚帆離岸,王通這邊卻是不急,按照行軍時候的規矩,在沙洲上做了早飯,檢查了船隻之後,這才啟航。
這一天行船也是平靜到無聊,太陽偏西的時候進入了南直隸的境內,天快黑的時候已經到了沛縣附近。
其實船還是在微山湖上,不過接下來水道變窄,沛縣這邊私設了個卡子,跟過往的民船貨船收點過境的稅銀,過了沛縣這個卡子,再走半天的功夫就走到徐州了。
王通這個船隊雖說官船換成民船,但遇到這種卡子還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話,如果官差多事上船檢查,看到船上的兵器和鎧甲,非要調兵過來緝拿不可。
其實也沒有表明欽差,只不過有幾個人給對方看了看錦衣衛百戶的腰牌,對沛縣這個縣城來說,一個錦衣衛百戶已經算走了不起的大人物了,自然誠惶誠恐的放過,不敢得罪。
王通這一隊也不急著趕路,天黑了就在當地住下來,少不得有人上岸買些狗肉,晚上大家打打牙祭。
從京師傳遞過來的情報文卷,不可能沿著運河追,沛縣倒是一個節點,船靠岸之後,就有人將上鎖的鐵匣送到王通這邊。
八月的沛縣支熱異常,到了晚上暑氣依舊沒有退去,王通也懶得上岸,就在船上的座艙中點燈夜讀。
京師無事,言官清流們的小小爭論無非是遼鎮李家的封賞到底該怎麼進行,李家諸子是不是人人都要封爵,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
關於朝廷官員的動向,提到了直隸巡按李植給在蒲州丁憂守孝的張四維去過幾封信,李植是張皿維的得意門生,當年和張居正餘黨以及馮保相鬥的時候,李植都是沖在第一線,上疏抨擊彈劾,極為活躍。
等張四維成為首輔,李植也得了報償,成為了直隸巡按,那可是在北直隸這官不值錢的地方難得的實權位置。
官場上的規矩就是人走茶涼,張四維丁憂回鄉,李植這邊從原來的眾星捧月一般的奉承,變成了人人冷落,原本可以自矜身份,現在卻只能和言官清流們打成一片,出頭鼓噪揚名,和張四維的關係也比從前冷淡了許多,畢竟有師生的關係在,書信聯繫還是少不了的,但也就是全個禮數,從前的慇勤孝敬是不多了。
所以李植這突然間增多的幾封信,就被認為是異常,值得在給王通的文報上提一筆王通也不過是看看罷了,不會有什麼印象,王通對文官中印象最深的有幾個人,除了申時行、張學顏和楊巍、王遴那一批,至於不在中樞的那一干人中,李三才和顧憲成是王通頗為注意的。
這兩人沒什麼靠山背景,卻在京師中拳打腳踢出了這樣的局面,而且難得的是,這兩人知道分寸,興風作浪,卻不把自己牽扯的太深,每次的言潮政爭,他們都能從其中得到好處,不會招禍。
正在那裡倒覽文報的時候,卻聽到岸上的方向有人高喊:「吳二爺可在,沛縣梁家求見!!」
王通的船隊停靠在卡子邊上,他這十幾艘船一過來,其他的船自然要去別處,看來岸上這喊話的人就是對著這邊了。
正納問的時候,吳二卻在外面通報說道:「老爺,岸上這人是小人的舊識,在水面上做生意多年,消息靈通,小人能否去見見?」
王通頓了下,開口說道:「我和你一同去!」
原來這被稱作「爺」的還真是吳二,王通左右閒著無事,卻是換上了一身短打扮,一同跟了過去。
「好叫老爺知道,這梁家的兄弟在河上湖上吃飯,販運貨物去濟南府那邊的時候曾經吃過虧,屬下幫忙給周全了回來,也算有了交情,年節都還往來的。」
「若是說私事,等下我自己回來。
王通點頭回答說道,他的打扮簡單,年紀又比吳二小很多,看起來還就是和吳二的隨從一般,這也是閒著無事出來溜躂,如果對方敘敘私誼,王通也沒有旁聽的必要。
兩人下了船招呼一聲,正在那裡騎馬等候的漢子連忙下馬,快步跑了過來,這漢子看著也是黝黑壯實,四肢修長,看著倒是在水上吃飯的人物。
「若不是小的們看到吳二哥,還真就這麼錯過去了。」
那漢子先笑著說了句,然後上前行禮,吳二也是客氣,這漢子名叫梁捷,是梁家族長的三弟,梁捷看了眼在一邊的王通,卻沒怎麼在意,壓低了聲音問道:「二哥這次出的是官差吧?」
儘管這邊官船換成了民船,但這梁家知道吳家現在是給錦衣衛做事,而且在湖上河上做了這麼多年,看什麼眼光毒辣,從王通這一干人的作派上還是能看出來些跡象。
對方這麼詢問,吳二卻不好明白回答,只是悶著點點頭,算是默認,那梁捷笑了笑,抱季說道:「二哥來沛縣地面,兄弟們幾個本該好好款待,不過既然走出的官差,也不好打攪,家兄吩咐小弟給二哥問個好,帶了些土產奉上,實在是怠慢了。」
「那裡話,那裡話,你們兄弟也不要總在這沛縣呆著,去天津衛那邊遊玩,到時候吳家一定好好款待。」
客氣了兩句,那梁捷向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說道:「二哥,小弟這邊得了消息,說再向南走三十里,會有人在河上對你們動手。」
吳二眼情瞪大,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王通,回頭又是說道:「再向南走三十里,那邊距離邳州很近了,邳州有兩千多軍兵駐紮,他們就敢動?」
「二哥這船上的錢財露了白,在濟寧那邊就被人盯上了,現在快船已經跑在你們前面,就等著動手了。」
王通帶著的金銀的確不少,吃水這麼深,又沒裝什麼貨物,明眼人自然判斷的明白,可吳二還是納悶,邳州那邊兩千多兵丁是拱衛兩淮鹽業的,還算是精良,居然有水匪敢在那邊下手,太膽大包天了,少不得又問了句,梁捷猶豫了下,湊近了說道:「也就是這兩年才有的這夥人,報官的人不少,從沒見官兵剿過,水上吃飯的兄弟們也摸不清他們來路,有說是官兵出來,有說是海州那邊鹽梟的勾當,左右和官面上關係不淺,二哥你現在也是番子了,有些話小弟不方便說。」
吳二看了看王通,卻又是低聲問道:「這周圍有沒有盯著的人,你過來通報,他們察覺了風聲,就不敢動了吧!」
「他們做事沒這麼細緻,下午的時候有兩艘山東去嘉興的船被弄翻了,救上來幾個人,說是有強人上船逼問,問你們這船隊去往何處,要不是下面有小的見過二哥,小弟也不會過來的,邳州那幫人根本不在乎沿途的爺們兄弟,半個時辰前,他們的船剛過去,估計以為二哥這船隊就會一直過去,又是京師那邊來的船,不會收到什麼警告消息吧!」
「和這位梁兄弟說說,今年十月後,務必去京師一次,你要好好款待。」
一直在邊上靜默的王通,突然出聲說道,那梁捷卻是一愣,他還真是以為王通是吳二的跟班,看著王通向船上走去,吳二伸手拍了拍梁捷的肩膀,感慨說道:「兄弟,好造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