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六十章 自伯之東 首如飛蓬
    天黑之後,伍封穿上戰神之甲,掛劍提戟,率楚月兒、鮑興夫婦、圉公陽、庖丁刀、趙悅、蒙獵、旋波、魚兒等鐵衛和一千親衛勇士,乘戰船離開了島,到了五龍水城登岸跨馬,趕到主城。冉雍等人放下吊橋,將伍封等人迎進了城。

    伍封見冉雍、公良孺、高柴都是滿臉灰塵,鬚髮頗亂,安慰了幾句,又去看了城中新集的五千夷兵,這些夷兵雖然缺少操演,有些雜亂,卻都是身強力壯之士。

    伍封讓士卒備足箭矢、膏脂、長干諸物,穿好革甲,準備出發。自己在封府大堂坐下,對冉雍、公良孺、高柴三人道:「三位辛苦了,一陣間我便要趕往鎮萊關,這些天九族之長會整頓些族兵來城中相助,趙兄和蒙兄便留在城中,勤練士卒,等我的號令。冉先生幾位還得辛苦準備糧草輜重,這戰陣之事,糧草至關重要。」冉雍點頭道:「龍伯儘管放心,這些年萊夷所收甚豐,主城和島上的存糧足備,我們之所以全力守這主城,便是怕主城丟後,糧草接繼不上。」

    伍封尋思良久,將另幾位孔門弟子請來,遣他們前往各國求援,還備了十車禮物,派人往成周去。又留下高柴,吩咐了好一陣。安排好後,留下鮑興小紅夫婦和旋波在主城,道:「我們這千餘人兵力單薄,自不能隨便入關,真要闖關還得你們率軍配合。我們先去瞭解虛實,小興兒帶一百人隨我去,到了鎮萊關附近我們便棄馬步行,小興兒再將戰馬運回來。你們先留在城中,等我的號令一至,你們便率三千人趕去接迎,一併進關。」又叫趙悅和蒙獵叫來,小聲吩咐了許久。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伍封和楚月兒率了鐵衛和親衛軍一起出發,鐵衛不擅騎術,遂與親衛軍並乘,鮑興帶了一百夷兵騎馬跟著,飛速往西南進發,雖然途中專走山中林徑,但馬行甚速,又熟悉地形,兩個多時辰後,便到了離鎮萊關二十餘里的山中。這就是騎馬的好處,在萊夷地方,若是用車兵,便只好走大道,不僅行得慢,還極易被越軍發現。文種是軍中宿將,這通往鎮萊關的諸般路上想必是有不少巡哨,千餘人不算少數,伍封正是怕被越人哨探發現,是以饒了不少彎路,一路上行跡果然十分隱密,未被人發覺。

    到了一處茂林,伍封喝令下馬,將戰馬交付鮑興那一百夷兵按原路帶回主城,千餘人盡數步行,由山林中穿插,不多久到了鎮萊關附近的山上。此時天還未亮,伍封讓圉公陽和魚兒眾人在林中用乾糧食水,先行休息,自己與楚月兒覓了個高處,觀察鎮萊關及周圍的情形。

    正見那鎮萊關城上有火把來回游動,由於雙方都設了許多營火,以致十分明亮,可看得見鎮萊關城牆後每數十步處便有一個高高的巢車,比城牆還高出丈餘,離得遠了看不見人,但看火把和巢車,便知道關中戒備森嚴。又見關中臨時建了不少箭台,還有些屋頂上也有火把,錯落有致,想是鮑寧怕萬一越軍破牆而入,這箭台、屋室便用來作巷戰之用。

    伍封看了良久,暗暗讚賞鮑寧果然是將才,自己小時候讀書時,鮑寧便充陪讀,後來任他為鎮萊關守將後,自己又賜了他一部《孫子兵法》,這些年來,想必鮑寧熟讀此書,大有領悟,否則就算是天險,也不可能以數百人擋住文種的幾萬大軍數十天,將越人的東路大軍硬生生擋在鎮萊關下。看了良久,歎道:「以小寧兒今日之才,只怕可算得上列國中的名將,趙悅、蒙獵可比不上他。」

    楚月兒雖然不曾認真讀過兵書,但與伍封在成周大典之府閱籍甚多,又與伍封出生入死,臨陣無數,是以極有經驗,點頭道:「以小寧兒的將才,再加上小興兒的勇猛,這二人加在一起,必定極有用處。」伍封拍了拍楚月兒的香肩,道:「月兒說得是,眼下你不僅生得越來越美麗,還知道兵法之用了。正如你所說,日後有小寧兒、小興兒二人在扶桑,再加上小戰,扶桑必定能安穩如山,我們便可以放心地遨遊四海,在那朋來島上過些逍遙自在的日子了。你不是想過在海底建一處屋室麼?我們便大有時間,一塊石一塊石地在海底建一座房子,用那金鐵大干為門戶,這該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海底府第了吧?」楚月兒眼中發亮,十分興奮。

    伍封又向鎮萊關前後的越軍大營看過去,只見營壘森森,旌旗密佈,營火映紅了半天去,一座座營帳極有規律地排列,營內十餘處火把游動,自然是巡營的哨兵。看了良久,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道:「文種這營寨布得太過嚴密,環環相扣,想衝進去撕個口子,當真是毫無下手之處。」

    楚月兒道:「奇怪,這兩邊的營帳都是一樣的,按理說那中軍大帳應該與它帳不同,可這麼遠看下去,不見任何異處。我們是否該走進看看,先知道文種在何處,才好下手。」伍封苦笑道:「這擒賊擒王之舉對付其他人尚可,對付文種卻是比移山還難。你忘了我們在陽山越國大營中了?勾踐那帥帳是假的,平日便設有埋伏,這文種想必也是如此。不要說找不到帥帳,就算找到,只怕也是個假的。文種設這兩營十分高明,他的人多,小寧兒卻仗著地勢險要,所打的便是耐心了。文種兩面士卒輪流相攻,今日城南,明日城北,而關內士卒少,不可能也分為兩班,是以越軍能休息一日攻城一日,而我們的士卒卻不能休息,早晚筋疲力竭,無法守關了。」

    楚月兒想起一事來,道:「上次我們對付市南宜僚與夫余貝,是從斷汲水之道下手。眼下要入關,西面山上雖然無路可入關,但東面山上沿水道有條小徑,小寧兒自然派人守住了小徑旁的關城側門,我們大可以按當時的這小徑混進去,雖然路徑狹小,最多兩人並肩而行,但總是條路吧?夫君,你說文種會否派人斷了山路呢?他對這地形未必知曉吧?」伍封點頭道:「我也是打這個主意,不過這山路文種肯定是知道的。當初我能派人找到這路徑,文種怎不會找?他被擋在關下許久,肯定是計謀百出,斷汲水之策必定早就試過,這路徑當然也知道了。好在這關中挖了大湖積水,又有許多水井,文種此策便無效果。」

    楚月兒道:「既然如此,那小徑上想必也有越人守住,唉,真是難辦得緊。」伍封笑道:「我猜那小徑上並無越人。須知圍城之法,最忌死圍,四周圍得嚴實了,城內人無路可逃,只好拚死守城,破城就難得多。若是給城中人留條退路,城中人便不會有拚死之心,急了便逃,可消其鬥志。文種用兵日久,怎不知道這道理?這條小徑有個好處,雖然萬人由小徑攻入,但也只有兩人並肩而行,人數再多也使不上力,只要小寧兒派數十人守在徑下的牆內,弓矢齊發,多少人也下不去。這法子文種想必試過了,索性留著讓關內士卒有條退路,以解士卒鬥志,難得小寧兒不上他的當,仍守關中。」

    楚月兒點頭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我們便可以沿這條路下去入關了。」伍封道:「也不會這麼容易,文種這麼做是為了緩關內士卒拚死之心,你以為他真地會放人逃脫麼?我猜離小徑旁必有文種的埋伏,還記得我斬斷顏不疑一手的那片茂林麼?文種若設埋伏,必在此林中。」

    楚月兒皺眉道:「這麼說來,我們仍是進不去?」伍封笑道:「山林茂密,要想隱密也埋伏不了多少人,大不可一兩千人,只要我們覓到這支埋伏人馬,一齊下手,將他們趕跑,大可以施施然入關。」楚月兒道:「敵人一兩千人不算少了,可能要多費些功夫,就怕文種知道後再派援軍,趕在我們入關之前來,那時我們千餘人如長蛇般塞在小徑上,豈非大大糟糕?」伍封讚道:「月兒如今越來越知道用兵了。不過,越人雖擅步戰,但大多是都是水鄉湖邊的人,習慣了平地作戰,在山中便弱了一半。我們的勇士卻是慣走山地的夷人,善於穿林,以一對三大為輕鬆,何況我們還有魚兒手下這幾十個鐵衛,有她們在前衝殺,勝算更要大得多了。何況那林中還有條隱密的山洞,萬一不勝,還可由山洞逃走。」

    楚月兒笑道:「怪不得夫君特意讓小興兒將馬運走,原來不僅僅是為了隱藏行蹤,而是一心一意要與越軍在林中步戰。」伍封道:「只是我們人手不足,要盡量的減少傷亡,況且越軍自滅吳以來,一路上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士氣之盛非同小可,我們先得用些手段,消其士氣。趁天未明,我們再看看越軍虛實。」

    二人施展行天御風之術,趁夜色在越營上空盤旋,仔細察看越軍駐防的情形。行軍布營,晚間最要防敵軍偷襲,是以營火巡哨絕不可少,越軍大營中四周的營火自是極多,正好讓伍封和楚月兒將營防看得十分明白。將鎮萊關南北的大營都看過後,此時天色漸明,伍封心知再在空中耽擱一陣,說不定會被越軍眼尖的看見,連忙帶著楚月兒落身山林,回到士卒駐紮的林中。

    伍封對楚月兒道:「越軍勢大,士氣又盛,我們不必急於進關,否則這千餘人進去,仍是死守之局,是以我們得先做些功夫。本來該等晚間動手,但又怕過一會兒越軍攻城奪關,我們援手時不免露了行藏,不援手又怕鎮萊關失守,須知這多耽誤一日,這鎮萊關便多一分凶險。文種在關南營帳按『飛蟹』之陣屯守,此陣是防守之形,關北卻是『魚麗』之陣,是進攻之形,今日文種攻關的話,必是以關北為主,關南為輔,鮑寧對陣形不太懂,只怕分不太清。我們只好趁此刻先行動手,打亂文種的謀劃。」

    他早看好了越軍虛實,心裡有數,帶著士卒下山,饒到鎮萊關南面的越軍大營外三里多處的一片小林中,向士卒道:「敵軍所用的是『飛蟹』之陣,除中間大營之外,前了有兩支突擊之隊為蟹鉗,後有六支蟹足探開,用以應急。前面一里多外有一支越軍是蟹足之一,人數必不太多,一陣間聽我號令,先打斷這只蟹足,讓文種驚一驚,今日便不敢攻關。」

    眾人隨他悄然前行,好在這鎮萊關四下裡都是山林,頗好藏身,行不遠處,隱隱能前方有說話之聲。文種駐軍很有章法,斷不會將士卒駐紮在林邊,否則不僅利於敵軍偷襲,也宜被敵軍用火攻之法,是以營帳離林地有近二百步之遙。

    伍封仔細打量越營,只見這座營內屯帳六七十座,並不算多,四周用木柵圍住,營門處立了許多削尖的木拒馬,木柵後立著幾個巢車。由此可見文種用兵的仔細之處,這座營雖然只是大營後方的一小支後防士卒,不是攻關主力,關內對手就算要偷營也到了不此處來。雖是如此,但這營內防守之嚴並不下於關前的大營。

    伍封暗讚文種用兵的仔細,尋思距離稍遠了些,雖然連弩勉強能及,但殺傷力不大。略想了想,讓士卒取出弓弩,在林中悄然四下展開,以利攻勢,自己取了十餘支火把來點著,一支一支向營內扔過去。他神力無雙,扔這些火把自然是輕而易舉。只見他每一揮手,一支火把便在空中劃了道紅色的長弧,落到敵營之中。每一隻火把落下,過不了多久便有一處營帳著火,手法極準。

    等十餘隻火把扔完,敵營內已有數處騰起了火焰,營中士卒不免稍亂。伍封揮了揮手,率士卒衝出了林,到離敵營百步處時,二百五十名士卒執長干平平排列,蹲在干後,二百多面半身高的長干恍如一道長牆,干與干之間拄留下半尺空隙,其餘的士卒分為三隊,各執連弩,由長干縫隙往前放箭,一隊上前射完三箭之後,退到後面扣弦上箭,如此三隊輪流,箭矢不絕,雨一般向敵營射去。第一輪射時都是火矢,主射營帳。片刻間敵營四下火頭燃起,越來越大,越軍自然是紛紛由帳中奔出避火。伍封等人自第二輪箭矢開始,已經不用火矢,而是專射士卒。等眾人射完了三輪,敵營已經亂成一團。

    其實這千餘人由林中衝出百餘步,營內敵軍自不可能毫無察覺,但伍封的十餘支火把扔出,營內燃了些火頭,不免讓巡哨的越軍士卒分心,等眾勇士衝出林時,越軍也發覺這突來的敵人,只是突然之下,一時間無法全營應變,才被伍封等人的數輪箭矢所逼迫,四下裡躲閃藏身以避箭矢。雖然也有越軍士卒放箭回射,但失了先機,來箭便不太多,何況這一道長干如同一道矮牆,縱有箭矢飛來,也盡數被擋住。

    三輪箭矢射完,伍封和楚月兒率著鐵衛在前,放一聲喊,直向敵營衝過去。伍封和楚月兒腳快如飛,自不必說,魚兒和那一班鐵衛最擅步戰,每日練步不墮,腳下也是極快。他們臉上都戴著薄銅面具,長長的掃刀背在背上,拔出腰間鐵刀,一手舉著長干,一手揮動鐵刀,風一般隨伍封和楚月兒二人捲到了敵營之前,這數十人臉上的面具模樣猙獰,舉止又兇惡之極,連親衛軍看著也有些心驚。

    伍封衝在最前面,長戟閃動,將營前的拒馬挑飛了五六個,露出一個缺口來,楚月兒早已經閃到了營門之間,長矛如飛,將營門處的十餘越軍士卒刺倒。這時眾鐵衛也到了寨門前,長干在側,單手揮刀,隨伍封殺入了營寨。

    身後那一千親衛軍也跟了上來,伍封等人在營內衝出了三四十步時,這一千勇士也衝入了敵營。這戰陣之上,自然是下手無情,便見刀光如電,矛影如雲,片刻間的功夫,已經由營前殺到了營後,越軍本就混亂,被這一陣衝殺,立時成一團,傷亡無數。

    伍封和楚月兒卻沒怎麼顧著傷人,只是用「借」字之訣,挑動營中未熄的火頭,四下飛射,專燒敵帳、輜車、兵車。等眾人由營內再殺回營前時,營中已是一片火海。

    此時便聽遠處馬蹄聲聲,由遠到進急促地響起,聲音越來越分明,伍封暗暗吃驚:「越軍果然了得,這麼快就有援軍趕來!」他本想多衝殺幾回,此刻卻顧不上了,好在這一陣衝殺,敵軍營帳十有六七著火,傷亡也有數百,亂成一團,可算戰果極彰。再戀戰時,免不了要與越國援軍纏鬥,自己這千餘人數畢竟太少,受不起太多傷亡。立時下令撤軍,眾人齊喝一聲,退出營寨,沒多時眾人便閃入了先前那片小林。

    此時敵人營寨已經是人喊馬嘶,顯是援軍已經趕到了。敵人援軍來得這麼快,想必都是戰車,伍封不敢稍停,帶著人穿林入山,在山林中穿插,便聽身後敵軍的馬蹄之聲一路急趕,但到了山林之外卻停了下來,伍封聽著身後的人聲馬鳴,心中猜測敵軍的距離,放下心來,知道敵軍就棄車步行,絕沒有己方穿林之快,果然沒多久,與身後的敵軍漸漸離得遠了,又奔行一會兒,再也聽不到敵軍的聲音。伍封並不稍停,他心中早有定計,帶著士卒翻過兩座小山,轉到了一處小小的矮林中,這才讓士卒用飯休息。

    這一戰甚是順利,己方除了十餘人受了點輕傷,並無損失,一戰成功,眾士卒士氣大振,滿臉都是喜氣。圉公陽笑道:「越人稱雄一時,看來也不過如此,只要有龍伯出馬,自然是所向披靡。」伍封正色小聲道:「我們不能小覷了越人。今日我們這一戰算是順利之極,仍傷了十餘人,可見敵軍大亂之下,仍有些戰鬥力。我們這一戰連一頓飯之時都不到,敵人的援軍趕來,單看越國的援軍所來之速,便知道文種這『飛蟹』陣環環相扣,互相照應得十分嚴密。這援軍不知道是何將率領,此人必是軍中宿將,率眾來援,並不入營防守,而是直接追殺我們,以攻代防,顯是個用兵極老到的傢伙。好在我們腳步極快,越軍差得遠了,否則難免一場纏鬥。」

    楚月兒點頭道:「這種偷營之舉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以前與敵人交手,像今日這般戰法,早將敵人營寨奪了,今日卻只是來回衝殺了一次,便被迫撤了出來。越國縱橫東南無敵,士卒的戰力果然是一第一的,無它國可比,怪不得齊國連連落敗。」

    圉公陽和庖丁刀也不住點頭,伍封道:「這片小林子樹少,又十分低矮,不能久停,明日還得另找它處藏身。不過這林下不遠便是林營城,此城是離鎮萊關最近的城邑,說不定文種會在城中駐軍,存放糧草輜重,你們二人辛苦些,先去打探打探,我們白天在林中休息,晚間再去破敵。嗯,這銅面具本是拿來嚇人,想不到面具雖薄,打造卻堅實,居然有避箭之效。」庖丁刀笑道:「既是如此,小人乾脆做一個面罩,用鐵環穿在龍伯和小夫人的頭盔上,平日揭開,戰時只須一拉而下,便可罩住頭頸。」伍封笑道:「這法子甚好。等我們到了鎮萊關,你再覓銅鐵去打造。」庖丁刀與圉公陽匆匆去了。

    伍封看視過受傷的士卒,見他們多是被流矢所傷,傷勢甚輕,並不影響再戰,嘉許安慰了一陣,又去看鐵衛,見他們無一受傷,一個個鬥志旺盛,毫無畏懼。尋思:「在夷人眼中,我再厲害仍是個人,在扶桑人眼中我卻是大神,他們自以為跟著神打仗,有神力相護,自不會畏懼。日後與越軍只怕惡鬥連場,務要小心,免得他們一心一意跟著我效力,卻命喪他鄉。」

    這些鐵衛形容與萊夷人也沒有太多差別,只是言語不同,舉止也大異,對伍封尊敬的態度也是格外與眾不同。眾親衛軍平時看著覺得有趣,今日見了他們殺敵的本事,長刀不是直砍就是圓斫,威力驚人,都覺得他們的勇力遠勝於己,心中無不佩服。

    伍封派了三支小隊輪流在周圍巡視,其餘的人都用飯後休息,午間時候,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庖丁刀道:「林營城中果然有些越軍,人數在千人以上,防守甚嚴,小人混不進去。不過看見越軍運糧的車,猜想越軍的輜重糧草多在城中。另外,今日越軍調動頻繁,也沒有攻鎮萊關。」伍封皺眉道:「只有千餘人?」想了想,笑道:「我就是要讓文種不斷調動士卒,暫不攻關。」

    楚月兒道:「夫君想攻林營城麼?」伍封搖頭道:「文種擅於用兵,這林營城中存放輜重,怎麼會只有千餘人?這是故意示之以弱。雖然今日文種還未知道敵手是我們,但他必定不會輕敵,猜想我們會攻這林營城,如果是我用兵,也會嚴守林營,是以這林營城一帶必有文種的埋伏。」

    楚月兒道:「今晚我們攻何處?」伍封道:「今晚我們還是攻林營城。」楚月兒愕然道:「夫君不是說文種有埋伏麼?」伍封笑道:「我就是要想法子引出他的埋伏,讓文種再吃點虧。今日我們兵分兩路,我帶鐵衛去偷襲林營城,你在這兒設埋伏。」伍封帶著眾人在樹林中間到林後一帶挖了許多陷坑,坑內都插了好些削尖的木簽,又在林邊四周處三三兩兩鋪放了些塗了膏脂的枯枝,看起來似是林中自然由樹上斷落的,實則鋪呈大有講究,林前卻並沒有挖坑。伍封想了想,又在林後挖了些陷坑,照樣插上尖刺。

    晚間時,伍封讓楚月兒帶著圉公陽、庖丁刀和親衛勇士在樹林附近埋伏好,用長干為牆,備足箭矢,過了一會兒,伍封也帶著魚兒、石芸、石朗等鐵衛動身,往林營城而去。

    林營城離此不到三里,四十多人不一會兒便到了城外三百多步處。伍封打量著城內,見城牆仍只有六尺高,這是當初萊夷築城的規矩,文種佔了這城,並沒有加高城牆,想是未作長久之地,只想以此作為攻鎮萊關的一個據地來用。城裡面黑乎乎的,火把極少,似乎沒有多少人在城。魚兒問道:「父親,這城中是否沒幾個人?我們乾脆將城奪下來算了。」伍封笑道:「兵法說實則虛之,如果城中士卒少,自然怕人來攻城,非要弄得火光通明不可,讓人以為城中人多而不敢攻。眼下文種巴不得我們攻城,是以故意裝成士卒很少的樣子,誘我們進攻。等我們進攻時,他的埋伏人馬便出來了。嘿嘿,我們這些人就算被越軍發現,也會以為只是哨探,斷不會對付我們這幾十人,以免打草覺蛇,讓我們大隊逃脫,是以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在城周走動,敵人必會當作沒看見。」他帶著眾人在城外故意扮成小心翼翼的樣子察看,果然沒有敵人來干涉。

    伍封想了想,尋思敵人胃口甚大,自己這幾十人他們未必會感興趣,笑道:「文種太過小覷了我們。既然他們這麼大大咧咧,我們索性弄個驚天動地。」他將石朗叫來,讓他趕到楚月兒處,再帶一百勇士來。

    約三更時,石朗果然帶了一百人來,伍封讓這一百人藏在城外草叢中,道:「一陣間我們攻城,打開城門,見火把為號,你們便齊聲吶喊,務要弄得驚天動地,然後切不可攻城,喊完便跑回去埋伏。」

    安排好後,伍封一聲令下,帶著魚兒等人直奔城牆,他們臉戴面具,腳步奇快,片刻間到了城下,這六尺之牆在伍封等人眼中如同竹蘺一般,一翻而入。這數十人翻牆而入,越軍自然不可能毫不知情,卻並無動靜,想是故作不知,務要等敵人大隊露面後再來個一網打盡。

    伍封心裡暗暗冷笑,帶著鐵衛並不趕到城門處,而是直接往城中而去,一路上到處放火,猛見一處堆滿了糧袋,眾人自然是放火不迭。燒了好一陣,早已經是火光沖天,伍封此時才發覺這袋中儘是草料,並無糧食,心道:「文種倒仔細得緊,怕真被人燒了軍糧,萊夷四處都是山地,草料充足,這些草料自然算不了什麼。」這時城中漸有人聲,三三兩兩的越軍四下裡出來攔截,人數並不多。

    伍封早有預料,尋思這才像個樣子,心道:「燒這麼大火你們再不派人出來攔截,傻子也知道其中有詐了。」帶著鐵衛向越軍衝殺,來來往往殺了十幾撥出來的越軍,這才趕到城門。

    城門處有十餘越軍守著,伍封等人自是輕鬆解決,當下大開城門,伍封由城邊取了根火把,在空中舞動,城外草叢中的勇士果然齊聲喊殺,聲音震天,彷彿有數千人一般。

    喊殺聲未歇,便聽馬蹄聲聲,殺聲雷動,林營城外東西兩側忽地衝出了無數戰車出來,城內也是吶喊不絕,猛然有無數士卒擁出來,也不知道先前藏在何處。伍封笑道:「果然如是。」喝道:「撤!」眾人撒腿飛奔,伍封跟在最後,專找矮林、深草處穿越。雖然他們腳力極快,終是不如戰馬之速,好在越軍有戰車也有步卒,為免戰車與步卒脫開,戰車也不敢盡速追趕,再加上天色灰暗,伍封等人又專走林地草叢,車行不便,越軍才未能追趕上來,總是落在眾人身後不到一里處。

    沒多久便到了那片小小的矮林,伍封等人故作慌亂,假意慌不擇路入林,實則入林即轉,由旁邊繞出來,到百餘步外的草叢中與楚月兒等人匯合。只見越軍合在一起,戰車有五十餘乘,步卒少說也在四千人以上。

    此時越軍已經追到了林邊,步卒毫不遲疑,直追入林,戰車在林外停下來,轉往林後,眼見越軍步卒有一二千人衝進了樹林,片刻間便聽慘叫之聲由林中不絕響起,想是有不少步卒落入了陷坑。

    伍封下令放箭,眾人火矢齊發,直射入林。火矢點燃了林邊引火之物,一會兒便見火光沖天,大火將這片矮林團團圍住,火勢由外向內直燒入林中。林中傳來淒厲之極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這時眾人換成利矢,雨一般向林外的越軍狂射。越軍大亂,戰馬在人群中亂撞,這裡本非大道,大隊人馬行動並不方便,戰車一亂,四下裡胡亂堵住,越軍進退兩難。亂了一陣,越軍整頓吶喊,分為許多小隊往來箭處衝殺而至。

    由此可見越軍的確是列國中一等一的善戰士卒,若換了他人,早已經潰不成軍,越軍卻仍能在混亂間反擊,令伍封大出意外。

    伍封見越軍雖然衝殺而來,但畢竟不是有備而發,戰力有限。敵人漸近,箭矢再不好用,伍封將鐵戟放在一邊,由草叢中跳起身,拔出「天照」重劍向越軍衝殺過去,楚月兒等人也棄長兵,揮動刀劍衝殺出去。

    此處路徑狹窄、矮樹眾多,越軍步卒擠在一起,所執都是長戈,揮動之際十分不便,每每被自己人或樹木阻住。相反伍封等人全部用短兵,正利於交錯纏鬥。鐵衛和親衛軍的刀法雖然不同,都是伍封所教的兇猛凌厲一類,再加上伍封和楚月兒兩大高手在前,刀光劍影,越軍一衝即潰,傷亡甚眾。

    此時越軍再不能聚集而戰,漫山遍野地潰散四逃,伍封一眼瞥見一個越將帶著一小隊士卒退在最後,掩護越軍逃走。他閃身上前,一劍向那敵將刺過去,他的劍法奇快,那人毫無抵擋之力,驚呼一聲。伍封聽見語音甚熟,劍尖堪堪離那人胸口才一寸時停了下來,火光昏暗之下也不及細辨,順手點了那人的穴道,生擒過來,交給圉公陽捆綁不提。

    越軍主將被擒,更是驚亂,伍封等人一路追殺,直追到林營城外,見城上箭如雨下,這才退走。回到先前埋伏之地,只見林中火光漸弱,一片矮林燒了大半,裡面傳出焦焦臭之氣。伍封各自取回了長兵器,再到林後看時,只見十餘乘戰車卡在陷坑,戰馬被戰車拉扯著,嘶鳴不已,陷坑中也有不少越軍的屍體。眾人收拾完好的戰車,將戰馬韁繩解開。又收拾戰場,將受傷和越軍士卒都裹好傷,再捆綁起來,約有一百餘人。眾人這才由伍封引著,另遷駐地,穿了好些山林,到一個山凹處歇下來,此時已經快天亮了。

    庖丁刀領些士卒去造飯,伍封對圉公陽道:「你去將俘獲的越軍衣服解下來,留百餘套備用。」忽想起那被擒的越將,問楚月兒道:「那越將在哪裡?」楚月兒道:「一直由石芸看著。」伍封讓石朗帶他上來,見那人雙手被反綁在後,盔斜甲歪,眼上蒙著黑布,石芸道:「小人怕他覓路逃走,才會蒙住他的雙眼。」一邊說,一邊解開黑布,又將那人垂斜而落的頭盔扶上去,伍封看那人時,吃了一驚道:「陳兄!」原來這人正是陳音。

    伍封連忙上前,將綁在陳音臂上的粗繩扯落。陳音苦笑道:「想不到今日與龍伯再見面時,在下竟然如此狼狽。」伍封請他坐下來,慚愧道:「先前陳兄戴著頭盔,在下一時不辨,得罪了,好生慚愧。」陳音搖頭道:「兩軍交戰,這有何得罪之處?若是鄙軍獲勝,在下也會如此對付龍伯。」伍封笑道:「陳兄是個忠厚人,此言甚是。」

    楚月兒讓庖丁刀拿來乾糧酒水,眾人一起用飯,伍封勸陳音用了些乾糧,又對飲了數爵,道:「看來陳兄雖是來自衛國,但勾踐對陳兄十分信任,放心讓陳兄自領一軍。」陳音點頭道:「大王對在下的確信賴有加。唉,在下並不想引軍,只想造些新奇的兵器,以慰宿願。不過越將中擅長車戰者不多,在下對此又略有心得,是以文大夫才會向大王提出,將在下編入其麾下,說是越人善步戰和水戰,但要與齊魯爭勝,非要用到車戰不可,是以在下才會在文大夫手下率領一支車隊。其實這隊車兵都是吳人,並非越人。」

    伍封歎道:「原來是吳人,想不到吳人在文種手下,竟變得如此了得,文種委實是將才。」陳音道:「越軍雖有十萬之眾,但越人只有四萬,其中三萬由大王和范相國率領,一萬由文大夫率領,都是精悍親衛之師,遠勝其他士卒,等閒不用,除非是極要緊的戰事,才會動用越人,平時都用吳人和夷人,文大夫眼下三萬士卒,越人、吳人、夷人各有一萬,吳人與夷人暫為前鋒。」楚月兒不悅道:「勾踐興師伐齊,卻用吳人和夷人為前鋒,簡直是豈有此理。」陳音搖頭道:「小夫人,這卻不然,人皆有私心,國政也有偏袒,如此做法並無不妥。」

    伍封點了點頭,問道:「眼下文種是否知道在下來了?」陳音道:「這個還不知道,不過昨晨一戰,文大夫便感到奇怪,說齊國的將才除了鎮萊關這鮑寧外,便只有龍伯、田恆、田豹、田盤等數人,田氏眼下被困臨淄,無暇東顧,龍伯又往夷州去了,莫非是龍伯回來?經過適才這一戰,文大夫定然猜得出是龍伯來了。」

    伍封道:「在下前往夷州之事,想是王孫鹿郢所說。」陳音搖頭道:「這卻不是,大王早知道龍伯會去夷州。」伍封恍然道:「在下明白了,勾踐派人在西施姊姊身上下毒,其實是怕困不住我,索性將在下遠遠支開,免他興師北上之際有人阻手礙腳。嘿,這人想得十分深遠,只怕我還未到吳都時便已經開始在姊姊身上下毒,然後每日飯餚中拌些鎮毒之藥,姊姊才會渾然不覺。」

    陳音點頭道:「越軍入吳之際,范相國就說龍伯必會趕來,支離益也這麼說,大王深以為然。」伍封笑道:「顏不疑那大鐵籠子是陳兄親手做的吧?幸虧陳兄在上面做了些手腳,在下才能安然脫困。」陳音苦笑道:「其實在下只猜知這鐵籠子是用來困人,也不知道用來困誰。但在下心想,國中有劍中聖人支離益和王子不疑兩大高手,仍要造鐵籠子,所對付的人必定是身手奇高而又身份獨特,不能擅殺之人,再加上支離益和王子不疑言語間時時提到龍伯,在下想來想去,此人唯龍伯而已,是以在鐵枝上稍稍做了些改動,故留瑕處。不過除了龍伯,別人在籠子就算知道鐵籠有瑕處,也無龍伯這樣的本事,仍不能由籠中逃脫。」

    楚月兒忍不住問道:「陳將軍,支離益也隨大軍來了麼?」陳音點頭道:「不僅是他,王子不疑、王孫鹿郢也都來了,王子不疑被龍伯所傷,差點死了,支離益不知道用了何法,只六七日王子便能由床上起身,一路躺在車上由王孫照看,大軍到了齊國時,王子也正好痊癒,如今他們都在徐州大營中。」楚月兒歎了口氣,道:「看來夫君與支離益的決戰始終不能避免,那顏不疑嘮嘮叨叨咒語似的劍術好生了得!」

    伍封笑道:「這個先不理會,未知道文種目下想幹什麼?是否仍然要攻打鎮萊關?」陳音搖頭道:「這個恕在下不能說,再說下去便是洩露軍機了。在下眼下身為越臣,當忠於越事,先前便說得多了。」伍封點頭道:「陳兄言之有理,在下不能逼陳兄行不忠之舉。我欠了陳兄的救命之恩,日後必有所報,今日得罪了。小刀,你將陳兄的武具交還陳兄,小陽,你準備戰車,帶幾個人送陳兄走,送到先前埋伏處,將兵車交付陳兄,那些擒來的士卒也交陳兄帶走,由他們自行回去,若一路送到林營,陳兄面上須不好看,陳兄在文種面前也不必說被在下邀來之事。」陳音搖頭道:「大丈夫行事當光明磊落,今日之事在下會詳細對文大部分夫說起,決不會隱瞞。龍伯雖然由在下口中得知了少許軍情,但龍伯的實力也被在下看在眼裡,龍伯此後要小心,文大夫是個厲害人物,非比尋常。」

    伍封讚道:「陳兄之言出自肺腑,在下受教了。」陳音起身由庖丁刀手中接過劍矛,隨圉公陽而去,走了幾步,回頭道:「龍伯這駐軍之地須換一換,萬一文大夫問起龍伯所在之處,在下會如實告知,文大夫說不定會大軍前來。龍伯人少,硬拚不得。」伍封心道:「這陳音真是個老實人!」站起身笑道:「這個在下自有分數,陳兄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我私下是朋友,但在公事上卻是敵人,是以陳兄不必因私廢公。」

    那些被擒士卒的武器除了箭矢外,盡數交還。陳音一眾走後,伍封等人均閉目休息,過了一個多時辰,圉公陽等人回來,伍封起身道:「現在我們換個地方,以策萬全。」他帶人又穿越山林,到了一處密林所在,紮下營寨,派人輪流在林外巡哨,其餘人都休息不提。

    休息了一整日,當夜三更,伍封帶著士卒往鎮萊關東面的小徑一帶摸過去。到了小徑附近的一處茂林之中,伍封道:「此處林中必有文種的埋伏,這些人只是為了防備關中的人由小徑越山逃走,並非攻關的士卒想必人數不多,我們今日便是要對付他們。」先派庖丁刀和圉公陽入林窺探,不一會兒二人回來,說是林中果有越軍,約摸有三百餘人,在林中隨意立帳守著,似乎警戒甚懈。眾士卒見伍封料事如神,更是佩服。其實伍封並沒有來看過,但以己推人,自己要設埋伏,這片茂林便是首選之地,當年他破夫余貝和東屠苦時便看上了這片茂林,還說日後鎮萊關被兵,這片茂林大有其用,不料還真被他說中。

    伍封笑道:「既然這林中只有三百多人,我們人多,索性將他們一舉殲滅。」楚月兒忽然醒悟,道:「這林中還有個山洞,直通城下,莫非夫君想利用這山洞,我們悄悄入關去?」伍封笑道:「這也是可以,不過我還想再奔襲數處,讓文種更為頭痛。」他對這林子十分熟悉,當年破鎮萊關(那時叫鎮城),自己斷城中水道後就埋伏於此,也就在這片林中,顏不疑被他斬斷了一隻手。伍封當下讓這一千親衛勇士分為四隊,由四方向林中緩緩推進,自己和楚月兒帶著鐵衛在前,欺到近前,果見林中有些小營帳,甚為安靜,懶洋洋地有十餘個巡哨小卒在周圍胡亂坐著打盹。

    本來這林中樹木十分茂密,不利射箭,但越軍立營之時,在中間砍出了一小片空地,樹桿拿去立帳、燒飯用了。伍封心道:「想不到此處越軍如此鬆懈!」向鐵衛打了個手勢,拿出連弩,往越軍巡哨士卒、營帳內射去,立時間慘叫之聲大作。四面的勇士本都等著他的號令,若見伍封衝殺出去,自然也會跟著衝出,此刻見伍封用箭矢相射,立時會意,也都取出箭矢,紛紛往營中射去。

    眾人離越軍甚近,利矢飛出,在營帳上自然是一透而入,許多越軍還在帳中便被射死射傷,也有人衝出營帳,執長戈大呼小叫,可沒叫幾聲便被射倒,眾人各射了六箭,營中再未見越軍活動的身影,只是有的營帳內傳出傷者的呻吟之聲。

    士卒清點戰場,將十餘個受傷未死的越軍包紮捆綁,收拾箭矢兵器,整頓糧草輜重。圉公陽帶幾個人去收拾越軍的衣飾備用,這是伍封上次吩咐過的,他記在心裡。伍封四下看著,心下狐疑道:「奇怪,經過我們幾番強襲越軍,陳兄多半也告知文種我們的軍情,文種應該有所防範才是,雖然這林中駐不了多少人,但這二三百人似乎甚弱,能有何用?」楚月兒笑道:「文種數萬大軍駐在各處,他怎知道我們會偷襲這裡?」伍封皺眉道:「此處離鎮萊關最近,若換了是我,不僅要增兵,說不好還會大設埋伏……」,庖丁刀上來道:「龍伯,原來這裡連二三百士卒也沒有,總共只有七十餘人,還有紮好的許多草人以充數……」,伍封臉上變色,驚道:「只有七十餘人?!不好,果然中了文種之計,我們快撤!」

    猛聽得樹林四周傳來成千上萬人的吶喊之聲,驚天動地,眾人臉上盡皆變色,伍封聞聲便知道樹林四周已經被團團圍住,必定是文種的埋伏大軍。還未及定計,便聽辟辟駁駁地聲音傳來,樹林四周濃煙漸漸飄入,四下裡火頭閃動,火勢越來越熾。

    楚月兒道:「文種用火攻!」伍封苦笑道:「我用火光對付陳音,文種卻用火攻來對付我,報應奇快。」尋思文種謀定而後動,今日之伏必定十分周密,若說要硬生生殺出去,只怕除了自己和楚月兒外,連魚兒都難以脫身。回頭看眾士卒時,只見除了那些魚兒等鐵衛毫無畏懼之外,其餘勇士臉上也略顯驚恐,這可是極少有的事。

    伍封忽地笑道:「幸虧我早有後著,否則我們今日要全軍覆沒了。月兒帶路,我們今日便要用一用那山洞了。」他和楚月兒在前引路,眾人陸續跟著,魚兒帶著鐵衛斷後,那十餘受傷的越軍也被押著同行,此時火勢還在林邊未及燒入,眾人行動倒無妨礙。

    不一會兒到了山洞入口附近,只見當初擋著的大木巨石長滿青苔,落葉相覆,周圍大樹掩蓋著,單由外看誰也看不出內有乾坤。若非早知道此處有山洞,誰又能發現呢?

    伍封和楚月兒移動大木巨石,露出那山洞來,讓圉公陽和庖丁刀二人執火把先進去驅一驅瘴氣,然後由楚月兒在前引著,眾人陸續鑽進山洞,這山洞內十分狹窄,行走頗難,千餘人這麼鑽進去,自然要費許多時候。伍封和魚兒等鐵衛守在最後,等到士卒大多鑽入山洞時,林中已經是一片火海,好在伍封頗知大火之惡,早讓鐵衛將隨身食水淋濕衣袖,摀住口鼻,免被濃煙所傷。

    等士卒都已經入了山洞,伍封讓魚兒帶鐵衛進去,自己先用大石巨木堆在洞外,自己再鑽入洞,回手將洞口用石木掩蓋,此時大火已經燒到近處,附近大石早已經被火烤得燙手。

    等伍封由山洞鑽出時,便見楚月兒帶著眾士卒早已經靜悄悄地伏在附近深草叢之中。伍封掩好洞口,回望山上時,只見整個山上一片火海,將半個天都映紅了。本來由山上往下看,樹木不足以擋住視線,此刻火光沖天,由下往上看時,除了熊熊大火之外,不見一物,想來由山上看下來也好不了多少。伍封因此不怕被山上埋伏的越軍看到自己這一支軍的行蹤,他早已經想好,此刻帶著士卒往鎮萊關下去,到了城邊山壁旁的一個小側門處。

    城上有不少士卒正嚴陣以待,張弓搭箭對著城下。圉公陽仰頭叫呼:「快去告訴鮑將軍,就說龍伯引援軍到了,從速開城。」伍封身材遠高出他人,站在士卒之中頗為顯眼,城上士卒也有認識伍封的,認出果然是伍封,大喜道:「真的是龍伯來了!」城上一片歡騰之聲,卻沒有人敢開城門。

    過了一會兒,鮑寧出現在城頭上,往下細看,大喜道:「真是龍伯,快開城門,快開城門!」城門大開,伍封帶著士卒入城,千餘士卒行動甚快,一會兒間入了城,鮑寧讓士卒仍緊閉城門,小心提防,安排了一陣,這才過來向伍封和楚月兒叩頭施禮。

    伍封將他攙起來,笑道:「小寧兒一派名將風範,竟以數百人之力將文種擋在關下數十日,委實了得!」鮑寧苦笑道:「這都是仗著關隘之險,城中給養豐足,小人又謹守不出,雖守住了關,卻十分被動,龍伯再晚來數日,只怕這關也數不住了。」

    伍封看了看周圍殘破的城牆,只見多處有了缺口,有的地方還是血跡斑斑,城上士卒也大多帶傷,再看鮑寧時,只見他一身盔甲灰撲撲的也十分殘破,滿臉憔悴,兩鬢斑白,三十多歲卻形如六十老翁一般,只是行動仍十分敏捷。伍封心下淒然,歎道:「這數十天來,你這日子只怕十分難過吧!」鮑寧搖頭道:「還算好,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人自從守關以來,這些年還算輕閒,如今正是報效龍伯之時。」

    他讓人將這一千親衛軍安頓在營中,帶著伍封、楚月兒和鐵衛往關城中間的關署而去。楚月兒順嘴問道:「小寧兒,為何不見小英?」鮑寧怔了怔,垂淚道:「三日之前越軍攻關,小英帶了一隊女卒助守城牆,身中數戈,已經陣亡了。」說著話,忍不住放聲大哭。

    伍封和楚月兒心下惻然,歎息良久,鮑寧拭乾眼淚,命人將城中將佐到官署議事。

    伍封等人入了關署,這時關中的大小將官也趕了來,鮑寧請伍封和楚月兒在中間坐下,率將官向伍封施禮。這些將官都是關中的職司,雖是軍中極小的的官佐,但在這關城中卻都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伍封請他們分坐兩旁,將魚兒叫過來,道:「小寧兒,這是我在扶桑收的女兒,名叫魚兒。」鮑寧等人拱手道:「原來是大小姐。」魚兒道:「各位叔叔好。」鮑寧連忙道:「不敢不敢,小人們只是下人,大小姐怎能如此稱呼?」伍封道:「你們的確算她叔輩,也沒有叫錯。」

    說了幾句閒話,伍封問道:「眼下關中情形如何?」鮑寧道:「關中民眾原有一千六百多人,罪囚四千二百人,士卒三百人,眼下戰事緊張,小人由罪囚中選了安份些、刑罪輕的兩千充入士卒,合起來二千五百士卒,這數十天來文種攻城十七次,我們傷了一千八百餘人,陣亡一千一百多人,眼下還余一千三百多士卒,十有八九身上有傷,小英和慕元兄弟卻不幸戰死了。」說著不禁垂下淚來。

    伍封暗暗心驚,想像得到這數十天鎮萊關戰事的殘酷,歎道:「你們能守住此關,委實不易,等此間事了,我必定重賞你們的戰功。糧草輜重如何?」鮑寧道:「鎮萊關眼下是萊夷地方糧草貨物中轉之地,向來大有積儲,眼下糧草軍械都還夠用,還可供萬人半年之久。關中兵車卻少,只有十餘乘。這幾天見文種士卒調動甚頻,想是近日又要攻城,不過至今未動,定是龍伯在外施兵驚擾之故。」

    伍封愕然道:「你怎知道我會在外驚擾敵軍?」鮑寧道:「小人只是這麼猜,若是小人引援軍來,人少不能直攻,多半也要大肆騷擾,亂敵軍心。這兩天小人在城上細看,見越軍臉上開始有了些疲乏驚恐之色,正尋思是否有援軍來了。」伍封讚道:「你果然頗知兵法,這兩天我奔襲數處越軍,頗有斬獲,多少動搖了敵人的軍心。我雖然帶來的人少,不過已經有了安排,再過數日,等文種沉不住氣之後,我們的援軍也要到了,便要與文種決戰,設法將他逐出萊夷。」

    楚月兒奇道:「夫君怎麼知道文種會沉不住氣?」伍封道:「由主城動身之前,我忽地想了一計,特地讓高柴、趙悅和蒙獵施行,數日下來當有所獲。」楚月兒那日的確見伍封將高柴、趙悅和蒙獵叫到一邊小聲說話,原來是安排計策。本來好奇想問,忽想這用兵之際,須得機密行事,是以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

    眾人聽說伍封正施妙計,又會再有援軍來,心下大定。伍封道:「不過我才由海外會萊夷數日,士卒調動須有些時日,這幾天還得堅守孤關,文種知道我來了,怕我會有其它援軍趕到,這幾天必定會全力攻關,說不定比以往攻關時更要猛惡,是以各位不可掉以輕心,若挨過了三五日便好辦了。是了,小寧兒,你可知道文種在北營還是南營?」鮑寧道:「這人行蹤不定,今日在南,明日或在北,無法弄清楚。」伍封愕然道:「怎會如此?南北營之間隔著你這鎮萊關,兩營之間要饒過而過,少說也要大半日路程,文種怎可能兩營隨意走動?」鮑寧歎道:「這個小人也懷疑得很,但這人的確是兩邊現身,並無常理。」伍封想了想,搖頭道:「文種這人有鬼神莫測之機,委實可怖。各位先去休息,趁天未亮,我和月兒還要帶人去劫一下文種的大營,以為後計。」

    鮑寧吃了一驚,道:「龍伯一夜辛苦,怎麼此刻還要去劫營?」伍封道:「雖是稍辛苦些,但此時是最佳時機。先前我見城中士氣臉帶疲憊之色,士氣低落,若不盡快打個小勝仗,只怕難以守城。我猜文種知道我來後,必不敢輕忽,今日在山上設伏放火,說不定是他親領大軍所為。就算他還在營中,但越軍大舉設伏之際,怎料我帶人悄悄入了關?眼下趁其營中有些空虛,正好劫營。」鮑寧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文種知道我們關中人少,不敢出關劫營,數十天來我們也的確未曾出城一戰,就算他為人謹慎,他手下的士卒免不了有鬆弛之意,龍伯前去劫營,必定大出敵軍意料之外。好在這關前平地雙方共而有之,文種一心想攻城,並未在前面挖陷坑,小人想派人挖陷,每每被敵軍用箭射了回來。龍伯劫營便不用耽心腳彈是否有陷坑了了。」伍封道:「等我回來時,你再帶一支人馬接應,以策萬全。」鮑寧點頭道:「小人理會得。」

    伍封點齊了親衛軍,自己和楚月兒引著鐵衛為前鋒,畢集南面城門之下。伍封、楚月兒和鐵衛都戴上了銅面具,城門離敵營甚近,彼此之間可以互望得到。是以一等鮑寧帶人開了城門,伍封便大喝一聲,率眾直往前衝過去,城中人也齊聲吶喊,猛然間聲勢大張,弄得驚天動地。

    眾人腳步雖快,但一出城門便被越營中巡哨發現,大聲呼喊,有些人還放箭阻擋,這些箭矢來自於敵軍巡哨和守營門的士卒,他們人數不多,又是倉促之間,再加上伍封和楚月兒用鐵戟和長矛一路撥打,箭矢自然無甚殺傷力。

    片刻間衝到了敵營之前,只見營中大亂,又有不少越軍手執弩箭倉惶奔出,還未及張弓搭箭時,伍封等人已經到了營前,挑開營前的鹿角拒馬,直撞入敵營。這短兵相交,敵人的箭矢便用不上了,四十餘鐵衛的長柄掃刀正合劫營之用,刀光閃閃,摧枯拉朽般將營門附近的敵軍盡數斬殺。此時一千親衛軍手執夷矛也跟著直衝入營。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鐵衛在前,親衛勇士在後,一路由前往後殺過去,每見火把便挑往營帳,等眾人衝殺到後面時,敵營中已是四處火勢大張。

    伍封不敢多停,立時又帶士卒由後往前反殺回來,此時越軍的人數便多了,四下裡擁上來,欲將眾人圍住,是以回殺之際受的阻力便大,不如先前直衝到後面時那麼順利。

    好在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這班如狼似虎的鐵勇開路,敵營中無人能敵,硬生生由敵軍中殺開一條血路,把住營門,伍封下令後撤,親衛軍一路衝出出營,伍封等人斷後,出了敵營,直往關城下奔去。越軍此時已經聚集起來,只見人頭擁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嚷著追趕上來。

    越軍果然與眾不同,聚合甚快。伍封等人快到城下時,猛地城門大開,鮑寧引一支人馬衝出來,分列城門兩旁,箭矢齊發,向越軍射去。此時城上士卒也向越軍射箭,上下箭矢如雨,立時將越軍阻擋住,伍封等人安然入城,等鮑寧的箭手入城後,再合上城門。越軍被城上箭矢射退,沒可奈何,氣恨恨地退到遠處叫嚷怒罵。城上士卒哈哈大笑,向越軍哂斥。

    清點人手,只折了二十一個親衛勇士,傷了五十餘人,鐵衛畢竟是伍封手下最精銳的士卒,竟無一人受傷。伍封估計先前這一陣劫營衝殺,殺敵少說也在千人以上,傷敵不計其數,可說是大獲全勝,微笑道:「這兩日一連四戰,雖然辛苦些,但敵軍連番受挫,以數萬大軍計,就算傷亡不算多,士氣也不免大為低落了,文種只怕要氣得跳腳。」

    城內一片歡騰,士氣大振,鮑寧等人佩服道:「畢竟是龍伯了得,一來便大有改觀,重振了士氣。親衛軍不愧是龍伯的貼身士卒,厲害之極,大小姐所率的鐵衛尤其悍勇,只怕每一個人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吧!」伍封道:「魚兒她們的確是我們最厲害的勇士,只不過這兩天迫不得已一連四戰,委實辛苦,今日讓他們和親衛軍飽食休息,不要打擾。戰死的勇士都記下來,日後厚恤其家,傷者好生將養,衣食酒肉不可稍缺。明日開始,親衛軍守南面城牆,關內其他士卒守北面城牆,文種若是以疲兵之計兩面輪攻,我們也大可以輪流休息。另將其餘關押的罪囚盡數放出來,讓他們幫手守城,不發兵甲,只須搬運滾木擂石之類守城之具。就說我已經答應,日後依其戰功,減免其罪。他們都是刑囚,並非所擒的敵國士卒,萬一城破,他們也好不到哪兒去,說不定越軍不願意派人看守,盡數將他們殺了。」

    伍封讓鐵衛和親衛軍先去休息,親衛軍入營,鐵衛便住在關署之中,安頓完畢後,此刻庖丁刀過來,道:「關中有冶爐,還藏有少許精鐵,可為龍伯和小夫人打造面罩。小人要取龍伯和小夫人的頭盔一用。」伍封那日隨口說說,不料庖丁刀還真存了心,他這戰神之甲盔甲是連在一起的,是以要脫下交給庖丁刀,楚月兒也將頭盔摘下遞給他。庖丁刀拿著匆匆走了,伍封讓圉公陽也去幫庖丁刀打造面罩。

    伍封和楚月兒先去看視了受傷了親衛士卒,又到關中專供士卒養傷的營中去探望以往受傷的鎮萊關守兵,許以厚賞,楚月兒還順手給傷重的醫治,忙了兩個多時辰,眼看日已近午,伍封和楚月兒才回到關署用飯,飯後去看鮑興送給鮑寧的兒子伯樂,只見這小子生得頭大眼圓,頗為有趣,不像其生父鮑興那麼貌惡。

    鮑寧怕耽誤伍封和楚月兒休息,趕緊讓侍女將伯樂帶走,親自在後院服侍伍封和楚月兒安歇後,這才到關署去辦事不提。

    晚間庖丁刀和圉公陽拿了伍封的盔甲和楚月兒的頭盔過來,只見這頭盔上各自多了一面精鐵面具,厚有三分許,並不依二人面形,只是一個微彎的厚鐵片,中間高,兩邊低,罩在臉上並不貼面,離臉面有一寸多空隙。面罩在額上處與頭盔用鐵環和鐵鈕連在一起,揭起來揚在盔上,合下便能擋住整個面目,面具下還延出三寸,是以蓋下來連嗓間都護住了,面罩上只露出眼睛的兩個孔。最精細的便是這兩個眼孔了,眼孔本就不大,庖丁刀還割成網狀,中間如同鐵網一般,就算有箭矢射到眼孔,也穿不過縫隙,不虞傷了眼睛,戴上又不影響視線。

    伍封和楚月兒見打造極精,又比原來那銅面具堅實了百倍,讚不絕口,庖丁刀笑道:「這戰神之甲委實堅韌,小人只是在盔上鑽這幾個孔穿上鐵鈕鐵環,卻費了不少功夫。」楚月兒摸著那眼孔上的細細鐵網,讚道:「小刀這手藝可是越發高明了。」庖丁刀道:「小人在成周常向小戰討教,稍有長進。」伍封道:「這些天你和小陽也不用上陣,再為鐵衛打造衣甲,他們慣於步戰,若用銅甲便太過累綴。」庖丁刀道:「小人這幾天盤算過了,雖然關中無甚精鐵,但上好的鐵有不少。這純銅質軟,加些鐵錫,小人可以照著龍伯和小夫人的鐵護腿樣式,為鐵衛打造銅網之甲。」伍封大喜道:「如此最好,你便去造,要用人時找小寧兒去要,此物以銅鐵為絲,可稱金絲之甲。是了,你們自己也該打造一身絲甲才是,如此我才放心讓你們上陣。」庖丁刀和圉公陽的身手與他人不同,慣於登堂入室,若用與戰陣衝殺,便派不上太多用場,是以伍封不讓他們上陣,以免有失。

    楚月兒看著伍封拉下面罩的樣子,笑道:「夫君這模樣還真像盤丁所送的戰神大旗上那鐵色人面,只怕當初的蚩尤與夫君差不多。」伍封道:「是麼?你讓小寧兒集些婦孺,照那戰神大旗多造幾十面,以備戰陣之用。」

    次日一早,伍封先調動士卒,讓親衛軍守在關南門的城牆,原來關內的士卒守在北門,各分十二隊,輪流巡視守城,那些罪囚也放出來,搬運守城兵具不提。安排好後,與楚月兒、魚兒、石朗、石芸、圉公陽、庖丁刀由鮑寧陪著用飯,剛剛用完飯,侍女還未及收拾,便聽關外殺聲大作,眾人吃了一驚,都站起身來。一個小卒飛跑來報:「龍伯、鮑將軍,越軍在南北兩門同時攻城,只怕是傾巢而出,十分猛惡。」鮑寧臉色微變,道:「這幾十天越軍攻城,都是只攻一方,南北兩方輪流休息,今日怎同時來攻?」

    伍封接過庖丁刀遞來的鐵戟,道:「小寧兒,你去北門,我守南門。」他帶著鐵衛趕往城南門上,只見城下人頭擁擁,箭矢不斷向城上飛來,越軍搭著數十條長梯,人潮般正在箭矢掩護下往上爬。眾親衛士卒雖被越軍箭矢所逼,但並不退縮,不住地將堆在城牆上的滾木、擂石往下砸去,還有一群士卒手執長干在前面擋箭,另一手卻不閒著,抓起備好的松枝草包,另一人替他點著後,再往下扔。

    伍封心道:「如此蟻附攻城十人當不上一人之用,是攻城之大忌,看來文種是急了。」因為敵我人數懸殊,猛見有數處被越軍爬上了城,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鐵衛急忙趕上去,一頓狂斬,將已經上城的越軍盡數斬落城下,然後往來城上,見有危急處便加以援手。

    雙方呼喝斥罵不斷,箭矢破風,火球、石塊、滾木、擂石紛紛疊疊、時時發出轟然巨響,兵器相交之聲不絕於耳,伍封心忖城北門稍弱,文種若是也這麼猛攻的話,鮑寧未必能抵擋得住,忙將楚月兒帶著石芸與鐵衛女隊趕到城北去,助鮑寧守城。

    雙方在城牆上糾纏了一個多時辰,城頭上血跡遍地,城牆下火頭零星,黑煙裊裊之中,屍體堆了無數,城上士卒也大多帶傷。忽聽越軍營內鳴金之聲響起,越軍立時後撤,潮水般退回營中去,沿途遺下屍骸無數。

    伍封吁了口長氣,命士卒包紮傷口,整頓兵器,放眼往城下看去,只見屍首四處都是,大多是越軍,也有少量是死後墜到城下的己方士卒。那些罪囚飛快上城運送木石,修葺城牆不提。

    伍封對城北有些不放心,帶著魚兒等人急趕到城北,只見城北越軍也已經後退,雙方正整理戰場。楚月兒道:「城北好些,哪裡像城南比此處猛惡十倍?」伍封道:「莫非文種便在城南?」才說這話,便見越軍又紛紛出營,當先一車上有一人銅甲銅盔,燦然發光,車上打著一面旗,上面大大地寫著一個「文」字。

    鮑寧道:「文種在這裡!」伍封細看過去,但距離太遠,看不清面目,只是臉龐鬍鬚身形舉止頗似文種,點頭道:「原來文種在城北營中!」楚月兒道:「奇怪,文種在城北,反而城南攻勢猛些。」

    這時,便聽越營內號角聲響,一隊隊越軍整整齊齊由營內出來,排成堅實的魚麗之陣,只見旌旗召展,長戈如林,顯得十分雄壯。伍封忙整備士卒,擬要全力迎戰。說也奇怪,越軍雖然布好進攻的陣勢,卻並不進攻,彷彿在等待在什麼一樣。文種一車在前,只見他手中長矛揮動,越軍陣旗閃開,陣後移出六樣極奇怪的東西來。

    這東西是一個高約三丈的木架,架上橫著一條槓木,兩邊都用許多粗繩牽著,各有一個牛皮大兜。這木架都是用極粗的大樹製成,一看就知道是極能承重之物,底下裝著圓木為輪,緩緩往城下滾來。

    伍封奇道:「小寧兒,這是個什麼物兒?」鮑寧搖頭道:「小人沒見過,以前文種也沒用此物。」楚月兒卻道:「這物兒有些眼熟,好似見過的,可一時想不起來。」

    城上士卒也大為好奇,都探頭去看。這六個高架推到離城五十步處停了下來,越軍六隊士卒紛紛忙碌,只見越卒將架上槓木對著關城的一頭放下來,在牛皮兜中放了幾塊巨石,怕有數百斤重,將兜嚴嚴密密捆紮好了。然後到另一頭,數十人牽著繩,將槓木空著的那一頭扯下來,用繩繫在架底,然後有幾個士卒抬了塊約有百餘斤重的大石放在那邊的牛皮兜內,卻並不捆紮。

    伍封見這六座高架都安置妥當,架上槓木對著己方的一頭數百斤,對著越營的一頭只有百餘斤,然而越卒卻將輕的一頭壓扎於架底,使極重的另一頭高高揚在空中。好奇之餘,忽覺一陣緊張,只覺這怪異的物什非同小可。

    楚月兒忽然想起一事,驚道:「糟了,這是范蠡費數十年研製出來的投石車!計然的竹簡上刻有這圖,說此物用來攻城,無堅不摧!」伍封也看出一點奧妙來,臉上變色道:「小心那飛石……」,話音未落,便見文種長矛揮動,越卒揮大斧將繫著槓木的繩索斬斷。

    這槓木重的一頭揚在空中,輕的一頭被繫在架底,此刻繫著的繩索一斷,重的那頭立時直墜而下,整條槓木便如一條巨臂般在空中揮動,另一頭的牛皮兜在空中劃了個圓形,呼的一聲,兜中那塊百餘斤的大石被巨臂拋出,向城上急砸而來。

    城上士卒無不失聲大叫,眼見六塊巨石破空而來,離城還有數丈,便覺勁風刮面如刀,兇猛之極,若被這大石砸在身上,只怕立時變為肉泥。眾人連忙閃身相讓,六塊大石中有一塊跌落城下,還有一塊高高拋過城牆直落入城內,剩下四塊卻砸落城牆之上,便聽轟然數聲巨響,城牆被砸之處,立時塌落,丈餘厚的土牆竟硬生生被砸缺了數尺,另兩塊落地的大石也將地上砸出了兩個近兩尺深的大坑!眾人見這投石車如此厲害,盡皆變了臉色。

    越卒拋完一石,立即又將那巨臂扯下來,在長臂輕的那頭放上巨石。另一頭的數百斤重石仍包在牛皮兜中,是以省了一道次序,第二批大石拋來時快捷了許多。眾人驚讓之際,這六塊大石有五塊直落牆頭,城牆又缺了數處,牆上未砸到之處也裂開了許多縫隙。越軍士卒見城上眾人狼狽不堪,無不大笑,哂罵不住。

    伍封心思甚快,見越軍又在為投石車上石,尋思再砸得一陣,這城牆必定會被弄出個大缺口來,越軍人多,若由缺口擁入,這鎮萊關便立時要攻破了。此刻他無計可施,大聲道:「月兒守城!」伸手將盔上面罩拉下罩住面目,飛身而起,手舞著鐵戟,直向投石車飛過去。

    雙方士卒都大為吃驚,雖然有許多人知道他有飛行之術,也見過他的飛行之術,但這麼迎面飛過去是最為凶險不過的事。須知越軍人多,又長於弩射,若是他們對一個人萬箭齊發,就算是神仙也避不過。此刻伍封情急之下,這麼直飛而去,正是給越軍做了個極好的箭靶。

    伍封身至中途,那六座投石車又投石出來,有一塊還直向伍封飛砸。伍封讓過大石,直飛往投石車處。此時越軍果然箭矢齊發,雨一般向伍封射來。伍封揮動著長戟格打飛矢,自己畢竟只有一雙手,而飛來的箭矢又奇多,雖被他格撥掉大半,仍有不少箭矢射在他身上。幸好他身上這件戰神之甲刀槍不入,身上肌肉又堅實無比,箭矢撞在甲上便落,還有幾箭往他臉上飛來,這新造的面罩便大見功效,若非有這面罩,只怕有一兩箭要射在面上。

    他臂上有金縷護甲、腿了護甲、連履內也就鐵墊,是以箭矢難入。這就是寶甲鐵罩的好處了,若非有這些護身寶物,就算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此刻也早被射成刺蝟了!

    伍封奮不顧身,轉眼飛到了一座投石車上空,大喝一聲,手中鐵戟猛地劈落,「喀」的一聲,那粗大的木臂被他一戟劈斷,那墜著數百斤巨石的牛皮兜立時墜下來,在地上砸了個尺餘深的大坑。

    伍封毫不遲疑,一連飛過六座投石車的頂上,將投石車巨臂盡數劈斷。如此一來,這六座投石車便無法用上了。伍封並不急於走,又返身回去,將投石車大木架上的那根橫槓木也盡數劈斷。

    他早看得明白,這投石車最要緊的便是那條巨臂般的槓木,其次就是那大木架上的橫槓木。二者只去其一,這投石車便無法用上。伍封為萬全計,將每座車上的兩根巨木都劈斷,是怕越軍回去修葺一下,明日又以此攻城。眼下這兩木皆斷,修起來可就難了。他看著這投石車拋石及遠的方法,猜想這投石車要將重物拋遠,車上的巨臂和橫木須要極其堅硬,才能夠承重,而且巨臂務要長直,橫槓木要兩頭差不多粗細,這樣才能使飛石的方向準確。

    像這樣的巨木是極難找的,若能輕易找到制車,文種早就用來攻城了,怎會拖到今日?想是新近製成。伍封將投石車上最要緊的兩根粗木劈斷,便是想讓越軍急切間難以再造出來,以緩其攻勢。

    伍封得手之後,飛身回走。越軍士卒見他由空中來去自如,不懼箭矢,尤其是神力無雙,如此粗大的巨木被他輕易一戟劈斷,當真是駭人聽聞,不禁大為驚恐,雖然伍封臉上戴著面罩,但他的本事傳遍天下,越軍也猜知這人必定是龍伯了。

    伍封一路飛回,落到城頭之上,吁了口長氣,猛覺腿上劇痛,不禁打了個趔趄,低頭看時,見自己大腿靠膝處插著三支箭,左腿兩支,右腿還有一支。原來他的小腿有護甲,戰神之甲長及膝下,但飛行之時,甲裙飄起來,膝頭以上的部分地方便露了出來。他又是凌空飛行,越軍由下往上射,其餘地方那能避箭,靠膝處卻是無物可擋,是以中了三箭。幸好這箭矢未傷到膝,否則大為影響行動。他先前急切發力,未曾在意,此刻才覺得疼痛。

    他才晃一晃身子,腋下立時一隻小手扶上來,楚月兒眼淚汪汪道:「夫君,你中箭了。」扶伍封坐下來,仔細檢查他的傷勢。好在伍封吐納大成,肌肉極其堅實,彈力驚人,是以箭矢刺入只有寸許,並不甚深。楚月兒一手按住伍封的肌膚,小心拔出箭矢,先解下伍封腰間的翡翠葫蘆,倒了好些酒沖洗傷口,取傷藥灑在傷口之上,然後又拿出隨身的藥盒,取了數個粘軟的藥丸捏成餅狀,蓋在傷口上,這才用布包紮傷口。這都是楚月兒早就配好的治傷靈藥,極有效用,伍封便覺傷口清涼,疼痛大減。

    這六座投石車一破,越軍無計可施,只好再用人力,其軍向城上攻來。本來城上士卒被投石車一砸,士氣大為低落,適才見伍封破了六座投石車,登時振奮了士氣,全力守城。

    伍封看了幾眼,知道這場仗雖然兇惡,但鮑寧等人必能守住。他耽心城南,尋思城南的越軍若也有投石車,此刻只怕凶險之極了。遂道:「月兒,你們隨我去城南,如有投石車,我須得將它毀了。」楚月兒見情勢危急,當下顧不了許多,將伍封背在背上,直奔南邊的城牆。她的力氣甚大,背著伍封急跑十分輕鬆。魚兒帶著鐵衛緊跟在後,這些鐵衛屬於關中的一支急援隊,何處有危險便趕往合處相助,不免來回奔跑,幸虧伍封一直讓他們練步,即便是在大舟上每日也要繞舟來回跑,是以體力極佳。

    等眾人趕到城南,無不大吃一驚,只見此處比城北凶險得多了,城北牆上只是缺了數塊,而這城南牆上卻由上到下缺了個大口子,彷彿新開了個城門洞一樣,巨大的飛石不住砸落,驚得守城士卒左避右閃,狼狽不堪。幸好守南門的是伍封的親衛軍,這些人的戰力勝過關中原有的士卒數倍,此刻全力躲閃,暫未有失。

    眼見一塊塊巨大的飛石不住往城上砸落,伍封向城外看時,果見有七座巨大的投石車正忙於拋石。伍封想不到城南比城北更險,歎了口氣,由楚月兒身上下來,道:「我去將這投石車毀了。」楚月兒忙道:「不如我去。」伍封搖頭道:「你的力氣雖大,一時間卻難毀這投石車。敵人萬箭齊發,耽誤不得,否則必會被箭矢所射,只有我去才好。」

    楚月兒知道他言之有理,無可奈何,心念一動,找魚兒等人拿了幾個薄銅面具,盡數綁在伍封的膝頭處,雖然有些行動不便,但不以此擋箭卻不成。

    伍封腿上的傷並不重,仍能使力,此刻飛身起來,往投石車飛過去,依照在城北的法子,將七座投石車盡數毀了。越軍自然是萬箭齊發,伍封身上免不了中了無數支箭,盡數被護甲擋住。

    他飛身回來,身上並未被箭射入,只是手背上被箭矢擦了道紅痕。換了常人被箭矢擦手而過,不免皮破肉裂,但他自小練空手格擊,以手碎石,這雙手早已經練得堅硬如鐵,是以不為所傷。

    伍封看著城下,只見越軍大呼小叫,既驚恐又憤怒,當先一乘車上,文種銅盔銅甲,正指揮士卒衝上來。伍封愕然道:「這裡也有文種,也不知道他和城北那人究竟誰是真的。」

    此時越軍以大木板為橋,跨過護城河,紛紛往城牆缺口擁過來,伍封顧不得傷勢,與楚月兒帶著鐵衛衝下城去,眾親衛軍也紛紛下城,一部分在牆上以飛石滾木砸敵,一部分守在城牆後,還有一部分隨伍封等人衝到缺口之外,死守缺口。

    纏鬥之下,計謀兵法已是毫不管用了,所謂短兵相接,唯勇者勝,此時除士氣之外,所仗的就是士卒個人的武勇和體力了。

    伍封揮動鐵戟,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只是見眼前刀光戈影,鮮血四濺,伍封心下早已經麻木了。敵軍仗著人多,雖然好幾次衝到缺口,甚至有少數人還衝入了城,卻總被硬生生地擋住殺了,越軍始終未能搶佔缺口、大軍攻入城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敵營中終於鳴金,越軍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城下遺下了屍體無數,護城河水皆為赤紅。伍封回到城牆上,讓士卒裹傷休息,又將罪囚調來修補城牆,收拾屍體。楚月兒蹲在身邊,替他解開腿上和手背的包裹,發現傷口盡數裂開,鮮血直流,淚汪汪地連忙替他再行施藥包紮。

    這時才見庖丁刀和圉公陽由士卒中走出來,原來他們聽說敵軍攻勢極猛,悄悄跑來軍中助守。伍封見他們二人並未受傷,道:「你們的本事不在於硬打硬衝,我另有用處,下次不可擅自參戰。」讓圉公陽到城北去看看情形,火速回報,庖丁刀清點城南戰場。

    二人去後,伍封忽覺有脫力之感,這是他極少有的感覺,想是兩番破投石車,身上又中箭流血,才會如此。坐了好一陣,漸覺力氣恢復,歎道:「這投石車好生厲害!范蠡竟能想出威力如此驚人的攻城器具,委實聰明!」楚月兒道:「計然那竹簡上說,這投石車難覓良材製造,一般的樹木製造不得,而且投石車不好搬運移動,不利行軍,是以越軍一直未曾製造使用。」伍封道:「以范蠡的性子,只怕也不大願意以此車傷人。」楚月兒看著伍封腿上的傷,道:「夫君要是將那蟒皮水靠穿在內裡便好了,這蟒皮穿著輕盈透氣,又甚為堅韌,也有些防箭之效。」伍封點頭道:「自明日始,我們都將水靠貼身穿著。」

    庖丁刀回來道:「親衛軍傷了四百餘人,死了一百四十多人,連鐵衛也傷了十七八個,敵軍遺屍二千二百餘具。」圉公陽也回來道:「龍伯,城北的越軍也退了,留下了七百多具屍體,我們也陣亡了四百七十餘人,傷八百多人,小寧兒、小寧兒……」,伍封吃了一驚,問道:「小寧兒受傷了?」圉公陽垂淚道:「小寧兒身中十餘箭,已經陣亡了。」

    伍封和楚月兒連忙去看,只見鮑寧的屍體躺在城牆上,身上插著十餘支箭,血染全身,他手上仍然緊握著長劍,早已經死去多時,不少士卒正伏在旁邊大哭。伍封和楚月兒不禁垂淚,命人將他收斂厚葬。圉公陽細報傷亡之數,這一仗己方陣亡了六百多人,傷一千多人,如此傷亡之重對伍封來說是從未有過之事,可見這一戰之慘烈兇猛。不過越軍傷亡更重,單是陣亡的便有三千人,傷者不計其數。

    伍封歎息搖頭不迭,拭淚道:「越軍人多,這些傷亡不損其戰鬥力,我們可暫時不能再戰,須得想個法子拖延數日才好。」尋思了片刻,道:「小刀、小陽,今晚你們暫當一下使者,分別往城北、城南敵營中下書,就說我後日午間,請文種用飯,敘些舊誼。」楚月兒愕然道:「夫君想誘文種出來擒他?只怕他不會上當。」伍封搖頭道:「我不會用此法擒他,只是說說話,以為緩兵之計。我猜文種雖會猶豫,但多半會赴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座營中,是以兩邊都得下書,由他定地方。如果文種能接受此約,明日多半會休兵一日。」

    晚間用過飯後,圉公陽和庖丁刀分別去下書。楚月兒道:「夫君,只怕文種不會赴約。」伍封問道:「你以為如何?」楚月兒道:「人人都知道夫君智勇無雙,一人便當得上千軍萬馬,就算只有一人,文種帶了千人扈從,也會擔心夫君會突然發難,來個擒賊擒王,挾文種以退越軍。文種軍力遠勝於我方,怎願意冒險?」伍封道:「月兒所想也甚合兵法,對他人來說,多半會如此,但對文種卻未必。文種圍關數十日,可曾有今日般拚死攻關之舉?」楚月兒搖頭道:「昨日我問過小寧兒,這卻沒有,以往文種攻關絕不兩方同時進攻,也不會以蟻附之法強攻城牆,一般是以箭矢為掩護,派人衝撞城門。若是如今日之法,就算不用投石車,這鎮萊關也要破了。」

    伍封聞楚月兒之言頗合兵法,言談宛如軍中將領,心道:「月兒隨我征戰多年,不知不覺已經頗通於用兵了。」點頭道:「今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文種圍關數十日,並非急於要攻下此關,而是借此軍勢,隔斷齊東,使齊國東西不能相顧,整個齊東無法聯成一氣。此來最大的好處是穩定了即墨和琅琊二城。勾踐遷都琅琊,此舉甚令人不解,須知越國滅吳,過江淮而北上,收服淮夷,國勢形如長蛇之狀。吳都為蛇形之中,如要遷都,自以吳都為最佳,國中被兵可以首尾兼顧。眼下勾踐竟遷都琅琊,這琅琊就像蛇頭,若是腹身被擊,要回頭時,沿途有魯國和莒上各國牽制,十分不便,不利於戰。」

    楚月兒道:「莫非文種想借此舉鞏固琅琊都城?」伍封道:「琅琊是越人新奪之城,深入齊魯腹地,安身不易。勾踐使兩路大軍分割齊地,威攝魯國,齊魯不敢妄動,勾踐正好廣聚兵甲於琅琊,以為滅齊之長久計。數十天下來,只怕這琅琊已是雄城,足為越軍之根本。」

    楚月兒道:「這豈非如在齊國身上深紮了一刀?」伍封歎道:「正是。不過勾踐敢遷都於琅琊,必定與楚國有何約定,否則楚人在後,越國腹尾受制,勾踐怎敢將軍勢遠移到琅琊來?」楚月兒道:「當初夫君不是與楚王有約,共防越人麼?楚王怎會反與越人立約?」伍封道:「楚王畢竟年幼,那葉公子高是個厲害人物,有他在側,楚王必惑於其謀。何況楚王與我立約,本意並非在越,而是意在江淮,勾踐只須許諾滅齊之後,分江淮於楚,楚人何樂而不為?他們自然是甘願得罪遠齊而結好近越了。楚王之母是越國公主,雖已亡故,但勾踐仍可算是楚王的親屬,兩國於情於理,結好都是理所當然。這些道理,換了以前我是想不出來的。」

    楚月兒長歎一聲,道:「還指望楚國能派援軍到齊國來,如今看來,只怕是難了。」伍封道:「齊國若向楚國求援,楚軍必定前來,只是未必會助齊抗越,說不定反會助越滅齊。這就是政事手段了。」楚月兒聽得目瞪口呆,歎道:「庶人臣妾尚知道信義為何物,想不到當政者反而不守信約。」伍封道:「政事之詐,本就勝過天下任何事情。兵法用詐,那是說得做得,政事之詐,卻是做得說不得。譬如我請文種用飯,便是兵法之詐,日後你們便知道了。以文種之智,決計不會派士卒蟻附攻城,多有傷亡。看文種今日攻關之勢,便知道文種心有苦衷,不得不如此而為。今日傾力一戰未能破關,雙方暫為死局,我不能出、他不能入,我請他用飯,他想必會來,以求破局之策。嘿嘿,經過這幾日戰事,我終於看出了越軍的不足之處。越軍擅長野戰、水戰,卻不大擅長攻城,怪不得他們能一舉破吳,將吳軍迅速擊潰,但圍吳都卻用了三年,還是靠伯嚭內應方能破城。」

    楚月兒向來服他,見他胸有成竹,自然深信不疑。半個多時辰後圉公陽和庖丁刀都回來,均說已經見了文種,是否應約,文種稱明日回使以告。

    伍封問道:「你們都見了文種?」二人點頭。伍封道:「文種斷不會同時出現在南北營中,其中一人必是假冒。你們二人雖然都見過文種,但並不熟識,自是認不出真假來。」說話間,忽然心思一動,想起一事來。

    楚月兒等人見他發愣,知道他又有所謀,不斷驚擾他。伍封良久才回過神來,微笑著讓眾人都回去睡覺,眾人見他老神在在,心中不知道打甚麼主意,不免有些好奇,卻沒敢問他。伍封卻讓楚月兒將石朗悄悄叫來,說話說了半夜。

    第二天文種並未攻城,午間派了個使者來,說是次日應約,地點便在城南的越營與鎮萊關之間的那片空地上。城中自然是加緊修葺城牆、補充甲兵不提。伍封帶著鐵衛巡查關中,自覺傷勢大好,向緊跟著的庖丁刀道:「小刀為我打造這鐵面罩甚好,前日若非有它,只怕面上要中好幾箭。」庖丁刀道:「這都是小人早該想到的。龍伯不許小人和小陽上陣,小陽每日準備飯食,還有事做,小人卻無所事事,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伍封與楚月兒也去睡不提。次日起來,卻見天上下起細雨,二人內著蟒皮,外穿好盔甲,履內用鐵墊,腿上用護腿,裝備整齊。伍封傷勢本來甚輕,有楚月兒的妙藥,又身懷有吐納神術,兩晚功夫便已經大好,只要不是極劇烈地使力,就不會使傷口重裂。

    圉公陽和庖丁刀帶了十餘人出關,在關南的空地上立了個大大的華蓋,又鋪上竹筵帛席,放置几案。然後在旁邊設下釜甑鼎爐,烹煮食物。他們在空地上一番忙碌,雙方的人都遠遠看著,不一會兒,香氣四溢,細雨紛紛,香氣隨風飄蕩,時而在南時而在北,雙方士卒都隱隱能嗅到酒肉的香氣。

    快午間時,伍封帶了兩個侍女緩緩由關中走出來,等庖丁刀、圉公陽等人將食物呈上後,讓他們盡數收拾入關。圉公陽等人立時收拾釜甑,片刻間撤得乾乾淨淨入關,只留下伍封和兩個服侍用飯的侍女,以及席上諸般酒食。

    午間時份,文種也是盔甲整齊,兩車冒雨由營內出來,到了華蓋之旁躍下車,帶著兩個壯健的親隨過來,御者將二車又駛了回去。

    伍封見他只帶了兩個親隨,的確是膽量過人,迎上前拱手道:「文大夫坦然前來,委實令在下面上有光。」文種拱手笑道:「龍伯設宴,文某豈有不來之理?」雙方入席,各人的侍女親隨服侍斟酒切肉,文種見兩個親隨小心翼翼欲要試菜,笑道:「酒肉必定無恙,龍伯身手高明,要想害我,又何必假之於酒食?」

    伍封笑道:「這也說得是,不過在下請文大夫飲宴,絕無惡意。」文種眼光灼灼,掃了他一眼,笑道:「要說龍伯有好意也未必,大抵是另有所謀。」伍封點頭道:「兩軍交戰,僵持不下,在下另有所謀也是理所當然。」

    文種見他直言不諱,笑道:「龍伯果然是個爽直之人,如果不是各為其主,文某倒願意與龍伯好生交往,談論些天下大事。」伍封道:「難道各為其主便不能交往了麼?在下與范相國、陳音將軍雖為敵國之人,卻還是極好的朋友。」文種搖頭道:「話雖如此,但大丈夫當公私分明。如果你我二人結有私誼,不免影響國事。當日龍伯大婚前夕,文某前往相賀,一見之下,便知道龍伯是個極好的朋友,但文某又知道齊越早晚將成敵人,是以不敢久留,怕有太多私誼,影響國事,才會匆匆而去。」

    伍封點頭道:「原來如此。莫非我們有了私誼,文大夫便下不了手麼?」文種道:「這也未必,只是文某不敢相試。譬如文某派樂靈數番行刺,雖然略有內疚之意,卻下得了手,如果我們有深交,文某便不好派人幹這事了。譬如陳音與龍伯是舊交,龍伯便放了他走,陳音擅造兵器,對齊軍大為不利,這種事文某可做不出,換了是我,再好的朋友也要殺了。不過陳音也是念舊之人,文某索性將他遣往大王營中去,免得龍伯在他身上打主意。」伍封見他十分坦率,笑道:「文大夫一心為國,這一輩子只怕沒什麼朋友吧?」文種歎了口氣,說道:「除了范相國外,便再無他人了。這也與文某眼界太高有關,文某素來狂傲,自負才智,一生所遇之敵手唯閣下父子二人。幸好夫差昏憒、田氏猖獗,閣下父子縱為天下奇才,終是不能盡展所長。」

    伍封見他話鋒漸轉,說到齊國、田恆身上,笑問道:「莫非文大夫想勸在下歸降麼?這事絕無可能。」文種的確有相勸之意,誰知道才起個話頭子,便被伍封阻住,不禁笑道:「歸降不敢當,龍伯身為伯爵,形同諸侯,文某本想請龍伯罷手旁觀的,其實心下也覺得不可能。不過話總該說一說,試試也好。本想多勸幾句,龍伯便一口回絕,文某小覷了龍伯,委實慚愧。」

    伍封與他對飲了數爵,文種道:「文某有一事不解,那日龍伯中了埋伏,被文某放火燒林,龍伯與手下為何會毫無傷損、安然離去?是否那林中有何秘道?」伍封點頭道:「林中有條山洞十分隱密,知者不多,其實顏不疑也知道的,只是他不在你營中,文大夫便未能得手。」文種點頭道:「果然如此!想不到如此之謀也不能傷了龍伯,委為憾事!」伍封笑道:「雖然火攻未得手,但文大夫那投石車好生了得,昨日弄得在下十分狼狽。」文種歎了口氣,道:「此物是范相國發明的,極難製造,不料被龍伯來來往往,一人便盡毀了我十三座,再想制時,只怕又要費數十日了,說不定再覓不到制車良材。」伍封道:「此物太過厲害,在下前日毀車,身上可中了數箭。」

    文種眼眉微動,道:「龍伯受傷了?」眼神不住往伍封身上打量。伍封心知這人必是算計自己的傷勢,若傷勢重時,必定會趁機攻城。伍封當下笑道:「賤軀生得有些異常,一點點皮肉傷並不礙事,再加上月兒身懷醫術,調理兩晚便無妨了。文大夫若想趁在下受傷時攻城,可想得錯了。」文種哈哈大笑,道:「文某確有此想法,卻瞞不過你。」

    二人說話十分隨意直捷,均覺得對方坦蕩無畏,漸生惺惺相惜之感。

    伍封歎了口氣,道:「若能與文大夫交個朋友,便十分好了。」文種笑道:「這事也未必不能。等齊越戰事完畢,我們再結交也未嘗不可。」伍封搖頭道:「只怕有些難處。齊越之戰,關係到齊國之生死存亡,下次戰場之上,在下若見了文大夫,必定會痛下殺手,到時候文大夫未必逃得過在下之劍。」文種笑道:「說得也是。越國要想滅齊,龍伯是最大的妨礙,今日之後,文某也會全力以赴對付龍伯,為達目的,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到時候孰生孰死,難以預料。」

    伍封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妨對文大夫說說,今日在下約文大夫出來宴飲,其實是反間之計。」文種哈哈大笑,道:「文某也猜想得到。不過龍伯此計用於他人身上尚可,用於文某身上,卻是絕無效果。當年大王和范相國赴吳,文某獨守越國三年,如有異心,早就奪國自立了,大王怎會疑心於我?」

    伍封微笑道:「這卻未必,那時越國是亡屬之國,奪到越國又有何用?眼下勾踐是縱橫東南一境的越國大王,心境與昔年為敗國之君時,自不可同日而語。文大夫想必也知道,勾踐為人多疑,眼下他新得吳地,民心不附,最怕有人叛亂謀逆。文大夫在越國百姓和士卒中的威望奇高,若是振臂一呼,結果難料。這就叫功高震主,嘿嘿,只怕在士卒之中,勾踐的王命也不及文大夫一句話好使吧?」

    文種聽得臉色微變,道:「大王……大王決計不會猜忌於我。」伍封歎道:「君威難測,這事情是最難說的。譬如在下與田恆私交甚好,他父子、父女都受過在下的救命之恩,田氏的邑地多在下十餘倍,而且在下常年在外,也毫無與田氏爭競之意,但他對在下卻時有加害之舉。這是為何?這就叫猜忌。勾踐數十年含辛茹苦,臥薪嘗膽,才有今日之威,來之不易,自然怕人奪了去。再加上在下用了些計謀,勾踐未必不會上當。」

    文種鐵青了臉,沉吟良久,搖頭道:「文某對大王忠心耿耿,要說大王會對文某猜忌,文某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伍封歎了口氣,道:「此刻要文大夫相信,自是有些困難,不過日後等勾踐下手時,可就遲了。如果真有這一日,文大夫請到在下處來,在下定必以上賓看待,視若兄弟。」

    文種不悅道:「就算真有這一日,無非是以身殉國,文某豈是棄國而逃、投奔他國之輩?」伍封搖頭道:「在下怎敢以文大夫為臣屬?只因在下因國事之故,用了些詭計,若為文大夫招禍,心中不忍,只想接文大夫到府,安置於海上風景秀美之處貽養天年,以解內疚之意。」

    文種忽然笑道:「文某不知道龍伯作何舉動,只是龍伯以為你那反間之計必定能成麼?何況今日龍伯告知此事,文某大可以向大王預先說起,揭破龍伯之謀。」伍封笑道:「難道文大夫向勾踐說起,某日我請你赴宴,告訴你文大夫用了反間之計,叫你小心。文大夫以為勾踐能信麼?不說反而好,文大夫預先說出來,只怕勾踐更會以為文大夫將有何舉動,預先埋下伏筆。」

    文種愣了愣,歎道:「怪不得今日龍伯能直言相告,便是知道文某雖知閣下的陰謀,卻無法向大王預先揭破。」伍封點頭道:「正是。在下直言相告,一來是敬慕文大夫的為人,不忍相欺;二是讓文大夫有所防備,不得已時可以保全自身。文大夫還記得夫差送給你和范相國的信麼?夫差蠢笨了數十年,臨死說的話卻不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文種愕然道:「原來龍伯也知道這事,莫非夫差臨死前將此事告訴你?」伍封笑道:「那日你們在陽山之下的營帳中時,在下和月兒便在帳外,將此信聽得清清楚楚。」文種驚道:「你們……,唉,龍伯當真是神出鬼沒。」

    話說至此,文種忽地添上許多心事來。若說對勾踐的瞭解,伍封自然是遠不及他和范蠡。連伍封都看得出勾踐多疑,文種又怎會不知?他對伍封向來忌憚,知道這人的智謀不在乃父之下,如真是施行反間之計,必定是狡詐之極,令人防不勝防。若非高明難解,這人怎會預先告知而不怕人揭破?譬如今日之宴,若讓勾踐得知,心中就不知道有何想法。

    伍封見他臉色變互幻不定,知道言辭有效,歎道:「文大夫,此事說來無趣,還是飲酒用菜的好。」

    二人飲了些酒,文種平白添了許多心事,自然是難以下嚥,起身告辭。伍封拱手相送,文種登車而回。伍封只覺細雨飄落面上,看著文種微彎的背影,只覺得此人手下雖有千軍萬馬,卻給人一種形單影隻的感覺,心中忽生歉疚之意,長歎了一聲,讓人收拾物什,自回關內。

    伍封回關之後,坐在關署堂上,楚月兒見他若有所思,問道:「夫君與文種說了許久話,說些什麼?」伍封道:「我告訴他,我正用反間之計,挑撥他與勾踐的關係。」庖丁刀在一旁聽見,大奇道:「原來龍伯正用反間計!但今日告訴了他,他必有提防。」伍封歎了口氣,道:「我就是要他有所提防,這反間之計便能大見效果。」

    眾人大惑不解,伍封道:「昔日勾踐和范蠡赴越為奴,留文種守國十九年,國政盡出於文種之手,其時國中無王,以文種為長,是以文種習慣了自把自為,諸事未必奏王而後動。他知道我正施反間計,自然怕勾踐有所猜忌,是以行事要格外小心,謹守王令,諸事先奏。」楚月兒點頭道:「這用兵之時,哪能等他事事先奏勾踐的道理?勾踐遠在徐州,如此一來,這鎮萊關之攻勢必然大為緩解。」

    伍封點頭道:「這倒是其次。文種突然間行事方式大變,勾踐不免以之為怪。大凡人有異心,事先必處處眼飾,是以謀逆者發難之前,表面上必然做得格外恭順。勾踐為人多疑之極,便會有許多想法。文種在越國的威望極高,以前與越軍交戰,月兒也曾見過的,在越軍中間,文種之軍令比勾踐的王旨還管用,勾踐身在前方,最怕的便是有人在後方謀亂,初滅吳國,吳民並未全部依服,吳地不太安寧,若是吳民也跟著反了,勾踐腹背受敵,大為不妙,想來他對此有些隱憂。我由主城出發之前,命蒙獵、趙悅派了若干小舟往吳東之海上,又每日派小隊人打扮成文種手下的樣子,快車由齊往吳地而去,不免驚動境內哨探,早晚會報勾踐得知。」

    楚月兒道:「勾踐必然會想:文種大軍在前,每日如此派人往吳地去,是何用意?猜忌之心立起。」伍封點頭道:「文種是足智多謀之人,自然不會行無謂之事,他每日派人往吳,必然是有所圖謀,但文種又不向勾踐提起,勾踐這疑心自然大了。他又怎知道這些人是我派的,而且到了吳境後立時乘舟而回?今日我與文種一見,直告他行反間之計,但文種卻不敢說給勾踐知道,因為勾踐絕不會相信我一邊施計,一邊將計謀告訴對方。然而文種不說此事,卻又無話可說,是以無法向勾踐稟告。」

    楚月兒點頭道:「夫君在吳民之中威望甚高,勾踐說不定會疑心文種想借夫君號令吳民,借此謀逆。」伍封道:「正是。勾踐必然會想,定是我們被越軍攻得無以措手,是以我甘願與文種合謀,號令吳民隨文種行事,以解齊國之危。此事既利於齊國,又利於文種,大有可能。勾踐若起此心,文種便離死不遠了,唉!」

    楚月兒尋思良久,臉上變色,歎道:「夫君處處先機,此計好生厲害!派人入吳、請文種宴飲,看視平常小事,加起來便足以令勾踐對文種大生猜忌。」伍封道:「其實這計謀甚為簡單,只不過正對了勾踐的性子,便會有用。要知道勾踐是否對文種有猜忌之心,便要看文種的了。如果勾踐真的猜忌文種,以為他與我有約、有謀逆之心,必然會令他全力攻打這鎮萊關,限時破關。只要文種軍中調動異常,便知道計謀見效,我們只須打敗文種,勾踐必會招文種回去,這鎮萊關之圍便化解了。」換了他人心中必想:「要守這關已經很難,又怎能打敗文種呢?」但楚月兒向來信服伍封,夫君說能敗文種,便一定能敗,立時信心大生。

    細雨下了一天,當晚雨勢轉劇,如今是秋天,多日無雨,此時一下便不可收始,一連數日下雨,文種也不來攻打鎮萊關,伍封知道就算不下這雨,文種也未必會來攻鎮萊關。到第五日時,終於停了雨,晚間圉公陽來報:「龍伯,越軍收拾北營而走,不知道前往何處。」伍封笑道:「多半是要合營關南。」讓他將庖丁刀也叫來,命二人躡跡追察,看看關北是越軍是否移營關南。他們二身法靈巧,又向商壺學了不少躡跡尋蹤的打獵本事,用於追尋敵人下落是最輕鬆不過。二人在關中每日為鐵衛打造面罩,眼下已經造完發給鐵衛。伍封又不讓他們親赴陣前,是以無所事事,此刻得了伍封之令,欣然而去。

    第二天早間,圉公陽和庖丁刀回來,道:「越軍果然是合兵一處,都在關南營中,此刻正調動安頓。」伍封點頭道:「文種要強攻這鎮萊關了!雖然他再無投石車,但軍勢強盛,若是不體釁士卒,全力進攻,只要他以萬人為箭手掩護,再用沖車硬性撞門,這鎮萊關非破不可。」

    庖丁刀驚道:「那該如何是好?」伍封笑道:「他們連夜移營,士卒辛苦了一夜,今日自然要休息。這攻城之事晚間不大好辦,又不能偷襲,是以要攻鎮萊關必在明日。我們便搶在他攻關之前,打他個措手不及。要破文種大軍,就在今晚!」眾人都看著他,不解其意,尋思他既然說得如此輕鬆,為何要拖到今日才破越軍?

    伍封笑道:「文種合兵一處,那是要強力破關。上次他強攻鎮萊關,是仗著有投石車之助,如今他沒了投石車,以鎮萊關之險,他要攻破此關,傷亡必然慘重無比。以文種之智,決不會輕易如此行事。想來是我的反間計生效,勾踐對他猜忌,派人催促他攻下鎮萊關,說不定還限以時日。文種撤開北營是為我們留下寬闊之退路,緩我鬥志,也是為了合力進攻。以前他分兵兩處,雖然指揮難些,對我們牽制卻大,破一營還有另一營在。如今合兵一處人數雖多了,但伐破一營,文種就全軍皆敗。眼下越軍連敗數次,士氣受損,我離開主城之際早已經有了安排,就等今日之用。」

    他先寫了封帛書,交圉公陽用信鴿發到主城去,然後再調動諸將,頒下將令,約定三更之時,大軍進攻,對楚月兒道:「月兒,你帶大軍守城,三更時見越營火起之時,帶千人直攻敵營。我今日出城,另有安排。」

    伍封先派了圉公陽和庖丁刀出城,兩人身上都背了個大包裹。他們走後,伍封帶了鐵衛由北門出去,穿過山林,饒到鎮萊關西南角的山中,在林中暫且紮營。黃昏之際,圉公陽和庖丁刀等人覓到林中來,道:「龍伯,一切安排妥當。」伍封笑道:「小陽,將你準備的越軍衣飾拿出來我們換上。」圉公陽和庖丁刀等人解開背上的包裹,取出早已經準備好的越軍衣服來,這是前些時幾番戰事,圉公陽收集得來。庖丁刀覓了套合身些的替伍封套在外面,一面解說越營的口令。

    魚兒與圉公陽和庖丁刀最熟,愕然道:「你們怎知道越營的口令?」庖丁刀笑道:「龍伯派了小人們先去打探,越營防備森嚴,小人們無法混進去,只好藏身在營門附近的草叢中,見營內人出出入入,口令各不相同,費了兩三個時辰才弄得清楚,原來文種的入營口令隨時而變,譬如午時為午東、未時為未王、申時為申公,酉時為酉西,其下應該是戍王、亥母、子東。」魚兒等人是扶桑人,自是聽不懂,石芸皺眉道:「為何戍時一定是戍王呢?這中間有何講究?」

    伍封笑道:「你們不懂越俗,也怪不得。越人侍奉東王公和西王母二神,據越俗所說,東王公掌天下之生死,居於海上仙島,西王母掌天下之富貴,居於崑崙山。這兩神在越人中尊貴無比,文種這是以此兩神之名配合時辰,以定出入軍營之令。」他在吳宮時,在西施的宮中見過東王公和西王母的壁刻,西施曾對他說過這事。庖丁刀笑道:「楚人也侍奉此二神,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神。」

    伍封將石朗叫上來,道:「我讓小刀為你們制些金絲甲,現還未成,但預先替你造了一件,你穿在內裡,外面再套上革甲,日後你要多加小心。」石朗不住點頭,除下衣服,伍封拿了一件金絲甲給他,這絲甲與楚月兒的金縷衣相似,只是堅韌精細不及其萬一,但防身之效一看而知,尋常刀劍加身,可化解大部分力道。石朗貼肉穿上金絲甲,套了幾件古怪的衣服。圉公陽拿了顆藥丸,在手中揉碎,然後在石朗面上擦了許久,放開手後,火光下看時,石朗已經形容大改,滿面焦黃,這藥丸是楚月兒所制,搽面之後,水洗不去,連伍封也不知道楚月兒用什麼藥物製成。圉公陽又遞了一顆藥丸給石朗小心藏好,庖丁刀在石朗肩臂上綁了個小包,外面再套上越人的衣服。

    其他人見伍封為石朗特意有所安排,大為不解,不過見石朗滿臉凝重,似乎身有重任一般,也不敢問。伍封正色道:「石朗身負重任,一陣間無論他做什麼,你們都不要問理會,由得他做去。」

    此時已經天黑,眾人換好衣服出林下山,直往越軍大營,到了越營南面的營門附近時,已經是二更天了。伍封遠遠見寨門中守備甚嚴,出入盤察甚緊,等了好一陣,眼見到了三更之時,眾人這才饒到大道,大搖大擺往營中去。

    到營門前不遠時被越卒喝住,叱問口令。圉公陽道:「子東!」果然如其所料,這口令猜得中了,越卒放他們入營。伍封怕被人認出,彎腰縮頸,藏在鐵衛中間。有人問道:「你們是那一營的?」庖丁刀道:「我們是文大夫的親隨,秘派出營幹事。」那人道:「怎覺面生得緊?」這時眾人正由寨門處過,忽有一個越卒道:「咦,這人與敵方的龍伯有些像!」伍封吃了一驚,見那人指著自己說話,還未及開口應對。

    圉公陽小聲道:「這位大哥眼力極好,說得不錯!文大夫派我們出營,就是為了找這麼個人。除了比龍伯個矮些,背彎了些,其餘都像極了吧?嘿嘿,若是戰陣之上,讓他假扮龍伯投降,你說敵人會不會士氣大喪?」他和庖丁刀對吳、越、楚三地的言語最為擅長,此刻說的正是純正的越語。那些守門士卒立時恍然大悟,先前那人點頭道:「啊,文大夫此計極妙!」庖丁刀道:「此事可不能洩露出去,免壞了文大夫的破敵妙計,文大夫會懲以軍法的,所以我們這一隊人行事隱密,你們自然是難以碰見了。」眾越卒一起點頭,都明白這個道理。

    伍封等人暗讚圉公陽和庖丁刀聰明,居然情急之下,想出了這番說辭。圉公陽和庖丁刀慣於登堂入室,混入他人之府第在以往是常有之事,練慣了應對之策,只不過這次是混入大營而用了。其實這也與文種大營中士卒混雜有關,他的士卒中有越人、吳人和夷人,彼此之間並不熟悉,常有應面不識的情況發生,如果營中只有越人,就不容易混進去了。文種的大營比當日葉公在淮上的大營還要防備嚴些,但當日伍封不能靠這法子混進去,今日卻十分順利,原因全在於此。

    眾人入了大營,並不往中間走,伍封帶著他們只往馬鳴聲處去,過一會兒到了兵車戰馬之處,見有百餘夷人守著馬匹車仗。伍封看著天色,估計時辰,一聲令下,眾人向附近的士卒殺過去。

    附近敵人猝不及防,立時大亂。伍封帶著鐵衛追殺越營士卒,圉公陽和庖丁刀卻往堆放草料處去,用火把將草料堆盡數點著,片刻間火頭四下騰起,照得周圍極紅。好在一連了數日大雨,這些草料雖然覆好未淋過,終是甚有濕氣,火頭燃得就慢些。圉公陽愛惜馬匹,怕被火燒了,跑去將戰馬盡數放了出來。伍封心思一動,用大戟挑動燃著火頭草料,扔在戰車之上,眾鐵衛也學著照樣施法。這些戰馬畢竟是畜牲,被火勢所逼,自然是發足狂奔以避火,戰馬在營中四下踐踏,車上草料火頭漸燃,到處顛落,使這營中四處都有火光。伍封暗暗歎氣,這是天公不作美,若是無前幾天的大雨,草料頗有濕氣,此刻越營中早已經是一片火海了。

    此時越軍早已經全營驚動,盡數出營迎敵。可這營寨極大,他們一時間由何處找伍封這幾十人?文種提矛由帳中出來,鐵青了臉,大喝道:「敵軍必定人少,各帳只派二人尋敵殺卻,其餘人救火,再有亂者,文某立時斬了。」

    便聽鎮萊關內猛地鼓角聲聲,殺聲大作,一個越卒跑來向文種稟報:「文大夫,月公主帶著關內敵人殺出來了!」文種「嘿」了一聲,道:「關內區區一二千人,能幹什麼?傳令前營萬人迎敵,用箭矢將敵人射殺在寨前。」

    猛地裡又聽東西兩方的山中隱隱傳來吶喊之聲,文種暗吃一驚,兩邊看時,只見兩邊山中火把如同天上繁星,一起向營寨移過來,顯是有無數人馬早已經埋伏在山中,此刻正殺了過來。

    越營中人也盡皆見到,無不失色,均想:「原來敵人有這麼多埋伏!」文種大聲道:「這必是敵人虛張聲勢,他們若真有這麼多人,怎會被我們困關數十人?左右營分開拒敵。親衛營隨我在營中格殺奸細,哼!」越卒雖然遵令行事,但人人臉露驚恐,心膽俱寒,士氣低落之至。

    文種正要帶人尋找放火的奸細,又有一卒來報:「文大夫,營後又來了大隊敵軍,俱用戰車,勇不可當,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已經攻到寨門處了!」文種驚道:「莫非真的是龍伯的援軍到了?」此刻後營殺聲大作,馬蹄聲如同雷鳴一般,便聽一人大笑道:「小興兒在此!文種在哪裡?給我滾出來!」這時分別有士卒來報,說左右方敵軍無數,雖然暫未衝上來,但箭矢齊發,將左右營士卒逼在營門處無法衝出去迎敵。

    文種此刻也大為心驚,他原以為這都是伍封的疑兵之計,不料四面都有敵軍殺來,尋思敵方必定人數不少,才會四面合圍,以期將他全軍掩殺,要是人少便怕己方死戰,理當給自己留一條退路。這麼想著,大感不安。還未有對之策,忽然火光中一條高大的身影閃出來,大笑道:「文大夫!在下可要得罪了!」看時,正是伍封手揮鐵戟撲上來。

    文種心如電轉,知道此人厲害,自己不及其萬一,連忙抽身要退,但伍封來得甚快,轉眼間已經到了面前。文種心中略驚了驚,立時沉靜下來,長矛抖動,直向伍封扎過去。伍封側開身,鐵戟橫敲在文種矛桿上,文種雙手劇震,長矛把握不住,脫手而飛。

    伍封長歎一聲,道:「文大夫,在下可得罪了!」鐵戟猛地刺了下來,文種心裡歎了口氣,閉目就死。此時忽聽一人哇哇亂叫,又聽兵器擊響,文種見鐵戟並未落下,愕然睜眼,只見一個黃面的駝背漢子正揮著一條殳與伍封鬥著。這人武技頗高,不過比伍封可差得遠了,數招之間,這漢子悶哼一聲,肩上鮮血濺出,跌倒在文種身旁。

    伍封奇道:「咦,你是何人?」這人怪聲怪氣道:「夫余寶、夫余貝、夫余寶、夫余貝!」伍封問道:「你是夫余貝的兄弟?」其實這人是石朗,只不過伍封等人假意不認識他。石朗這麼阻一阻,文種手下的親隨立時上前攔住伍封,他們十分忠心,不顧生死擋在文種身前。石朗得此餘暇,急將文種扯起來,飛一般往後便跑,鮮血早已經染了半身。石朗這傷的確是真的,只不過伍封落手極有分寸,創口雖大,卻盡在肌肉處,入肉不深,至於這許多血自然是庖丁刀預先替他裹好的血包了。

    伍封鐵戟如飛,將這些親隨或殺或傷,盡數驅散,此時鐵衛由與敵人的纏鬥抽出身來,跟了上前。伍封見文種片刻功夫已經去了老遠,遠遠地聽見他下令全軍後撤,命士卒拚死衝破寨後敵軍。敵營後門處立時間殺聲大作,戰事極為激烈。

    伍封見越軍甚是悍勇,雖然士氣低落了,但衝殺之間仍然大有戰力,暗讚越軍之厲害。他故意大聲道:「擒賊擒王,別讓文種跑了!」火光下他見著石朗與文種混入了大隊越軍之中,故意追了上去與楚月兒帶著鐵衛直追上去。

    追趕間自然有不少敵人攔阻,此時便聽營後殺聲漸弱了,越軍剛開始被阻在營中,此刻大多如潮水般湧往營後,看來是鮑興一軍已經被越人擊退,打通了後撤之路徑。

    此時,忽然文種由一座帳後閃出來,伍封心道:「怎麼又有一個文種?必是假的。」飛身而起,搶在假文種身前,笑道:「文大夫!」假文種哼了一聲,手起一矛向伍封刺下。

    伍封劈手奪過長矛,飛起一腳將這人踢倒,火光下見這人身形面容與文種的確有些像,怪不得文種讓他假扮。原來先前文種急退,眾親隨上前攔阻伍封時,就這一會兒之間,這假文種忠心耿耿,跑出來想誘使伍封等人追趕。

    伍封悄悄向紛紛逃往營外的越卒中瞥去,見文種一邊被石朗扯著急走,一邊回頭往這方看過來,心思一動,手中鐵戟一閃,刺入那假文種的咽喉。雖然他對這假文種的忠義頗為嘉許,可戰陣之上,怎顧得了這麼多。當下大聲道:「文種死了!文種死了!」眾鐵衛都跟著大叫,伍封帶著鐵衛在外圍掩殺,並不真的追殺越軍。其實越軍雖逃,士卒卻眾多,數十人追上去也討不了好去。

    是戰直到天亮方止,此時越軍已經盡數撤逃,營中的火頭也漸漸熄滅了。楚月兒帶著士卒由前面入營,伍封讓楚月兒帶著鐵衛先回關去,自己率一千士卒往東而去,沿途收復鎮萊關以西的萊夷諸城,又留下圉公陽帶人收拾越營,清點傷亡、俘獲。

    伍封一路收服諸城,城中少許越人守軍見了他的大旗都望風而逃,格道、休城、貝城、夷安、枝桑五城回復,整個萊東便已經收回了。到午間時,伍封才帶著士卒回到鎮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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