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當年曾隨岳飛征戰,也曾在拓皋之戰中與兀朮大軍對過陣,但舊年間多的是遭遇戰,那裡還用得著下什麼戰書?這番倒是楊再興記憶中頭一遭,雙方居然使節往來,約定了時間,才陣而後戰。
上倒正合楊再興等人之意,平陽府一戰之後,楊再興已經察覺,岳家軍多是在澤、潞二州訓練的精銳,戰場上若說紀律嚴明,如臂指使,那是半點問題也沒有,但披堅執銳,破敵堅城,卻還欠些實戰火候。
倘若兵馬數量再多些,老楊還真有心將這岳家軍通過河東之戰,好生錘煉錘煉,為日後恢復河北打下基礎,但如今捉襟見肘,莫說河北,便是取下河東之後,守成也不敷應用,則讓楊再興不得不仔細斟酌。
「平陽一戰,雖佔了火炮之威,其實金人守軍不多也是主因,不到四千金軍,還有大半是漢軍,如何能與岳家軍三萬兵馬對抗?」楊再興在平陽府送別岳雷之前,曾在帳中與牛皋、岳雷分析道:「解州一戰,阿魯補的確選對地點,解州地勢正處要衝,自河北至京西、鳳翔,要害處皆在解州腳下,更是往河東必由之路,撒離喝據此間,則進可威逼河東諸州縣,退則可斷澤州至河東通道,且保京西、鳳翔等地,此地絕不可落入阿魯補手中!」
牛皋與岳雷相對點頭,若是讓阿魯補佔了解州,以近四萬可用之兵據堅城不出,那時要攻取。不知難上多少倍!何況解州隨時可得河南府等諸州金軍援助,決非戰略上的孤子,錯過這個機會,岳家軍將付出絕大的代價才能取回來。
「所以不能讓阿魯補進解州城!」楊再興在平陽府發兵之前地最後指令是:「岳雷率所部萬騎先行,牛副帥將攻平陽府的騎軍為後,某待平陽府略安。即率後隊來援,前軍務要將阿魯補堵在解州城外!」
岳雷自然省得這番佈置的用心,當下連夜行軍,只怕比阿魯補慢了一步,好在歷盡艱辛,終於在阿魯補之前數個時辰趕到鹽湖邊佔據有利地形,讓阿魯補不敢輕率大軍出擊或入城。只得在這鹽湖邊上安營對峙。
楊再興則在平陽府多費了兩天時間。一則清剿金軍殘部,二則安定城中秩序。
「張大人雖身為金臣,卻為漢家血統,如今既然澤被平陽黎庶,有青天之譽,何不盡餘力於本州,以孚百姓之望?」楊再興先是對張浩曉以大義,隨後脅之以威:「按金律,州牧失城,不僅自家難逃罪責。還須累及家小。何必以有用之身,坐此無可奈何之罪?眼下家小盡在平陽,正無後顧之憂,豈不兩便?上京中廣用漢臣,也不見得所失何在,李顯忠棄夏宋,猶居要職。況大人為上京重臣。棄暗投明,日後某必向臨安保舉。前程正不可限量,豈可自棄!」
張浩遇到楊再興,算是秀才遇到兵了,無可如何之下,只得老老實實在岳家軍高林監管下,代行起了平陽府「知府」的職責,這才讓楊再興得以抽身出來,率部赴解州戰場,全力對付阿魯補。
眼下這一戰,實是雙方都無法迴避,更不能掉以輕心的一戰。
「騎軍衝陣在先,步軍隨後,著解州軍棄城出擊,前後夾擊,若不能敗岳家軍,則解州必失無疑,守城無益。若能一擊破賊,何必守城?」阿魯補隨兀朮征戰有年,歷來強調破敵為上,攻城為下,更對自家騎軍有足夠的信心。雖然對上岳飛有些慚惶,但對其他兵馬還是有一戰之能地,拓皋之戰,金人已經將這爛帳死死記在了楊再興頭上,張俊、楊存中等輩,從來入不了阿魯補之流的法眼。
宋軍對敵之時,騎軍往往不能與金軍正面對沖,否則一戰下來,勝算極小,前者吳、劉、張俊對上金軍,都是以步陣為先,讓金人的強勢衝擊無功,然後才能夠以大斧、強弩加以殺傷,騎軍僅得保其側翼不失罷了。
若論被追擊,金人還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從來沒有過!至阿魯補認為,眼前的岳家軍雖然不可小覷,但仍不可能在騎軍全力對抗中贏得戰鬥!
結果岳家軍戰陣布好時,阿魯補心中頗有「不出所料」的感慨:果然是以岳雷為主帥,率步軍列下十餘重步陣,以重盾為先,隨後是大刀巨斧,再後是長矛陣,最後是弓弩陣,一句話,經宋軍多年總結經驗,最為有效的對付重裝騎軍陣法首先擺在了金軍面前。
騎軍呢?阿魯補如自家所料一般,見岳家軍騎軍主力都縮在了步陣之後,看來今日的岳家軍也不過如此!
「殺!——隨本帥破陣!-
阿魯補在戰陣之上地悍勇之處,猶過於當年兀朮。兀朮還有點儒將之風,一般不肯輕易洽起宣花斧沖在眾軍之前,而是在中帳大旗下指揮若定。阿魯補豈有這等運籌帷幄之風?自追隨兀朮以來,一向衝鋒在前,倒也不失為鼓舞軍心地妙法。
大吼聲中,阿魯補第一個舉起手中長柄厚背開山刀,自帥旗下突陣而出。
這等戰法,連漢人間常用的主將單挑都省略了,直接就率部出擊,力求一衝之下,讓岳家軍的步陣潰不成軍,其後便是一邊倒的追殺騎軍了,戰事將再無懸念。
「轟隆隆!——轟隆隆!-
金軍兩萬餘騎不勞指揮,自然追隨主帥而出,鹽湖之畔,尚未曬乾的湖岸被踏成四濺的泥漿,地面的震動讓湖面泛起巨大的漣,遠處的飛鳥忙振翅高飛!
岳雷輕輕勒馬,背後的巨大櫓盾裂開一道口子,將他連人帶馬隱入陣中。那帥旗也移入陣後,這才轉過頭來,緊盯著一步步加速地金軍主力。
楊再興在陣後,麾下騎軍戰馬都緊張地蹬踏著地面,眾軍紛紛勒馬,阻止戰馬出擊。楊再興則捏了一把汗:「澤州城中反覆演練出來地步陣,能不能經得起這樣強悍的考驗?」
「放箭!——」
阿魯補軍接近到二百步以內,雙方主帥已經對上了眼,岳雷終於收拾心情,面無表情,大聲下令。
萬馬奔騰中,兩軍對壘之際。要的便是這種冷靜!
帥旗下的旗官手中號旗揮動。前陣未動,後隊中的強弩反而率先建功,一陣弓弦響過,突前地金騎在箭雨覆蓋下大聲慘嚎,頃刻間便有數百騎中箭落馬,但此時金軍騎射好手也已經發出長箭,岳家軍步陣中也開始有戰士倒下。
兩百步距離,金軍又在全力衝擊下,哪裡還容得發出第三箭?岳家軍剛發出第二輪箭雨,前排金騎已經撞正宋軍櫓盾。
「咚!咚!咚!——」
有如一陣巨木相撞。快速飛馳的騎軍與重達百十斤地盾面撞正。稍稍晚上半步地阿魯補聞聲叫糟,輕輕勒緩速度:這撞擊聲哪裡像撞上了盾牌?簡直就是撞上了一面土牆!原來這排盾面後,每面盾都有一長一短兩根椽子支撐,直插入土中盈尺!
一撞之下,岳家軍陣中只有兩三面盾撐得不夠正,被金騎衝倒,其他地方巍然不動。但盾手之後的長斧卻已經從盾面間隙地半尺空間中陡然伸出。當面的金騎往往連人帶馬被一斧劈破,血肉四濺!
那被撞倒地幾面盾牌處卻是廝殺最為激烈處。金騎拚命往裡擠,岳家軍大刀巨斧卻如同絞肉機,凡進入有效切割範圍地無不破碎!
「放箭!——快放箭!——
被擠在前面的金軍反應過來,連聲慘叫,後方的金軍開始往缺口處集中箭矢,防禦的岳家軍刀斧手在密集的箭雨下開始損傷,但隨即從岳家軍後陣發出的強弩將金軍數倍地殺傷,眼看撕開的口子立即補上,金人在陣外徒呼奈何!
眼看金軍衝陣之勢已經被遏制,岳雷不再猶豫,下令:「騎軍出擊!」
號旗舉處,後方牛皋大樂:「好侄兒,終於輪到老牛叔出戰了!兒郎們,殺賊建功!殺——
楊再興見旗,聳眉一笑,鐵槍一招,身後一萬騎緊緊相隨,與牛皋一左一右從步陣之後繞出,絞殺入已經擠得亂作一團金軍大隊中。
女真騎軍當真名不虛傳!
雖然衝擊步陣之舉已經失敗,但強敵當前,卻沒有潰敗之像,而是各自為戰,紛紛迎上從兩翼抄出的岳家軍騎兵,吶喊聲中,數名孛堇刀槍並舉,向楊再興撞將上去。
楊再興渾不以為意,鐵槍舉處,挽起偌大槍花,將數名金將一併捲入其中,諸金將人人只覺這鐵槍向自己殺來,不由駭然,各各舉兵器招架,卻聽得一陣細密的金鐵交擊之聲,這一槍威勢甚猛,落下來卻似兒戲一般。
金將們正在納悶之際,卻見槍花乍起,此番卻不再如狂風暴雨,而是金蛇亂舞,寒梅盛開,槍刃射入諸將脅下,其快如電,救無可救,一陣輕微的「嗤嗤」聲後,幾員金將拋兵落馬,身上數處血泉湧出,僅有一名金將手中刀刃砍中楊再興鐵甲,卻已經無以為繼,連白印子也沒砍出一條來!
阿魯補四下看時,見兩條鐵龍攪入金軍陣中,所過之處,如槳破浪,竟然無半點阻滯。
「岳賊敢爾!殺!——」阿魯補怒火攻心之下,見這撿便宜地岳家騎軍如此囂張,眼中如要冒出火來,放過步陣中地岳雷,見楊再興處殺陣時,默不作聲,連聲勢也不如何,但牛皋處卻殺得聲振三軍,遂舉刀直殺向側翼牛皋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