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飛已經歿於臨安十年矣!
天色未明,燕京城三十里外的岳家軍大營已經***通明,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寅時大軍出營,騎軍早早在通往燕京城下的戰場途中沿拱衛,連日辛苦之下,這條大道早已經修整得極為平順,大軍全無阻礙地開往預訂的陣地。十餘里距離,不消一個時辰即可抵達,但輜重甚多,所以約定午時之戰,一大早便須開拔,才能贏得寶貴的休整時間。
燕京城中,也在此時喧囂一片,完顏亮何嘗不曉得爭取時間的重要性,主戰場便在燕京城至岳家軍大營中間,兩邊要趕的路差不多,只是金人騎軍更多些,步軍不足五萬,騎軍卻逾九萬,加上野外作戰時皆騎軍為主,步軍卻要留下守城,不須帶什麼輜重,便比楊再興輕鬆許多。
九萬對十五萬,完顏亮並不畏懼,這十來日中連番打探,楊再興的實力差不多已經在完顏亮掌握之中,大不了也就是六七萬騎軍,七八萬步軍,機動作戰能力還不及金人遠矣。
完顏亮所慮者,卻是萬一野戰不利,或者不能踏破宋人步軍大陣,便只有返城堅守一途,那時宋人也別無選擇,只能大舉前移圍城而戰。這是完顏亮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
「步軍全數上城頭防禦,若大軍得勝,必追往河間府進剿餘部,若一時未能全勝,則須返燕京守衛。不可疏忽!」完顏亮在舊殿中最後一次召見諸將帥時,仍然不想說出這種可能性,但戰局如棋,萬千變化豈能盡如人意?是以不得不預作準備。
楊再興此時卻在中軍帳中屏退諸將,慢慢展開面前的黃綾,這東西連洪皓也不肯放在鴿書中送來,而是著人不遠千里跑到軍中轉致,昨夜終於送達軍中。
「卿忠勇無雙,天下皆知。近者籌劃精妙,定河北大局,誠為千古奇勳矣!其增領河北行台樞密使、河北諸路招討使之職,進剿金賊餘部,務克全功,恢復故土,若然成功,雖裂土之賞,朕不吝也,卿其勉哉!」
楊再興看著這張遲來的黃綾。哭笑不得。十年前地今日,岳飛在風波亭中大書「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是否會後悔在朱仙鎮外奉旨南下?眼下趙構終於肯在大戰之前下旨著楊再興進兵燕京以北,卻何如當日少發一道金牌,容岳飛渡河擊賊?!
幾聲長嘯,楊再興如欲吐盡十年來深藏在胸的濁氣,終於將這黃綾握在手中,裂帛聲裡,撕作片片黃花。盡飛入碳爐,竄起數朵藍焰。待這焰光散去時,帳簾掀處,楊再興面對帳外諸將,高聲道:「諸位兄弟,隨某殺賊去!」
蹄聲動地中。楊再興與賀蘭可汗所部「預備部隊」衝出大營。趕上步軍後隊,開往陣前。
數千里外,秦檜府中,早沒了過年的喜慶,雖滿城歡聲雷動,都道今日岳家軍與完顏亮將戰於燕京城下,卻沒能讓秦府中人感到半點愉悅,反而增添許多惶恐。
「塤兒。汝父相怕是不成了!」王氏在內堂哭哭啼啼。將秦塤召來,縱聲號啕道。
秦塤這幾日也如熱鍋上的螞蟻。府中深藏的最後幾名金人嚇得不敢上街,曉諭江南使府上更是跑得乾乾淨淨,連宅子也被太學諸生砸得一塌糊塗,往日裡不可侵犯的秦府,連日裡也有人乘夜拋磚丟瓦,府中也有僕從逃遁。
樹倒猢猻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臨安諸臣謹守「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古訓,遠不似往年那樣早早盡數聚在秦府拜年,眼下門可羅雀是最恰當的寫照。
三日前大內總算來了一位御醫,卻只是匆匆號過脈,連藥方也不開,閉口便回宮中覆命去了,這還是在秦塤違命入大內祈求才得來的恩典。^^首發?君?子??堂?^^但王氏所慮卻更壞:「聖上著人來,卻不開藥方,莫不是看當父能撐過幾時?」
秦塤大恐慌之下,今日四下打聽消息,總算有幾個原來秦檜提拔起來地心腹不忍拒卻,悄悄透露:「陛下連日愉悅,不似往年時節,怕未曾將秦相病情放在心上。」
秦塤氣沮之下,返家卻得到王氏哭訴:「自昨夜至今,水米未盡,一語不發,不曉得……」
秦塤急奔入內看時,只得叫苦:秦檜連出入的氣都只如游絲般弱,偏生雙眼微睜,不曉得神智清醒否,連忙上前呼喚道:「父相!父相!」
秦檜卻只是全無反應!
臨安城中,一陣鞭炮聲傳來,料來城內外四十萬人家,個個笑逐顏開,正在歡送舊歲,哪個會曉得秦府上的苦處?
午時,燕京城外十里,兩軍對壘,兵馬共二十四萬有餘,自楊再興穿越以來,這是他見過的最大規模會戰。天公作美,大雪初霽,紅妝素裹,果然北國風光也有妖嬈處。然旌旗獵獵,兵甲如林,這十里之內,轉眼便是修羅地獄,與這美景何其不諧!
完顏亮率軍列陣整齊,自家在萬民傘下,身著金盔金甲,手提長柄龍文大刀,諸將帥分列兩邊,遠遠看著宋軍大陣,皆是暗抽涼氣:岳家軍陣前,楊再興緲然無蹤,只見數萬步軍將櫓盾立在陣前,觀之如牆如堵,背後即是巨斧長槍森然相錯,如鋼鐵叢林。再往後則是勁箭強弩,箭頭閃光,如欲擇人而噬!
步陣列圓,四下無一縫隙,便如在平野裡豎起一座堅城,莫說擊潰,便是稍靠近了些,便是一座巨大的鉸肉機,將吞噬無數的大金勇士!
但要取得對宋軍作戰的完勝,這大陣卻是非擊破不可!
陣中心是楊再興與賀蘭可汗所率的兩萬餘騎,其餘騎軍重兵五萬餘騎卻在岳雷、蔡晉等人率領下分左右而列,也絕不是等著看戲的。
完顏亮瞬間明白了自己的作戰部署:先引出岳家軍騎兵,於運動中擊潰,再集中全力反覆衝擊岳家軍步陣,以期全勝!若然不能,按最低限度地戰法,也須以九萬對七萬,將宋人騎軍擊散,而後返燕京坐等宋人步軍來攻城!
正在猶豫間,卻見宋人陣中心稍稍聳動,盾牆開處,推出一架車輦來,帷幕低垂,不知其中坐了誰人,但隨後數面大旗出陣,其上大書:「大宋樞密副使、河北諸路招討使岳」!
金人還在納悶,已見帷幕分開,顯出一位威武勇帥來。
「岳飛!是岳飛!岳飛沒有死!」
這聲音起初絲絲縷縷,繼而如風入叢林般四下亂竄,終於在金軍陣中哄然作響。岳飛?!金軍中老卒故將紛紛色變!這難道便是岳家軍的最大秘密?難道十年前在風波亭上死的不是岳
完顏亮起初也是駭然,待凝神細觀,見岳字大旗上以玄色鑲邊,大不同尋常,再見岳飛現身後一動也不動,方才大悟,叫道:「莫嚷!那是岳飛遺像但這一亂之下,豈會便容易安定下來?完顏亮大憤,卻是一時無策可用,孛迭見機,催馬上前大叫:「楊再興何在,將這死岳飛推出來嚇誰?可敢與某決一死戰麼?」
其時金軍雖有小小騷亂,並未有大動作,反而是孛迭這一出戰,引得兩軍矚目,立時皆安靜下來,金軍士氣大振,連聲高呼,為孛迭叫好,完顏亮暗暗稱許,連必殺此子的主意都動搖起來。
楊再興在陣中雖聽得不甚明瞭,但見諸將都望向自己,明白這是對方向自己搠戰,賀蘭可汗見楊再興催馬上前,大是惶恐,叫道:「楊相身繫大軍成敗,不可徒逞匹夫之勇,待某去會那廝!」
楊再興搖頭不語,出陣面對孛迭,方長笑道:「好!孛迭果然不愧兀朮之子,自某家槍下逃生後還敢來送死!不過某家今日卻為殺完顏亮而來。完顏亮,可敢出陣與某決一生死?!」
岳家軍將士聞言,大聲叫囂,都道:「完顏亮速速送死!」
完顏亮聞聲大怒,正待出戰,卻為諸將帥紛紛出勸諫,方才平靜下來,怒罵道:「老匹夫,朕貴為天子,豈與汝輩莽夫相若!待勝了朕軍前第一勇士,朕再親取汝命!」
楊再興啞然失笑,高聲道:「小輩若敢欺吾老,如何不敢出戰?罷罷罷,兀朮有子如此,莫飛岳爺便無英雄子孫麼?岳雷何在!」
後方岳雷聞聲,大喜過望,縱馬而出,到楊再興身側拱手道:「末將特來領相諭!」
楊再興側對岳雷,高聲道:「岳飛子,豈在兀朮子之下?賢侄便以手中岳家槍,取了此賊性命,方不負乃父厚望!」
岳雷望父親遺像一躬,仰天長嘯,嘯止處,大喝道:「孛迭納命來!」
兩騎各離本陣,衝向一處!
將近三百步處,孛迭手中鐵錐揮圓,卻不曉得會在何處擊出。岳雷腿控戰馬,手中鐵槍舞出一團槍花,風雷隱藏,槍身如無骨,不曉得其中有何等勁道!
「呼!——」
還有五十餘步外,孛迭終於失去耐心,不再猜測岳雷槍花指向何處,強橫地將鐵椎砸向岳雷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