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成的兩匹馬,分贈給包拯一匹,而他仍然是抱著自己的小媳婦,共騎一馬,向京城馳去。路上行人見了,既驚訝狄麗娘的美麗非凡與衣飾華美,又納悶羅大成居然將她抱在懷中當眾輕薄,常以怒目視之,連帶著包拯也挨了不少白眼。
羅大成倒是安之若素,將那些白眼只當看不見。現在狄麗娘身體虛弱無力,只能依偎在他懷中,雖然一直在擔心狄青能否治好她的內傷,但能夠每時每刻抱著她嬌美纖柔的身子,對他來說,卻隱約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三人兩騎,一路向京城行去。這一日午時,三人騎馬騎得睏倦,便下馬歇息,因前後沒有村鎮,只能歇息於一片桃林之中。
坐在桃林中,包拯二人席地而坐,而狄麗娘依然依偎在羅大成的懷中,一副嬌弱無力的模樣,鬢髮青絲,輕依在羅大成的肩頭。
包拯早就見怪不怪了,和抱著嫂夫人的羅兄閒坐談論,偶然看到身邊的桃樹,羅大成一時興起,便將從前看過的三國演義中桃園三結義的故事拿出來講述,將那兄弟三人事跡,從起兵誅黃巾一直講到赤壁大戰,果然聽得二人都入了神,其中狄麗娘更是目光迷離晶瑩,心中對這位無所不知的夫君崇拜至極,幾乎便要以神人視之。
待講了一個段落,羅大成停下來喝口水,只覺講得暢快淋漓,充分體會到了說書先生的快樂。
藉著他停下來的工夫,包拯疑惑道:「羅兄方纔所言故事,小弟卻未曾在三國誌中看到,不知卻是出自何處?」
羅大成含混笑道:「小弟也是在野史中看到的,或者後人亦有纂改之處,只是拿來當故事講的,算不得真實歷史,包兄不必當真。」
包拯方才釋疑,又和羅大成談論三國事跡,為赤壁大戰諸位英豪歎息不已。
羅大成卻留了心,沉吟一下,拱手道:「包兄,你我二人一見如故,不若效桃園結義故事,就在此處義結金蘭,不知包兄可肯答允否?」
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心中也微微有些跳動起來。若能與天下千古名相結為兄弟,雖然他現在尚未發跡,自己心中,也會甚為欣慰。
包拯一怔,面色似有些歡喜,又漸漸變得凝重,拱手肅然道:「羅兄此言,正合我意。只是朋友相交,貴在坦誠,不知羅兄能為小弟釋疑否?」
清風徐來,在桃林中席地而坐的青年儒生,衣袂輕輕飄蕩,黝黑而清秀的面龐上,卻帶著難言的認真表情,讓羅大成面色一肅,也不由鎮重起來,肅聲道:「包兄有何疑問,儘管問來!」
話雖如此說,包拯問了之後,他是否坦誠回答,那倒不一定了。
包拯拱手道:「敢問羅兄如此博聞強記,所見所識卻又出於何處,不知羅兄可肯相告?」
這個問題,首先就不能實話實說。羅大成也只有貌若坦然道:「是由師父所教。我師父來自遠方,祖籍何方卻未曾對我說過,自我小時,便收養了我,常教我各種知識,天文地理,俱都有所涉獵,只是小弟愚魯,每一門都學而不精。有一日我出門打獵時,卻被盜賊闖進家中,害了我師父性命,並將房屋焚燒一空。我回來後,雖追上盜賊,將他們殺盡祭奠師父,隨後因家裡已燒成白地,不得不在安葬師父之後,輾轉流落四方,最後到了北部邊塞,投軍做了一名士兵,只望他日能有出身,率大軍縱橫疆場,一展男兒平生之聲!」
說到此處,低頭看到狄麗娘,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把狄麗娘忘了,便淡然補救道:「拙荊本是師父當年為我說下的親事,這次順路回鄉,卻見她已身染重病,無法自如活動,因此只能帶拙荊上京,去尋舅兄為她醫治。」
包拯肅然拱手,又問道:「請問羅兄,自北部邊塞而來,可曾聽說過,曾有羅副指揮使殺傷上官,衝出軍營,自此不知所歸之事?」
羅大成一聽便知要糟,面上卻是古井無波,沉吟道:「此事我也曾聽說過。只是邊境上,駐軍既多,分佈亦廣,未能一一瞭解清楚。不知包兄遠離邊塞,又如何知道此事?」
包拯淡然微笑道:「小弟曾因父執輩常識,在廬州府衙中幫助處理公文,看到過海捕文書,要各處衙門留意捉拿羅副指揮使的。後來又發下有關此案的公文,小弟好奇,多看了幾眼,因此知道。雖是那一案的案犯與羅兄同名,不過天下同名之人甚多,倒也算不得什麼奇事。」
他這樣輕輕一句揭過,羅大成卻知道他在弄鬼。隨同海捕文書發下來的,自然還有畫影圖形,同名同姓,相貌官職俱同,包拯就是再遲鈍也知道事有不對,哪能這麼輕易就放過的?
包拯又拱手問道:「羅兄從北方來,可曾經過一個小鎮,名喚陳家集的?」
羅大成淡然道:「未曾去過。怎麼,那裡也曾出過什麼事情?」
包拯微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名外來男子,因為妻子被無辜打成重傷,一怒之下斬殺了陳家父子三人,以及秦氏父子二人,外加數十名家丁武師,俱都慘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案,已經轟傳天下,羅兄未曾聽說過嗎?」
「小弟孤陋寡聞。想必包兄對此事知之甚詳了?」羅大成這樣平靜地說著,輕輕地將狄麗娘從懷中放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的毛毯上面。
狄麗娘雖是虛弱無力,也勉強能夠自己坐著,純潔稚嫩的俏麗嬌容上,已經微帶上了惶然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夫君與那姓包的舉子之間,隱然升起的緊張氣氛,呼吸也變得微有些急促。
包拯對他的動作若恍然未見,淡然笑道:「小弟曾為家中族兄之事,到陳家集去過一趟,剛好看到滿街畫影圖形,捉拿那無名男子。畫師技藝非凡,將那男子容貌畫得極為詳盡,讓人一看便知。」
羅大成暗歎一聲,心中有些苦惱。若如此,自己帶著狄麗娘到京師去,會不會被人認出,惹來麻煩?
不過,麻煩現在就已經找到頭上來了。包拯眼神犀利,靜靜地看著他,彷彿要一直看到他的骨子裡面去。
桃林間的氣氛霎時變得極為凝重,羅大成的手已經按在刀柄上,臉色冷酷,強烈的氣勢在他的身上散發出來,彷彿無形的重壓一般,讓包拯漸漸有些透不過氣的感覺。
羅大成的姿勢,已經化為單膝跪坐在地上,彷彿一隻獵豹,身上充滿了狂暴活力,隨時都可能暴起傷人一般,手掌緊緊握住刀柄,冷酷的面容上隱隱現出兇惡之相,一字一頓地說道:「包兄,你可曾聽說過,禍從口出的話?」
包拯的眼中光芒閃動,臉上卻是一片平靜,微微笑道:「羅兄,你就不必再嚇唬小弟了。在你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殺氣,雖然你縱橫沙場多年,身上自有蕭殺氣息,可是是否真的動了殺心,小弟在廬州衙門幫辦刑獄多年,自認還能看得出來。」
聽了這話,羅大成那強裝出來的凶相漸漸減弱,最終化為平靜,眼中隱然現出溫暖的笑意,淡然道:「哦?你就這麼肯定?」
「關於邊塞一案,小弟曾看過先後到來的那些公文,雖然有些地方含糊其詞,亦能從中看出些蛛絲馬跡。自龐克行掌管陽武寨軍務以來,不過幾日,便出了羅副指揮使遇伏之事,隨即又有二將爭執動手,顯見其中或有挾私報復、欲陷同僚於死地之隱情;後來又有公文發來,道是曾設伏的契丹大將蕭達烈與三百遼兵被誅於村寨之中,穆將軍與楊琪將軍又先後為羅副指揮使力辯,更有從遼軍圍攻中救出楊將軍的大功於後,由此顯然可知,羅副指揮使雖然刀傷上官,實則功大於過,有楊氏相助,他日取消海捕文書,甚至讓羅副指揮使官復原職,亦不用多少時日了。」包拯平靜地說著,又沉吟道:
「至於陳家集之事……小弟也曾為家兄服毒一案,在陳家集的鄉間走訪詢問,雖然家兄一案至今未有確鑿證據翻案,但陳秦氏父子被殺之事,前後一切事端,小弟已經一清二楚。那一位外鄉來的男子,實為為民除害,也可算是自衛傷人,便是到了衙門,也當從輕發落。若是小弟審案,還要對那位義士多加褒獎,以嘉獎他的義行!」
羅大成聽得有些驚訝,卻見包拯面色肅然,向他拜倒,沉聲道:「家兄被陳氏父子派人謀害,此案若要翻過來,至少也要多年之後;羅兄為家兄報仇,小弟在此拜謝!」
羅大成慌忙還禮,苦笑道:「原來你族兄,就是去年被謀害的那位年輕縣令……小弟當時一怒殺人,終究有個罪責,包兄若要到衙門出首,小弟也不敢攔阻。」
包拯洒然一笑,道:「恩將仇報,羅兄當小弟是什麼人了?若是小弟審理羅兄之案,自當稟公而斷,不徇私情;只是到衙門首告,出賣恩人,此等事小弟還做不出來。」
羅大成鬆了一口氣,暗道:「原來包拯還不像傳說中那麼死板,這就好多了。」
包拯又是深深一拜,道:「羅兄博聞強記,見識非凡,兼且武藝高超,小弟欽佩至極;既蒙羅兄青眼,願與小弟結成兄弟,敢不從命!」
羅大成聽得大喜,慌忙回禮,上前將他攙扶起來,二人相視而笑,彼此俱有惺惺相惜之情。
包拯問道:「請問羅兄,貴庚幾何?」
這個問題倒讓羅大成有些撓頭,心中暗自沉吟道:「若是真的論起來的話,今年比我來時那年早了九百八十年,我也差不多比包拯小了一千歲,現在應該是負的九百幾十歲……不過話自然是不能這麼說的,總得加些水份進去,給自己漲上將近一千歲也算不了什麼。既然如此,不如再說大一點點,包拯今年有二十八週歲,如果是算虛歲的話……」
想到此處,羅大成輕咳一聲,正色道:「小弟今年剛好三十歲,不知包兄……」
包拯納頭便拜,口稱「兄長」,當下裡二人堆土為爐,插草為香,向天地盟誓,於當日結拜為異姓兄弟。
狄麗娘在一旁坐著,靜靜地看著羅大成,一時間忽然想起,從前未曾問過他的年齡。現在方知他今年已有三十歲,豈不是比自己大了一倍有餘?
只是他對自己的照顧,實是呵護倍至,令人感動。想到溫柔甜蜜處,這清純美麗的少女,不由紅暈滿頰,看著他高大偉岸的身材,微微的有些癡了。
………………………………………………………………………
在趕往京師的路途上,每到一地,羅大成就帶著狄麗娘去尋醫問藥,將沿途有名氣醫生都找了個遍,親自熬好餵給她的湯藥也不知多少付了。
遙記當初狄麗娘是如何細心照顧他的,羅大成待狄麗娘亦是如此溫柔呵護,每次熬藥都親自去看著火,時而還要回去看著狄麗娘,以防她一個人呆著寂寞,每天晚上躺在客棧床上,都將她擁在懷中,講述從前看過的故事給她聽。
在他的細心調養下,狄麗娘身體漸漸好轉,後來已經可以自己站立,雖然走路時還是嬌弱無力,走幾步就嬌喘息息要休息一下,羅大成卻已經是大喜過望,心裡只望她能早日恢復,就算不能再擁有往日武藝,只要能夠與常人一般,也就心滿意足了。
包拯跟著他們,一路向京城行去,待羅大成真的如同兄長一般,對狄麗娘也尊敬有加,稱為「嫂夫人」。羅大成如此愛憐妻子,他雖然是不以為然,卻也知道這無可厚非,平時與羅大成談天說地,常注意羅大成言語中透露出來的聞所未聞的道理,回去暗暗琢磨思忖,常感歎羅大成的師父果然是學究天人,見識超凡脫俗,只恨自己緣淺,未能見他一面。
羅大成成功地將穿越者的身份推到了自己虛構出來的師父的身上,心下便放下了一個顧慮,此時只將心思繫在狄麗娘的身上,與她共騎一馬,抱著這嬌柔美麗的少女,馳向京師,漸漸地接近了東京汴梁。
與北宋的西京洛陽相對而言,開封府被稱為東京,亦稱汴梁,經過歷史宋帝大力興建,此時是世界上最大最繁榮的城市。
尚未接近東京,羅大成便已感覺到沿途城鎮漸漸繁榮,比之邊寨小鎮,要強了無數倍。
這一日,羅大成懷中抱著妻子,身後領著義弟,縱馬疾馳在大道上,計算一下路程,知道距離汴梁城只有數十里路程,再過不久,便可趕到了。
天空中,突然變得黑沉沉的。眼看著烏雲密佈,雷霆陣陣,羅大成心中焦急,只怕下起大雨,狄麗娘被淋雨生病,便舉目四望,尋找著避雨的地方。
這附近,人煙稀少,亦無房屋,只有遠處隱然有一個道觀,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羅大成立即縱馬向那邊馳去,領著包拯一起馳到道觀門前,仰頭看著這座高大精美的建築物,只見道觀巍峨,大門上方,高高地懸著一塊大匾,上面寫著:「清虛觀」三個大字。
當他把狄麗娘扶下馬,讓她扶牆站在門前時,天空中已經開始落下雨點,一副大雨將至的模樣。羅大成慌忙用手拍擊著門環,大聲呼喊著,希望能進去避雨。
門打開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道姑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這三個人,問道:「你們是誰,來做什麼?」
羅大成慌忙施禮道:「我們是過路人,因為要下大雨,所以前來避雨,不知能否讓我們進去休息一下?」
那小道姑猶豫地看著他們,吶吶地道:「可是,我們這裡本是女觀,不方便男子入內,觀主也說,男子都不許進來……」
此時,雨點已從天上落下,見雨越下越大,羅大成慌忙道:「香火錢我們一定會付的,其實我們也都是崇信道教,想要進去參拜一下,還請行個方便!」
小道姑偏著頭想了想,正在猶豫之際,突然聽得後面有人問道:「是什麼人來了?」
那小道姑慌忙回身,躬身施禮,恭聲道:「稟觀主,是三個過路人,因為下雨,想要到觀裡來避雨的,還說要到殿上參拜,還有香火錢什麼的……」
因為門開得不大,又有牆阻隔,羅大成看不見那說話之人的模樣,只能估計那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女,聲音雖然悅耳,卻清冷至極:「我觀中不缺香火錢,請他們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