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狼顧鷹視
「先秦濫施暴政,民心盡喪,歷時不過二世,歲不足四十年便亡。我高祖自入關之後,約法三章,廣施仁義,故而深得民心,不過五年,便得天下。由此可見,濫施刑法,實乃取禍之道啊!」
許昌城的楚王府中,劉備麾下所有身在許昌城中的文官都是齊聚一堂,商討剛剛諸葛亮送來的這份《漢律》。不等看其中內容,韓嵩就已經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了一番。這話說出來,倒也引起不少人附和。就是劉備也有些心動,作為一個整天把仁義掛在嘴上的政治家,他還是比較傾向於以德治國的。更別說韓嵩所說的都是本朝舊事,由不得一向以高祖為榜樣的劉備不動心。
不過顯然不是所有人都贊同韓嵩的話,他這句話剛剛落下,一旁的顧雍就已經出言反駁了:「德高此言未免有失偏頗了,想那chūn秋之時,子產為鄭國相,執掌刑律,賞罰分明,百姓心悅誠服。及其喪,法令不興,濫施仁義,百姓反而肆無忌憚,為非作歹。可見,法令不通,則諸事興廢無度,實非仁君所願啊!」他也是引經據典,論據充分。
劉備現在是聽著這也有道理,那也有道理。他雖然知人善用,但是對於以德治國和依法治國的意義,認識起來可就沒那麼深刻了。正自沉yin間,劉備猛然發現一個問題,這一下,他似乎意識到該怎麼抉擇了。
雖然同為文官,但是顧雍和韓嵩不一樣。顧雍生xing嚴謹,酒都不喝,為人認真刻板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韓嵩則不然,他才名天下廣為流傳,雖然不是建安七子那樣的文壇領袖,但是也是非同xiǎo可。平日裡縱酒高歌,放lang形骸,yin詩作對的,就是此輩中人了。個人xing情的不同,因此對於刑律的態度,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想明白這點,劉備也就好抉擇地多了,轉頭看到魯肅正自沉yin,劉備連忙開口問道:「子敬,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主公,」魯肅mō了一把自己的山羊鬍子,這才開口徐徐道:「元歎和德高所言均甚有理,如何抉擇,還要視事而定。夫先秦濫施暴行,以致亡國,但是在肅看來,其弊端不在於施行刑律本身,而在於刑律過重。正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施刑過重,則難免民怨沸騰,最終暴秦因之而亡。可是如今的情形,卻與先秦之時頗有不同啊!」
「有何不同?」劉備連忙問道。
「益州劉季yu,漢中張公祺,荊襄劉景升,徐州陶恭祖。這四位坐鎮地方之時,雖然對百姓廣施仁政,但是也因為法紀鬆弛,以至於地方治安紊luan,故而徐州有張凱之luan,荊襄有陳孫之luan,益州和漢中雖無戰luan,但是吏治紊luan,政事荒廢卻是不假。如今主公若是一味施行仁政,則難免重蹈昔日宋襄公之覆轍。今諸葛孔明的《漢律》,肅深覺其施刑不偏不倚,量刑輕重適中,既可保障民生,又可震懾宵xiǎo,故而肅認為可行,懇請主公施行之!」
「有道理!」魯肅這一番話,見地可就比顧雍和韓嵩,都要高一籌了。如果說歷史上諸葛亮是劉備最信任的文臣,那麼現在這個人就是魯肅。作為最高跟隨劉備的文官之一,魯肅的大局觀和謀略都是出類拔萃的,更難得的是他為人比較坦dang,不刻意結黨營sī,這也是劉備倚重他的主要原因之一。聽魯肅這話,劉備這才最終拍板決定,在自己治下的河南之地,施行由諸葛亮和秦宓等人編纂的這套《漢律》。
不過劉備現在是楚王,畢竟不是皇帝,律法這種事,還是要和皇帝說一聲的好,尤其是劉備這個整天把漢室掛在嘴上的人,更是不能擺明了把皇帝當做擺設。走形式也好,做做樣子也罷,劉備還是把這套《漢律》抄了一份,派遣使者送呈鄴城的皇帝陛下。
不出意外,數日後這份《漢律》,就出現在了魏王曹cao的面前。「劉大耳麾下人才何其多也,這諸葛亮年不及而立之年,竟能編纂出這樣一套完備的刑律之法,實在是難得啊!為何我麾下,就沒有這樣的人才呢?」看著這套《漢律》,曹cao也是感歎不已。只不過最後一句話,實在是有些傷人自尊。華歆、董昭、荀攸等文人聽了這話,未免就有些臉上掛不住了。
「主公,這《漢律》還自罷了,如今劉玄德大開科舉與九品中正制,廣納天下英才為己所用。長此以往,必成禍端啊!」作為曹cao麾下的老臣子,荀攸不得不tǐng身而出,先將話題稍微岔開些,免得大家太尷尬了。
「嗯,此事確實是不可不慮。劉備這廝,知人善用。若得天下英才輔佐之,必然難以遏制。此事真真可慮!未知諸位,有何計策可應對之?」曹cao沉yin道。
「主公,以懿之見,這九品中正制劉備用得,主公亦可用得。更何況如今天子在河北,大義在此,主公若能善用之,天下英才必然棄劉備,而就主公也!」一旁的司馬懿侃侃而談道。
「嗯,仲達此言有理。怎麼,仲達,你似乎對陳長文的九品中正制如此推崇,怎麼為何又對趙伯濤的科舉之法不以為然呢?」曹cao似乎隨口問道。
「魏王明鑒,陳長文乃當世名士,其人所提之法,自然是極好的。這趙伯濤卻不過是一介武夫,其人行軍打仗尚可有為,參知政事選拔英才,只怕已非其所擅了。故而此人所提科舉之法,究竟是選拔真才,還是禍國殃民之法,懿不敢妄言!」司馬懿答道。
「原來如此,這也難怪!」曹cao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時其餘眾人也紛紛附和司馬懿的提議,曹cao看眾人盡皆贊同,當即迅速拍板決定,在治下河北各州選拔德高望重之人擔任各州的中正官,實行九品中正制,選拔人才。
「丕兒,最~好書城W~a*P植兒,你怎麼看司馬仲達此人?」議事結束後,魏王府中,曹cao向自己的兒子曹丕和曹植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此人乃當世英才,才為世出,不可多得啊!」曹丕言簡意賅地道。
「司馬仲達才智出眾,而且城府頗深。」曹植想了想道。曹cao聽了這兩個兒子的話,點了點頭隨即岔開話題道:「你們怎麼看這科舉法與九品中正制?」
「九品中正制與科舉法都是極好的,比之先下各州郡長征辟人才,無疑更能廣納天下英才。」曹植不假思索地道。
「孩兒亦認為如是!」曹丕附議道。曹cao聞言微微一笑,隨即又問道:「那你們可知,為何司馬懿只推崇這九品中正制,而不推崇科舉之法?」
「這?」曹丕和曹植頓時啞口無言,雙雙搖頭不語。
「呵呵,這九品中正制之法,關鍵便在於中正官的人選。以司馬家在河東之聲望,只怕司州的中正官,非司馬防莫屬了。如此一來,河東人才,豈不是盡出與司馬家men下?若是有科舉制,則河東士子尚有其他途徑出仕,就不需要他司馬防慧眼識英才了!」曹cao笑道。
曹cao所說的司馬防,就是司馬懿的父親,官任京兆尹。司馬一族源遠流長,卻又極為興盛。自商周之時便已是名men望族,歷經數千年不倒,堪稱是北方第一名men。正如曹cao所言,若是要從司州挑選中正官,只怕除了司馬防,無人能夠有資格擔任。
「司馬懿竟敢這般因sī廢公?」曹植和曹丕均是愕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向來如此!」曹cao倒是沒自己兒子這麼jī動,話鋒一轉,曹cao忽然語氣嚴峻地道:「不過子桓,子建,你們要記住,司馬懿此人狼顧鷹視,懷才抱器,其志不xiǎo。日後你等可用之,但切不可與之兵權,否則早晚必生禍端!」
「孩兒謹記!」曹丕和曹植聞言連忙應聲道。事實上曹cao現在也很為難,畢竟有著這麼一個能力出眾,同時有著複雜的關係網的下屬,更兼其反相未lu,曹cao是殺也殺不得,用也不敢重用。只能是一邊任用,一邊加強提防了。
與此同時,這個讓曹cao都頗為忌憚的人,卻在自己的家裡寫一封家信。「你連夜過河,將這信送到山陽大哥那裡,讓他務必沉住氣,不要感情用事,妄自送了xing命!」將信寫好之後,司馬懿將信裝入一個牛皮封套之內,用火漆封上之後,遞給一旁守候的一名家僕,細細囑咐道。
「xiǎo的明白,二少爺放心!」這人點了點頭,隨即出men不提。司馬懿看著遠去之人,輕輕歎了口氣。
「二哥,什麼事啊,竟要你修書於大哥?」伴隨著一聲詢問,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文士,施施然走進men來,卻是司馬懿的三弟司馬孚,現任曹cao麾下文學掾。司馬一家兄弟有八人之多,適才司馬懿口中所稱的大哥,乃是原兗州別駕司馬朗。如今兗州已被劉備佔據,司馬朗被劉備任命為山陽郡丞。司馬懿這般寫信與他,嚴格的講都有通敵的嫌疑。
「沒什麼,如今兗州各地多有人舉事,反劉備以響應曹公,我就是提醒大哥莫要意氣用事,跟隨起事,以惹禍上身。」司馬懿歎道。
「原來如此!」司馬孚也是點了點頭,似乎想事情,司馬孚開口問道:「二哥,聽說你今天在議事之時,向魏王推薦了陳長文的九品中正制,也已經被魏王採納了?」
「是啊,而且我想,司隸的中正官,除了父親,無人能擔任!自此司隸一州的人才,就盡出我司馬家men下了!」司馬懿信心滿滿地道。
「二哥所言不差!」司馬孚點頭道,不過隨即皺眉道:「只是眼下大哥滯留兗州劉備治下,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看,我看還是最好讓他尋個機會,逃回河北以策萬全吧!」司馬朗是兗州別駕,當初濟yīn被魏延攻破之時淪為階下囚,後來他雖然投靠劉備,但是身為俘虜,自然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身居顯職,他被劉備任命為山陽郡丞。雖說是貶官了,不過總算還是能保住xing命,這個結果也還算是不錯了。只是司馬家乃是河北望族,家中長子卻在劉備麾下任職,司馬孚感覺這種事無論是對家族,還是對司馬朗本人,都有些尷尬,甚至很危險。
「不,三弟你錯了。大哥留在河南,則無論對他,還是對我司馬家,都是有利無害。看似凶險,實則安若泰山。若是逃回河北,則反不如在河南了。」司馬懿淡淡地道。
「二哥,你這話怎講?」司馬孚有些詫異地問道。
「大哥乃是被俘後投降,於劉備不算投誠,於魏王更不算盡忠。若是逃回河北,一旦被劉備察覺,必然是死;而就算逃回河北,魏王也不會重用與他。可是我司馬家畢竟是河北望族,劉備為了日後北伐,招攬北方士人之心,縱然不能重用大哥,卻也不會太過怠慢他。再者,這天下日後不是歸劉,就算歸曹。你我兄弟出仕於河北,大哥出仕於河南。日後無論是誰奪了天下,我司馬家都可以安享富貴。如此,大哥滯留河南則有兩利,回歸河北卻有兩害,你說他是留好,還是回來好呢?」司馬懿侃侃而談道。
「有道理!」司馬孚聞言之後連連點頭,深以為然。兄弟二人又說了一些閒話,司馬孚忽然開口道:「二哥,你總是收留那些亡命之徒,豢養死士。如此行事,只怕並非保家安身之道啊!」
「呵呵,此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若想成就大事,光靠陽謀不行,有時候也有耍些yīn謀詭計啊!」司馬懿含糊其辭地道。司馬孚聞言沉默良久,半晌卻是有些澀然地開口言道:「二哥,其實有時候知足常樂,也沒什麼不好。我司馬家已是天下少有的名men望族,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是貪心不足,逆天行事,只怕遲早會惹禍上身啊!」
「三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司馬懿聞言臉se微變,連忙問道。
「二哥,你我是親兄弟,又是從xiǎo一起長大,就算別人不瞭解你,我還不瞭解嗎?你自幼素懷大志,近年來你雖然表面上縱情酒se,放lang不羈,但是背地裡行事卻越發隱秘。我看二哥你的志向,只怕不止是做個能臣幹吏吧?」司馬孚悠悠地道。
司馬懿看了看自己的三弟,沉默良久之後,卻才是歎道:「三弟,為兄倒是xiǎo看你了,沒想到,你並不是一個只會書法的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