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九這天,曾經在大明帝國權重一時的馮保乘坐一輛馬車,在兩名錦衣衛的陪伴下離開了皇宮。
儘管天寒地凍,京師到南京的運河最起碼有一半的水路封凍.但宮中各方已經形成了共識,馮保不能在宮中多留一日,去通州等待河道開化,還是自己沿著運河一路向南,都是由他,左右不能再呆在京師。
凍死在半路上自然最好,凍不死去南京閒住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但要在京師,實在是太讓人不放心。
司禮監掌印太監職位不可空懸,久在萬曆皇帝身邊,又是司禮監第二號人物的張誠眾望所歸的坐到了這個位置。
司禮監前三位,第一位掌印太監統管內廷,第二位提督東廠.稱為廠公,第三位為秉筆,往往還兼京營監軍,從前馮保兼任掌印與提督東廠,張誠上位,卻不會讓他有這樣的好處了,原御馬監掌印太監張鯨調任司禮監,為提督東廠太監。
第三位則是隨堂太監張宏升任,張宏雖然方正,可在倒馮保的行動中也出了力,自然有所酬答,加上本身就是辦差出色,有這個位置也理所應當。
比較讓人意外的是田義,這個馮保從前在宮中的第一號親信,在馮保離開後卻沒有被貶斥,反倒是被提拔到司禮監做隨堂太監。
不過田義所擔當的文書房掌司,則是落在了趙金亮的頭上,如今趙金亮十二歲不到,卻身兼六科郎掌司和文書房掌司兩個職位,這兩個位置都是要害職司,卻在一個孩童身上,頗讓人錯愕。
但大家心中也明白,趙金亮每日伴當天子,那有什麼處理政務的功夫,還不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來管,變向的又給這張誠加權力罷了。
掌印太監不可兼掌東廠,這是權力制衡,馮保就因為權力太大,所以才讓萬曆皇帝縮手縮腳,這詞不會重蹈覆轍,看起來這掌印的位置權力縮水不少,可任命張誠的旨意中,不為人注意的提到了一點「兼掌治安司」。
治史司是新衙門,但在京師收平安錢,耳目眾多,在京師一地的實力已經不下於廠衛,無非年頭少,沒什麼底蘊罷了,有治安司抓在手上,張誠能做的事情就有很多很多。
另外一個讓人意外的任命就是御馬監掌印太監並不是由鄒義替補上來,而是楚兆仁來做,楚兆仁是慈聖太后的心腹,給這個位置也不為過,提督太監卻是卻由兵仗局調上來的孫正碩擔任,鄒義原地不動。
楚兆仁雖然做到了御馬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上,可他卻沒什麼本事掌權了,勇勝伯府勾結鞋虜,在外面設伏圍殺虎威軍,這件事他雖然被利用,卻也有不少干係,更別說林書祿在宮中作亂,他平素裡和林書祿走的很近,這更是有罪也說不清。
留他在這個位置上,不過給慈聖太后一些臉面,大家都好看,楚兆仁老老實實呆在這位置上蓋印即可,若自己看不清,隨時能掀起大獄收拾了他。
現在的御馬監,監督太監鄒義自然說一不二,孫正碩卻是張鯨的義子,御馬監張鯨經營的也久,孫正碩自然也能坐得住。
臘月二十三這天,馮保離京的消息終於盡人皆知,東廠掌刑千戶馮友寧辭去官職,帶著家人陪伴馮保去南京養老,大家都知道一切塵埃落定了。
又有傳聞,說張四維派人去申時行府上遞話,卻申大人身體不好,要好好養病才是,多養些時日,莫要落下病根,據說申府隨即又有消息傳出,說申大人身體欠佳,估計要明年正月才能好些,搞不好還致仕還鄉。
京師中對政治稍微有點敏感度的,都知道現在該幹什麼?快些去內閣首輔張四維張大人家中送禮問候。
京師規矩,臘月二十五各個衙門封衙,除卻留守官晏外,都是回家過年休息,等來年正月十六才開始才會辦公。
政爭此時才見了分曉,還不趁此機會去拜見示好,要不然這二十天期間,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到時候因為沒有及時表態被人踢開,那就悔之不迭了。
可送禮總要有個講究,不能把金銀直接用擔子挑進張府,奈何珍玩字畫,賣這個的鋪子京師大部分也都因為過年歇業了,何處買去。
倒是便宜了三江商行的幾家店舖,京師的店舖都是以襄誠伯和皇商唐家的名義開設,這些店舖中來自西洋和阿拉伯地區的珠寶特產頗多,正適合送禮。
買一件珠寶,再搭配金銀,這就顯得正式很多,比如說送波斯銀瓶一雙,再加白銀五千兩,這就顯得頗有規矩。
不必說,張四維門前喧鬧之處,比起當年張居正時也絲毫不遜色,京師大小官員,此時也分不出什麼清流濁官,人人滿臉微笑,身後僕役挑著禮物,車馬拉著禮物,都是來張府上送禮的。
說熱鬧非凡,如同集市,已經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富貴景象,儘管天寒地凍,可張四維府邸門前卻絲毫感覺不到寒意,人人熱切之極。
外面這麼喧嚷,張府也是大門敞開,滿臉喜氣的門房和家僕在門口迎客唱名,恭迎各處到來的客人。
張四維這般做,也是為了昭示天下人,昭示京師官場,誰是勝利者,讓眾人認清局勢,知道誰才是大明的內閣首輔,誰才是大明天下的管家。
六部尚書除卻禮部尚書申時行之外,其餘幾人都是到來,張四維所提拔的各路要員也都是到來,濟濟一堂,這同樣也是給外人來看,看看張四維如今是怎樣的煊赫。
外面已經有心思敏捷的士子,準備寫一篇文賦來稱頌,肯定要有不少的溢美之詞,這「眾正盈朝」這個詞肯定要用的。
所謂「眾正盈朝」,是說朝中皆是正人君子,天下大興,是對內閣首輔和朝中官員的最佳稱譽。
不過大家都是科舉入仕途,錦繡文章誰也不比。誰差多少,外面的人能想到這詞,裡面的人早就想到了。
張四維正在客廳迎客,能在客廳中落座的,都是內閣學士,六部尚書侍郎,外面的都是張四維親隨接待。
「閣老今日高興,又是群賢畢集,不若留墨寶紀念如何?」
能一步步進了內閣的,書法自然都是出色,不過張四維書法只能說一般,可親信人都知道,張四維很喜歡當中潑墨揮毫,現在說這個,還真是投其所好。
屋中這些人都和張四維在一起多年,或共事,或親信,都知道他這個喜好,有人提議,自然眾人附和。
張四維再怎麼城府深沉,再怎麼不露行跡,此時也是紅光滿面,意氣風發,聽到旁人提議,不過謙遜兩句,卻也含笑應允。
自有伶俐的下人急忙去預備筆墨紙硯,新任工部尚書楊巍身材頗胖,張四維府上燒的地龍,熱氣從地面向上,屋中溫暖的很,楊巍穿著很厚,額頭上已經見汗,掏出手帕擦了擦,笑著說道:
「閣老屋中這麼暖,不知道申大人那邊是不是如此?」
「申大人定然覺得這個冬日苦寒,難熬的緊。」
有人跟著附和打趣,眾人都是哄笑,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申時行一直是恬淡自持,和眾人拉開距離,大家時他也都沒什麼太好的印嘉
筆墨已經預備好,書案上也鋪好了大幅的宣紙,張四維拿起筆蘸墨,提筆猶豫了下,自問道:
「寫些什麼?」
「此情此時,閣老不若寫『眾正盈朝』吧!」
吏部左侍郎陳經邦笑著說道,這提議一說,眾人都是喝彩,這個提議又是棒了張四維,又是將屋中諸人讚譽,的確是合適。
張四維嘉許的點點頭,俯身一揮而就,字如何不論,眾人看到.少不得又是喝了聲彩,張四維放下毛筆,志得意滿。
正在此時,有耳朵尖的人卻聽到外面有些紛亂嘈雜,本來外面就喧鬧,但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現在這動靜卻不對,而且這紛亂正朝著客廳而來。
「讓讓,我有要緊事稟報老爺...」
這喊聲屋中人也能聽的清楚,張四維從那幅字上收回了目光.眉頭皺起,屋中伺候的管家連忙開門出去。
「這樣的日子做什麼,還有規矩嗎!!?」
「你是那裡來的,為何看你面生!!?」
「小的是蒲州府中的管事」
屋中能清楚的聽到外面問答,眾人自然都知蓮張四維是山西蒲州人,突然外面傳來一聲驚叫:
「你說的可是真的」
正納悶琢磨,屋門猛地被推開,方才出去的管家和一名身穿皮襖的中年臉色慘白的進來,外面的寒風湧入,諸人都忍不住縮了縮,那中年進了門就撲通跪下,磕頭哭告道:
「老爺,太和...太爺去了」
方纔還歡聲笑語的屋中,頓時安靜無比,張四維如遭雷擊,整個人呆立原地。
明制,凡官員有父母喪,須上報,離職返鄉守孝三年,稱為丁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