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手裡多了一扎舊報紙包著的錢,二流顫抖著手,輕輕地把包紮的舊報紙打開,生怕把報紙損壞了一點點。當報紙完全打開,看著碼得很整齊的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甚至還有好十來張一毛、兩毛零錢的鈔票時,二流的心沉默了。
這就是人情啊,一輩子都還不清的人情啊。雖然這人情是一沓人民幣,但恆量人情的卻不僅僅是這沓人民幣。
二流把錢翻開,找出錢下面壓著的紙條,打開一行一行地看著:「劉堂河,100元,劉越清,100元,……劉緩緩看到劉緩緩的名字,二流欣慰地笑了。
劉越深站在一旁,沒有注意到二流的異樣,而是繪聲繪色地講著:他是如何回去,如何走到台上講話,講得如何精彩,鄉親們如何信服等等,雖然他只講了三句話,但好像他發表了世界著名的長篇大論一樣。
劉越深講完話,拍了拍二流的肩膀,期待地看著二流,說:「二流,你看,就我這水平,能不能當村幹部?」
二流被劉越深從沉思中拍醒過來,看著滿臉期待地劉越深,打起了馬乎眼:「能。」
劉越深拍了拍手,興奮得像一朵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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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鎮,四面坡,男子趕場女子多,男子喝燒酒兒,女子摸「個個」。
……
阿南鎮趕集的日子,二流唱著這首山裡人才會唱的獨特山歌,辦了出院手續出院了。
「阿南鎮,四面坡」講的是阿南鎮的地形,四面環山。
每逢趕集的日子,住在山上的男男女女都喜歡往阿南鎮趕,男人趕場是為了進餐館喝酒,進茶館喫茶;而女子趕場,則抱著「雞個個」等農副產品去賣,換回家裡需要的油鹽柴米。大街上能看到的人都是女子居多,所以叫做「男子趕場女子多」。
鄉下人都曉得把雞喚作「個個」,也把小男孩的寶物「雀雀」喚作「個個」,女子摸「個個」,便演變成了山裡人的幽默。
二流出院了,唱著熟悉的山歌,走著熟悉的路,但迎接他的,將是生活的重新開始!
這次二流的住院費共花掉了1800元,加上生活費和一些散雜用度,差不多花了1900元,鄉親們給他捐了1500出頭,加上二流他母從自己家裡帶出來的4張「紅皮子」,剛好夠開支。
現在的二流,真正稱得上是從零開始。
二流他母戀著家,沒心思趕場,早早就回去了。好不容易遇到個趕場天,二流和劉越深哪裡肯這麼早就回去,於是,二人約起就在場上瞎逛了起來。
阿南鎮的集市,一半截在老鎮上,主要出售農副產品、農具等農村用的東西,另一半截在新鎮上,主要出售日用品、各式衣服等帶點現代化氣息的東西。
作為農村人來講,逛老鎮是必須的。新鎮嘛,是包裡有點錢的人逛的。
老鎮集市人山人海,二流和劉越深二人在人流中穿梭著,好像兩條魚鰍,一不小心便滑溜開了身體。集市上人實在太多,有時擠半天都擠不過去。這時,劉越深就吆喝一句:「看到看到,糞桶來了。」前面的人一聽後面有挑糞的,害怕糞粘到自己身上,連忙拚命向兩邊一擠,中間便現出一條通道,二人便趕緊向前衝一截。
多說兩次,「糞桶」就不管靈了,於是,換成「鍋灰」、「鋤頭」等什麼的,也會讓人害怕一陣。最後,人實在太多,誰也不管不讓了,還真有什麼人挑糞桶的,讓前面的人注意,可沒人聽話,結果弄一身髒的,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老鎮集市沿著老街,呈一條長長的帶型分佈,從頭走到尾,平日裡只需要十來分鐘,可一到趕集日,非走大半個小時不可。
老街兩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商品。
畜產品以豬肉、小豬、雞、鴨、蛋為主。最可愛的要數小雞和小鴨,摸在手裡毛絨絨的,好像手裡托著一團棉花。最討厭的要數小豬,叫起來聲音穿透力極強,膽子又小,無論是誰觸摸到了它,它都會長聲聲地叫喚,震得人耳朵發癢、頭皮發麻。
農產品有各類果蔬。現在正值夏季,菜品是最豐富的:西紅柿,青紅青紅的,一咬就能咬出一大包水,一點也不澀;籐菜,名字是最多的,又叫空心菜、籐籐菜等,是飯桌上最常吃的菜;黃瓜,剛種出的新鮮黃瓜皮脆汁多,一掰兩半生咬吃起來最舒服。
除此之外,還有賣農具的,一般都是幾十年的老鐵匠,在老街上有房子也就是門面,在門頭上掛起各式各樣的農具,任君挑選;
有賣草紙花圈的,五顏六色扎得很好看,不過是給死人用的;
有搞跌打損傷的,一根板凳,幾把草藥,便是一個簡易的就醫台,誰哪兒痛了,坐在板凳上,給你按摩按摩,有時給你貼幾張自製膏藥、打打火灌,生意還不錯;
還有賣號兒藥的,也就是老鼠藥,「號兒藥,號兒藥,號兒吃了跑不脫」,吆喝聲還不錯。
看著熱鬧的集市,二流有一種錯覺,他彷彿與這集鎮、集鎮上的人、集鎮上的商品聯繫在了一起,一搖一晃,把未來和希望搖晃在了這人山人海之中。
二流一邊看著各式各樣的商品,一邊在仔細地觀察,什麼東西最好賣?一邊在認真地盤算,什麼東西最管錢?二流最喜歡在各式各樣的種子面前逗留,用手輕輕一摸,就知道這些種子是什麼種子,種子的質量是好是壞,甚至能大概估算出產量的高低。他雖然也想買一些種子試著回家種種,可包裡沒錢,只好很不忍心地作罷。
劉越深則像個小孩一樣,看看這,看看那,摸摸這,摸摸那,什麼東西都好奇。一年到頭百二十個場,劉越深少說也要趕七八十個,可每次趕場他都覺得新鮮,每次趕場都讓他很興奮。
中午的時候,散場了,集市上的人也漸漸稀少了。
帶了錢來享受的,會打上二兩酒、一盤花生米,一邊剝一邊喝個紅光滿面;
賣了東西包裡有幾個錢的,會選擇在鎮上的某個小館子裡吃一碗稀飯,啃幾個饅頭,回味一下一天的滿足;
象劉越深和二流這樣沒幾個錢的,便會空著肚子、帶著一眼睛的見識,往家裡趕,碰著個熟人,可以把集市上的點點滴滴吹半天磕子。
當然,餓肚子是難不倒二人的,隨便哪條路邊的果園子裡,順手偷兩個半成熟的果子,放在嘴裡一邊咬著,一邊趕路,雖然澀澀的,味道不是很好,倒也有幾分樂趣。只要不糟蹋果子,果園子的主人一般都不會計較,有的看見你摘果子,甚至會把你讓到果園子裡去,挑幾個最成熟的給你,也不要你錢。
也有吝嗇的,餵了一兩條狗,偷果子的時候要小心被狗咬。狗這種動物很奇怪,真真正正是欺軟怕硬。只要你不怕它,它就不敢衝過來咬你,你攆它,它就會嚇得逃跑,你越怕它,它反而會跑過來追著咬你。但,農家人每家每戶基本上都喂有狗,至少晚上有陌生人到的時候能聽見它的叫聲。
二流和劉越深一人咬著一個果子,正往回高原村的路上趕。每次回高原村,都要經過「三道關」,然而,這一次,走「三道關」時,二流的感覺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