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漢 第一部 第四八九章 西行
    朝陽升起,明媚陽光,普照三秦大地。

    正是中秋日,長安在這明媚的陽光之中,也迎來了自有漢以來,第一次科舉大考。

    這一天,注定是要記載入史書。清晨一早,被徹夜喊殺聲驚的難以入睡的人們,小心翼翼的打開了房門。

    只見那長街上,血跡已經被羽林軍用水沖刷乾淨,只是在一些隱秘的角落,仍能看到一絲端倪。除此之外,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卯時剛過,得到禮部官員通知,科舉仍將正常舉行消息的士子們,紛紛湧向了貢院。雖然還不清楚,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可誰又會在乎?

    科舉正常舉行,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董家仍在,仍然是這長安城裡真正的主人。許多從涼王府門前路過的士子,莫不小心翼翼。

    曹丕荀適,還有夏侯霸,三個人隨著士子的人潮,向貢院走去。

    一路上,三個人都很沉默。長安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關東的戰局變化,三人都瞭然於胸中。

    「二公子,我們真的要去參加這科舉嗎?」

    夏侯霸追隨在曹丕的身旁。表面上,曹丕是他的書僮,可實際上呢,夏侯霸卻擔當著曹丕保鏢的職責。貢院,就在飲馬河對岸,那黑底金字,在陽光下濯濯閃亮,老遠就能看得見。

    曹丕這心裡,分外苦澀。

    荀適白了夏侯霸一眼,「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還有選擇嗎?我可以肯定。我們三個人的身份已經敗露了。雖然不知道涼王心裡究竟是怎樣打算。但只要我們現在稍有舉動,立刻人頭落地。」

    「涼王,涼王……你倒是叫的順口。」

    夏侯霸陰陽怪氣,「荀適,你是不是心動了,想要投靠董了?哼,你這眼力價,變得真快。」

    荀適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

    「留得青山在,才會有柴燒。投靠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才能活著。你不是有膽子嗎?那就去殺了董,何必要參加科考?你想要逞英雄只管自己去,莫要連累了我和二公子。」

    「荀適,你……」

    「夏侯,莫要在說了!」三人已經走上地通往貢院地橋樑,曹丕突然喝了一句,「荀適說的不錯。我們如今所要求的,是能夠保全自己。關東的局勢,不說也罷……父親把我們送來,未嘗沒有未雨綢繆的想法。一旦戰敗,你我的家族若想生存下去,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夏侯,從現在開始,你我都要忘記,我們父輩所做的事情。

    我們現在是國子,是參加長安科舉的國子。如果能成功的話……」

    曹丕沒有再說下去。但他相信,夏侯霸能聽明白。此時,許昌被攻陷,包括夏侯淵地死訊,都還沒有傳到長安來。哦,即便是傳到了長安,在科舉為結束之前,也不會大肆散播出去。

    曹丕邁步走下橋頭,朝著那守衛在通往貢院大門路上的士兵行了一個禮。

    「這位大哥,打聽一下……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士兵冷冷的看了曹丕一眼,「想活命,想求功名,就把心思放在科考上,莫要胡亂詢問。」

    「啊。小子魯莽。多謝大哥提醒!」

    曹丕退下來,和荀適等人走在了一起。壓低聲音道:「走吧,長安城從今以後,將要姓董了!」

    荀適夏侯霸相視一眼,點了點頭。

    長安一切如故。

    除了貢院方面守衛森嚴,街道上增加了一些巡邏的羽林軍士兵之外,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十二門洞開,盤查並不是太森嚴。

    一輛馬車遠遠行來,車轅上駕車的人,是一個年紀大約在七旬左右,鬚髮皆白的老者。古銅色的面容,帶著歲月地滄桑。不過他的氣色似乎不是太好,不時的把手放在嘴邊,輕輕咳嗽。

    「站住!」

    一個門伯攔住馬車,看著車簾低垂的車廂,沉聲道:「什麼人?去什麼地方?車裡面什麼人?」

    「啊,軍爺!」

    那老者下車,一陣劇烈的咳嗽,讓那門伯連連皺眉。

    當老者向他靠近的時候,門伯的臉色突然一變,長刀往胸前一橫,「幹什麼,不要靠過來。」

    他是害怕,這老者有病。

    傷寒,肺癆之類的毛病,在這個時代就猶如後世的艾滋病,癌症一樣可怕。老者很魁梧,但是氣色真的很差。再加上他不停地咳嗽,讓那門伯真的是有些害怕,不自覺提起了小心。

    可就在這時,老者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了一塊黃金令牌。

    「您是……」

    「在下乃督察院校尉統領,奉世子之命,有事要出城公幹。」

    督察院,隨著董冀漸漸的走上檯面,已經為人們所知。按照督察院的品序,內分諸多等級。

    其中上三等,以金銀銅三色令牌為標記。

    青銅令牌,名為司馬;白銀令牌,名為長吏;而持有黃金令牌者,身份最為尊貴,秩比校尉,名百戶,可直接號令縣以上兵馬。不過,這百戶對外稱之位校尉,已經被人們所知曉。

    一個百戶,如同欽差。門伯嚇了一跳,連忙收起長刀,想要行禮,卻被那老者拉住。

    「事情很急,我們需要立刻出城。還請不要聲張……若走漏了風聲,耽誤了事情,你可明白?」

    「小人明白。明白!」

    門伯立刻答應。擺手示意門卒放行。

    老者上了車,駕著馬向外走。出城後,馬車上了官道。老者隔著車簾問道:「陛下,我們去哪兒?」

    「童師,我們……往西走吧。」

    「明白!」

    老者一樣韁繩,口中呼號。馬車在官道上疾馳,足足奔跑了一個多時辰,拉車的馬渾身汗津津,有些疲憊了。長安,已經被拋在老遠。前方有一個小樹林。老者趕著馬車,拐了進去。

    掀開車簾,從車裡面走出一人。

    面貌是眉清目秀,不過眉宇間,透著一股子貴氣……赫然是那已經葬身於火海中的劉辯。

    老者,是童淵。

    童淵攙扶著劉辯下車,然後從車廂裡揪出了一個人。口中怒斥道:「閹狗,給我下來!」

    那人被繩索綁著,嘴巴裡還被塞了一塊黑布。劉辯此刻,已經換上了平民的服飾,在一旁眉頭一蹙,露出不忍之色,輕聲道:「童師,不要這樣……若非楊謙,你我又怎可能出得城來?」

    說著話,他上前給楊謙鬆綁。並取下了他口中地黑布。

    童淵道:「這閹狗勾結董賊,謀害皇上。您還對他這樣子?若不是您攔著,我非殺了他不可。」

    劉辯一笑,站直了身子。

    「莫要再說了,我相信,這件事和董卿沒有關係。董卿……不,董大哥視我如兄弟,若非他,我又怎可能重登帝位?他要是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費這麼大地周折。其實這件事情……唉。也是難免。童師,你不在董大哥和我的位子上,體會不到那中間地壓力,非常痛苦。

    董大哥說過,關東大戰結束之後。他將回轉西域。永不出河西。

    他說的是真心話……

    但是他願意這麼做,卻不代表著那些跟隨他的人們會答應。只要董大哥出了長安。那些人的命運,甚至包括董大哥一家的命運,都不會再掌握在他地手裡。我想,董冀一定不願意吧。

    將心比心,若我是小侄,怕也不會答應。」

    童淵聞聽劉辯這麼說,忍不住連連跺腳,「皇上,董賊把您害到了這個地步,您還為他說話?」

    劉辯輕聲道:「童師,我說地是事實……而且,別再叫我皇上了。從圖澄囚禁我們開始,我就不再是皇上了。其實我倒是很感激圖澄。他讓我知道,所謂真命天子,到頭來不過一場空。」

    說完,劉辯轉過身,看著楊謙道:「楊謙,你走吧。」

    「皇……主人……不能放走這閹狗。如果他回去了,把您的行蹤告訴了董冀,你我將會很危險。」

    劉辯卻說:「若非楊謙,我們不可能發現那佛堂中地密道;若非楊謙,我們不可能順利的出城;若非楊謙,我們說不定就會回去皇宮,其結果……童師,我相信,楊謙絕不會出賣我。」

    楊謙抬起了頭,「皇上……」

    「好了,我起來吧。我不是說過,我已不再是皇上了!」

    童淵道:「主人,那您接下來,要去何處?」

    劉辯笑了,那笑容很燦爛,沒有半點的虛假,「其實我挺不喜歡做皇上。整日的勾心鬥角,提心吊膽。不是擔心這個人想奪我皇位,就是害怕那個人會害我。做了皇上,非常的無趣……做了這皇上以後,董卿和我慢慢的疏遠,而夏侯……也因為這皇位之爭,而成了犧牲品。

    昨夜,我坐在佛堂裡,就想啊……如果我不是皇上,夏侯不會死,董卿也不會疏遠我吧。

    童師,我和董卿自中平二年相識,整整二十載。

    在我心中,董卿若我兄長。我也相信,在董卿心中,我如他的兄弟。自古為了皇位,父子成仇,夫妻反目。雒陽大戰之後,董卿和我就變得生分起來,那時候……我這心裡好難過。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劉辯說著,張開雙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童師。世間一切苦厄。皆源自於人的本心。

    我想去天竺,學那無上佛法,接觸世人苦厄……圖澄的佛,我現在才知,並非真佛啊!」

    劉辯說完,從童淵手中接過一個包裹,遞給了楊謙。

    「楊謙,你回去吧,把這個送給董冀。」

    「皇……萬萬不能啊。這傳國玉璽,非天子不能持有。您難道是要把這江山。送給董家?

    莫忘了,太子尚在。」

    劉辯地眼中,閃過了一抹痛楚。

    他閉上了眼睛,許久後低聲地問道:「童師,就算沒有玉璽,就能阻止那件事的發生嗎?漢室,自董太師後。已經完了!

    這一點,其實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董大哥,現如今就只剩下許昌之漢室,而非長安漢室。

    這些年來,關中大治。然則那不是我的功勞,是董大哥的心血……

    伯威和董大哥不一樣,心狠手辣,比我和董大哥都要強。同,會登上皇位,但卻不會持久。董大哥在。同尚可保全;董大哥如果不在了,劉氏宗族必然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今日把這玉璽送給伯威,其實是想告訴他……這江山我可以送給他,但請他手下留情。

    伯威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這還不能保全同地性命,那我也只能說,合該我劉家滅亡。這是天意,絕不是一塊玉璽就能決定的事情,你明白嗎?」

    童淵聞聽,忍不住長歎一聲。

    他何嘗不知道。劉辨所說的是事實?

    只是在心裡,他終究無法接受。一輩子的忠於漢室,沒想到卻眼睜睜地看著漢室滅亡。

    童淵嘴巴張了張,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哪知道,楊謙卻突然開口了。「主人。您現在不能送這玉璽。」

    「為什麼?」

    「董冀遲早會發現,那佛堂密道的機關。以常人想來。主人逃出去卻沒有出現,一定是往關東去。這樣的話,董冀的注意力,會放在東南一線,而忽視西北的關卡。可如果老奴現在把玉璽帶回去,董冀就能知道,主人您的行蹤……

    您說地不錯,涼王世子和涼王不一樣,心狠手辣,絕不會放過您。

    所以,這玉璽不能給他。如果您要送,就留給涼王吧。而且,必須要在您入西域後,才可以出手。

    老奴雖投靠了涼王,但這麼多年來,深受皇上地厚愛,絕不會害您。

    我隨主人一同走,等到了西域之後,可以通過李侯,把這物品轉交給涼王。相信涼王一定會看出裡面的玄機。唯有這樣,太子才能保全。否則的話,您的心血就白費了。」

    不管童淵怎麼看待楊謙,可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說,楊謙地話很有道理。

    「主人,楊謙所言極是……」

    「你……真地要和我去天竺?」劉辯疑惑的看著楊謙,「楊謙,我聽人說,此去天竺,足有十萬八千里之遙。路上有許多危險,你就願意放棄即將得來地榮華富貴,和我去天竺?」

    楊謙點頭,「主人發達時,老奴未能盡職;如今主人……老奴願將殘生交與主人。」

    「還有我!」

    童淵說:「如果主人不嫌棄我年老體衰,我也想雖主人往天竺西行,領略那真佛的玄妙。」

    劉辯許久無語,只說了一句:「你們啊……又何苦來哉?」

    考試完畢的國子和生徒們,三三兩兩走出了貢院。相互熟悉地,交談著考試的心得。有感覺良好的,呼朋喚友,往酒肆中謀求一醉。

    而曹丕三人,結伴行走在街道上。

    「二公子,卻喝一杯吧。」夏侯霸忍不住開口道。

    曹丕搖搖頭,「夏侯,你自行去吧。我現在沒有心情……剛才出門的時候,我聽一國子說道,劉備的兵馬已經突入穎川,佔領了陽翟和尉氏,包圍了許昌。我現在,真的很想回許昌。」

    想必那位國子,是長安某官吏的家人。

    夏侯霸和荀適聞聽,嚇了一跳,「怎麼可能,此前不是還說曹家叔父在臨穎擋住了徐州軍嗎?」

    曹丕寒著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戰場之上,局勢千變萬化,這麼多天過去了,天曉得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此前就說過,曹家叔父可以為一郡之主,然則絕不可統領全局。如果我是曹家叔父,呂溫侯出兵汝南的時候,我一定會猛攻征羌,至少可以把戰線推進汝南。

    只可惜,曹家叔父……

    坐失良機,坐失良機啊!」

    夏侯霸二人都沉默了。

    曹丕可以這麼評價曹仁,但他們二人卻不可以。

    夏侯霸想了想,「今天有許多同窗在邀月樓中飲酒,還請我們一同去。不如我們去邀月樓,打聽一下?」

    曹丕搖搖頭,「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想回住處,說不定父親會派人與我們聯絡。」

    荀適也說:「是啊,今天考了一天,著實辛苦的很。我陪二公子回去,就煩勞夏侯打聽一下吧。」

    「那……好吧!」

    夏侯霸和曹丕二人分手,往邀月樓去赴宴。

    曹丕荀適則慢慢悠悠地住所走去。他們住在長安西南一隅,眼看著快要到了,卻見那住所周圍,有許多軍士守衛。看裝扮,和禁軍、羽林軍都不太一樣。但其裝備,不弱於正規

    曹丕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和荀適看了一眼,心道:董家要對我們下手了嗎?

    「二公子,我們走……」

    曹丕荀適扭頭想要離開,可剛走了幾步,卻被人攔住了去路。二十名技擊士出現在他們的後路上。

    為首的,是一個青年,大約在十七八歲左右。

    「二位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呢?怎麼過家門而不入……呵呵,莫非想要效仿那大禹治水之事?」

    「你是……」

    青年笑了笑,「在下周不疑,乃涼王世子門下督。今奉世子之命,請二位公子一敘。世子如今就在二位公子的家中,還請二位公子辛苦一趟。世子已經等了很久,怕是會有些不耐煩了。」

    曹丕和荀適,相視苦笑。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

    「那就煩勞周先生,前面帶路……」

    曹丕深吸一口氣,挺起了胸膛。就算下一刻會被董冀殺了,但在這一刻,我代表地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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