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方拿起手機看號碼的時候,那些同學和戰友都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後來他上樓呆了老半天沒下來,大家都以為他遇到什麼麻煩事了,所以在那裡小聲地議論著等他回來。
打完了所有電話,母親也已經幫他收拾完東西了,無非是幾套換洗衣服和他的那台筆記本及一個大公文包。讓母親先把東西拿下樓,他自己急忙去把姐夫叫了下來,對姐夫說公司有點急事他必須馬上走,讓姐夫替他陪一下客人。姐夫雖然為他走得如此匆忙有些想不通,但心想現在他是個大老闆,業務繁忙很正常,告訴小靜自己玩,跟著他下了樓。
下樓以後,對一桌子客人說剛才梅山集團的人給他來了個電話,讓他馬上就把車送回去,所以不能陪大家了,讓姐夫替一下。戰友們當然沒有什麼意見,他早一天到梅山去,豈不就早一天幫他們試著找工作?同學也深表理解,於是都說你趕緊去吧,不用管我們。
開著車走在往梅山鎮去的路上,李遠方的心潮澎湃,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至少六百年歷史的酒,而且種類豐富,數量有數萬斤之多,這是個什麼概念?
目前已知最早的酒是河南平山縣出土的戰國時期中山王墓中的兩銅壺酒,不過因為時隔兩千多年,那種酒只能說曾經是酒,現在早就不再是酒了,只有那兩個銅壺還有一些文物價值。接下來就是前些年在東北某地出土的所謂的清王朝的貢酒了,有一百五十年歷史,酒質還算不錯,後來拍賣的時候拍出來的價格,雖然沒有自己的那幾壇六十年的女兒紅高,但也創造了當時的一個歷史記錄。後來有人憑著那種一百五十年的酒成立了一個集團公司,造就了一個新的名牌。
如果純以文化底蘊而論,「梅山」這個品牌所依托的數千年吳越文化,根本不是東北那種酒短短幾百年的滿族文化可以同日而語的。梅山集團打的本來就是文化牌,如果這些酒罈有十分之一完好無損,裡面還有一點點酒的話,「梅山」這個品牌裡的文化和歷史含量就會被推到一個新的高度。就算酒罈裡面完全沒有酒,光憑著這個酒窖和那些酒罈子,都可以算作是國家級的文物。再加上梅山集團有酒類陳化裝置這個秘密武器,到了那個時候,這個世上有哪種酒的品牌能和梅山酒相比較,即便是國酒茅台,在某種程度上也只能是屈居其後吧。李遠方甚至幻想,以後的人會不會用「國酒梅山」的新提法來代替以前的「國酒茅台」?
不過李遠方心裡也明白,在梅山集團的工地上挖出一個酒窖,並不等於能把這酒和「梅山」這個品牌完全結合起來。如果像東北那種酒那樣「掛羊頭賣狗肉」,李遠方覺得這種操作手法沒有多少技術和藝術的含量,有些不屑為之。他要玩的話,就要玩得更高明一些,把這種酒玩成賀兆年家那種世代相傳的梅山酒才算真正成功。
他以前翻看過賀兆年家的家譜,家譜上的第一代祖先是明朝孝文、永樂年間人。不過家譜上記得很清楚,以前的時候,他們的祖先就是居住在梅山鎮的,因為戰亂出去逃難,等到戰亂平息後才回歸故里。當時給梅山酒廠搞文物鑒定的那些專家推斷,賀兆年家譜中的那場戰亂應該就是明朝初年的「靖難之亂」。賀兆年第一代祖先的父母都死在逃難的路上,那個時候他才三四歲,後來收留他的人只從他身上掛著的長命鎖上知道他的姓名生辰,祖居梅山村,連親生父母的名字都沒法知道。他的養父是個釀酒師,他成年以後也就學習造酒。等到養父母去世以後,他回到梅山村尋根,根沒尋到,但被他發現梅山村的幾眼泉水不錯,非常適合釀酒。再加上梅山村山清水秀風景宜人,於是乾脆在梅山村定居下來,辦起了釀酒作坊。
李遠方想,之所以能在梅山集團裡面挖到這個酒窖,是因為「英雄所見略同」,當年這個酒窖的主人和賀兆年的先祖一樣,都看上了後山的這幾眼泉水,所以把酒廠建在泉眼下面。經過幾次戰亂,又這麼多年過去了,地面上的建築早就灰飛煙滅,只有這個酒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被人封了起來,才得以保存了下來。所以李遠方認為,就算退一萬步講,這個酒窖裡的酒和梅山酒從釀造工藝和歷史淵源上都扯不上任何關係,光憑著同用一眼泉水這個事實,就可以把她當作梅山酒的前身。何況,既然處在同一個村子裡,文化什麼的多少也都會有些類似之處,怎麼都可以把這六百年以上的古窖裡的酒和梅山酒扯上關係。這樣的話,「梅山」這個品牌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歷史品牌,還是誰都比不過。憑著這個酒窖被發現的新聞所造成的轟動效應,對剛剛開始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品牌宣傳的梅山集團來說,肯定是一場及時雨。
當然,最理想的是,這個酒窖就是賀兆年的先祖建的,為了逃避「靖難之亂」,臨走前自己把酒窖封了起來,但因為在戰亂中活下來的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酒窖就被埋在後山埋了六百多年。於是就可以說現在的梅山酒是從這個酒窖的主人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這樣的話,梅山酒中的歷史味道就更加濃重了。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且不說賀兆年的先祖是不是真的從梅山鎮逃出去的,而且他們家的釀酒工藝實際上是從第一代祖的養父傳下來的,這個「傳承」二字,實在是值得推敲。雖然李遠方希望這個被發現的古窖與「梅山」這個品牌結合得越緊密越好,並且打算盡一切努力進行新一輪的炒作,但並不等於他想使用造假的手段來實現自己的目標,這不是他的風格,錢老也不會同意的。自認為是歉歉君子的他們,應該是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而且,謊言一旦人被戳穿之後,對「梅山」這個品牌所造成的打擊絕對會是致命的,這個險他不能冒。
到達梅山集團的時候,公司的大門緊閉著,聽到按喇叭的聲音,保安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清了車牌和坐在車裡的李遠方後,才把自動門打了開來。一進門就發現公司裡的幾條狼狗都已經被放了出來,像平時的晚上一樣在公司的大院裡遊蕩,看來周幸元安排得很周到。把車直接開到了辦公樓的後面,周幸元和賀兆年以及他的那些同學全部都在現場等著他。
沒看到陳衛國身影,李遠方問道:「衛國呢?」周幸元回答說:「到寧波機場接錢老去了!」
賀兆年走上前來正想跟他說話,李遠方說:「老賀,電筒帶了沒有?我先進去看一看!」賀兆年回答說:「我拿了幾個大電筒,就等你回來了!」
於是周幸元讓在場的幾個年輕人按照他的指向把剛才陳衛國用挖掘機埋上的山洞挖了開來。幾個年輕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李遠方他們三個一眼,但都什麼也沒問,聽話地開始了挖土。李遠方覺得這些文弱書生的動作太慢,乾脆自己也動起手來。李遠方開始動手,周幸元和賀兆年兩人也給他們幫起了忙。
陳衛國埋得很淺,所以挖了十多分鐘就看到了那兩塊青石板。看到挖出了石板,那些同學興奮了起來,喊道:「裡面有古墓!」周幸元不耐煩地說:「什麼古墓,別喊那麼大聲,快點挖!」
移開了那兩塊堵住酒窖門的不是太厚的青石板後,露出一個兩米來高、一米五左右寬的方形洞口,比原來賀兆年家的那個酒窖的門口大了許多,依稀還能看到當年的木門框,看樣子確實是個制式的酒窖。李遠方交待那些同學在門口守好,不要讓別的人接近,自己和周幸元、賀兆年兩人手裡各拿著一個手電筒進到了裡面。
在外面看到洞口就覺得有些不尋常,進到裡面以後,規模更是不小,面積幾乎有公司剛新建的那個酒窖的四分之一大,有四五米高,也不知道當時這個酒窖的主人花了多長時間才挖了出來。在酒窖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酒罈,有擺在一個高台上面的幾十個青花瓷壇,也有擺在酒窖一邊的數量最多的那種五十斤裝的普通酒罈,最誇張的是擺在酒窖右邊的那些比一般農村的老百姓家的水缸還大的大酒缸,李遠方數了數竟然有四十六個之多。這些所有的酒罈和酒缸,除了少數幾個小酒罈已經破裂、七個大酒缸是空的以外,其他的都封口完整,保存得非常之好,尤其是那七十多個大小和形狀各異的青花瓷壇,在手電筒的燈光下發出神秘而誘人的光芒。
李遠方被眼前所看到的場面所震驚,賀兆年更是愛不釋手地挨個摸起那些酒罈子,也不顧上面都積了厚厚的一層塵土。可能是已經進來過兩次,最正常的是周幸元,打著電筒到處尋找著除了酒罈之外的東西。果然,被他在酒窖的一角找到了一個連銅鎖和四角包著的銅皮都已經爛掉的樟木箱子。
聽到周幸元的呼喊,李遠方和賀兆年都朝他走了過去。賀兆年當時就想打開看看,但被李遠方攔住了,對他說:「老賀,這東西搞不好一碰就散架了,還是先作好準備了再打開吧!」賀兆年訕腮地笑了笑說:「我太激動了!」縮回了已經伸出去的手。
周幸元拿電筒四周再掃了一遍,對李遠方說:「遠方,這些東西怎麼辦?」賀兆年搶著說:「我們自己偷偷放起來!」周幸元搖了搖頭說:「這不行,如果不讓別人知道它們的存在,這些東西就不值錢了。而且這些東西都是文物,如果隱情不報自己放起來的話,可以算是犯罪。我看還是我們自己先運走一些,只要看不出痕跡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然後去向政府報告吧!」
李遠方皺了一下眉頭,問周幸元道:「老周,現在國家對新發現的文物方面政策是怎麼規定的?」周幸元想了想說:「年初文物局來給老周家搞鑒定的時候我就問過,如果是祖傳的,基本上歸本人所有。如果不是的話,應該歸國家所有,由文物部門來保管,但會給發現的人一些必要的獎勵。但我們這些都是酒,有些特別,國家不可能長期保存下去,而且保存條件也很講究,所以應該像東北那些酒一樣,有一半會被拍賣掉,拍得的錢分給我們一點。剩下的,一部分將作為文物拿到各個博物館裡展出,但因為保存條件的關係,搞不好大部分還是委託我們來保管,最大的可能是就地建一個博物館,由政府和我們共同管理。」
李遠方繼續問道:「你算一算,這些酒要是全都賣了能賣多少錢?」賀兆年接過話,語氣興奮地來說:「我算過了,裡面的酒要是還在的話,搞不好能賣好幾億。」然後補充了一句:「光上面那幾十個青花,我看哪個都能賣它好幾十萬的!」
李遠方沉吟了好長時間,然後吸了一口氣借此穩定情緒,對周幸元他們說:「老周,老賀,現在我們的資金還不是太緊張,而且這些東西我們自己要賣很難賣出去,被人發現了,搞不好還會吃官司,乾脆我們現在什麼都不要動,我出去後就直接給市長打個電話,讓他找文物部門的人來處理。」
周幸元和賀兆年對望了一眼,賀兆年非常捨不得地對李遠方說:「我們現在拿一兩壇不行嗎?我想拿回去研究一下。」李遠方堅決地說:「我看我們還是什麼都不要動,既然想發揚風格交給政府,乾脆把風格發揚到底。剛才老周不是說政府可能會給我們一些獎勵嗎,這些東西是在我們的地方挖出來,又是我們發現的,政府不會一點好處也不給我們,獎金會有,酒也會給我們一些的。老賀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些酒的事情被外面知道了,將是個多大的新聞,光憑這點,我們梅山集團的牌子就會打得更響。現在外面給我們這個牌子的估價是十億,挖到這些酒以後,我們發揚風格全部交給政府,政府一高興順便幫我們宣傳一下,我們這個牌子就可能值上五十億、一百億都不止。要是我們自己偷偷藏起來,就達不到這個效果了,所以我們要看得更長遠一些。以前我就跟你們說過,等到公司上了軌道以後,我會把整個公司的股份分你們這些有功之臣一些,公司的牌子打得越響,以後你們就越有錢。所以雖然這些東西可能很值錢,你們現在也不要捨不得,我們這是放長線釣大魚。」
賀兆年不好意思地看了周幸元一眼說:「還是遠方想得周到,我剛才是有些貪心了。但是遠方,公司的股份我其實是不打算要的,我現在的錢都已經是花不完的了,再要那麼多有什麼用?我就希望這個酒窖是我祖宗留下的,當年我的先祖到梅山村來尋根沒得到結果,一直都覺得很遺憾,還在家譜上留下話來,讓我們後輩有機會的話再作一些努力!」
李遠方指著那個樟木箱子說:「老賀,我想這個箱子裡放的絕對不會是酒,可能裡面有筆記什麼的都說不定,等到文物專家來了,讓他們仔細研究一下,搞不好能幫你找出點線索來,圓了你們一家六百年來的尋根夢都說不定。」
決定了對這些酒的處置方法後,他們三個就從酒窖裡面退了出來。一出來,李遠方讓賀兆年帶著幾個同學守好,自己和周幸元一起走到一邊,直接撥通了會稽市市長的手機。
電話是秘書接的,問道:「請問你是哪位?」李遠方說:「我是梅山集團的董事長李遠方,有一件要緊事向楊市長匯報。」市長的前一任秘書已經高昇,這個秘書是兩個月前剛換的,李遠方的大名,秘書可能沒聽過,但梅山集團卻是非同小可,而且,領導的手機號碼又豈是一般人能知道的,能把電話打到市長的手機上,說話的語氣又不像一般人,就算不是梅山集團的董事長也不能輕易得罪。所以很客氣地說:「李先生你好,楊市長正在市委會議室參加常委會,請問什麼事情能不能先告訴我,等會他出來了我替你轉告一聲!」
聽說市裡的這幫頭頭都在開會,李遠方很乾脆地說:「這正好,麻煩你去敲一下會議室的門,就說我有非常重要非常緊急的情況要向市裡的主要領導匯報,等會我會直接打顧書記的手機!要是你不敢敲他們的門的話,我現在馬上到市裡去。」
雖然對李遠方這樣說話有些不大舒服,但作為市長的秘書,那些大大小小的所謂內幕消息當然是早就聽說過的,他很清楚梅山集團的後台很硬,梅山集團的董事長這樣的人物,他一個小秘書是得罪不起的,只好硬著頭皮說:「好吧李先生,我這就和顧書記的秘書說一聲,馬上就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