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九月,天氣越來越涼。
一夜濛濛細雨,給這深秋帶來了一絲隆冬的寒意,枯黃的樹葉灑落在地上,更顯蕭索。
官道旁,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隨風搖曳。
驀地從草叢中竄出一直灰色的兔子,蹦跳兩下,正準備將這小花吞掉,突然間又瞪大了眼睛扭頭眺望。
正是清晨,有薄薄的霧。
大地突然劇烈的顫動起來,一陣悶雷聲,從遠處傳來。
滾滾塵煙,席捲霧氣,如巨浪排空般的撲來。那轟隆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灰兔驚恐的鑽入了枯草從中。
一匹匹矯健的戰馬,極速馳來。無名的小花被一股風攔腰斬斷,飄舞的在半空。
落地的一剎那,一隻大腳踩了過來,緊跟著又是一隻……
大隊兵馬,順著官道,朝著成皋方向急行而去。
成皋,又名虎牢關。
位於水畔,南連嵩岳,被靠河水,山嶺交錯,自成天險。
因西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自秦置關、漢至縣以來,無不在此設防,是兵家必爭之地。
虎牢關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呂布在三日前抵達,抖擻精神,要在這裡建立奇功,以洗刷早先的恥辱。故而,他出奇的勤奮,率領兵馬巡視城關,整點軍備,將一應守城物資,全部準備妥當。
此時,他正立於關上。向遠處眺望。
晨霧如絲。浮游於空中。萬物蕭索,帶著濃濃肅殺。
這種景象對於呂布而言,並不是非常的陌生。相反。當年在草原,在塞外,他不止一次的見到過這樣地景色。原以為已經厭倦了草原地一望無際,可其實,那份眷戀,已經埋藏在心中。呂布手扶城垛。呼吸空氣中,那肅殺的氣息,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報……」
一個拖著長音的喊聲,把呂布從沉思中喚醒。
只見探馬沿著馬道飛奔,跪在呂布面前地時候,恰好是那『報』字的長音止息。
「啟稟溫侯,關東諸賊先鋒軍已經過了河水,正向此逼近。約三千騎軍。七千步軍,預計會在一炷香後,抵達關下。」
探馬這活計,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做。
不但要馬上步下皆有武藝。更要眼疾手快,頭腦靈活。只一口氣把話說完的肺活量。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凡軍中斥候,都能稱之為精英。眼前這探馬年紀並不大,只有十三四的模樣,可是看上去就透著一股子靈氣,令人頓時心生喜愛之情。
呂布並沒有在意這少年。
事實上,軍中不少強勇的年紀都不大,特別是在并州軍體系當中,由於并州苦寒,又兼時常有戰事,人地壽命都不是很長。而軍中強勇,十一二歲就當兵的多了去。
不為別的,能吃上一口飽飯,足矣!
呂布臉上,浮起了一抹青色,頓時令那面頰原本柔和的曲線,呈現出一種殺意。
「下去吧……」
探馬站起來,正準備退下。
哪知道呂布卻突然把他喚住,「慢著,你速往陽,稟報侯,就說關東諸賊,已經抵達。」
「喏!」
小校立刻應命,轉身飛奔下關上。
為什麼要通知董俷?是呂布向董俷臣服嗎?
當然不是……
呂布這等性情高傲的人物,豈能輕易向人臣服?不過,武人間有一種惺惺相惜,董卓麾下,董俷是唯一一個能和他打個平手的人物,兼之薰俷又為他討來了這個差事,他對董俷是有感激之意。從地位上而言,二人爵位相差不多,但呂布是董俷的部曲。
作為部曲,自然無法再向董俷討教。
呂布自認為他胯下嘶風赤兔獸,掌中方天畫戟,當能勝過董俷。可說出來,誰又相信?
這股氣,就憋在心裡頭。
呂布要借這個機會,告訴董俷:兄弟,對不起了……這一次看來,是我要拔頭籌。
可以算是一種示威吧。
但這種帶著善意的示威,在武人之中,也只是平常事。
所以呂布並不擔心,會因此而得罪了董俷。能有董俷那樣地勇武,又豈能心胸狹窄?
「高順,集合陷陣營!」
「喏!」
「文遠守在關上,為本侯坐鎮。其餘諸將,隨我出關……此次正要讓那關中諸侯知道,我呂布的高明!」
說話間,身後諸將齊聲應諾。
呂布下了關城,跨上嘶風赤兔馬,掌中方天畫戟,只帶三百精騎,就衝出虎牢關。
高順的陷陣營,於關前肅立。
千人的戰陣,在這雄關之前看上去有些單薄。可是卻給人一種窒息般地壓迫。
關東諸侯,在酸棗會盟,昭告天下,兵伐董卓。
可真正有心伐董的人,有幾人?這一點只從那會盟時地景象就能看的出來。
路諸侯,不是刺史就是太守,最差的也將軍。可挑然連個主盟的人都沒有選出來。
這主盟者,就類似於後世的司儀之類的角色。
主要就是祭告天地等一系列的儀式,而後宣高關東同盟成立。但要主意的是,這樣一個司儀的角色,一旦討伐失敗,就會成為首惡。因為從理論上而言,他是發起者。
諸侯推諉,曹操原本想為主盟者,卻被戲志才和伊籍攔住。
「主公,我們這時候,可不要強作那出頭鳥……」
最後,還是廣陵太守張超的部曲,廣陵功曹臧洪實在看不下去了,站出來主持會盟。
—
反正有人做出頭鳥,管你是什麼官職?
而且臧洪也頗有賢名。做這個『司儀』。貌似也不弱了聲勢。
由袁紹為盟主,曹操為參軍。諸侯兵分三路,分別自成皋、陽、陽翟三地進發。
袁紹主持北路軍。納漁陽太守公孫瓚、上當太守張揚等十路諸侯兵馬,共二十萬大軍由河內出兵,攻打成皋。
曹操、袁術為中路軍兵馬,轄十五萬人自延津出兵,曹操為中軍,孫堅為前軍。自延津出兵,意圖攻佔陽,奪取敖倉。剩下南路軍,亦十萬餘人,自陽翟攻打大谷。
三路並發,以袁紹最為積極。
剛成為盟主,正需要建立奇功以震懾麾下。
河內太守王匡是袁紹的至交好友,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自告奮勇。率領本部人馬為先鋒,一萬大軍自河內出發,渡過了河水,撲向虎牢。
大軍氣勢洶洶。來到虎牢關下。
王匡卻發現對方早已經在關前列陣等候。
呂布一磕馬肚子上地飛虎蟾,嘶風赤兔馬自門旗下闖出。
只見他。頭戴三叉束髮紫金冠,稚雞翎隨風搖擺。身披大紅錦袍,佩掛麒麟面吞頭連環鎧。腰繫玲瓏獅蠻帶,一件大紅色披風在風中抖動,隱約可見那披風上所繡金絲麒麟圖案。人如虎,馬似蛟龍,在戰場上走馬盤旋,就如同一團烈焰滾動。
火焰中,隱隱可見麒麟浮游。
掌中一桿方天畫戟,胯下戰馬,更是嘶聲龍吟。
只這一個亮相,把個王匡就嚇了一跳。
薰賊麾下,竟然有如此猛將?
「呂布在此,等候爾等多時!」
聲若洪鐘一般,在肅殺戰場上,迴盪不息。
王匡一皺眉,「誰敢迎戰?」
「我來……」
陣中有一人大吼,拍馬舞刀,衝出本陣。話說,鮑忠這心裡憋了一口氣,想當年他可是西園新軍地中軍校尉,何進身死,董卓廢帝,他隨著袁紹一同離開了陽。
原以為,憑他的本事,怎麼也能混個名堂。
可誰成想,袁紹麾下的戰將不少,比他能耐地人,可多了去。就連那一隻耳的傢伙,也比他厲害。這可讓鮑忠鬱悶壞了……打不過人,而空並不代表心裡服氣。
此次憋足了一口氣,要建立首功,讓袁紹知道他的本領。
飛馬衝向呂布,卻不想,當初他比武的時候,能讓董俷看著打哈欠,呂布有怎會把他放在眼中。
催馬迎上,嘶風赤兔走馬盤旋,呂布在馬上連動都不動,只靠著戰馬的靈性,輕鬆的讓過鮑忠地大刀。
「小賊,只此本領嗎?」
把個鮑忠羞的臉通紅,心中火氣,也顧不得自己不是呂布的對手,舞刀劈向呂布。
他昏了頭,王匡卻看出來了端倪。
「方悅何在,快救鮑忠……」
話音未落,從王匡身後衝出兩匹戰馬。
一匹馬上是鮑忠的部下,名叫孔秀;另一人,正是王匡麾下河內名將,方悅。
那方悅,身高八尺,掌中也是一桿方天畫戟。
呂布見有人用畫戟,那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也不理鮑忠,催馬迎著方悅就衝了過去。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更讓人感到羞辱。
鮑忠舞的正興起,突然發現人家不甩他了,找別人去了……
眼睛都紅了,厲聲吼道:「呂賊欺我太甚,納命來!」
在那個呂字出口的時候,呂布已經撲至方悅面前,抬手一記挑斬,鐺的就逼退了方悅,孔秀此時恰好跟上,被呂布反手一記怪忙翻身,撲稜一下就斬於馬下。翻身又衝到了鮑忠的面前,恰好是鮑忠喊出那個『來』字,戟雲突現,一抹寒芒掠過。
鮑忠地人頭,噗的就被呂布砍飛了出去。
這眨眼間,兩員大將跌落塵埃。卻讓方悅有點懵了……
撥馬就走,卻見呂布不慌不忙,探手摘下雕漆寶弓,朝著方悅就是一箭。
呂布的弓,那可是正經的五石強弓,弓弦是用金絲和狼筋混雜製成,其力道可達到二百八十步地距離。方悅耳聽弓弦聲響,胸口噗的一涼。胸前就多了一根箭頭。
二人相聚。接近
十步。
方悅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了一眼呂布,撲通就跌落馬下。
關上,張遼看地是熱血沸騰。厲聲喝道:「擂鼓,為溫侯助威!」
幾乎是在同時,呂布舉起了方天畫戟,口中一聲厲喝:「殺!」
三百精騎在宋憲、曹性的帶領下,隨著呂布就衝向了敵陣。與此同時,高順揮展令旗。
「陷陣無雙……陷陣無雙……」
長槍矗立。七百陷陣營在大地上捲起了一股洪流,如同千軍萬馬馳騁一般,令王匡魂飛魄散。
「擋住,擋住他們……」
王匡嘶聲吼叫,卻見一團火焰已經殺入了陣中。
呂布左衝右突,真的就好像烈火一樣,所到之處捲走吞噬河內軍地性命。那方天畫戟,猶如巨龍遊走。赤兔馬更是嘶聲長嘯,鐵蹄踏碎大地,河內軍人數雖眾,卻被呂布殺得膽戰心驚。抱頭鼠竄。緊跟著,精騎席捲而來。隨著呂布不斷遊走。
宋憲、曹性二人各領一支人馬,忽而散、忽而聚,帶起滿天腥風血雨。
河內軍的陣型,被撕扯,分割成了碎片。而這時候,一股洪流撲至,長槍寒光閃閃,把個河內軍殺得是慘叫連連。王匡一看這情形,就知道完了……
「退兵,退兵!」
王匡嘶聲叫喊,卻引來了呂布的注意。
在敵陣中衝殺,死人無數。可呂布的身上,卻還是乾乾淨淨。
見王匡撤退,呂布怎肯放過?催馬向王匡就撲了過來,方天畫戟上下翻動,血肉橫飛。
殘肢斷臂,拋灑於地面。
許多士兵被撞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一陣亂蹄踩成了爛肉。
「賊子,休走……」
呂布如劈波斬浪一般,自亂軍中殺開了一條血路,撲至王匡面前。手起戟落,將王匡挑於馬下。鏘的抽出寶劍,砍下了王匡的人頭,而後將其掛在了赤兔馬地頸上。
如此一來,首功當是我的了!
呂布歷嘯連連,一千人追著一萬人漫山遍野的狠殺起來。
張遼在關上看的清楚,不禁暗自點頭:這世上武將,捨溫侯其誰?
不過這念頭剛起,又不由自主的搖起了頭來。
也不一定,至少陽城就有兩個,陽還有一個,與溫侯不分伯仲。嘿嘿,關東諸賊,不知死活啊……
一場戰鬥,從晨間殺到了正午,河內軍被殺得四散奔逃,死傷不計其數。
若非袁紹不放心,在王匡出發之後,緊跟著就派出了橋瑁和袁遺,說不定這剛過了河水的河內軍,就會被呂布追殺的退入河水中。如果那樣,聯軍可真的是丟大臉了。
即便如此,呂布以微小地損失,斬殺河內軍兩千餘人,俘虜三千,其餘士兵,四散逃離。
可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拔了頭籌。
掌得勝鼓回關,卻發現張遼並不是很開心。
「文遠,何時愁眉苦臉?」
「溫侯,今日雖然獲勝,但只是小勝。只怕不日會有大軍抵達,那時方為血戰啊。」
呂布不由的一蹙眉,有點覺得掃興。
歷史上的呂布,是個桀驁不馴,很剛愎自負地人。也許,是因為在陽城下連遭敗績的緣故,此時地呂布,心裡雖然不高興,可是卻變得,能聽取部曲的合理建議。
「以文遠之見,我等當如何是好?」
張遼很欣慰,因為這樣的溫侯,才是他所希望見到的主將。
「溫侯,我有一計,當能再搓諸賊士氣。」
說著,他在呂布耳邊輕聲細語,說出了計策。卻聽得呂布連連點頭,大笑不停。
「文遠智將,果然不俗,就依你所言。」
第二天,得知王匡戰死的消息,已經渡過河水的袁紹,不由得放聲痛哭。
「我誓取賊人首級!」
袁紹大怒之下,命公孫瓚為先鋒,率領麾下白馬義從,再次撲向虎牢關。而他則親督三萬大軍緊隨其後,於當天正午時分,抵達虎牢關下。
虎牢關偃旗息鼓,卻看到城頭上一根竹竿,挑著一具無頭死屍。
那死屍被拔得精光,腳下還掛著一塊大布,上書幾個大字:從賊者,皆如王匡。
眼見到好友死了還要受此屈辱,袁紹在馬上,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一頭載落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