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京師東城住的多是官員,但這幾年來商人出身的也多了起來,許多大店舖和貨棧紛紛開設。
原因很簡單,京師東城東門的那條官道正好是和天津衛相連的那一條,天津衛和京師的往來都是通過這條官道,人流物流都是興旺無比,自然也有不少商人就近置辦家業。
戶部福建司員外郎李三才的府邸也在這邊,員外郎不是什麼高官,不管位置肥瘦,宅院都有一定的規制,不能逾矩,
不過三進的宅院弄得極為精緻,家丁僕役則是在邊上的宅院居住,車伕又另有住處,幾個宅院連在一起,地方也就不小了,算起來也不比那些四品三品的大員差。
員外郎畢竟是郎豐副手,品級不低,實惠卻不多,就算有手段撈銀子,也要做的低調收斂些,免得旁人忌恨。
能這麼做,並且大家都認為理所當然的人也就是這李三才了,誰不知道他家中豪富,誰不知道他家是通州巨商。
李三才曾在大明門上疏,說王通建虎威軍是陰蓄死士,有不軌之心云云,事後雖然被申斥,卻也在京師更加的名聲大噪。
加上他這幾年手面豪闊,喜歡周濟交結,隱約間成了京師清流士子年輕官員的領袖,就連內閣六部的高官也不敢輕視於他。
認識了戶部主事顧憲成,李三才的聲名又上了一個台階,顧憲成出身寒微,雖然科舉的成績優異,可因為自己沒什麼背景,就特別喜歡串聯交結,在朝中各個大佬的鬥爭中下注參與。
李三才喜歡做慷慨重義的名士,有些事情自然不方便去做,去說,顧憲成正是合適,而顧憲成出身寒微,沒有根底,沒有財力,雖然願意去做事卻有心無力,李三才和他遇見,真是一拍即合。
每日間從衙門當差回來,李三才府上來客總是絡繹不絕,有人覺得此處志同道合者多,有人則覺得此處可以揚名,還有人覺得這裡可以作為奧援,清流士子1年輕官員自然都是聚集過來。
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京師中高官、勳貴,想要利用和策動這股力量的人在,不過對於李三才來說,登門的人越多,交結的人越多,那怕是利用的人越多,他的聲望就能更上一層樓,對他的好處也就越大。
雖說言語無用,可這聲名一起,人人稱頌,好處也是多多,他從一名主事做到了這福建司的員外郎,看似正常的陞遷,有資格提拔的人中,李三才的資歷最淺,甚至嚴格來說,他還沒有到被擢升的年限。
還不是上面各處官員,都是對李三才手中掌握的人脈和輿論,或者忌憚,或者想要利用,一處處大開綠燈,這才讓李三才得了這個位置。
…………
「陳戈那邊的一千兩安家銀子送去了嗎?」
「回老爺的話,昨日就已經交到了他們家的手上,陳戈感激涕零。
聽到僕役的回答,李三才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看了看邊上的顧憲成,笑著說道:
「叔時(顧憲成的字),你是不是覺得這筆銀子沒必要花?」
顧憲成乾咳了聲,有些尷尬的說道:
「陳戈這裡已經被革去名,勒令回鄉,道甫兄贈銀百兩就已經是大義之舉,何必這麼破費。」
天色漸暗,屋中已經點起了燈火,李三才伸手做了個請坐的姿勢,他和顧憲成結識時間不長,雙方關係卻親厚異常,彼此間也沒什麼客氣的,顧憲成做下,李三才開口又說道:
「鄒元標幾人當日觸怒張居正,或被革去名,或被發配遠地,京師中何人想到他們還有官復原職的時候,可如今他們已經身在京師,聲望日隆,陳戈等人現在落魄,誰知他日會不會復起呢?」
顧憲成點點頭,李三才聲音放低了些,又是說道:
「為兄不缺什麼銀子,若是陳戈敗落,咱們卻冷眼旁觀,日後倡導大義,誰還會出頭直言。」
「道甫兄考慮的周全,倒是小弟心小了。」
顧憲成有些慚愧的說道,李三才擺擺手,笑著說道:
「叔時不必自謙,你身懷大才,只是未到彰顯之日,不過也不必急,只要這般做下去,早晚有入閣拜相那一天。」
兩人說的高興,窗外卻有長隨敲了敲窗,然後略揚起聲音說道:
「老爺,小的打聽回來了一些消息,可方便進來稟報?」
「叔時在,是自家人,你進來說就是!」
得了允許,那長隨恭敬的跑進來,又給顧憲成見了禮,這也是個慣例習慣,顧憲成也是熟悉,友那裡稍微正了正身體,準備傾聽。
「內閣六部的事情,二位老爺想必都從抄報上知道了,小的打聽來的是錦衣衛那邊的消懸」
「哦,王通那小兒又有什麼舉動?」
顧憲成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句,長隨笑著點點頭,開口說道:
「王通今日下文,說錦衣衛在京師各千戶校尉力士,幾是不滿四十歲的都算新丁,除卻城內各個差事值守的,一律出城整訓,錦衣衛都指揮使駱思恭已經准了這個,各處千戶正在向上報名單。
「真是少年心性,荒唐之極,京師錦衣衛兵卒差役近萬,大多是憊懶之徒,這樣折騰,還不知道惹出多少麻煩來。」
李三才笑著評價說道,長隨接口湊趣說道:
「老爺說的對,任同知和其他兩位僉事都是不許,說恐怕耽誤了城內的差事,幾個千戶也或明或暗的在鬧,駱思恭那邊一向壓不住人的,到最後只答應說是讓他整訓南城的兩個千戶,若效果好了,再整訓其他!」
顧憲成雙掌一拍,開口說道:
「不知天高地厚,這下子王通吃了個癟,威風也去了幾分,他一個鄉下武夫,自以為有幾分蠻勇,一點小聰明就可以橫行京師了,接下來有他的麻煩。」
李三才卻在沉默,讓長隨繼續說話,長隨點點頭又說道:
「派去其他幾處的人回來和小的說,王通那日去上任,騎馬披甲,全副武裝,不像是上任好像是去殺人一般,當時不少人受了驚嚇,對王通的跋扈囂張都是頗為憤恨,這次王通又是胡鬧,他們也都是不願,都準備串聯鬧他一鬧。」
新官上任,屬下如果串聯鬧事,那可真是讓這新官灰頭土臉了,周圍人瞧不起不說,以後做事也不會順暢,聽到這個,李三才臉上也是浮現笑容,顧憲成更有些眉飛色舞了,長隨又在那裡說道:
「巡街輯捕,糾察軍紀這兩項,王通都說要整訓完之後再做,說無人也做不得!」
李三才緩緩點頭,顧憲成側臉過來看了他一眼,李三才沉聲說道:
「明日你就去聯絡幾個相熟的御史,王通做這些事,從擾民這上面來彈劾他應該可以。」
顧憲成點頭,李三才坐直了身子,揮手讓長隨退下,等那邊關上門,李三才又是開口,這次聲音卻放得更低了些,低聲道:「你去嚴清那邊,再去李植那邊,說若要有效果,光是清流言論不夠,他們也要在各處加力另外,你私下再去申時行那邊一起,和申閣老說,若是他有什麼念頭,咱們這邊也可以照做,對王通那邊是否有舉動,都在申閣老一念之間。」
「申時行府上的門難進啊,幾次去,都是被擋了回來。」
「若能走通申閣老的門路,為他做事,比嚴清一干人都要有用,再去試試才好。」
兩人低聲議論,此時可全然不見什麼聖賢道理,忠義真理了,完全是兩頭下注博最大的意思,若是被外面的人聽到,恐怕會驚得掉了下巴。
這邊沒說幾句,外面那長隨卻又是揚聲喊道:
「老爺,通州府上的二管事來了。」
李三才眉頭一皺,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時候來,城門關前才進來的。」
等這二管事進了屋子,額頭上汗水不必說,滿臉的惶急模樣,大喘了幾口氣,就稟報說道:
「少爺,咱們家在天津衛的八間鋪面全被封了」
「什麼!!?」
一聽這個,李三才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在通州的生意將近七成轉到了天津衛,一下子被封了八家,等於是將財路一下子掐死,可這消息太過突然,完全讓人沒有準備。
屋中剛得了這個消息,卻聽到外面一陣喧鬧,李三才心中煩躁,剛要張口大罵的時候,卻聽到外面痛叫幾聲,屋門又被人推開,一名穿著錦衣衛服色的差役已經進來。
看到這大漢進來,李三才和顧憲成都是驚慌站起,那二管事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那差役臉色冷冷,開口說道:
「你家二管事上門,天津衛封唐的消息李大人也知道了吧!」
李三才不知所措的點點頭,那差役又是開口說道:
「我家王大人有話對你講,想要繼續開店,想要繼續安生發財,就把嘴閉上,再背後弄小動作,讓你全家上丵街討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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