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公。南京鎮守老賈前幾天來信說,在南京他妥烈午一心,加上年紀大了,腰腿酸疼的老毛病整日犯,所以寫信過來,請調神宮監。」 張誠在馮保值房中笑著遞過去一本折子,神宮監和浣衣局是內廷衙門中兩個特殊的存在,神宮監負責各處香燭祭品的擺放以及保管,是最為清閒的衙門,一般都是善了的內官養老之處,浣衣局則是最為辛苦,且不在宮內,內宮犯錯的宦官宮女則被打發到這邊來。 馮保歎了口氣,接過折子隨意看了幾眼,開口說道:
「老賈也是沒福,在雲貴那邊當監軍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剿滅土司叛亂立了些功勞,去南京做幾年,又自己受不了,准了吧,明日奏請萬歲爺下旨
折子遞回來,張誠接過,那紅筆在這邊寫了幾句,又是笑著說道:
「替換老賈的人選,馮公公可有指教。」
「御馬監做提督的老梅,他家就是南直隸應天府的,經常來念叨什麼要回去看看,等萬歲爺許了,就讓他交卸了差事,轉司禮監外差,去南京做鎮守
張誠又是在一本折子上寫了幾句,笑著說道:
「若是這般,御馬監提督又走出缺,龍駐左衛的監軍部義為人還算勤謹,馮公公您看?」
馮保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悠然道:
「這是張公公的義子吧,他這麼年輕,就不要急著和咱們搶位置了,老賈是難得知兵的,才五十三歲,著急養老幹什麼,回來就做老梅這個位置。」
張誠神色不變,笑著又把馮保這句話寫了下去,十二監八局四司二十四衙門,凡是能被叫做太監的,張誠一個也安排不下去。
但張誠神色笑意似乎還更濃重了些,見不到任何的不快神色,但值房中的氣氛終究是尷尬了。陷入了安靜之中。
安靜沒多久,張誠歎了口氣,感慨的說道:
「咱們做內官的,身子殘了那天開始,這輩子就交給天家嘍,到死也沒個休息的時候,你看看這外朝的官。還能致仕,說句該雷劈的話,這丁憂還能回去歇三年呢,咱們又何處歇去。」
馮保身子向後靠了靠,瞇起眼睛盯著面前的張誠,以馮保的見識和經驗,他不認為面前這個城府智謀不遜於自己的張誠會突然說出這麼不合適的話語來,這樣的話應該是個引子。馮保在等待。
「這幾日外面的消息,馮公公這邊想必知道的清楚,張閣老那丁憂居喪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就連那張閣老自己都上奏要回鄉守制,這內外的事情,有馮公公抓總,那是錯不了的,可這張太岳要回家居喪,這大明的挑子,豈不是都給馮公公一個人擔上,多了千倍萬倍的事情不說,還平白遭人猜忌。」
馮保直起身子,睜開眼睛盯著對面的張誠,張誠臉上還是帶著笑容。繼續侃侃而談:
「小民小戶的人家,死了爹娘,也就是披麻戴孝,不過幾天的功夫還要去伺候莊稼,忙碌營生,這張太岳有孝,就在京師戴孝,回府的時候多上幾柱香也就走了,何必大老遠的回江陵去,在京師多少也給咱們分分擔子。」
張誠拐彎抹角的話,馮保聽明白了。臉上也露出了笑意,點頭說
:
「這話要是給朝臣們聽到。還不知道有多少是非,什麼聖人道理,萬古綱常的,都要給你扯出來
「管那些讀書讀壞了腦子的官干行麼,馮公公,咱家覺得您應該和萬歲爺進言,下詔奪情,免得接手那麼多的是非。」
馮保笑著擺擺手,開口說道:
「這事再行計較,你先回吧!」
張誠站起告辭,網到值房門口的時候,馮保在身後出聲說道:
「讓你那個兒子安心當差。明年各衙門再有出缺,就能輪到他了,年輕人著急什麼,咱家這麼大的時候。每天還在端茶倒水伺候人呢!」
張誠恭敬的應了,心中明白。今日所說的東西說對了。
「聯這幾日不見張先生,只覺的心中惶然,十分的不舒服,聯還聽聞自從張先生回家待旨之後,江南幾的清丈田畝的事情也耽擱了,可見這於公於私,寡人都離不開張先生啊!」
十一月初八這天的朝會,萬曆小皇帝早早的來到了文淵閣,內閣大學士和六部都察院的尚書、都御使都在座,小皇帝感慨的說出了上面這番話。
他一說完,尚書申時行當即站起,跪倒磕了幾個頭
「聖明天縱莫過於皇上,陛下聖明,陛下聖明,這是天下蒼生,黎民百姓之福啊」。
申時行如此激烈的舉動,卻沒有引起什麼共鳴,屋中大佬們彼此對視。然後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注在吏部尚書張瀚的身上。
但先站起的是禮部尚書萬士和。老頭子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沙啞著聲音說道:
「陛下,丁憂守制,乃是大節,張閣老自己曾嚴辭申明,要回家居喪盡孝,陛下卻如此做,置萬古綱常於何地,奪情旨意一出,陛下必將遭天下人斥責,平白添罵名,況且陛平方纔所言,心中惶然,皇上乃是大明天下的天子,並不是某一人的天子,這句話豈不是有愧於太廟,內閣諸公尚在,六部九卿仍存。國家大政,這幾日仍在進行,並不是離開三人就停滯不前
說到這裡,萬士和狠狠的磕頭下去。抬起來的時候額頭已經見血,萬士和懇切之極嘶聲說道:
「陛下,切莫因私心好惡,敗壞大節,混亂綱常啊!」
如果是嘉靖皇帝在,萬士和當場就要被削去官職,下詔獄論罪,若是隆慶皇帝在,則直接不會理睬。事後論罪處置,不過萬曆皇帝畢竟少年天子,一直有馮保和張居正輔佐,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
看這白髮蒼蒼的禮部尚書額頭見血,嘶聲力竭的諫言,也有些怯場了,他下意識的看看首輔的座位,在朝堂上遇到這樣的局面,萬曆皇帝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自己的老師張居正,可首輔的那個位置卻是空的。
萬曆小皇帝一扭頭,隨即又是一愣,他也發現了自己的這個行為,心中滋味一時間頗為複雜,眼看著那萬士和又是一個頭磕了下去,血淋淋的場面看的萬曆皇帝越發的心慌。張先生不在小皇帝能依靠的對象就是馮大伴了。
他轉過頭,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在一旁的馮保,馮保低眉順眼的說
:
「鏤下,按歷代的規矩,奪情之議應該由吏部尚書首倡,然後陛下下詔。」
小皇帝索性不理會萬士和,轉向吏部尚書張瀚,開口說道:
「張愛卿
還沒等萬曆皇帝把話說完,吏部尚書張瀚表情沉靜的站起,做大禮拜了下去,跪在那裡說道:
「陛下,臣以為張閣老守制居喪之意已決,此等感天動地的孝心,如果強自奪情,必將遭天下罵名,臣為陛下計,萬不敢發此奪情倡議
吏部尚書張瀚倒是不像萬士和那般激烈,但態度沉靜卻極為堅決。
萬曆皇帝心中怒氣漸漸升起。有張居正在內閣的時候,從無一人敢於忤逆,可如今自己的幾句話,居然沒有人贊同。
他環視諸人,內閣次輔呂調陽從來都是膽小怕事,此時正低著頭口鼻觀心,邊上的大學士兵部尚書張四維則手足無措,在那裡坐立不寧,不住的說道:
「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萬曆皇帝覺得有些奇怪,這張思維平日裡顯得頗為決斷自主,為何此時這般無措,萬曆皇帝也懶得計較了。陰沉著臉站起身,開口說了句:
「散了吧」。
扭頭就走,馮保和張誠隨即跟上。馮保至始至終沒有回頭,張誠卻滿臉帶著笑意回頭掃了一圈。
「真真是氣煞人,張先生在的時候,推行國策,說什麼話,從未聽這些大臣說過反話,聯才說了句奪情的話,萬士和那老頭子頭都碰出血來。其餘的人更是不聲不響,把寡人當成小孩子嗎?」
這樣的表現可不就是小孩子,王通心裡這般想,自然不敢這麼說,兩人議論了半天,王通也想明白了。萬曆這是在朝會的時候覺得受氣,過來發發牢騷,不過王通卻注意到一點:
「陛下,馮公公是提醒陛下奪情之事該有吏部尚書倡議吧?」
萬曆點了點頭,王通湊近了壓低聲音說道:
「陛下,馮公公的意思已經明白了。若不是他同意奪情,斷不會這般表態,陛下,奪情的旨意還要堅持啊」。
萬曆皇帝鬱悶的把手中沙粒撒出去,歎了其氣說道:
「聯的確離不開張先生,只是今日這些大臣如此憊懶,明日寡人豈不是還要丟臉。」
「陛下莫急,臣覺得,有份量的奏疏也該有了。」
不管什麼時候,總有準確揣摩上意的人才,何況風向漸漸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