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雖在這一代深受宋儒之風浸潤,上京規模質量已經不下於江南大邑,然朝中制度仍然並不十分完備,其中對「後宮不得干政」這一條更是可有可無,不惟完顏,連朝中重臣也沒有特別高的覺悟,只是朝堂之上的漢臣們覺得突兀了些,其餘諸女真勳貴早曉得裴滿氏在後宮的橫行霸道,此刻裴滿氏雌威大發,撞入朝堂,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前與諸多內衛早有默契,哪裡還敢公然相抗?
「大金國雖內憂外患,先祖打下的江山還沒到垮下的時候!」裴滿氏橫眉豎目,在玉階之上怒喝:「先帝在日,韓王爺便為大金立下朝中規矩,下旨後世子孫,君臣不可違誤,汝輩現放著皇上在此,喧鬧不堪,臣儀何在?軍政之事,哪一位敢替陛下拿主意?2000石以下立即回府待罪,2000石以上留朝議事,不得喧呶!」
大興國雙眼一掃,低階文武紛紛垂首退出大殿,被一眾侍衛逐出宮門,留下的文武緩緩聚集到玉階下,戰戰兢兢,聽候發落。
「太師總督天下兵馬,今日孛迭已經隨王府吏屬將兵符繳入宮中,此後兵馬皆歸大內節制,猛安以上調遣須請皇命而後行,諸臣宰可有異議?」裴滿不顧完顏臉色,直接喝問眾臣,堂上不率女真突厥,還是漢人臣子,哪一個敢放半個屁?當下連連稱是,那些瞄著兀朮手中兵權的勳貴們如鬥敗的公雞,剛才還在力爭奪兵權在手。只盼完顏一道旨意下來,將兵權轉交到哪一位皇叔手中,自此再不必像兀朮在日,被視若無睹。
但看裴滿氏做法,兵權已經盡入大內,千人以上兵馬調動皆直接由大內出旨。哪裡還有兵部、中樞地能為?哪裡還有強臣可以總督天下兵馬?大金自此再無兀朮之流人物了!完顏雖在一旁頗為不忿,對裴滿氏這般做法極為不滿,卻也曉得此舉對於鞏固大金皇權有極大的意義,此後在朝堂之上再也沒有臣子敢放肆了!
「陛下!」裴滿氏這才轉過身對完顏半蹲,行女真後宮之禮:「臣妾處置不當之處,還請陛下處罰!」
完顏此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早酒的酒勁已經過去了大半。卻被裴滿氏此舉搞得下不來台。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皇后處置,豈會有錯!」
隨後再不顧堂上文臣,拂袖往後庭去了,留下張口結舌的眾臣與皇后,裴滿氏似乎早有預料,初時一語不發,後來見完顏背影消失,面上從沉靜如水轉變為漸漸開顏而笑,這才轉過身來面對群臣:「今日乃大金危急存亡之時,諸臣宰不可懈怠。且各自返府上擬自家條陳。明時辰時入朝商議,兵馬如何遣發,先平定何處動亂,豈是這等吵得出來的?尚書省與兵部諸位大人久在朝中參議軍事,豈無一二卓見?不必聽其他王爺們怎麼說,只要商議得當,本宮為爾等做主!那些個王爺們個個巴不得都拿了兵符去。當第二個太師。豈合皇上之意?哼,若不知進退。莫怪本宮請出大金律法來!」
這話當著堂上大半留下的勳貴們說出來,已經是「當著和尚罵禿子」地做法了,哪裡還給他們留了面子?但刀把子捏在裴滿氏手裡,又有哪一個肯當、敢當這出頭之鳥?兀朮在日,統軍之事輪不到這些王爺們說半個字,眼下哪位王爺又真正能夠拿出什麼好主意來?倒是兀朮治下的尚書省和兵部能夠沾得上邊些,是以裴滿氏此話一出,朝中倒有大半人心服,特別是原來得兀朮重用的新一代漢臣,更是喜上眉梢,深感皇后英明之處,遠勝今上,直追先帝!
二月初七,完顏亮白衣入京之時,形勢已經抵定,裴滿氏在上京樹立起了無上權威,完顏初時還做足禮儀,按時上朝,與諸臣宰商議軍政,但裴滿氏卻以「垂簾」的方式參加了廷議,只要簾後一發聲,眾臣皆遵行無誤,反而是御座上的完顏形同虛設!更讓完顏坐立難安的是,裴滿氏自得兵符之後,再不肯交到完顏手中,至今也不知放在何處,只是畫押的軍令一條條從皇后那裡發出,完顏卻是最後才得知內容,只氣得七竅生煙!過得五七日,完顏自覺沒趣,遂稱病不肯上朝,只道自家上不得朝,朝臣們不來議事,皇后總沒得蛇弄了吧,豈料裴滿氏卻不肯罷朝,而是以黃綾覆在御椅上,自家地椅子居然從簾上直接移到了玉階之上!完顏痛恨之下,乾脆在宮中以酒澆愁,以致真地一步步邁向病酒之鄉。
兀朮府上,哀榮肅穆,白緞裹柱,哀聲動地,前來祭奠的臣子、平民絡繹不絕。上京城中雖不甚宣講,但金人心目中,兀朮出將入相,允文允武,其地位不下於宋人心目中的岳飛。
完顏亮策馬直抵門首,府吏見來了貴賓,急急入內通報孛迭,後者得報,不敢在靈位前相候,而是直迎出大門外,一見完顏亮,直接就跪了下去。完顏亮扶起來時,兩個粗豪漢子居然把臂而泣,完顏亮終於穩定情緒,道:「自家兄弟,不消說了,王叔便是某家親叔,兼為良師,弟至上京,不敢回府,不敢入宮,便是要先與王叔上香!」
孛迭拭淚不語,自行將完顏亮導入到兀朮靈前。
完顏亮拈香在手,跪伏在地,對著兀朮靈位泣道:「王叔威震天下,搜山檢海,宋國君臣束手就縛,出將入相,抵定大金朝綱,北拒蒙古,西降夏國,是我大金柱石之良臣,如何一旦捨大金而去,一眾尸位素餐之輩反得長久,上天何其不公!昔者姜尚子房之輩,尚可自持進退,王叔卻因朝中無人可以分憂,只得效孔明盡瘁五丈原,大金何其不幸!」
身後傳來兀朮府上一片悲聲!
孛迭送完顏亮出府時,執手道:「一應兵馬調動符押,皆已送入大內,可惜盡入皇后之手,陛下仰上將軍如渴,便是待上將軍至上京,領尚書省,掌天下兵馬,免落婦人手中,此事非同小可,上將軍若遂皇命,則不負吾父臨終之望矣!」
完顏亮點點頭,對孛迭深望一眼,沉聲道:「皇兄之事,豈非某家之事?吾兄只管放心,皇后絕不可久掌兵權,一切待數日後與兄共商!」
孛迭見完顏亮往大內而去,細想適才完顏亮的話,不由悚然一驚,道:「父親在日,為何遺書與諸行帥,而不及一語至龍虎上將軍處?難道果然有所顧忌,不肯讓上將軍掌兵?」
完顏亮此刻在往大內的御道上,快馬加鞭,迎著割臉的寒風,正在如飛疾馳中,卻念及在宮中全無立足處的皇兄,憂憤交加,心道:「這皇帝當得如此窩囊,值甚麼?」
此刻,在解州城外三十里處,岳雷與楊再興立馬軍營外,遠眺解州城,卻聽得楊再興朗聲笑道:「此城賊子到也知趣,曉得大軍過境,連斥候也不放一個出來,緊閉城門充瞎子聾子,這等城池還用我大軍攻麼?徒耗軍力罷了。只要他不出城襲擾大軍,便放他多活幾日,又值得甚麼!」
岳雷蹇額道:「解州城中不過三千雜軍,大軍上去時,只怕未及攻城,便自家降了,留予賊子,卻是個後患,如何能輕易放過?」
楊再興不與他爭執,卻轉過去問高林:「高兄弟意下如何?」
高林稍一躊躇,才道:「二公子所言,最閤家之意,但大軍此行,端看所為何事,若是志在攻城掠地,解州乃南北東西要衝,得之可逼京西路諸名城,金人糧草不敢輕過此間,只是須著重兵在此防禦,方可保無虞。若此行志在盡殲撒離喝所部河東兵馬,則不可妄費一兵一卒在此間,只要將撒離喝所部盡行剿殺,河東諸城哪一座又躲得過我大軍兵鋒?」
楊再興這才對岳雷道:「高叔叔說的可在理?」
岳雷面上一紅,拱手道:「謝高叔叔指點!」
楊再興笑道:「你高叔叔在岳大哥軍中時,連統制也不是,只是這些年來久在河東、河北、太行對敵惡戰,對此早有心得,賢侄統軍日淺,遲早還在諸叔之上,多學著些也是該的,你高叔叔豈會藏私?」
當下大軍捨解州而不攻,次日盡起行營,絕塵而去,解州城上金人已經驚恐了一夜,次日見岳家軍遠去,紛紛燒香拜佛,城中知州火急報捷往開封、上京,書中道:「合城軍民枕戈待旦,刁斗徹夜不息,軍容整肅,賊勢雖眾,未敢妄進,遂保平安!」
他這廂不願岳家軍攻城,牛皋卻在汾州曬太陽曬得心煩,終於得到好消息:「爺,平陽府細作來報,撒離喝已經大軍過境,征發漢人民萬餘,擁四萬餘眾入主汾州而來,眼下走得極慢,大約五日可到。」
牛皋一腳踢翻牆頭上的躺椅,哈哈大笑道:「這老烏龜總算爬到汾州了,兒郎們,備好刀槍強弩,恭候撒離喝大駕!」
數騎得牛皋密令,悄悄出城,疾馳往太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