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突兀爾,蒙古的勇士忽圖刺,光臨克烈部的不亦魯黑的榮幸!」不亦魯黑汗大笑著迎出去,伸出雙手與忽圖刺擁抱,古兒汗與羅彥卻躬身為禮。
「我便是要來看看,克烈部的英雄如何的了得,竟然大敗塔塔爾人,追擊千里!」忽圖刺也大笑,卻有些言不及義,更有些心事重重,便在火光下,也看不出有一絲絲喜色。
入帳坐定之後,羅彥才第一次看清這位眾人口中的英雄,忽圖刺果然長得雄壯,若說俺巴孩汗給人的映像是肥碩,忽圖刺頭上數根大辮子,總紮在腦後,額頭剃光,青筋暴綻,全身肌肉虯結,掩不住力量的洩露,重量總在二百斤以上,當真有如山嶽之穩,虎豹之威,顧盼間眼神如電,明亮而懾人,當真稱得上「英武」二字。
「克烈部是對的,塔塔爾人是草原上的狐狸,只可獵殺,不可結盟,只怕我那妹子平白地遭那塔塔爾人污辱,卻不能換得大草原上的平安,豈不折了蒙古族人的榮譽,長生天也必不庇佑這樁婚事!」忽圖刺掩飾不住對這樁婚事的反對甚至憤怒,談到此事時雙眼瞪圓,拳頭捏緊,腮幫處嚼肌突然暴起。
不亦魯黑汗與古兒汗相視一笑,羅彥卻在心中打一個突:兄弟相悖,是草原上的禍亂之源,看來蒙古最大的汗王,無敵的合不勒汗子孫間,也有潛藏的深沉危機。
「正是如此!」不亦魯黑汗右拳擊在左掌中:「塔塔爾人已經不復當年之勇。若非金人襄助,也不敢來攻打大草原上地主人,大汗這番如此聽那些賊子擺佈,只怕久後必生禍患,忽圖刺果然明白事理,不曉得有沒有什麼主意,可以阻止這樁婚事?」
忽圖刺黯然道:「大汗主意已定,早派遣了使者往塔塔爾人中覆命。已經在準備大婚的禮物了。甚至還要親自將妹妹送往塔塔爾人那裡!」
羅彥聽罷一驚。不由得脫口而出:「送不得!」
帳中諸人皆是駭然,古兒汗第一個問道:「如何送不得?」
羅彥望向不亦魯黑汗,後者微微露齒而笑:「頭羊將最肥美的羊羔送到狼群中去,還指望狼群會收入了羊羔而放過頭羊麼?在塔塔爾人看來,大汗與每一個蒙古族人一樣,不過是一個敵人罷了,哪裡會認真當作親人看待?是以大汗不去則罷。若去了卻難保平安。」
忽圖刺在一旁默然半晌,不置一辭,只眾人說完,才突然吼道:「塔塔爾人若是敢傷害大汗,忽圖刺一定要去殺光塔塔爾人每一座穹廬下的族人,掠盡塔塔爾草原上的羊和馬!讓他們的種族從此在草原上消失!」
次日南歸時,羅彥不解地問不亦魯黑汗:「大汗為什麼要給那忽圖刺提供一些生鐵?不是說不能向其他各部提供好鐵麼?」
不亦魯黑汗大笑:「賀蘭可汗以為呢?那忽圖對俺巴孩汗不滿,卻無從發作。若是俺巴孩汗在塔塔爾那裡死去。草原上的新主人將是忽圖刺汗,若是俺巴孩汗從塔塔爾人那裡回來,說不定便是與忽圖刺作戰的時候。賀蘭可汗猜猜,哪一個會贏?」
羅彥猶豫道:「據某家看,忽圖刺並不害怕塔塔爾人殺了俺巴孩汗,大約那才是他當大汗地最好機會,但若是真要與俺巴孩相持起來為,忽圖刺雖勇武些,也不是俺巴孩汗地對手,俺巴孩汗在草原上地威名和勢力,眼下還沒有人可以取代!」
「哼!」不亦魯黑汗道:「乞顏部與泰赤部算什麼?克烈部遲早將是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
說罷不顧眾人,獨自縱馬狂奔,古兒汗有些奇怪地瞪了羅彥一眼,卻不作聲,縱馬緊隨而去。
羅彥卻在心中喟歎:大哥要我到此間,是要讓蒙古人強大起來,去和金人爭鬥,卻非讓蒙古諸部自相殘殺,如何還要讓忽圖與俺巴孩之間同室操戈?何況便是在大草原上點起了戰火,克烈部當真就一定會是最後的勝利者麼?若是如此,以後會不會平了汪古部,揮軍南下,去與大宋爭鋒?這不亦魯黑汗也忒急了些。
此時的汪古部草原上,卻是一片混亂。完顏亮著人大修昔年的土壕工事,將大半個汪古部的地盤都擋在了壕溝以南,自家卻率騎軍五千,往壕溝以北大力掃蕩,誓將所有汪古部族人都驅到壕溝以南,盡在大金治下為民,只是大軍所至,哪裡會與那些小部族講解什麼「拆遷政策」,自然與後世的拆遷工作組一般,直接驅開牧民,拆了穹廬,趕走牲畜,直將各部長生天庇佑下地族人,以及上帝光輝照不到的信徒遷徙一空,待羅彥返回汪古部時,原來所部的千餘騎軍已經在術赤的率領下,與金人作戰十餘次,只是兵甲不完備,人數也比金軍差得遠甚,是以屢戰屢敗,連退數百里才脫出了完顏亮的追殺,人馬折損各有百餘,讓羅彥心痛不已。
羅彥率部直逼到壕溝前時,基礎工程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月,寬丈餘,深亦如之的土壕並不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但沿壕一帶密佈的金軍卻已經達到七千餘,加上有完顏亮、迭親率主力四處遊走,一時間卻無計可施:要想突破這道防線,將被遷南下地汪古部諸族接回來,需要深入壕溝以南數百里,就算前往時不難,但返回時卻絕無退路,大批人口牲畜不像騎軍那般可以機動,肯定逃不過完顏亮大軍地絞殺。
「除非完顏亮在此間也築出一座長城來,否則便是這等工事,豈能擋住我賀蘭可汗!」羅彥對著數百步外的建設大軍,恨恨地斬斷一根擋住視線的樹枝,術赤忙將他往後一拉。以免為金軍所覺。
這邊廂羅彥極度不爽,南方地大海上,王蘭卻在船頭歡呼吶喊,對著前方萬里晴空,天上翻飛的海鳥,湛藍如天空的洋面,其歡樂處非懷南市舶司衙門內可比。讓李光那般積年的干臣去當這官兒,卻讓久經戰陣的王蘭隨大船南下。猶如脫出樊籠。雙方都各得其所。安之如飴。
阮漓卻在艙中竊笑,將一個紫砂陶壺放在嘴邊,輕輕一吸,濃濃的晉城老窖香味溢滿艙中,門口侍立的小卒喉頭滾動,嚥下一大口唾沫,看得阮漓一笑。隨手將壺拋出,那小子伸手接住,熟極如流,暢飲不迭。阮淳卻在腹內道:「王將軍才下得第一遭大洋,沒經歷過風雨,待天公作威時,且看還叫得出來否,呵呵呵。」
此番南下大洋。十艘千石大船盡出。小船卻只得四五艘隨行,大量地小船都交給了李光支配,將大船從南洋運來地堆山積海地貨物運往從廣州到平江府在內的東南各港口。再由那邊的分號銷售,交從各分號那裡接收各項大宋產出,又全部運往清瀾港存儲,江南各分號派遣書吏算手近百餘人增援懷南市舶司,將王蘭手中亂成一團的賬冊和貨物清理的井井有條,其中造船的大股東張遠財自然最為積極,也最為開心,他所投資的三成股本,就已經在半年左右地貿易中可以全部收回,以後當然財源滾滾了。李光久在中樞,自然對大宋的財賦情況清楚得多,在發動江南各分號組織海貿貨源,並分銷南洋來貨之後,赫然發現,這懷南市舶司所收取的稅收根本微不足道,按眼下情形,雖說近三成的南洋船隻願意先到清瀾完稅,月入也不過稅銀七萬餘,但屬於晉城海貿一系的交易量,每月都在一百三十萬上下,其中利潤可以達到七成!
「若以此而論,豈非這晉城城海貿一樁生意,便可抵得大宋一年歲入的三成?」李光不曉得大寬闊眼下歲入多少,被貶之前,大宋歲入不過三千萬,雖然南北休兵大大減少了軍費支出,原來各鎮所收的稅費也轉交中央,但總共也還不上四千五百萬,仍只是渡江南高峰時期的一半左右水平,但晉城海貿只憑此一港便可歲入近千萬,泉州等港想來也在少數,是以駭然!
每個月皆有數艘五百石船發往大江之上,再通過沿江碼頭轉運將部分海貿貨物運往晉城,並將所賺銀兩送些過去應用,七月底時,楊再興卻下令:「著懷南市舶司勿將銀錢輸往澤州,其宜建庫於清瀾,為他日之用!」
這一則是因為運量大,目標明顯,恐怕兒後必為宋金邊將們察覺,財帛動人心,難以保證不被染指,另一方面,楊再興去也有一點遠慮:「以金國之勢,想要大舉南下,只怕一時不可辦,但北伐之舉,卻就在這一兩年內,若是北伐成功,自然不論,若是失敗,晉城卻非久留之地,狡兔也有三窟,如何不在海外有一落腳處,便要東山再起時,也有些積蓄!」
其時晉城軍已經接近七萬,騎軍達到一萬七千騎,自幽燕一帶往南,實已經是河北地面上第一大勢力,若非為策萬全,已經足以平定江河之間諸金軍了。楊再興將高林安排到練兵一事上時,叮囑再三:「十萬兵成,便是大舉北伐之日,高兄弟練兵練得好歹,實系天下民望,不可一刻輕忽!」而楊再興自己,卻是逐日階手不離槍,必要練上一兩個時辰方罷,看得柔福與秋香心疼,楊再興卻讓二人帶著致遠與懷南到演武廳看自己練槍,已經近四歲致遠甚至開始了捏著一柄小小地白蠟桿,學著父親架勢,一招一式地演練,逗得閤府上下笑得打跌,其時洪皓已經開始教致遠認字寫字,並背誦《百家姓》,啟蒙得不可謂不早。
另有一處準備工作,則是楊再興秘而不宣地,澤州府知道的人雖多,但曉得究竟的卻始終只得楊再興與郭鐵匠、高林等數人,那便是太行山中地火器基地,晉城鐵炮的威力,天下無雙,利器不可輕易示人,是以楊再興雖然勒命郭鐵匠全力趕製,鐵器、藥末等物也積極供應,卻是不讓軍中使用,只待大舉北上時再發動。郭鐵匠經過百十餘次試驗,早已經將這火器視為天兵,曉得若投入使用,天下間並無敵手,眼下只是產量不夠,前後不過五六萬枚,若要平定北方,這點數量遠不足用,此外,海南的水軍中,也按楊再興之命送去了不少。
與郭鐵匠的遺憾不同的是,水軍的鐵炮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清瀾」諸號小船間插在大船左右,一向不曾遠離,「懷南」諸號大船則是一線南向,以阮漓、王蘭為首的「懷南一號」在最前導向,羅盤等工具與熟觀星象的積年水手,包括經驗最為豐富的老孫頭都在這船上,旁邊緊鄰的是「清瀾五號」,只得三百餘石的小船,卻沒有載太多的貨,而是以戰鬥人員為主,按老孫頭的說法,一般的海匪,有這艘小船就足夠了,根本無須運用到大船上的武力。此番共運用水軍二千餘人,已經是最大規模的出動,南洋之上,應該還沒有可以動得了這個規模船隊的盜匪。
可是阮漓卻久走平安路,曉得遲早要撞鬼,其實內心裡卻何嘗不想試試海戰的味道?當今世上,海貿的最大威脅還是這老天,水面上的敵人雖有,卻還不夠強大,眼看還有一天就要抵達呂宋,這一路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清瀾五號」的船員們一時興發,唆使船長升起滿帆,划動長槳,突然加速,衝出船隊,轉眼就將懷南一號拋得遠遠地,阮漓自然曉得這是遊戲之舉,卻仍在船頭笑罵:「這幫小子,明日登了岸,便讓他們搬一天的貨,免得一身力氣無處使!」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豈料笑聲未停,見那船卻如飛而返,背後竟然上了十餘艘船!
「有海盜!有海盜!」老孫頭第一個反應過來,縱聲吼叫,船頭上號角齊鳴,弓手強弩齊備,數具大型床弩也紛紛到位。
前方迎面而來的數艘船上,高揚著骷髏旗,果然是海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