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北風其涼 雨雪其滂
    大隊出了肅慎地帶,一路上人跡稀少,往南行了四日,便到了燕北邊境的寧城。燕世子姬克帶了十余侍衛在城外十余裡的林外迎接,玄菟靈派出的遁者也在一起。故人相見,不免諸多禮節。姬克讓侍衛馭來二車,道:“龍伯,車上都是燕國士卒的服飾,還請諸位入林換上,以免入城時被人所覺。”伍封等人見他十分仔細,都換了衣飾,將“龍伯”大旗也卷了起來,這才換乘兵車,改用燕國旗號,一同入城。

    這寧城並不太大,城牆卻高厚,城內修葺十分簡陋,並不繁華,是燕國北面的要城,著重於軍事,是以城中的營寨建得十分整齊,不過營中並無士卒。或是由於常有士卒往來的原因,城中燕人看見伍封一眾,並無訝異,顯是習以為常。

    姬克為了避人耳目,將伍封一眾帶往營寨駐扎。姬克將伍封的部屬安置營房,帶著伍封一家和玄菟靈入了中軍之營房。房中早已經准備了酒餚,為眾人洗塵。

    酒宴上姬克道:“自從成周與龍伯一別,已有一兩年時間了,想不到王姬終成了龍伯夫人,可喜可賀。”伍封道:“是啊,可惜世子遠在燕國,未能飲上喜酒。”姬克道:“朋友飲酒,未必非要喜慶時才覺得有趣,譬如現在同飲,在下覺得與喜酒也並無差異。是了,玄菟法師的名頭在下聽聞已久,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玄菟靈道:“在下是個閒散之人,隱居僻地。雖聞世子之閒,但往來燕國多次,一直未曾拜訪,今為小婿之事麻煩世子,似乎功利了些,慚愧慚愧。”姬克笑道:“法師說哪裡話來。法師是朝鮮王之師,朝鮮與燕國中間雖有山戎間隔,仍算近鄰,日後燕國有事,在下只怕還要請法師相助。”玄菟靈笑道:“如果能幫上手,在下自然不會推辭。”

    姬克道:“龍伯要穿過燕境到海邊,這事在下自然是義不容辭,必然幫手。其中緣由在下雖然所知不詳,但大致猜得出來,這事權當在下並不知情。正好在下的邑地在無終一帶,龍伯便打著在下的旗號南下,在下又一路同行,途中自然無人阻攔。海邊也已經安排妥當,到時候龍伯上船入海,便可回萊夷。”伍封道:“累世子一路奔波,在下可有些過意不去。”姬克笑道:“以在下與龍伯的交情,這點忙自然要幫的,何況世事無常,說不定哪天在下還要龍伯相助,也未可知。是以權當在下勢利,先賣個人情可好?”伍封哈哈大笑,道:“在下欠了世子這人情,日後自然要報答。”

    玄菟靈見大局已定,道:“封兒,我離開朝鮮已有半年,也該回去了。有世子相助,我便放心,明日我便起程回去,你一路要小心。”伍封心中頗有不捨之意,歎了口氣,點頭道:“外父也要多多保重,說不好哪天我會乘大舟到朝鮮去探望。”

    次日伍封與姬克起身時,玄菟靈也帶著他的遁者告辭,叮囑珍重自不必說,伍封看著玄菟靈一眾走遠後,這才登車,與姬克並車而行。

    途中伍封道:“世子,在下看這燕北之地,大多是荒漠少人,其實途中有水有山,地域又廣,燕人為何不占而據之?”姬克道:“這些地都是山戎所有,這山戎其實便是東胡人,只不過據於山林之中,我們慣了稱其為山戎。這些地方人數雖少,卻是有主之地,我們若是派士卒占據,必會引來燕胡戰事。”伍封歎道:“這些地方大多可種植粟稷,卻被山戎空置,委實可惜。”姬克道:“山戎以牧放為生,居無定所,有良田也不能用。其實在下也曾想過逐走山戎以擴地,但燕國還不足富,燕國也頗多空地,父君正設法廣置良田、打造農具,先使燕民富足,方可用兵。再者說山戎人甚是強悍,士卒勇猛,就算也逐之而奪地,也不大容易。”伍封點頭道:“這也說得是。”

    姬克道:“如果燕國有龍伯這樣的名將,驅逐山戎便容易了。不瞞龍伯說,在下對龍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要有龍伯在,天下戰事無一不能獲勝。”他這話發乎內心,伍封見他對自己不僅是欣賞,簡直是一種近乎盲目的崇拜,苦笑道:“世子將在下看得太重了。”

    夢王姬道:“當年秦穆公霸西戎,辟地千裡,全靠一個叫繇余的人。繇余原是晉人,素有大才,在晉國並不得志,投奔了西戎。秦穆公用反間之計,迫使繇余歸秦。繇余熟知戎事,獻伐戎之策,百發百中,遂成秦人之功。”姬克眼中一亮,道:“王姬之意,是否覺得我們也可學學這法子?”夢王姬搖頭笑道:“夢夢是有感而發,倒沒有其它的意思。”殊不知一百多年後,燕國名將秦開在東胡當人質,後來逃回燕國,引燕軍逐東胡,開地千余裡,使燕國能夠立於七國之雄,正與繇余大為相似。

    燕國處在北地,此刻正是大冬天,飛雪連天,路上積雪甚厚,所程頗緩。沿途經過酉城、孤竹,伍封隨春雨四女帶著鐵勇先後去四女故居,果真如四女所說,其家中已無親人,甚至連先人墳葬也覓不到。過了孤竹不遠,便近海邊,前方早已經有十余人應了上前,為首的便是展如。

    展如上前道:“龍伯終於到了,在下在此等候了七八日,甚是耽心。”夢王姬微覺詫異,在伍封的家臣中,人人都自稱“小人”,唯見這展如自稱“在下”,與眾不同。伍封道:“展兄辛苦。”展如道:“奉夫人和公冶先生之命,在下率了大龍、飛魚兩艘余皇和飛牛而來,共有漿手七百人,士卒百人,都是精擅水戰者,以防途中生變。”伍封愕然道:“飛牛是什麼?”展如笑道:“是一艘改造過的運兵大舟。”

    原來,玄菟靈與被離曾泛舟入海,多日未回,伍封讓小鹿乘飛魚和一艘運兵船在海上去找尋,那運兵船不夠平穩,每有風浪便要十分小心,小鹿在海上不勝其煩。後來得知玄菟靈二人到了朝鮮,小鹿回到萊夷,請公輸問巧妙設計。公輸問頗善建構,讓人將運兵船改造,在船身兩側各加兩艘極大的漁船,形如兩翼,整體造在一起,加固船身,使這艘運兵船既扁又闊,大了許多,比飛魚還能抵受風浪些。不過這麼一來船速便更慢了,公輸問又重新設計漿口,將漿手擴充到二百人,是以速度快了一倍,比大龍余皇便慢不了多少。本來要將兩艘運兵船到改成這樣子,可惜工程太大,至今只完成一艘,便叫這艘喚作“飛牛”,意思是能載重物,速度也不弱。展如這次來應接伍封,便將這剛剛改造好的“飛牛”駛了來。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展如道:“在下猜想龍伯這次家眷不少,繞道北地,輜重又先運了回國,怕路上糧草食水不足,是以用飛牛裝了滿舟水糧和一些兵器,除了漿手外,盡數放了糧草食水足夠千人半年之用。一來因海上無法補給,二是怕萬一遇到麻煩,也好輕松應敵。”伍封奇道:“由海上回萊夷,不過是十余日的行程吧?”展如笑道:“雖然只有七八百裡海路,但謹慎一點總是好的。在下領兵之事,向來是如此。”伍封點頭道:“你這謹慎之心甚好。”見展如身後這十余人頗有面生,順嘴問道:“他們是我們軍中的人麼?”展如道:“他們是在下新收的親衛,頗擅行舟駛船。”

    到了海邊,夢王姬見到了兩艘巨舟停在海上,如同兩座小島,那飛牛也大,相比余皇卻小了許多,雖然她早聞伍封說過余皇之大,此刻見了,仍是暗暗吃驚。胡弦兒及那些未見過余皇的胡人更是目瞪口呆,想不出這巨舟是如何造出來的。因這海邊無停靠渡頭,三艘大舟吃水都深,無法停靠水邊。好在大舟上都帶著小型的舢船,在海邊等著接人上去。

    此時姬克笑道:“龍伯既然到了,在下也該告辭回去。”伍封道:“世子怎不上余皇坐坐?”姬克道:“在下離開薊都許久,若不趕回去,只怕父君會責怪。”伍封讓人拿了口“步光”劍來相送,夢王姬等女都謝過姬克,看著他帶了燕人走了。

    小鹿向來是水軍統領,展如只是其副手,但小鹿不在,便由展如統領水軍,此刻展如上來問伍封如何安排人數。

    伍封先讓展如帶人將輜重、戰馬運上三舟,自己與夫人的戰馬器械、隨身物什自然是放在大龍之上。然後與莊戰、鮑興盤算了一下人手。大龍有漿手三百,飛魚與飛牛各有二百漿手;再加上三船攜來士卒百人,百人中有三十擅水的倭人勇士,多是隨伍封去過晉國和成周的那班人;索家人和樂浪人各五十水卒,他們自小在水中討活,水性更精。伍封隨行的一眾人中,尚有二百四十多倭人勇士、遁者四十五人、鐵勇二十九人、胡人勇士五十人。加起來共有士卒四百多人,其余寺人、侍女各近五十人、胡人夫婦五十對。

    伍封與莊戰等商議一陣,讓莊戰夫婦帶著胡人夫婦乘飛牛,看守輜重,因他們都不擅水性,又派了巫木帶木遁者和二十名索家水卒上飛牛去。鮑興、展如帶倭人勇士一百人、樂浪水卒十人、索家水卒三十人、胡人勇士、剩余胡人夫婦乘飛魚余皇,其余的鐵勇、遁者、士卒、侍女、寺人都與自己和各位夫人乘大龍余皇,商壺、田力、圉公陽、庖丁刀都上大龍。這余皇可乘二百士卒,如此安排正好。

    分排妥當之後,眾人一一上舟,渠牛兒和公斂陽掌著大旗,牢牢插在大龍船首的旗洞之中,這面天子親賜的大旗使大龍余皇更顯得威武不風。鮑興道:“龍伯,是否用銅鏈子將大舟連上?”伍封點頭道:“飛牛慢了些,還是用你的法子,用銅鏈將余皇和飛牛連在一起。”小鹿曾涉大海找尋玄菟靈和被離,當時乘飛魚出海,用銅鏈與運兵船相連,回萊夷後特意打造了數根極粗的銅鏈,置於余皇之上,又見大龍船身上蒙著生牛皮,既利破水,又能防箭矢,也將飛魚、飛牛船身上都蒙上生牛皮。此刻在兩艘余皇之間用兩條大銅鏈連著,相距二十丈,余皇尾上又各用兩條銅鏈共四條連在飛牛的船頭,也是相距二十丈,使這三船成三角之勢,大龍飛魚在前,飛牛在後。

    展如走過來道:“龍伯,在下想上大龍,與龍伯在一起,順便討教些兵法。”伍封讓他與鮑興在一起,便是因為鮑興較為粗魯莽撞,雖然這兩年已經有所長進,也學了一點點兵法,畢竟還是不夠沉穩,有展如與他一起,正好補其不足。可展如此刻要上大龍,伍封也不好說不行,笑道:“也好,這海上之事我可不大明白,各位夫人問起來,有你在便好回答。是了,那余皇令鮑義怎麼未見到?”鮑義原名為大頭,是慶夫人親賜的姓名,當然他在剿滅徐乘時立了大功,失了一臂,伍封令他為余皇令,平日監守大龍余皇。展如怔了怔,道:“噢,鮑義本應隨來,但他前些時染了風寒,只好留在五龍水城。”伍封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意。

    展如叫上自己的隨身親衛,讓他們分上三舟親自掌舵和登上觀台指揮方位。這裡最擅水戰的海行的便只有展如,是以伍封也不好多說話,由得展如安排。伍封想了想,讓巫金、巫土二人帶金遁、土遁者到飛魚上去,有巫金巫土的相助,便可免得鮑興性急闖禍。

    眾人陸續上了船,各船細細檢查了一遍,伍封下令出發,三舟相連,揚起巨帆南行。本來三舟之中,飛魚最快,大龍因為在板中夾了銅片重了,是以雖然多一百漿手,仍然比飛魚稍慢,飛牛是運兵船改成,又裝滿了輜重水糧,是以最慢。伍封讓兩艘余皇減速,按飛牛的速度同駛,以免讓余皇拖著飛牛而行,漿手太過費力。三舟相距頗遠,展如站在船尾最高的觀台中,與舵手互通聲氣,一路以旗號為令。這觀台比甲板高出兩丈,如同一間小室,由三根銅柱支撐,十分堅實。

    伍封與眾夫人在船頭看了一回,只見周圍碧波輕漾,陽光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偶見舟艏所至,驚得大魚躍出水面,遠處海天一色,風景甚佳。

    眾女除了夢王姬外,都熟悉海景。夢王姬是首次見海,又是首次乘大舟行於海上,見周圍景色之美,不禁心曠神怡。伍封見她第一次乘舟入海,怕她暈船,過了良久並不見有異,才放下心來,攜著她的手道:“王姬,我帶你看看這大龍,包管你更加驚奇。”眾女在船頭嘻嘻笑笑,與站在船頭旗位處的田力打趣,伍封帶著夢王姬在大龍上到處細看。

    伍封道:“這艘大龍本是吳國三艘余皇之一,寬三丈多,長二十五丈,設上下二艙,可乘六百人。上艙可乘甲士二百多人,下艙有漿手三百人。夫差派水軍司馬徐乘率水軍伐齊,戰敗之後,徐乘不敢回國,便在海上為盜,自稱‘海上龍王’。他想長居海上,是以將大龍船身上蒙了生牛皮,船首、船尾和船身還嵌了薄銅片,可避箭矢,又能撞翻敵船,水上無可抵擋。”夢王姬道:“這人想來精擅造船之技。”伍封道:“是啊,徐乘與展兄一樣,一家數代都在吳國水軍之中,最精造舟。船上所有柱架都是青銅所鑄,是以構建甚固,三百漿手中配以三十銅漿、舵用銅舵,以免戰事漿斷舵毀,在水上動彈不得。”

    夢王姬愕然道:“船上用這麼銅,豈非甚重?”伍封笑道:“這還不算,這大舟船身兩側用雙層的厚木板,中間還嵌了一寸厚薄的青銅片,銅片相交處磨成凹形,灌以銅汁,數百塊銅片連成一體,整艘船如同嵌了一層銅甲一般,就算損了一層也不怕有水滲入,船首船尾和艙底之外層還加用了厚銅板鑄在一起,專用來撞擊,船身連木帶銅,厚達尺余,故不怕觸礁或被人鑿穿。”夢王姬驚道:“若拆了外層木板,豈非就是一艘銅制的大舟?”伍封笑道:“那也差不多,不過銅片不算太厚,每片之間熔銅汁而嵌合,直接被巨浪沖擊怕不持久,是以外層那木板非要不可。”

    夢王姬沉吟道:“這徐乘想得周到,一般的舟船都用木制,有些怕火,用了銅片後,便大可放心。”伍封帶著她到前艙,這前艙一隔為三,前面有大案,是發號施令之處,後面隔為兩間,一間有臥具,鋪設裘衾革席,另一間仍放著那可容二人的精銅浴桶,兩間之中有門相通,侍女早放了火盆生火,艙中甚暖。伍封指點著艙底和壁頂,道:“這裡都嵌入薄銅片,既可防水火,又可防箭矢,在戰船之上可算鋪呈豪華。”夢王姬咂咂稱奇,又看了前艙之後的三個小艙,這是將領所居,過後是可睡二百人的士卒大艙。大艙之後有一個庫艙,眼下騰出來作馬房,以養戰馬,圉公陽帶十余個擅養馬的寺人也居其中。

    二人到後面的兩個頗大尾艙,見左艙中是寺人侍女的睡房,用木屏中隔。右艙稍大,放在盛酒水大甕十余個,還有大小二十個煮食的銅制的鼎、鬲、釜、甑諸物,另有尊、觥、壺、爵、盤、簪、刀、俎、簋、豆等物不計其數,除了俎外都是銅制。庖丁刀正帶著他新收的那班學庖藝的寺人正忙著酒餚飯食。

    夢王姬見這庖室艙底艙身皆貼著薄銅片以防火,不禁歎道:“徐乘連庖室防火也想得到,算是個了不起的人材。他若不當海盜,到哪裡不可展其所長?夢夢早知道此人,必招到成周去重用。”伍封笑道:“這人當海盜時作惡多端,人品不甚好,到了成周說不好會害人。”夢王姬道:“這卻難說。許多人都是形勢所逼,或是被恩怨情仇所苦,才會由善變惡,未必是天生的壞人。”伍封點頭道:“你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譬如我們這親事萬一不遂,我定會來個偷香竊玉將你拐走,豈非見罪於天子?這便是為情所苦,好人變壞了。”夢王姬臉色微紅,嗔道:“你以為我會跟你走麼?”說著橫了他一眼,頗見嬌媚。她向來恬靜雅致,極少嬌媚之態,此刻被伍封之言所感動,露出女兒之態,伍封看在眼中,只覺得她千嬌百媚,美艷之極,不免食指大動,一手攬住,扯著夢王姬入了前艙。

    過了好半晌,夢王姬臉帶微紅,懶洋洋由艙內出來,到船頭正想與妙公主和楚月兒說話,伍封追出艙來,道:“各位夫人,為夫忽然想起了一件大事,非得與你們商議一下不可。”楚月兒奇道:“什麼大事?”伍封笑道:“這前艙雖然夠大,可臥床只夠三同睡,免強擠擠也只能睡四人,我們八人怎麼好擠著睡?”眾女臉帶羞色,夢王姬瞥了在船頭暗笑的田力一眼,將他扯到一邊,嗔道:“不是還有三個艙麼?”伍封搖頭道:“雖然小陽在馬艙、小刀在庖室,但這三個艙中,有兩個艙是田兄、展兄所居,還有一艙給老商,怎可將他們擠到士卒大艙去?”眾女都走過來,楚月兒點頭道:“這也說得是。”

    妙公主笑道:“無非是加兩張臥床是事,有啥了不得?晚間加上,起床便拆,並不礙行走,”伍封皺眉道:“萬一晚間有事,我起來豈非要踩著你們?”妙公主吃了一驚,忙道:“這可不成,你這人像大象似的,一腳踩下來還了得?”楚月兒笑道:“夫君睡外面不就成了?”妙公主笑道:“我倒有個絕妙的主意。”眾人忙問道:“什麼主意?”妙公主側頭看著伍封,笑道:“前艙中不是有個大浴盆麼?容兩三人都可以,夫君不怕水,晚間便睡盆中最好。”伍封惱道:“沒良心,趕我睡盆中?!”妙公主格格笑道:“不是我沒良心,實在因你太長大,擠在一起,晚間被你不小心伸一臂壓著,輕者惡夢連連,重者氣窒,不可不防。”楚月兒笑道:“要不月兒睡盆中。”夢王姬笑道:“公主說笑的話,怎可認真?我看加臥床的法子尚可,夫君和月兒要睡靠外處以防不測。”

    侍女取來臥具放在艙中,伍封見臥艙甚擠,讓侍女到前艙去,見臥具不太長,鋪在艙中仍能留出通道,索性不等晚間,此刻便讓眾女自己鋪設。儼然成了一張極大的床。伍封看著眾女忙碌,不住地搖頭歎息。楚月兒問道:“夫君怎又煩惱起來?”伍封歎道:“天下男人都想多娶夫人,但夫人多了也有不好處,你看,這麼點事情,居然要商議許久才有定計。”妙公主笑道:“夫君現在後悔了麼?誰讓你平日花心,油嘴滑舌騙人嫁你?”伍封斜眼瞧著她,道:“我只嫌少哩!”妙公主見他神色古怪,似乎不懷好意,笑道:“那泥卡夠由烏兌斯卡?”伍封怔了怔,醒起這是夢王姬教的扶桑言語,意思是“你想干什麼?”笑道:“你這丫頭一路上專與我作對,嘿嘿,今日居然想趕我睡盆,決計不能就此將你放過!”伸身將她抱起,扔在厚被上,壓身下去,妙公主嬌呼一聲,呢聲道:“夫君……”,才說兩個字便被伍封堵住了嘴。

    眾女偷笑溜到旁邊放著青銅浴盆的房中,夢王姬想起那大匠尹送的那薄銅浴盆來,出外讓渠牛兒拿來,放在浴盆之旁,眾女坐在火盆邊小聲說話不提。晚飯之時,伍封與妙公主由臥艙出來,叫眾女一起到前艙用飯,這前艙是施令之處,類於府室大堂的用處。

    伍封這一路行程殊不簡單,一直小心提防,再加上趙飛羽、田燕兒、平啟、任公子之死,以及支離益一路追殺,他表面上鎮靜自如,其實心情一直抑郁。今日到了大舟之上,如龍歸海,終於放松下來,心情大好,用飯時不住口與眾女說笑打趣。

    本來按余皇之速度,由燕國到萊夷只須十二三日,但那飛牛大船慢了些,余皇只好降速,是以要十六七日才能到達萊夷。海上行了三日,漸漸西北風起,天色也是陰多晴少。

    伍封與楚月兒站在船頭旗位之旁,便覺朔風獵獵,甚是寒涼,只聽舟上的大帆在風中辟辟啪啪地響。伍封歎道:“冬天刮這西北風,在這海上格外冷冽。”田力一直在旗位觀海,接口道:“北地的冬天便是這樣,其實齊西之地也差不多,也十分冷。”又看著天色,道:“若是南風,我們行程反而要慢些。不過海上這天氣變得甚快,只怕這數日間要起大風。”

    這時,那飛魚觀台上的人不住地展動旗號,伍封看了半天,不明其意,向船尾的高高觀台看去,見展如也揮旗應答。伍封也不知道他們互相“說”些什麼。心忖這人都是水軍將領,在海上比自己經驗強多了,其余二舟觀台上是他的親衛,必定也是精擅水戰之輩,也不去理會。楚月兒看得有趣,道:“原來海上用旗作號令,名堂可不少。”伍封笑道:“這是旗語。”楚月兒問道:“若是晚間看不見,又怎麼辦?”伍封道:“以前展兄教過我的,晚間用火,若有雨便用金鼓。”

    到晚間時,風越來越大,漸漸下起雨來。只因海上無物阻礙,海風之強更勝過陸地,此刻只聞風聲勁急,雨也越來越大,大舟高起低伏,不住的顛簸,人在甲板上便有些立足不住。甲板上的士卒都要抓緊船板旁的粗繩才能行走,展如鳴金數下,命士卒入艙避雨,又讓人請伍封、田力都入艙避風雨,其余士卒都入艙中,只有自己留在觀台觀察方位,與其余二舟互通聲氣,這大冬天淋雨可不是件好事。

    伍封讓田力去士卒大艙守著,圉公陽帶寺人守馬匹輜重,又讓庖丁刀照看侍女寺人,商壺帶著渠牛兒和公斂宏在底艙與漿手在一起,自己與眾女在前艙圍著火說話,只覺風聲急響,驟雨密集,大舟顛簸起伏得更為厲害,仿佛正急切行駛著,眾人在艙中也站不住,都坐了下來。雖然眾人除夢王姬外,都曾乘舟涉海,但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風雨。雨點隨風入艙,楚月兒忙起身將艙門關好,妙公主聽著外面嗚嗚的風聲,臉上微微變色,道:“這麼大的風,我可從未見……”,忽然大舟猛地抬起來,似乎是船頭被巨浪掀起,一個浪頭拍起來,竟然蓋上了甲板,連前艙門下的縫隙也沁入了水,妙公主驚呼一聲,後面的話也沒能說出來。

    伍封忙將火頭滅了,免得大舟傾搖,這火盆翻覆易引起火燭。此後這大舟便不住地被巨浪拋起,又再落下。伍封耽心道:“我們這大龍不懼風浪,但飛魚、飛牛沒有大龍堅固,未知能否抵受這狂風巨浪?”楚月兒道:“夫君,我們出去瞧瞧?”伍封點了點頭,對夢王姬道:“你們切不可出去,外面風浪太大,不小心便被卷了去。”夢王姬點了點頭。

    伍封與楚月兒藝高人膽大,開了艙門,便覺烈風撲面,忙閃身出去,回手關上艙門。二人牽著手,小心沿艙壁走著,只覺甲板上滿是水,走在上面有些滑,好在二人身手了得,仍能穩穩走動,若換了他人,早就跌倒被巨浪卷走了。周圍黑壓壓一片,根本看不見物,二人估摸著飛魚和飛牛的方向細看,只見隱隱透著火光,起伏不定,心知那火光必是由船艙中沁出來,既有火光,這兩舟便平安。二人又往後面的艙中去,先探視了庖丁刀和寺人侍女,再看了圉公陽和那些照看戰馬的寺人,見圉公陽等人讓戰馬橫臥著避免顛簸,稱贊了幾句,又往大艙去。只見田力帶著士卒都守在艙中,不敢亂動,伍封叮囑他們緊閉艙門,切不可出去。田力與眾士卒見如此風浪之中,伍封還濕淋淋來叮囑探望,無不感激。伍封出了大艙,片刻又折回來,對田力道:“田兄,鐵勇都有銅鏈子在身上,你讓他們用銅鏈在兩邊艙門處橫系,就算艙門壞了,又銅鏈擋著,人也不會跌出去。”

    伍封與楚月兒由後面觀台處的木欄走下去,見展如渾身水淋淋地正在舵室與舵手把著舵。伍封道:“展兄怎不去休息換衣?”展如神色凝重,道:“我們三舟相距不遠,眼下不能視物,最是凶險不過。若不把穩這舵,弄不好便三舟相撞,舟覆人亡。好在三舟差不多重,飛魚、飛牛上的舵手又是在下親自教出來的,頗有默契,先前天未黑時在下已經讓三舟定好舵向,只要我們定舵不變,便不會撞上了。”

    伍封心忖這活兒可不好干,說了幾句又到底艙,見眾匠手都收了漿躺著,漿口的木格全部插上,使水不能沁入。漿手見了伍封二人,都坐起身,伍封見船身搖晃得太厲害,讓他們睡下。渠牛兒和公斂宏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坐在兩頭的口上,商壺在漿手中間。伍封怕海浪損壞了漿口的木格,使海水沁入,商壺道:“老商已經看過了,這漿口木格其實是用厚木和兩寸厚的青銅片合成,堅比船身,姑丈和姑姑無須擔心。”楚月兒點頭道:“當初造這大龍時,徐乘必定想到這事。”伍封道:“是啊,他這‘海上龍王’是確不是白叫的。”

    二人在舟上轉了一整圈,上了甲板再看飛魚和飛牛,見仍然是差不多遠處,依然沁著火光,這才放心入了前艙,與楚月兒拿出革囊中的鐵鏈,將艙門系好。眾女都裹在被中,本來有些耽心,見二人回來,夢王姬吁了口長氣,道:“先前風浪更大,我們正耽心哩!”伍封笑道:“我們又不怕水,就算掉入海中也無恙,只是怕因此與你們分開,一時間尋覓不到。”

    眾人胡亂睡一睡,時時被狂風巨浪吵醒。過了三五個時辰,風依然大,但雨卻小了。便聽展如鳴金,甲板上人聲嘈雜,伍封出艙看時,見天上微明,勉強可以視物,士卒們正扶著船上攬繩,忙著檢查舟上各處,又將板上的積水掃落。

    忙了好一陣,庖丁刀帶著寺人送酒餚到前艙來。妙公主笑道:“原來這一會兒你們便弄好了飯食,我正覺得肚餓。”庖丁刀歎道:“這風浪非同小可,眼下暫息了雨,天色卻不見好轉,小人不趁機制些酒餚干糧,龍伯與各位夫人豈非要餓著?”伍封問道:“士卒和漿手是否也有吃的?”庖丁刀點頭道:“小人們加緊造了干糧,又制了些菜餚相拌,每人都可用上兩日。”伍封點頭道:“你想得周到,你放些干糧在這兒,我們餓了便吃,免得你們冒雨趕到庖艙,易生意外。等天色好了,你們再入庖室不遲。”庖丁刀見他體貼下人,甚是心服,讓寺人拿了干糧來放好,又為伍封那翡翠葫蘆灌滿了酒。

    伍封等人匆匆用過了飯,庖丁刀等人正收始鼎俎之時,便聽雨響,風雨又大起來。便聽金響數聲,眾士卒急忙牽著纜繩各自回艙,庖丁刀等人也趕回庖室。

    片刻之後,風浪滔天,天上極黑,隱隱有雷聲傳來,伍封見眾女面面相覷,歎道:“這一次真是不巧,想不到遇上了大風浪。這大冬天居然會有雷雨,當真是古怪。”夢王姬道:“天有不測之雲,這海上的事可不比陸上。”楚月兒道:“風大船速,我覺得這大舟借助風勢,行的比以往快了一兩倍,理應過三五日便可到萊夷諸島。”妙公主笑道:“這樣說來,這狂風倒是件好事了?”夢王姬道:“怪不得,聽說展爺連舟上的大帆也不落下來,想來是為了借風勢而回。”伍封道:“我以前與展兄討論水戰和海行,他曾說遇到風浪,一般要降帆,順風降半帆,逆風則全降。看來這降帆也大有講究,原來如此狂風也可不降。”

    天外雷聲漸近,除了伍封與楚月兒外,眾女都覺得頗涼,裹被而坐。伍封笑道:“公主、月兒和雨兒她們常隨我行軍,雖然以往沒有這麼狼狽,卻是見識過的。王姬第一次隨我回家,一路上便風險重重、麻煩多多,眼看即日要回了,卻遇上這麼大的風雨,沒想到吧?”夢王姬笑道:“也不算什麼。這次你回了齊國,只怕要與田恆斗個天翻地覆,說不定還有更難的事兒哩!”天外電光正閃,伍封想起田恆就心煩,搖頭歎道:“這事可當真……”,才說了幾個字,便聽天上猛地一個焦雷,如同天裂,整個船似乎也因此而顫抖了一下,連妙公主這麼膽大的人也嚇了一跳,冬雪和夏陽變了臉色。伍封還沒來得及往下說,門縫處連細透閃著電光,便聽雷霆一迭聲響個不停,此刻風雨交集、電閃雷鳴,連伍封也覺得心驚,心忖這天地之威,便以此刻最為猛烈。

    這場風雨又連續了兩天,到第三天午後,總算風收雨斂。不過仍是陰天,士卒出艙檢查船只,庖人造飯,漿手再開始操漿,各有其忙碌之處。伍封等人四處探視安撫,只見船中到處都濕,連底艙也由甲板口沁入了一點水。看飛魚和飛牛依然無恙,三舟之間打著旗語,互報平安。

    伍封與眾女站在船頭,只間天空灰蒙蒙的不見日頭,四下裡都是海水,看不見些許陸地,也不見任何島嶼。田力拿了司南出來,見船行方向正指南面,順水行舟甚快。

    晚飯時伍封將展如、商壺、田力、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來飲酒,痛痛快快用了頓飯,說起這三日的風雨,無不感慨。展如道:“如果不是余皇、飛牛又未改造,我們只怕早就舟覆人亡了。”商壺道:“是啊,這風雨奇大,老商從未見到過。”伍封道:“總算平靜了,這三日應該行了不少路程。”展如笑道:“這陣風至少送我們駛出了五六百裡。”楚月兒道:“只有五六百裡?月兒還以為有千余裡哩!”妙公主喜道:“這麼說來,我們沒幾日便要到了?”展如點頭道:“也就是五六日便可到萊夷。”夢王姬道:“看這天色,只怕這幾天還會有風。”展如笑道:“再有風豈非更好?風浪之大,未必大過這兩日,正好助我們行程。”

    果然不出夢王姬所料,舟行四日,第五日時西風大作,雖然無雨,卻激得巨浪滔天,眾人心忖一二日便到萊夷,是以不怎麼耽心,誰知在風中行了五六日,依然在海上飄著,四下不見陸地。

    妙公主焦燥起來,道:“怎麼回事?按理說早該到了,怎麼眼下還是在海上駛著?”伍封道:“或是因風之故,大舟一路上歪斜而行罷。”夢王姬將展如叫來問,展如道:“一路上有風,使大舟行駛時左彎右拐,這便耽誤了。”田力在一旁道:“展兄這舵可要掌准些,否則南轅北轍,事兒就大了。偏巧我那司南又沒了……”,展如笑道:“田兄過慮了,倒不是胡吹,在下一家數代都為水軍將領,這水上之事,只怕很少有人比在下明白。”伍封點頭道:“展兄的水軍本事在下是知道的。”眾人心想也是,此處要論水上行舟,無人及得上展如的本事,若連他的本事也信不過,又讓誰指揮這三舟行駛?

    眾人索性耐心等候,自找樂子,伍封與眾女每日說笑,或聽夢王姬說點古事,譬如大禹治水、黃帝與蚩尤之戰、婦好征屍方、姜太公渭上釣魚等等,或是學些扶桑言語互相笑鬧,總之是無聊之極。天色整日陰沉,霧氣甚濃,易使人心煩,好在舟上美酒甚足,伍封每日飲得半醉,在艙中胡混,或是去找展如學習舟楫遠航之技,展如忙時,他便找水卒細問。伍封本就向展如學過水戰本事,如今正在海上,邊看邊學,這舟楫遠航之術自然是輕而易舉地學得十足十。

    如此過了十余日,連伍封也覺得不耐,心忖怎麼行了這些天,就算是打一個來回也差不多了,怎麼還在海上?看四周時,仍然是一望無際。天空漸漸放晴,這日一大早,商壺和田力匆匆走來前艙,田力苦著臉道:“龍伯,這下糟了,原來我們這些日一直順風往東走,眼下只怕已經出了齊東大海甚遠。”伍封吃了一驚,道:“不會吧?”田力扯著伍封到艙門邊,指著前方道:“龍伯請看,日頭正由前方升起,天下只有東升之日,怎有南升之日?”

    眾女都大驚失色,一起擠在艙門處往外看。伍封驚道:“怎會如此?雖然每日都是陰天,但有司南之助,決計不會走錯方向。”田力歎道:“龍伯還記得狂風驟雨止的那日麼?那日早間天色昏暗,但小人的確見到大舟右方遠處有大片陸地。那日小人用司南測過方位,的確是往南而行,那時只怕已經出了萊夷東海之口。其後小人的司南便不見了,每日風中急行,總覺得既是西風,怎麼要順風而行,又怕展兄見疑,不敢問他。”夢王姬歎道:“若真是如此,我們這麼胡裡胡塗行了二十幾天,只怕已經駛出了二三千裡吧?”田力搖頭道:“小人曾與幾個索家和樂浪族水卒參詳過,其實以那三日風雨,我們正如小夫人所說,行了千余裡,再一路往東出海口而駛,計算下來已經有六千余裡了!”眾人大驚:“什麼?再這麼行下去,豈非要到日出之地?”

    伍封心忖:“以展如的本事,怎會錯誤至此?”正想讓商壺將展如叫來,展如便拿著個司南急匆匆走來,不住地搖頭歎息,道:“龍伯,大事不妙,我們這次可走錯了。”伍封皺眉道:“怎會如此?”展如歎了口氣,道:“都怪在下手上這司南。這個司南也怪,所指方向總是向東,今日見了日頭方才發現。”伍封接過那司南,只見上面那磁勺果然指著日出方向,無論將司南撥向哪方,脫手時仍回指東方,但司南盤上那邊的字卻是個“南”字。伍封大奇,道:“這玩意兒怎會如此古怪?展兄從哪兒得來?”展如道:“這便是軍中之物,在下出發之前由趙兄處領來。由齊國往燕地時是晴天,未用上此物。不料回程用它,竟會如此,正如田兄所說,我們可是南轅北轍了!”

    夢王姬拿過這司南,看了好一陣,歎了口氣,道:“這司南被人做了手腳,怪不得會指著東方。”她將銅盤“南”字一方指著北面,磁勺便指向北面,只要是“南”字所指,磁勺便指向那一方。展如恍然道:“原來這磁勺只是指著這‘南’字,而不是南方。”妙公主問道:“這是何道理?”夢王姬道:“司南的托盤理應是銅制,這銅盤其它地方都是銅,唯‘南’字這一方的邊上是用磁石所制,便將磁勺的尖頭吸向這方,因磁力不算太大,是以又不會牽動磁勺滑過去。”展如搖頭道:“在下真是蠢笨之極,這司南在下一直放在觀台上嵌著,若是拿下來隨便轉轉,必然會發現破綻。”不住地自怨自艾,道:“在下領兵已來,從未有過如此大失,這次真是無顏見人了。”伍封道:“展兄,這事不怪你。只是我們軍中的司南竟會被人做了手腳,偏巧又讓展兄拿來用,這真是奇怪了。既然知道走錯,我們該回頭了吧?”

    展如點頭道:“當然,幸好在下這一次攜帶的輜重食水糧草甚多,可供千人半年之用,否則就要在海上饑渴而死了。不過干糧食水大部分在飛牛上面,大龍和飛魚上面的水糧只夠月余使用,眼下所費幾乎殆近,非得從飛牛上補給不可。另外兩舟上面未知有人傷損,還得調整一下人手。這大帆也扯破了數張,須得換上備用的新帆。”伍封道:“我看這三舟之上都有小舟,是否用小舟來裝載調濟?”展如道:“三舟之上都有逃生用的小漁舟,只是小舟調濟甚慢,最好是找個避風處將大舟先停下來。”

    這時,便聽甲板上的士卒一陣歡呼,商壺匆匆跑來,道:“姑丈,前面發現了一個島。”伍封等人忙上船頭,只見遠處果然隱約沉浮著一個島,相距太遠而不知道大小。伍封下令先往島上,等調濟干糧食水後再轉頭回駛。又讓冬雪放一只信鴿回萊夷,告訴娘親大舟遇風雨而行錯方向的事,免得她耽心。

    漸行近時,便見海上有一個大島,島頗為高聳,形如一山,水霧繚繞在其半山,頗見神秘。到了島嶼附近,大舟被迫在離島五十余丈處停了下來,原來這一帶有珊瑚礁隱在水面下,大舟吃水太深,無法靠近島上,眾人對這裡地形不熟,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處靠過去。展如只好命大舟往南轉,饒過南端,到島南面去。

    妙公主見這島遠看便十分美麗,歡喜雀躍,道:“這島在大海中間,只怕島上風景更美。”楚月兒道:“是啊,萊夷諸島離陸地近,而這島就像天降寶石,忽然立在大海之中。在遠離大陸的茫茫大海上,這島屹立如山,必有其生存之理。”展如笑道:“依在下的經驗,凡是海島離大陸越遠,風景便更好,全因人跡少至,天生自然。”眾女大為心動,頗想上島一觀。

    夢王姬道:“這島頗見神秘,未知是否有人。”楚月兒道:“只怕沒甚麼人,別人沒有大舟,可來不了這地方。”妙公主道:“如果這島上有神仙,豈非極好?”她這句話說得伍封都有些心動,伍封笑道:“如果島上有神仙,我們大可以跑到島上去拜訪,看看神仙是何模樣。”

    這時大舟都停在島南海面上,因怕觸礁,不敢深入。伍封見此時無風,令三舟調濟水糧,飛牛陸續放下漁船,將食水糧草運上大龍和飛魚。如此搬運自然是奇慢無比,若要運載妥當,少說也要兩三個時辰。為免載物沉重,三舟上空余的大甕盡數扔入海中。這些大甕可容人藏身,裡面既然空了,大部分飄在海面上,並不沉下去。水卒由艙內取來備用的大帆,將舊帆拆下來,換上新帆。

    妙公主看著大島,心甚神往,道:“夫君,好不好我們到島上去瞧瞧?”伍封道:“就怕在島上有異物怪獸,我們上去後一時下不來,多生枝節。何況這島甚大,也走不了多遠。”楚月兒笑道:“我們大可以連戰馬也帶上去,騎馬在島上走走。”伍封問夢王姬道:“王姬,你覺得如何?”夢王姬道:“我從未上過海島,去看看也好,不過這島上未知如何,我們得小心提防,萬一有異獸、異族抑或海盜,說不好還要打斗。”

    伍封想了想,與展如等人商議。展如笑道:“反正運載輜重還有好些時候,我們索性明日動身,龍伯大可以帶夫人上島看看。王姬之言甚有道理,龍伯得帶些人手,在下親自送你們上去。”伍封讓商壺、圉公陽、庖丁刀、巫水帶著水遁者和鐵勇去准備,自己與眾女入帳換衣,內穿水靠,外貫甲胄,隨身革囊和諸般武器也帶上,又將各人的戰馬准備,那匹黃龍一直放大舟上,這時也帶下去,暫給商壺乘坐,商壺又拿了三頂帳篷包好,以備島上立帳之用。准備了好一陣,展如早已經准備好漁舟,用繩梯送夢王姬等人上舟,戰馬卻用大繩網吊下去。

    圉公陽道:“一陣船靠岸時,我們大可以踏水上島,只是各位夫人身子珍貴,總得有個橋板搭上岸才是。何況戰馬也要沿橋板行上島去,以免陷入島邊沙石,傷了可不好。”展如皺眉道:“橋板自然是有,但可供戰馬上去的便要寬了,一時間哪兒弄去?”他是軍中宿將,帶士卒操練向來是水裡來水裡去、火裡來火裡去,哪裡顧得了許多?可伍封這幾位夫人委實嬌貴,圉公陽和庖丁刀又是宮中寺人出身,服侍人慣了的,此刻這麼說起來也確有其理,譬如楚月兒可以飛躍,但夢王姬和妙公主卻不成,總不致於讓這二女泥水淋淋地上岸吧?

    伍封見他頗為頭痛,笑道:“這事兒好辦,上次在代地,趙無恤不是從代宮中找到兩面門扇似的金鐵大干麼?這兩件物什既輕巧又平整,堅硬無比,便用它來做橋板罷。”商壺飛跑去艙中,疊捧在手拿來,此物大如門扇,卻只有圓盾般重,這是別人送伍封之物,是以搬上舟時,自然放在大龍之上。商壺笑道:“姑丈的主意甚好。咦,這兩面東西似鐵非鐵,堅硬而輕巧,一直未知其用,莫非代王也用它來做橋板?”楚月兒笑道:“豈有此理?代地水少,怎會用這橋板?也不必放在宮中珍藏,想是自有其用,只不過我們不知道而已。”她雙手接過,飛身飄下漁舟,將金鐵大干放在舟上。庖丁刀見金鐵大干表面十分平整,怕夢王姬等人滑腳,又將先前換下的殘破舊帆拿了來折好,放在大干上墊腳,看得展如暗暗歎氣,心忖士卒都如此的話,還能打什麼仗?又見伍封這七位夫人下舟,圉公陽還帶了七名侍女拿著眾夫人的隨身衣物下去,更是忍不住搖頭。

    伍封臨上漁舟時,吩咐田力小心守船,道:“展兄不在時,田兄指揮船上漿手士卒,勿生變故。”田力點頭道:“龍伯但請放心,小人理會得。”伍封見商壺下了舟,自己才躍身飛下了漁舟。

    二十余艘漁舟載著伍封等人和戰馬小心向島上駛去,不一會兒便到了島旁水灣處,漿手躍下船,將那兩面金鐵大干搭在兩艘船的船頭,等人馬下舟,再移往它船,片刻間伍封等人都上了島。漁舟再駛回去,將鐵勇載來,反復數次,鐵勇、水遁者、侍女和戰馬都上了島。展如道:“龍伯與各位夫人請自便,在下帶著漿手在此等候。”

    這島上沿海處都是細細的黃沙,沙中有不少貝殼、大蚌、海螺等物,各有其顏色。夢王姬慢慢走著,忽見一只螃蟹由螺中爬出來,奇道:“咦,這蟹怎會從螺中出來?”巫水道:“王姬,這蟹名叫‘寄生蟹’,專以螺殼為穴。”伍封道:“我看那田氏便像這寄生蟹。他們祖上由陳國逃出來,到了齊國,寄居一兩百年,漸漸將齊國掏得空了,齊國便成了田氏的螺殼。”夢王姬贊道:“夫君很有學問。”伍封笑道:“哪裡,有王姬在身邊,誰敢自稱有學問?你才是學問通天。”妙公主在一旁笑道:“唉,這兩人居然一唱一和,互相吹捧。”眾人都笑起來,楚月兒道:“夫君之武技、王姬之學問都是天下無雙,這一文一武,月兒的確是很佩服的。”伍封道:“我可不敢說天下無雙,至少還勝不過支離益。”楚月兒道:“我看也用不了多久,支離益便會敗於你手。”

    眾人說說笑笑,仰頭往上看,只見這如山的小島甚奇,威武之中有頗有逸然的靈性,似乎不粘絲毫凡塵一般,山壁斜削,無從攀沿。眾人都騎上了戰馬,沿沙灘輕馳,尋覓上山之道。走了許久未見任何人跡,到了島的北面,沙灘漸失,便見礁石如壁,海浪拍打著礁石,水珠如雪花般濺起甚高,這些水珠映著陽光,發出五彩斑斕之色。

    眾人立馬礁石邊上,幾乎看得呆了。楚月兒道:“很少見這樣的地方,連水珠也似乎有許多顏色。”妙公主道:“水珠便已經如此之美,這山上只怕更是好看。”再行了百余丈,幾乎轉了半個圈,終見一條類似路徑的山道。夢王姬道:“我們這一路行走半個圈,大約有五十多裡了吧?”商壺道:“老商算過,約六十裡。”伍封道:“看來這島也不小,半圈就有六十裡,整整一圈豈非至少有一百二十裡?”春雨道:“看來這島按平地算大約有方三十裡地以上。”伍封笑道:“雨兒算得甚快,看來渠公老爺子的功夫沒有白費。”

    眾人都下了馬,沿山道上山,其實這山道並非人為的路徑,而是天生夾在石壁中的一條縫隙,寬處有五丈多,窄處不到兩丈,本可騎馬,只是山道上面石塊、灌木、青草甚多,非得清除不可。商壺擅長步行,跳了下馬,將韁繩交在圉公陽手上,自己走在前面拿大叉開道,巫水這九名水遁者以及二十九名鐵勇也下馬相隨,遇石則搬、遇樹則伐,伍封等人一路牽馬上去,他與楚月兒一戟一矛撥著亂草,只見兩旁山中怪石粼峋、奇松古撲,更有無數參天巨木,時有奇鳥由道旁驚得飛起,行至半山,地勢忽然稍平,這山如同從中間削出了一片半山較平整的地出來,平地上山土甚厚,滿地都是青草,低矮的果樹成片,生著各式各樣的果子,靠山壁處還有數片竹林,修竹高低不一,高者十一二丈的都有,低者也有一丈多的細竹。平地上有不少野兔、黃羊,都不怕人,看來是因這島上無人居住,是以不知道人之可怕。

    伍封見這平地甚大,只怕有方六七裡,喜道:“這平地甚好,若是拿一半來作田壤,只怕也使得。”妙公主道:“這島離我們萊夷太遠,就算開墾良田,也無所用。”眾人看了一會兒,繼續往上行,途中說不出風景之美,行不多久。猛見眼前豁然開朗,已至山頂。商壺大喜,在前面跑來跑去到處看。這山頂甚奇,東、西、北三面都是平滑的山壁,中間圍著方百余步的平地。忽聽商壺大呼小叫,道:“姑姑、姑丈,這裡有個山洞。”眾人循聲過去,見一塊巨石豎在北面石壁前兩丈多處,繞過巨石,果見壁上有個山洞,兩旁掛著無數極粗的山籐,如同綠壁。可巧這巨石擋住視線,若不饒過來看,誰也不知道石後會有個山洞。

    圉公陽將馬系在洞前的青草地上,解開肚帶,卸下馬鞍讓馬吃草休息,眾人往山洞內走去。因為這山洞在石壁上,壁前是大片空地,是以山洞前端頗為光亮。這山洞甚闊,但只有十余丈深,洞內也十分干燥,行至洞後時,見到山洞的另一出處,還未走近,便聽見輕微的水聲,出洞口看時,只見地勢低矮了一兩丈,往下看時,只見數十余丈低處赫然是一處小湖,廣約裡許,被山壁圍住。那湖水映著碧藍的天色,湖水並不深,四面有十余道山溪流入湖中,又有數道山溪盤恆而下。

    眾人見這海島之上居然有湖,而且這湖地方甚怪,若不過這山洞而下,無論從何處上山都覓不到這湖。伍封心忖若論地勢之奇妙無常,自己所見中無過於此島。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商壺飛跑了下去,俯在湖邊看了好一陣,又嘗了數口湖水,大聲道:“哈哈,這湖中竟然是淡水。”伍封喜道:“我們大舟上的食水未知夠否,如果不夠,大可以來此湖補給。雖然辛苦些,但總是有水可補。”楚月兒埋怨道:“這老商甚是莽撞,萬一這湖水有毒,怎生是好?”

    一起下到湖邊,見湖水碧藍如鏡,並不甚深,一眼可看到湖底。楚月兒檢查過湖水,笑道:“這湖水甚是干淨。”眾人正覺有些口渴,都捧水飲了數口,只覺湖水清冽微甘,令人心怡。若非春水稍寒,恨不得下湖暢泳一番。夢王姬沉吟道:“看來這湖水是雨水匯入,再加上山上積雪所融,才會是淡水。”伍封指著那數條流出的山溪道:“若是雨水少了,大可以將溪暫時堵住,用以貯水。”巫水道:“海上雨水甚多,湖水只怕還不易少,何況島上也沒人用這水。”伍封道:“若要引水到山腰的平地灌溉,用水便不少了。”妙公主愕然道:“夫君真想在山上墾田?就算這是夫君的龍伯國境,未免太小了吧?”

    在湖邊盤恆了好一陣子,眾人才沿湖旁的山道進了山洞,穿過山洞,夢王姬看著洞前那顆巨石,道:“這石頭也奇怪,竟然是整塊頑石,如同一面照壁擋在洞前。”伍封點頭道:“洞中只有往風,全靠這塊巨石所擋,否則必然風大。”商壺早已經跑到前面去,過一會兒又叫道:“原來這裡可上到山上最高處。”

    眾人循聲過去,只見北面山壁有一處較緩,可以登上去二十多丈,商壺正站在頂上大呼小叫。伍封見路徑不太好爬,牽著夢王姬在前面,緩緩登上去,只見上面是只有十余丈闊,正是此島最高地方,四下望去,只見大海茫茫,一望無際,島西島北是礁石如壁,島南是沙灘,島東卻是兩排蟹鉗般的石壁,直插如海,然後各往內伸出數裡,在中間圍了個天然的水灣,水灣靠陸地處一半是石壁,一半是沙灘。眾人都上了山頂,夢王姬和妙公主自小少行路,今日遠行了三個多時辰,都呼腳痛,圉公陽拿了兩塊厚席放在山石上,二女坐下來看景。庖丁刀見已經是下午申時,忙取取出干糧來,眾人權以當飯。

    這時商壺從懷中取了面旗出來,這是伍封一路上常用的旗,上面寫著龍伯名諱,他到先前那洞前巨石旁,將旗緊緊扎在一棵大樹上,大聲對上面道:“這地方避風,姑丈,便將旗兒扎在此處好麼?”伍封奇道:“你扎面旗在這兒干什麼?”商壺笑道:“老商早想得明白,既然這島是我們先覓到,自然是姑丈的轄地,先留個旗兒在,日後出海玩時,說不好到此一游。以後萬一再有人來,也知道這是姑丈的地方。”眾人見他得意洋洋地,忍不住好笑,妙公主點頭道:“這也沒錯。日後我們可乘舟來瞧瞧。”

    此時天風漸烈,遠處海浪漸高,從島上下望如同一條條白線飛速移動。眾人見島東蟹鉗般的石壁所圍之中的數裡海域平整如鏡,碧波微漾,無論島外海上風浪如何勁烈,一入其中便如消失了一般。夢王姬和妙公主指指點點看著,咂咂稱奇,夢王姬歎道:“這水灣真是天生的避風之處,靠石壁之處可以停大舟,靠沙灘處可以嘻戲為樂。”楚月兒笑道:“月兒看這島甚美,若長居此島,豈非如同神仙?”

    伍封心中一動,忽想起當日在萊夷時,樂浪乘曾經說過海上仙島之事,還說其先祖有人飄流仙島,島上還有淡水之湖,莫非就指此島?樂浪乘還說島東海域不受風浪,正與此地相同。想到此處,笑道:“我知道了,這島以前有人來過,便是樂浪族的先人,這島必是他們口中的仙山。”楚月兒和妙公主也想起來,夢王姬細問,妙公主將那日樂浪乘與田力的話說了一遍,夢王姬甚為驚訝。

    妙公主道:“這島甚好,既然夫君和月兒都喜歡,總該有個名字吧?沒的總是這島那島地叫,越說越讓人糊塗。”伍封道:“是該起個名字,不過這事非王姬不可。”夢王姬沉吟道:“我們到這島甚是不易,這島上並無人跡,有人來時自然是好。孔子曾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看這島便叫‘朋來’。”眾人都稱這名字甚妙。伍封擊掌大笑,道:“此名極妙,日後諸事平定,我倒想跑來這朋來島上隱居,自由自在,悠哉由哉。”楚月兒喜道:“正好,月兒也這麼想,到時候我來陪你。”妙公主道:“只有我們幾人肯定不行的,非得帶一二千人來,那才熱鬧。”伍封笑道:“要熱鬧的,又何必跑來朋來島?”夢王姬笑道:“夫君是龍伯,周行列國大有權勢,正該創立不世功業,怎麼就生了隱居之念?”伍封歎道:“我只是這麼想想,若回到齊國,便要與田恆斗過你死我活,只怕想隱居也難。不過我們暇時泛舟海上,到朋來一游也是好的。”

    妙公主點頭道:“是啊,這朋來島東面的海灣上可停大舟,又不懼風浪,大可將余皇駛進來。”伍封忽然一驚,想起一事,低頭四下往海上瞧去,駭然道:“我們的大舟去了哪裡?”眾人都看海上,只見海上空空,先前大舟停處並不見大龍、飛魚、飛牛的影子。

    妙公主道:“是否他們移到了島角看不到處?”旋又搖頭,因為在這朋來島頂上,看哪裡都是清清楚楚,並沒有什麼見不到的地方。伍封臉色微變,道:“只是三個多時辰,怎麼……?你們慢慢下山,月兒,我們先去瞧瞧。”二人急展身形,如兩只大鳥般由山頂往山下飛去。眾人見他們二人在空中裊然盤旋、翩然若神,驚駭之余,不敢再停,匆匆下了山頂,取馬下山。

    伍封和楚月兒下飛速度甚快,他們在空中由上而下,看得十分清楚,既然原處不見大舟,便饒山飛旋,直至圍著山轉了一圈,將周圍看得十分仔細,連每個水灣也看得十分清楚,仍不見任何舟楫的影子。等回到了朋來島海邊他們以前上岸的地方,夢王姬等人也已經下山到了此處。

    眾人面面相覷,先前他們上岸登島時,展如引著二十余艘小漁舟在此等候,卻連一艘漁舟也未見,大龍、飛魚、飛牛三艘大舟蹤跡全無,海上只是一片空寂,只有他們由舟上卸下的許多空置大甕在海面上飄蕩。

    夢王姬一向鎮定,此刻也有些驚惶,道:“難道這島上有敵人,展爺他們被……”,伍封道:“若是被人襲殺,就算全部沉了,這海上斷不會干淨至此,好歹有些斷漿殘楫在海上。”妙公主面露恐懼之色,道:“莫非這島上有妖魔鬼怪,片刻便將大小舟船變得沒了?”其時人都相信神怪之說,妙公主這麼說著,眾人都驚駭變色。

    楚月兒忽然見沙灘被海水拍擊處有些閃光,急忙向海水中跑過去,於半掩的細沙提起兩件物什來,只是先前作橋板放在漁舟頭上的那兩面金鐵大干。她將大干拿了回來,眾人圍看著,一顆心沉了下去。商壺又在海邊找到了先前在金鐵大干上墊腳的舊帆來,順手扔在一旁。

    伍封向海上瞧去,心忖莫非大小舟楫真的是遇險沉落?向楚月兒看了一眼,見她眼光中甚是耽心,顯是有同樣的想法。二人也無須商量,一齊向海中沖下去。二人身穿甲胄,腰懸劍、手執鐵戟長矛,卻絲毫不影響在海中的速度,直到海底,二人將掛在胸前的夜明珠從衣甲中拿出來,兩珠相映,照得三丈范圍內十分光亮,如同陽光透到海底。二人四下看時,只見一些大甕因甕內灌了海水之故,沉在海底。

    二人游往先前大舟停靠之處的海底,還未到時,赫然見到幾具屍體,上前看正是幾名大舟上的士卒,伍封與楚月兒心往下沉,再游過去,只見屍體漸多,足有三四十具,全是一路由成周跟來的倭人勇士、侍女、寺人。新屍沉於水,若是時間長了,屍體泡得漲方能浮出書面。二人各挾著兩具屍體回到岸上,夢王姬等人見他們帶著屍體由海中冒出來,都變了臉色,商壺等人都上來接。

    伍封與楚月兒又下海去,將屍體帶回島上,忙了許久,直到將所有見到的屍體盡數帶上島,此刻已經天黑,伍封和楚月兒的夜明珠映在一起,如同燃著三五根大燭。伍封細細看著這些屍體身上的傷口,見都是被兵器所殺,臉色越來越難看。妙公主本想說話,見他神色十分嚴肅,不敢問他。伍封看了許久,歎道:“明日在島上覓個地方,將他們都葬了。”

    這島上雖然景色如春,但夜間冬風甚冷,眾人先前忙著接搬屍體,身上都弄得水淋淋地,此刻頗有寒意。伍封道:“我們就在這海邊燃火夜宿,如果有舟船過來,當會見到。”商壺帶著鐵勇去山邊斬了許多樹枝,在離海二十丈的沙灘上堆起來,庖丁刀用火刀火鐮將樹枝點著,眾人圍坐在火旁,用了些干糧,圉公陽將馬牽到山邊吃草。

    人人都是心頭狐疑,妙公主忍了許久,此刻忍不住問道:“夫君,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的大舟去了哪裡?”伍封歎道:“我們都上了展如的當!我們一上這島,展如便下令將大小舟楫便駛走了,將我們扔在這島上。”眾人大駭,夢王姬道:“舟上士卒漿手都是我們的人,怎會如此?”伍封道:“那日風雨大作時,我和月兒下四下瞧過,當時覺得士卒有些面生,但我軍中數千人,自不可能都識得。那些漿手更是從來少去看,就算換成了敵人我也不認識。現在想起來,這些士卒、漿手定是敵人假扮的!”夢王姬驚道:“夫君的意思是說,展如帶著大舟來燕國接我們,其實舟上的人全部是敵人?”伍封點頭道:“正是。”

    妙公主道:“怎會如此?大舟自然是由五龍水城出來,公冶先生、趙爺、蒙爺決計不會讓敵人上我們的大舟。”伍封道:“展如將大舟駛出來,或者途中停靠了何處,與預先約好的敵人聯手,將舟上士卒漿手或殺或逐,全部換了人。他是主將,讓大舟停靠何處只須下令便是。嘿嘿,我若是他,由五龍水城出來時,便不帶士卒,只帶漿手,漿手不習武事,換起來便輕松了。”

    夢王姬歎道:“想不到這展如大有問題,夢夢對展如和田爺都不了解,先前一直想著,料想今日之事不在展如、便在田爺身上,原來是展如搞鬼!”伍封搖頭道:“田兄隨我們由北地而來,決計不是他。”夢王姬點頭道:“是我想錯了,我原想他是田氏的家臣,與田氏打在一起最為正常不過。”

    妙公主不解道:“這事與田氏有何相干?”夢王姬解釋道:“公主,展如要將舟上的士卒漿手換下來,自然在齊燕之地,我們在燕國沒有敵人,展如定是與田氏約好,田氏先派了大軍守在齊北岸上,展如將大舟駛往齊北,田氏的人上舟將士卒殺了,將漿手擒住,再派自己的士卒扮成士卒漿手,也好行事。”伍封道:“齊國除了田恆,誰也不能無聲無息將近千人換了而使萊夷的人不覺。何況他有心害我,能在齊燕之境派士卒劫殺,為何不會來個釜底抽薪,索性將大舟上的人換了對付我們?””

    妙公主道:“小戰、小興兒決計不會聽展如的,他們怎麼也放在我們不管,將舟楫駛走了?”伍封歎道:“他們在另外二舟上,只要展如有心瞞著,他們甚至連我們上島的事也不知道。他們又不大懂水軍本事,漿手和舵手都是展如的人,全看大龍的號令。展如若下令將船駛走,飛魚和飛牛自然會遵令而行。”楚月兒驚道:“這麼說來,小戰、小興兒他們十分凶險了?”伍封點頭道:“我最耽心的就是這件事。田恆的智謀兵略十分高明,所謀之事自然是狠毒無比。他和展如決計不會由得小戰、小興兒將大舟駛回,把我們接回去。依我看來,田恆派田豹引大軍在齊北邊境築城,是故意弄得聲勢浩大,讓我們知道,從而逼我們由海路回去。這樣一來,他可以借展如之手來對付我們,甚至因此而奪得我們天下無雙的余皇大舟。”

    楚月兒道:“舟上還有我們由成周一路帶來的士卒,再加是胡人勇士,寺人、侍女也能戰,展如想騙他們許久定不容易。”伍封道:“這些屍首便說明先前舟上曾有過戰事,看來田兄與其他勇士都被展如給制服了。本來我還不相信展如會出賣我們,可先前見屍首身上的傷口,有二十二人的創口細薄而長,是展如劍上的‘斷水之訣’特有的,看來他親自動了手,田兄的劍術並不及他,只怕凶多吉少。”

    夢王姬道:“怪不得展如這一路上帶了千余人半年的水糧,其實是有意將我們扔到數千裡之外的海上,再自己回去之用。”妙公主愕然道:“原來我們到這個地方也是展如故意而為?”伍封道:“他未必知道這座仙山,或是想將我們拋在海上,再將舟楫駛走,由得我們渴死餓死。可他料不到這仙山之上既有淡水,又有羊兔,饑渴而死是不大可能。”

    夢王姬道:“他故意弄了個假的司南,趁風雨之機改而東行,飛魚、飛牛上的舵手漿人又是他的手下,自然是一路東行了數千裡,可惜我們仍無所覺,竟然下舟往島上來,正中了他的詭計。”妙公主忿怒道:“怪不得他總是在我面前誇海上、島嶼之美,原來是想讓我們自行提出離舟上島的事!唉,這上島之議都是我先提出來,怪我不好。”伍封搖頭道:“這不能怪你,就算你不提出來,他也會找些理由讓我們上島。這事全怪我太過信任他,我這大龍有個余皇令鮑義,這人忠義無雙,忠於職守,可我們上大龍時未見到鮑義,展如說鮑義病了未來,我當時便該有所懷疑。以鮑義的忠心,就算生了病也必定會隨舟而來。後來我們遇風雨拖延了多日,也該疑心的,被他用假的司南搪塞過去。”

    夢王姬道:“夫君若不是對家臣部屬推心置腹,也不會有這麼多名臣勇士來盡心輔助,這事怪不得夫君,只怪展如太過無恥。”楚月兒歎道:“月兒總是想不出這道理,田恆對展如未必會比夫君對他好,為何定要投奔田恆,還要大費周章來加害我們?”伍封道:“這中間定是有理由的,否則展如必不會如此,何況這途中他有許多法子加害我們,沒必要將我們放在島上自生自滅,想來他多少也念了一些舊情。”眾人見他現在仍為展如說好話,無不搖頭。

    楚月兒道:“展如曾說,他投夫君之前田恆便招攬過他,他卻到了夫君處。是否那時他已經暗投了田恆,由田恆派來投奔夫君?要不就是怕波兒不願意,才會來投奔夫君。”伍封心忖這事大有可能,夢王姬道:“我猜展如投奔田恆是為了報仇。既然他一家被吳國的王子不疑所害,夫君雖然與王子不疑有仇,但為了吳國的大事,多半不會去對付王子不疑。展如了解夫君的性子,自然也知道靠夫君暫不能殺了王子不疑報仇。只要田恆答應展如設法殺了王子不疑,展如或者因此心動,出賣夫君。”伍封點頭道:“必是如此。唉,可惜小鹿不在,他是水軍將領出身,有他在時,展如必不會這麼輕易得手。”

    妙公主道:“如今怎麼辦才好?是否便在島上守著,等上一年半載地,娘親定會派人到海上尋覓,說不好便能找到。”冬雪插口道:“我們還有一只信鴿,幸好雪兒帶了上來。”眾人大喜,伍封一把將冬雪抱起來,重重親了一口,道:“雪兒當真是我們的大救星,想不到上島來玩玩,你竟然也帶了信鴿。既有鴿兒,事情就好辦多了!”冬雪羞澀道:“雪兒只是習慣了,順手將鴿籠放在袖中。”

    夢王姬道:“這便好了,我們放一只信鴿回去,告訴我們所在之地,娘親便會派人來接我們。”伍封沉吟道:“這事又不大好辦,我們的舟楫除了大龍、飛魚、飛牛外,其余的三翼戰船雖可行於海上,可不一定能行這麼遠。何況展如脅大舟回去,小戰、小興兒本事都勝過展如,我們舟上的勇士也不弱,展如未必能盡數殺了,最怕是小戰、小興兒還蒙在鼓裡,都以為我們在大龍上面,到時候大舟駛回去,必定落入田恆的大軍手上,那時候便再無生機了。”

    夢王姬道:“莫非你和月兒想追上去救人?”伍封苦笑道:“我們的御風之術雖快,但這大舟行速頗快,又先走了幾個時辰,以月兒之速或能追上去,但我卻是追不上了。”楚月兒道:“那我先追上去奪舟。”伍封搖頭道:“展如未必毫無防備,當日支離益追我們時,被我們的連弩迫退,眼下你不及支離益,而展如的人又比我們多,他有大舟之利,你不懂詭計,追上去也難辦。”夢王姬點頭道:“是啊,只要展如以一人為脅,譬如他用劍脅著小戰或小興兒,月兒多半只有棄劍而退的份兒,弄不好反會被展如加害。”

    伍封道:“我最耽心你們在島上,若是我與月兒不在,你們是勢力便弱了不少。這是海上的荒島,比不得陸上,我怎放得下心來?”妙公主歎道:“這也不行,那也不可,我們該怎麼辦?”伍封道:“田恆能向我動手,自然不會放過娘親、外父和小傲他們,我們若在此處死等,只怕胡子白了也難等到舟楫相救,而萊夷必定已被田恆攻殺強奪,死傷無數。到時候他便會向國君下毒手了,這事情不可不防。”其實他還想著盡快趕到吳國,將西施救走,免她亡於兵亂之中。自從他得知越人圍吳之後,心裡一直耽心這事,對西施之掛念之情更是與俱增。不過他最耽心的是莊戰和鮑興等人的安危,眼下他們生死未卜,若不盡快趕上去,只怕他們會招展如毒手。

    眾人默然點頭,伍封道:“我先前想起了個笨法子,便是自制大舟,一路追上去。”楚月兒愕然道:“我們怎能三兩日造出大舟來?何況我們既不會造舟,也沒有追舟器具。”伍封道:“我們都有鐵鏈龍爪,再加上山上的粗籐和巨木,可以造成大筏。最妙的是海上飄著的這些大甕,我們都搜集了來,十余甕裝盛清水食物,剩下的全部倒得干淨,用泥封口系在木筏旁,更增浮力,只要這木筏造得寬大無比,就算遇上風浪也不易沉。”

    眾人面面相覷,心忖伍封這念頭十分地異想天開,不過仔細想來,總比在島上耽心為好。庖丁刀道:“用巨木造筏小人卻會,只須將巨木排在一起,中間用長木貫穿,再加上榫頭相合便成,有龍爪和長籐捆扎更是堅固。這島上良材甚多,合把粗細、八九丈高的大樹不少,用來造筏最好。”圉公陽道:“馬兒本就擅泳,萬一落水也不會淹死,反能助於拖動木筏,是以不必棄下不管。一陣小人便與幾位鐵勇兄弟割草料來,一路帶著,順便也割山籐來造船。”他最愛惜馬匹,是以早早發言,怕伍封將戰馬棄下不管。伍封也捨不得五匹龍馬,點頭答應。商壺道:“老商便去獵些黃羊野兔來,交給小刀做成肉脯肉醢,再取些水來。”巫水道:“小人們去將海上飄著的大甕盡數拿回來。”眼下身處荒島,眾人自然是急欲脫身,一個個自靠奮勇。伍封見眾人士氣旺盛,心中喜悅,讓水遁者去取大甕,免得被浪飄走,或在礁石上撞碎,其余人先將屍首葬在靠山處,然後在火邊休息,天明再各自行事。

    巫水帶著水遁者脫了衣甲,穿水靠下海取甕,伍封想起海底還有許多大甕,隨與楚月兒脫了衣甲,交夢王姬等女帶著侍主在火旁烘烤干,二人再入海底,將能找來的大甕盡數拿回來,即便甕上有裂口也不管,先拿回再說。到了半夜時,大甕盡數取了回來,足有七八十個,完好無缺的有五十多個,其他的或缺獲裂,都分放一邊。數十具屍首也葬好了,立成一大塚,伍封帶著眾人在塚前簡單施祭,然後回火邊休息不提。次日天明後,眾人用了干糧,伍封派了二十鐵勇隨庖丁刀去伐木,再分派剩下的九個鐵勇和九個遁者隨商壺、圉公陽去取清水割籐草獵野獸。眾夫人與侍女將那極大的舊帆拿來剪裁備用。眾人的干糧都用完了,伍封與楚月兒入海拿些魚蝦之類,讓眾女在火旁燒烤,權當眾人之飯。

    如此忙了兩日,諸物齊備,眾人伐了八九十根合抱粗細、八丈以上長短的巨木,還有十余根手臂粗細、也有八九丈高的堅竹,粗籐無數,盡數堆放在沙灘上。

    夢王姬尋思了這兩日,在沙上繪了個木筏圖樣與庖丁刀商議,她雖不懂造筏,卻能考慮到木筏之部置安排。商議許久,庖丁刀才指揮鐵勇和遁者造筏,眾人都有長短刀劍和夷矛,權當造筏器械。

    伍封在一旁看著,有時也動手相助。這時庖丁刀抹著滿頭的汗,正對著巨木發愁。伍封問道:“小刀,有何為難?”庖丁刀道:“巨木為求其固,必須相連,眼下穿了小孔以鑲木榫,不過沒有合適的器具,要在巨木上洞穿大孔甚難。若不穿上大孔以長竹插入,這大筏便不甚堅固。”

    伍封看著巨木,順手撥出“天照”重劍向木上插入,“嚓”地一聲,將巨木穿透,再擰動劍身,果然在巨木上洞穿了一個圓孔。庖丁刀佩服道:“龍伯,正是要這樣的孔。”眾鐵勇、遁者也依法而為,雖然勉強能穿木,但要擰動劍身弄出一個圓孔去做不到,無不搖頭。伍封心忖這麼用劍插過去甚是輕松,但擰動劍身弄出一個圓孔,自己也覺得有些許費力,怪不得這些勇士辦不到。

    伍封沉吟片刻,蹲下身來,劍尖平指著一排巨木,一劍插入,用上新悟的旋力,便聽“嗤”地一聲,劍氣森森,一連透過三根巨木,都穿了個圓圓的孔。眾人大吃一驚,想不到伍封的劍尖只及一木,但劍氣卻如此凌厲,若是射在人身上還了得?伍封見這法子使得,並不費多大力氣,暗歎旋力之妙時,不住地相試。楚月兒看得興起,也依法施為。二人的旋力因是新練,是以施展武技時要刻意為之,方能使出旋力來,眼下便用這法子在巨木上習練,等二人越練越熟,使旋力自然融入每一招式時,這些巨木已經每隔一丈處都洞穿了一個圓孔,此刻伍封一劍發出,劍氣能透六木,發於空中劍氣可達兩長,楚月兒也能透三木,劍氣正好及得上伍封的一半。眾人見他們二人既練了武技,又干了活兒,無不歎服。

    木洞穿好,這木筏便好造了,眾人將巨木先移動水上面,因巨木底下粗,上面略細,便頭尾相靠,以粗補細,放置妥當後,眾人都站在水中造筏。由於巨木每隔一丈便穿一個孔,每根巨木上平排兒有七個圓孔。鐵勇將龍爪拿出來,卸下爪頭,每六條銅鏈扣上環頭,連成一條,共用十八條龍爪連了三條銅鏈。每條龍爪的銅鏈有三丈長短,共三條十八丈長的銅鏈。庖丁刀將銅鏈串進中間和左右三個孔洞之中,兩頭裝上爪頭,以免滑回巨木的孔洞之中。庖丁刀等人再用了七根纏了細籐的堅竹盡數串在巨木上,銅鏈加上堅竹,將巨木串成了整整一排。木間留下縫隙,將削好的數百條七八寸長短的木榫楔入。因巨木粗細不勻,在縫隙大處便加上一段堅竹。

    再在木筏四周豎扎上十余根預先作好的六尺高巨木和二十根臂粗的木桿,巨木三尺高處已經穿孔,正好用臂粗木桿橫穿,與豎木桿扎緊,以作護欄。木欄將筏分為三隔,後面隔中用來栓養戰馬,中間一隔較小,最前一隔與養馬一隔大小相若,用來住人和放食水糧草和馬鞍之類。四周有這護欄,再將眾人的青銅圓盾扎在護欄上,便可免得風浪大時人顛跌入海。還有那二十根臂粗的木桿除了作護欄之用,還要一個最要緊的用途,即用來栓漿劃動木筏。

    扎入一根巨木豎在木筏的正中間,頂上穿了個小孔,穿了四條銅鏈進去固定,這是用來懸帆之用。再豎兩根八尺高的堅竹在木筏前後的木欄正中。這時才用數百根粗長的山籐如編席般將巨木上下穿絞編好。上最後將巨木敲得緊湊,兩頭龍爪在巨木上扣死。木筏前面的巨木由長到短,成尖頭之狀。

    這時候再看這木筏,前尖後方,長有十六七丈,寬達八丈許,周圍有護欄,筏中立兩丈多高的方形帆架,銅鏈、堅竹、木榫、粗籐串編得極為結實,恍然渾成一體。

    眾人看了許久,無不心喜,心忖如此堅實穩固之木筏,就算遇到絕大風浪也決計不會散開。眾女由那舊帆上裁了六七十塊小厚布,圉公陽早已經准備好濕泥,將四十個大甕倒得空了,甕口先蒙上小厚布,以細籐扎好,再用濕泥封上。眾人將空甕扎在木筏周圍左右各二十個,遠看如同蜈蚣之足一般。再將裁好的長形帆布圍在木筏旁的護欄之上,上下系扎,可稍防水浪,也有少許防風之效。這帆布既是用作余皇大舟上的大帆所用,自然是厚而結實。

    最後用臂粗的長木做了個長方之形的木框,長約兩丈,寬一丈,再將帆布緊緊捆扎在框上,做成一個船帆,為求結實,中間還加了三條長竹。木框四周角上都扎了小空,以供銅鏈穿入懸掛。這帆布實在大了,還余出兩大塊來,便扎在木筏兩邊的六尺豎木上,由於木欄正中各豎有一根八尺高的堅竹,這帆布便形如亭頂,中間高達八尺,四角高只六尺,既能遮陽光,又能擋雨水。最妙的是布旁低處,正對著木筏邊上系扎在水中的大甕,如下雨時,只須將甕上的泥封揭了,雨水便正好流落入甕,以此來盛接食水。

    編這木筏足足用了六七日,這日造好之後,眾人見木筏形如方形之舟,尤其是兩旁的帆布亭頂,更是大具匠心。整個木筏雖然簡陋之極,卻想得周到,而且將眾人手上之物能用的皆用了上去,使木筏堅穩而實用。伍封贊不絕口,既贊庖丁刀帶著眾人將木筏造得極固,又贊夢王姬設想之妙。

    夢王姬笑道:“這兩面金鐵大干也大有用處。”伍封道:“總不是拿來當臥床吧?”夢王姬道搖頭道:“我們這巨型木筏好像還少一個極重要的東西……”,楚月兒點頭道:“我們還沒有舵。”夢王姬道:“這金鐵大干上有挽臂的兩道鐵格,正好插以大木穿在木筏後面的豎木上做舵。”庖丁刀在一旁道:“是啊,小人差點忘了。”忙用臂粗木桿穿插大干,將大干橫插於水,木桿頭大的一頭置於大干那一邊,使大干不致於滑落水中,頭小的一頭穿在筏尾中間的巨木中間孔內,又怕木桿被風浪擊斷,還特意拆了條龍爪,一端括在干格上,一端系在木筏巨木上。這大舵便算制成了。

    夢王姬又道:“我們在舟上用飯,萬一干糧不足,自然要勞煩你和月兒入海找些魚鱉,那物兒可不好生吃,非得生火烹煮不可。可在這木筏上生火豈非自己趁心將筏子燒了?因此火下面非得有隔火之物墊著才行,這另一面金鐵大干便有其用處了,生火時墊在木筏上隔火,平時以備用,若遇海中怪魚,可以擋避。”妙公主在一旁不住地點頭,道:“是極,我可沒有想到,這麼說來,我們除了干糧食水草料外,還得帶不少木柴放在筏上備用。”伍封忍不住笑道:“何用如此帶法?我們將數條巨木並在筏後,每日劈下一些來,放在木筏頂上風曬干了便成,巨木還可以作為備用,萬一筏上哪兒壞了可以換上。若都放木筏上,豈非平白添重?”妙公主格格笑道:“嘻嘻,還是夫君聰明。”夢王姬道:“其實老商還拿了三頂帳篷來,但這帳篷立在筏上如同大帆,萬一逆風時便十分礙事,只好暫時拿來當被,萬一不成了再用。”

    楚月兒忽想起一事來,道:“我們這些天都是烤肉來吃,若要烹煮魚鱉,何來鼎釜?”庖丁刀笑道:“釜鑊自然是有,這些壞了的大甕各有其形,都可以烹煮。實在不行的話,鼎也是有的。”他與圉公陽的隨身革囊向來比其他人的要大許多,此刻由革囊中拿出金光閃閃的一物來,眾人看時,竟是周敬王賜伍封的“龍伯”銅鼎,類於後時之官印之用。伍封愕然道:“這鼎你竟會隨身帶著?”庖丁刀道:“龍伯隨身之物中以此物最為要緊,而龍伯又從不帶它。每出門時,小人便要帶著這銅鼎。只是這鼎頗小,以此鼎煮食,對天子和龍伯都有不敬。”伍封忍不住大笑,道:“這鼎平日也不見其用,若用來煮食也好。先王若是有靈,見你用此鼎煮食供女兒女婿之用,反而會高興。”夢王姬笑著搖頭,道:“用天子所賜的伯侯金鼎煮食,只怕古往今來只有夫君一人而已。”

    眾人一邊准備糧草,一邊削木為漿。花了整整一日,制成三十條木漿,將二十條扎在木筏兩邊的豎木桿靠筏處,另十條扎成一捆,用一條龍爪扎緊,拖在筏後。

    木筏既已經造好,二十九鐵勇的龍爪已經用了二十條,再拆了四條龍爪連成一根十二丈長的鏈子,當成栓筏的纜繩,一頭系在筏中間懸帆的巨木上,此刻便將另一頭系在海邊的大石上。剩下的五條龍爪各扣系一條巨木也拖在木筏後,以供途中修補木筏或燒柴之用。侍女又用細籐編成許多繩般籐條,每人拿兩三條在身上,准備將自己系在木筏上,以免遇到大風浪時被拋落海中,無法救人,有細籐牽著,便不會沉到海底了。

    伍封想起自己每人隨身的箭壺中只有二十支箭,但前路漫漫,未知還有何事發生,萬一海上遇到緊急之事,將箭矢用掉了,等趕上展如時不免無箭可用。想起莊戰用堅木造箭和肅慎人的楛竹箭桿,也學其法,讓眾勇士將剩下的堅竹剖開斬斷,劈成箭桿般長短粗細的竹箭,將一頭削得較尖。權以代箭矢之用。這種竹箭既無箭鏃,又無箭羽,射出去輕飄飄的准頭甚差,但用連弩試射,三十余步內還是可以射物,只是頗有偏差,十步之內相射仍是威力不小。眾人將竹箭造出一大堆來,各取了三十支,剩下的捆扎好放在木筏上備用。

    眾人將准備好的食水、肉脯、草料移上木筏,只因海上難覓草料,是以割集草料最多,因見是晚冬之季,過不多久便要立春,海上雨水自然不會少了,何況清水太重也不敢多帶,只是裝了十甕,肉脯最少,有伍封和楚月兒這兩個不怕水的人,日後的糧食自然就是水中魚蝦鱉蟹。

    諸物齊備,這日眾人先將戰馬牽上木筏後半部的馬欄之中,韁繩系在木欄上,再將食水、糧草、馬鞍、隨身革囊放在木筏前面,編筏時特意留了些尺高的竹枝豎著,正好卡住大甕及各種物件,再用細籐將鞍鞴兵器、大甕和其它隨身之物捆扎好,系在木筏上,又算木筏傾斜也不會滑動。臨行將木筏仔細檢查了一遍,秋風從革囊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司南,看准了方位。眾人這才解開銅纜上了木筏,見正值東風,將方帆懸好,圉公陽帶兩個侍女照看戰馬,庖丁刀帶剩下的侍女照看糧草和准備飯食,商壺和巫水輪流掌舵,二十九名鐵勇和其余八名水遁者當漿手,分為兩班,向西劃去。

    夢王姬看著這木筏道:“這些龍爪竟然有如此大用,夫君以前可沒有想到吧?”伍封道:“當初與月兒在衛國偷襲桓魋的大營,由山壁上躍下,那時還不擅天行御風之術,好生凶險,其後便打造銅鏈以備用。等練成龍爪後,便讓鐵勇也學用此物。想不到還未用龍爪建什麼功勞,卻拿來造木筏。話說回來,木筏若無此物,決計不會這麼穩固。”妙公主道:“我倒覺得代王宮中這兩面金鐵大干有用,可當橋板上舟,又可用來當舵,也可以隔火,用處更大。”伍封點頭道:“是啊,這大干用於戰陣便顯得太大,雖然堅韌輕巧,卻不大好用。原以為此物是無用之物,不料在木筏上還無它不可。”楚月兒道:“或者這便是大干之用了。看來無用,實則自然而然,想用它來干什麼便干什麼,下次拿來當門扇,只怕也使得。”夢王姬點頭贊道:“月兒此語甚合老子之道。”

    舵手和漿手分班輪流,晝夜不停,伍封和楚月兒每日下海中捕捉魚蝦之類,還帶些海草海藻上來,有時還順手找些美麗的貝殼、珊瑚上來給眾女把玩。他們二人在水中如同魚類,身手又好,是以捕捉魚蝦毫不費力。每日半個時辰便能取到足夠的食物供大家用上兩日。那些海草水藻庖丁刀視其用途,或拿來為餚,或放在筏上曬干後喂馬。那小金鼎被庖丁刀拿來將海水煮鹽,有時也用來煮食。

    眾人實在無聊了,便聽夢王姬讀帛書。她那帛書總是隨身攜帶,放在銅管之中便不會被雨水弄濕。雖然已經入了夏天,白天有陽光還覺得溫暖,但一到晚間,夜風甚冷,眾人便穿上甲胄以增溫暖,圉公陽在木筏上燃起火頭供眾人取暖,為防不測,平時將細籐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另一端系上護欄,如此才敢放心安睡。

    這日正行間,商壺在筏尾忽然大呼小叫,道:“姑丈,姑姑,北面有只小舟!”伍封等人循方向看過去,只見北面果然有一只小舟在海上飄蕩。伍封忙讓鐵勇將木筏劃過去,到近前看時,那是一只小漁舟,舟中躺著二人,竟然是渠牛兒和公斂宏!他二人正昏迷著,也不知怎會單獨飄落在海上。伍封忙讓人將他們救上筏來,只見那筏上放在周元王賜他的那面“龍伯”大旗,還有百余個薄銅圓筒,正是那些由楚國帶來的稻種。商壺將漁舟系在木筏上,與木筏一同飄行。

    楚月兒上前仔細看視二人,道:“他們是因饑渴而昏沉,小刀拿些水來喂他們,再取些魚羹來。”她隨身帶著金針,替二人稍扎,等二人醒轉,庖丁刀喂了些水和魚羹,二人漸漸神智清醒。伍封蹲在二人面前仔細瞧著,心忖這二人必定知道大舟上發生了何事。

    公斂宏睜眼見到伍封正在面前,忽然放聲大哭。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小宏,你先莫哭,養一養精神再說。”渠牛兒不住地搖頭,伍封問他們大舟上的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說了個大概。

    原來果真如伍封所料,這一切真是展如所為。伍封等人上島後,展如借口休息賞士卒美酒,不料大家只飲了一爵酒,盡皆迷倒。這自然是因為展如在酒中下了之故,他見得手之後,下令返航。有少許勇士體力過人,一時未倒,田力是個聰明人,立知展如有意將伍封等人扔在島上,帶著那些勇士拔劍相抗。展如帶著漿手四下擒捉殺人,雖然田力的劍術只略遜於展如,但中了,十余招便被展如擊落長劍擒住。對那些勇士展如便不會手下留情,他們被藥所迷,武技難以發揮,盡數被展如等人殺了。

    那時渠牛兒已經被迷倒,但公斂宏年幼不喜飲酒,並未喝下酒,漿手見他是個小孩,也沒有殺他,將他與渠牛兒捆在一起,是以公斂宏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其余二舟雖然不能見到,想來也是被展如用了同樣的方法。

    眾人中了昏睡了一日,醒時才知道被捆綁起來。田力醒後便破口大罵展如,罵他世代枉稱名將,竟然以下犯上,出賣主人。眾人都以為展如會一怒之下將田力殺了,誰知道展如竟會默然不語,而公斂宏在一旁大哭了整日,展如也不勝其煩,便道:“在下出賣龍伯,的確不是個東西,不過在下若要取他性命,這一路上有許多法子,但在下寧願違田相之命,只是將他送到數千裡外,放逐島上,算是念了些舊情。”田力叱罵道:“那若是個荒島,豈非將龍伯和各位夫人害死了?”展如沉吟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放一乘小舟下去,將這愛哭的小子放下去,運些食物水糧上島去,在下能做的也只能這樣了。田兄,龍伯和各位夫人的身份珍貴,這事必不能傳出去。在下本該將你們盡數殺了滅口,只不過下了不手,只好交給田相處置。”田力又問莊戰等人的安危,展如道:“在下並非是個嗜殺的人,都留了他們一命,不過田相多半不會放過他們。閣下自顧不暇,還是留些精神吧,看看田相是否能念久舊情放了你。這小子是無名小卒,在下還可放了,閣下可不敢放,田兄莫怪。”

    他要放公斂宏時,誰知道公斂宏竟然大哭不依,非要渠牛兒一路陪著。展如苦笑搖頭,只好將渠牛兒也放了,給他們小舟水糧。渠牛兒這人十分老實,因為伍封將稻種和大旗交付二人看管,自然也將稻種和大旗帶著,也不理會這小舟是否能承受其重。展如又好氣又好笑,由得他們二人搬運。

    二人上了小舟,想劃往島上去,可他們二人都不擅此道,小舟又重,兩柄木漿斷了一只,反被風吹得往西去,這麼混了多日,先斷了糧,過兩日又斷了水,眼見要饑渴而死,幸好被伍封等人趕上來,才算救回了一命。

    伍封看著商壺等人由小舟上搬上來放稻種的銅管,竟然都十分完好,歎道:“你們斷糧時,為何不拆開這稻種食用?”渠牛兒搖頭道:“這是龍伯所托,小人與小宏絕不能監守自盜。”公斂宏也點頭道:“牛哥說得是。”伍封想不到這兩人身份低微,竟然如此忠於職守,雖死不悔,相比起來,展如這人品比他們可差得遠了,歎道:“想你們這麼忠於職守的人委實難得,回到萊夷,我必會重用。那展如……,唉,幸好他還念了些舊情,讓我們在島上自生自滅,想不到我們會編筏趕回去。”

    夢王姬搖頭道:“我看展如也不是念舊情,夫君在各國的朋友不少,又是天子、齊君之婿、楚王的姊夫,他和田恆干了這樣的事,若傳了開去,天下間何以立足?回到齊國。田恆必會殺他滅口。或者他早已經想到這一點,才會故意留下夫君一命,成為田恆的一場心病。田恆既然干了這事,自然要除夫君而後快,但那朋來島只有展如能知道地方,是以田恆還得借重他,他不僅能保全性命,還能因此掌控大舟。”伍封默然良久,心忖她所言有理,歎了口氣,甚覺不快。

    不過總算知道了莊戰、鮑興、田力等人無恙,可暫時安心,若能趕上展如之前到達齊國,便可救眾人一命。可以木筏之速,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大舟。伍封心中雖急,但他知道人力可貴,怕鐵勇和遁者累著,欲速則不達,每日讓他們輪流休息四個時辰,偶爾順風時便將金鐵大舵固定好方位,由得木筏隨風飄蕩以節省人力。這時便是眾人入海洗浴玩耍之時,庖丁刀在造筏時已經想得周到,在筏尾留了幾根長竹竿,又留了長寬的帆布,將帆布圍上竹趕,形如窄室,可供眾人更衣換服之用。

    這日晚間,木筏正飄著,眾人正在木筏上安睡,負責夜望的商壺大呼一聲,眾人還來不及站起身,忽然間木筏劇震,仿佛被巨物撞上了一般,庖丁刀剛站起身便摔倒在筏上,站在筏頭的商壺立刻往海裡摔了下去。眾人大驚,伍封和楚月兒忙去救他,卻見商壺由海中爬出來,原來這人將大叉上的銅鏈系在筏頭巨木上,一端系在腰間,落水後立即攀著銅鏈爬出來。

    商壺還未上舟,木筏又被巨力撞擊一下,他向後翻去,伍封一把將他抓住,提了上筏。商壺道:“這物兒來得甚快,老商剛看見時,它便趕上了。”眾人向筏尾看時,無不大驚,原來筏尾有一巨物,正往筏上撞著,細看竟是一只巨大的魚,只露出半個頭,卻如一座小山似的,頭頂上不住地噴出細而高的水柱,如同雨點。

    這時那巨魚打了個轉,巨尾由水底翻出來,只是在水中一拍,木筏便被大浪蕩起了數尺之高。便聽筏尾一聲響,那金鐵大干造成的船舵已經墜了下落,自是因為插著干格上的木桿被巨魚擊斷了,好在大干用銅鏈扣著,不怕它沉到水底去。

    妙公主驚道:“天下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魚?”楚月兒道:“任公子當年在海邊用牛為餌釣上大魚,可供許多人數月之用,想來便是這種魚。”夢王姬道:“此魚名曰鯨,是海中最大的魚,性子卻溫和,若不傷它,決計不會有意傷人。”伍封本想上前去斬殺這大魚,聽夢王姬這麼一說,躊躇道:“若不殺它,被它這麼撞下去,我們這木筏早晚會被掀翻。”

    正說話時,巨鯨又翻身拍尾時,卻被筏尾上拖著巨木的龍爪銅鏈纏住,它每一擺尾,便將木筏左右擺動。原來這巨鯨本是無意中撞到了木筏,它轉身欲走時,魚尾被銅鏈纏住,銅鏈上又連著巨木,不住擊打鯨尾,巨鯨因此受驚,反復地拍打巨尾以求掙脫,這一來木筏上的人便不妙了。這木筏被巨鯨拖得上下拋動,眾人立不住腳,除了伍封和楚月兒外盡數跌倒,往海裡滾落,好在有護欄擋住,不至於落水。可這護欄只有三尺之高,巨鯨逾動逾力大,至到將眾人拋得高高的又再落下來。雖然眾人身上有細籐扎在木筏護欄上不至於拋脫,但這麼反復拋跌,不免頭暈腦脹,身上在木筏上摔得渾身骨痛。又聽筏尾上戰馬嘶鳴,聲音甚急。

    巨鯨之尾逾是摔擺,那銅鏈纏得逾緊,這時候巨鯨似乎也著急,急速前游,將木筏拖得向東而去,行速極快。眾人暗叫不妙,他們一路往西劃,好不容易行了這幾日,如今又被巨鯨倒拖往東去,這當真是南轅北轍了。伍封和楚月兒顧不得理會巨鯨,先將眾人按在護欄旁,用細籐纏繞緊了,免他們被拋上落下摔傷。

    這木筏東搖西蕩難以立足,伍封和楚月兒費了許久,好不容將眾人扎好。二人見細籐不夠堅韌,圉公陽身上的細籐有些松動。二人不約而同拿出隨身的鐵鏈來,准備將圉公陽再捆扎好,偏巧這時公斂宏身上的細籐斷開,被拋往海中。

    楚月兒大驚,不假思索,忙飛身入海去救人,公斂宏剛落水時,便被楚月兒一把抓住。就這麼一瞬間,木筏已經被拖出了老遠,楚月兒已經離木筏相距兩丈有余。以巨鯨之速,楚月兒若是游趕上來定是不及。若飛身而來,他們這御風之技又不能帶人而飛,楚月兒斷不會扔下公斂宏不管,不免因此而與木筏分散。伍封大急,忙將手中鐵鏈向楚月兒拋過去,道:“月兒!”楚月兒一手抓著公斂宏,一手也甩出了鐵鏈,好在及時,兩鏈頭剛好相纏,此時楚月兒二人已經離木筏五丈之遙。

    伍封使力急扯,楚月兒與公斂宏被他這麼猛力一扯,如同布鳶般由海面上飛起來,伍封雙手急扯,將二人扯回到木筏上,眾人看在眼中,都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時圉公陽身上的細籐又斷開,好在他早已經緊緊抱住護欄,未被甩離木筏。

    木筏不住迭蕩,楚月兒上前重擰細籐,將圉公陽扎好,圉公陽道:“龍伯,我們的馬兒……”,這時木筏又劇蕩了一下,圉公陽後面的話便未說出來。伍封想起戰馬,忙閃身到筏尾馬欄中看,見眾馬雖有四蹄站著,仍然跌絆,不住嘶鳴。伍封暗暗心急,瞥見馬欄中有數根備用的長竹竿,心念一動,拿起一根,喝道:“伏下!”橫拿著竹竿向幾匹戰馬背上平平輕壓。戰馬久被訓練,頗通人性,被他一輕輕壓,自行橫躺下來。伍封將竹竿卡在兩頭的護欄上,再拿一根竹竿壓倒其它的戰馬,過一會兒楚月兒也趕來,依法施為,二人用了十余條竹竿將戰馬盡數卡壓躺下。這些竹竿十分堅韌,極能承重,便像一張大的竹網,足以保護戰馬穩穩躺著而不被拋起。

    此時他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天已經漸漸亮了,天色昏沉,木筏被巨鯨拖著如飛一般往東而去,比得上在陸地上縱馬飛馳,就算小翼以兩倍之速也不及這巨魚的游動之快。

    伍封大為心急,心忖被這巨鯨拖了一兩個時辰,只怕抵得上眾人兩天劃漿的功夫。惱道:“月兒你守著筏,我去將這巨鯨殺了。”他本來不想殺了鯨魚,可眼下事急了,那是非殺不可。楚月兒先前聽說巨鯨並不主動傷人,不願意就此殺它,道:“夫君,我去解開它尾上的銅鏈便成,也不必動手殺了它。”

    她怕伍封去殺魚,忙飛身往筏尾上去,將鐵鏈纏在腰間系好,另一端系在筏尾巨木上,往鯨尾上一躍,這時大巨鯨正好將大尾揚起來,便如一扇巨大的磨盤般向楚月兒拍過來,伍封吃了一驚,忙趕了過去。楚月兒見巨鯨這麼一揚尾,絕不下於支離益一掌之力,順勢貼著鯨尾上飛,化解了鯨尾上的力道,等鯨尾下落時,也跟著下落,一手緊抱著鯨尾,另一手去解緊纏著的銅鏈。可這銅鏈纏得甚緊,鯨尾又不住地拍動,要解開銅鏈殊是不易。

    伍封此刻也將鐵鏈纏在腰間,躍身鯨尾之上,助楚月兒解開銅鏈。他一手抱住鯨尾,一手攬在楚月兒腰上,讓楚月兒騰出雙手去解銅鏈。這巨鯨尾上忽添重物,更是受驚,不住的扭身亂轉、奮力擺尾,它委實力大,將伍封和楚月兒帶得上下起伏。這時筏尾上龍爪上的巨木反復相撞,楚月兒還得十分小心,免被巨木撞傷了手指。

    伍封奮神力按住鯨尾,使巨鯨拍打稍慢,楚月兒費時良久,總算將銅鏈一一解開。那巨鯨尾上忽然輕松,向前飛游而去,海面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線來,原來它被銅鏈糾纏住,被銅鏈上扣著巨木的龍爪勾傷了幾道口子流血,不過它受傷甚輕,在海水游得一會兒便會收口。

    此時木筏沉穩飄蕩,伍封和楚月兒渾身濕透上了筏,順手將銅鏈系著當舵的金鐵大干由水中提上來,只見這大干依然平整如鏡,雖被鯨尾巨力拍擊,卻絲毫未有凹凸不平之處。單憑此一點,便可看出這金鐵大干與眾不同的地方,無怪乎會被代王收藏於宮中寶庫之中。

    眾人都解開身上的細籐,整頓木筏上諸物,秋風皺眉道:“這可壞了,那司南上的磁勺不知道何時掉了,只剩下一個空盤。”伍封看了看天,只見天海相連都是灰沉沉的一片,仿佛凝在了一起,紋風不起,海面上平整如鏡,十分悶熱。他點了點頭,隨口道:“沒有就算了,等陽光出來,我們只要看著日頭,便可以知道方向。”圉公陽將戰馬放得站起來,見眾馬安然無恙,心中大悅。好在伍封和楚月兒及時將馬壓得倒臥,否則非受傷不可。

    大家渾身都濕透,各解衣上物什檢察,夢王姬最要緊的自然是她的帛書,見銅管封口雖密,帛水未沾絲毫海水,這才放心。渠牛兒也去檢查稻種,也未進海水。妙公主卻大呼小叫,道:“夫君,渠公老爺子這帛水可濺得濕了。”這是渠公離開成周時交給伍封的,讓他轉交慶夫人。伍封順手接過來,道:“這帛書已經無甚用途,我們這一路上耽擱了一年,老爺子早已經回萊夷了,還要這帛水何用?”話雖然這麼說,還是解開了帛書的封套,將濕透的帛書打開,准備放在筏上風曬干。這帛書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過還勉強能夠分辨,伍封看了幾眼,忽地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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