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嘉德殿,似乎是給陽的士人們打了一劑強心針。
第二天,以諫義大夫劉陶為首的太學院士子在朝堂上奏說,漢出奸人,故而上天雷擊嘉德殿,以作為警示之用。涼州人董俷,生性鄙惡,就是上天所警示的惡人。理應斬首,收回涼州刺史董卓的兵權,並將董家一門老小押赴京城,處以極刑。
這奏章洋洋灑灑,劉陶更是搖頭晃腦,忽而義憤填膺,忽而面目悲苦,總之大有不把董俷置於死地不罷休的意思。
滿朝官員紛紛響應,看上去轟轟烈烈,好不熱鬧。
可聰明的人卻看出了端倪。
不論是大將軍何進,還是太傅袁隗,包括張讓等人在內的十常侍,卻都沒有說話。
漢帝見群情激憤,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以太傅看來,董家子這件事當如何處置?」
半瞇著眼睛,好像一直在打盹兒的袁隗突然說:「雷擊嘉德殿,卻是上天之警示,但究竟是在警示什麼,還要仔細揣摩。天意難測,天心難測,只憑幾個人那麼一說,似乎有點過於草率了。老臣以為,當請一精通曆法之人演示,以確定這上天究竟是什麼意思。」
話音未落,張讓突然開口:「皇上,老奴倒是有一個人可以推薦。」
「哦?」
「等閒人難免會和董家子有瓜葛,可此人卻一定不會。而且他乃光武皇帝侄子魯王劉興的後代。若說較起來,這個人還是皇親國戚。一定會秉公直言,沒有虛假。」
「你是說……」
「老奴所推薦地人,正是谷城門校尉。劉洪劉元卓。」
張讓在說出這個名字之前,劉陶等人不免心中忐忑,生怕張讓說出一個他們不願聽到的名字。
因為就董俷這件事情而言,已經演變成保存士人臉面的大事。
隨著漢帝對朝政掌控地不斷加強,特別是州牧制度的重新啟用,讓士人們感到了驚慌。
劉焉、劉虞。這都還好說。
可是涼州刺史董卓、并州刺史丁原等人的任命,似乎向士人們發佈了一個信號:武人當興!
如果眼看著那些平日裡被他們視為粗魯代名詞的武人站在朝堂上,才是最大的悲哀。
所以,董俷一定要殺,董卓一定要打壓。
對於劉陶等一干太學院出身的士人而言,這是他們最後地機會。
但是,對於劉洪這個名字,劉陶等人卻無話可說。
漢帝非常滿意張讓提出的這個名字,連連點頭說:「阿父說的不錯。皇叔確實是最佳的人選。」
按照輩分。劉洪是漢帝的叔叔。
而且對於曆法天文方面而言,可稱得上是大漢的第一人。
曾擔任過執掌天時、星歷的太史部郎中,測定了二十四節氣時太陽所在橫行間的位置等等一系列在當時的整個世界而言,最為準確地數據,並且被收入了四分歷中。
此外,劉洪精通政務。也熟識數術。
所著作地七曜術和八元術。在當時整個天人感應體系當中。算得上是極具權威。
熹平六年,劉洪因父喪而致仕。在家中編纂《九章算術》而再次聞名天下,之後更因為這個原因,而擔任上計掾,主掌天下財政。光和六年,因得罪了十常侍封諝而被罷官,於是在家中休養,同時又編纂了一部奇書,名為《乾象歷》,為世人所稱道。
中平元年,黃巾之亂爆發,封諝被殺。
劉洪因此而再次出仕。不過因沒有賄賂張讓,只得了個谷城門校尉的職務。
此人性情淡漠,不喜歡和人打交道。而且為人公正,在陽城內也算是極有名聲。
袁隗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猛然張開。
用複雜的目光看了看漢帝,心中一歎,又閉上了眼睛。
昨夜漢帝曾派人前往他的家中,只請他在朝堂上說一句話,就是先前的那些話語。
當時袁隗還沒有想到劉洪這個人,可是現在……
劉洪這一次算是再次走進了漢帝地視線內。如今漢帝分封州牧,委派皇室宗親。說實話,劉焉、劉虞,袁隗倒還不在意,可劉洪這個人,卻地確是具有才能啊。
如果漢帝重用劉洪,那麼以劉洪在緯術上地造詣,絕對會令皇權鞏固。
袁隗的心情現在是非常地複雜。
閹寺未除,帝黨又興。內有襟肘,外有武夫虎視眈眈,士人的出路,又在何處呢?
不一會兒的功夫,谷城門校尉劉洪奉命來到。
劉洪現年五十上下,八尺身高,不過體態卻顯得有些臃腫。龐龐的臉上,總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的打轉,走起路來小碎步飛快,很有精神。
「臣,劉洪叩見皇上。」
漢帝不喜歡劉洪,不是沒有原因。
不管劉焉還是劉虞,這些人都是相貌堂堂,儀表不俗。
可劉洪呢,卻顯得太普通了,普通的讓人看一眼,馬上就會忘記。
但現在,漢帝還是要保持和煦笑容,「皇叔快快請起,朕今日召見皇叔,是有事商議。」
劉洪站起來說:「敢問皇上有何吩咐?」
「皇叔,昨夜雷擊嘉德殿的事情,你可聽說了?」
「臣略知一二。」
「敢問這可是上天之警示?」
劉洪沉吟片刻,「皇上乃天子,上天之子,為上天所護佑。若這江山社稷中發生了事情,上天一定會有所提醒。老臣以為,雷擊嘉德殿,確實是上天給皇上的警示。」
劉陶等人長出了一口氣,不愧是星歷第一人。一語中地啊。
「敢問皇叔,可能推算出上天有何警示?」
「皇上,天意難測。這警示是好是壞,老臣一時間也說不清楚。若皇上能給老臣一點時間,老臣定竭盡全力,測算天意……」
「三十天的時間,夠嗎?」
「嗯,夠了!」
「那好。朕就等一個月後,聆聽皇叔的答案。」
劉陶有點急了,「皇上,那皇甫義真
…」
「正因為是皇甫嵩地死,引發出這樣的事情,故而朕必須要領會天意,放能做決斷。薰俷等人繼續看押,不過如此一來,鸞衛營將無人掌管。那位臣工願為朕分憂呢?」
一句話。滿朝寂靜。
誰願意跑去鸞衛營那種地方當官,就算是給個三公的職務,也丟不起那個人。
劉陶等人很自覺的低下頭,不吭聲。
反而是大將軍何進開口:「皇上,如今鸞衛營頗有章法,若冒然換了別人。恐怕不美。臣有一議。可令薰俷繼續擔任鸞衛營校尉。是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許走出鸞衛營一步。任何人也不得擅自和薰俷見面,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齊美?」
何進的這個主意,讓朝堂上的士子不禁錯愕。
這,又算是什麼看押?在劉陶等人地眼中,董俷這不但不是懲罰,整日呆在眾香國中,甚至是一件美事。
可沒等他們站出來反駁,漢帝似乎已經倦了。
「既然大將軍如此提議,那就這麼辦吧……令董俷留守鸞衛營,未得旨意,不得踏出鸞衛營半步,退朝。」
漢帝甩袖離去,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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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袁隗找來了袁紹,在密室中商議。
「本初,我觀那董家子如今深得皇上喜愛,似乎有點尾大不去的味道了。」
袁紹卻依舊是一副平靜之色,令袁隗非常滿意。說實話,之所以看重袁紹,也就是因為這小子有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學養。這一點上,袁術比起來就差的太遠了。
在朝堂上,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喜怒不行於色。
袁紹越是穩重,就越是襯托出袁術的輕浮,也就更堅定了袁隗把袁術趕出陽的想法。
「叔父,那董家子如何尾大不去?」
袁隗說:「今日皇上命劉洪觀察天象,體測天意,很明顯是想要保住那薰家子。」
「叔父為何如此說?」
袁隗冷笑一聲:「劉陶那些蠢貨不知道,可我卻是清楚。延熹三年,劉洪就和蔡結識,並且一次制定了曆法,關係密切。光和元年,又是蔡推舉,劉元卓擔任郎中,在東觀和蔡、盧植一起編撰律歷志,三人被稱作東觀三友,極為親密。」
「侄兒倒是不太清楚此事。」
「你當然不知道……這三人經常因為學識上的問題,爭吵不休。在外人看來,他們三個勢如水火。可我卻明白,這也算是他三人的自保手段。蔡善文通音律,劉元卓精通歷理又密於算;而盧子干,可稱得上是經學大師,只是他聲名不如鄭玄響亮,故而瞭解地人不多。」
歎了口氣,袁隗又道:「光和元年,劉元卓因擅自揣測天意,妄言光和二年天象不中,卻引發出東萊大震,為皇室中人惶恐,並獲罪險些被殺。還是蔡偷偷出面,為他說情……皇上免了他地死罪,讓他去谷城門當了一個看門的門侯。你說,他們關係如何?」
「這個,的確是有些過密。」
「只怕張讓舉薦劉元卓,也是皇上的意思,我總覺得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有蔡伯的影子。」
袁紹一怔,「叔父,蔡伯是個忠厚地人,不會耍手段吧。」
「本初啊,你還是年輕啊……蔡伯為三君之一,久經宦海,雖起起落落,卻沒有過生命危險,為什麼?此人精通自保之道,不是不會耍手段,而是不屑於耍手段,害怕辱了他大儒地名聲。可這老頭若是真地耍手段的話,卻是極為老辣啊……你看今日朝堂上,皇上地一言一行,甚至包括張讓和何進,只怕都被他算計了。」
袁紹聞聽,不由得沉默了。
「叔父,如此說來,那蔡伯豈不是我等心腹大患?」
「那倒不至於。蔡惜名甚於性命,這一次若非是為了他那寶貝女兒,恐怕也不會出手。只要薰家子不死,蔡伯就不會摻和進來。我們當務之急,是要保董俷。」
「然後呢?」
袁紹糊塗了,「要打壓董家子,又要保董家子,侄兒真的不明白。」
「董家子要保,是避免帝黨的實力擴張。董家子不死,蔡就不會出面,他不出面,帝黨的聲勢就難以加強。打壓董家子,卻是因為他不死,就會因蔡的關係而獲得皇上的信賴。我怕到時候……董家子加入帝黨,那可就真的是羽翼豐滿了。」
聽完了這番話,袁紹反而笑了。
「叔父,侄兒以為您這是過慮了……董家子加入帝黨又能如何?無甚功名,一介武夫罷了。只要蔡老頭不出面,又有幾人會因董家子的加入,而向帝黨靠攏呢?至於董卓,也不足為慮。就算他兵強馬壯,又能如何?到時候大將軍一紙徵召,還不是要乖乖的入京?入了京,董卓就變成了牢籠中的老虎,又有什麼威脅呢?」
袁隗一聽,眼睛放亮。
袁紹說的不錯,只要抓住何進,董卓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看起來,自己確實有些過慮了……
「那以本初之見,當如何?」
袁紹沉吟許久後,輕聲道:「叔父,我擬請大將軍派張孟卓前往涼州,同時請叔父書信一封與太尉張溫大人,命他派周慎將軍兵發安定,於側翼虎視董卓。周慎曾受叔父提攜,張邈又是我的心腹好友,這二人進入涼州,一方面督促董卓決戰,另一方面趁機分了董卓的功勞和兵權。這等於抰制了薰卓在涼州的發展,以慰叔父之擔心。」
「可是那八廚之一的張孟卓?」
「正是!」
袁隗連連點頭,「若是如此,我心稍安。」
袁紹微微一笑道:「至於我們,依舊保董家子,以安那董仲穎。如此一來可結好董仲穎,二來嘛也可向蔡翁示好……左右逢源,說不定,還會給我袁家添一虎將。」「此計甚好,就依本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