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議已成,上皇梓宮及韋後將還朝,聖上下旨,我殿前司精銳騎軍,須至淮上候駕,老哥知道兄弟近日在臨安不好過,是否到淮上散散心?」
楊存中揮退眾人,悄悄問楊峻。
楊峻一愣,靠!若是此刻離開,岳老大如何?
「大哥好意,兄弟心領,只是兄弟此刻,實在無心北上,若見到那些個番賊,說不定手一癢,便要動槍,到時豈不壞了和議?」楊峻想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楊存中一想,這個倒也非同小可,且不說楊峻忍不住,說不定對方統軍將帥,就頗有親友死在楊家槍下的,倘若現場出了事,大家不好交待,此事只得作罷。
回府時,門外數十步,停了一輛車,阿蠻正悄悄探出頭來,焦急地四處張望。楊峻正在難受之時,本不想去,卻又轉念一想,回家也是聽小志遠吵嚷,不如去柔福處,或者可以打聽些趙構動靜也不一定。
柔福怎麼說也快三十的人了,雖然比楊再興小了幾歲,卻是心細如髮,纏綿之際渾若未覺,事後輕輕倚在楊峻胸口,卻和聲道:「楊郎為岳相之事憂心麼?」
楊峻心中一酸,輕撫柔福長髮,道:「近日常去宮中,可有什麼消息?」
柔福道:「九哥高興得很,說是仗不用打了,朝廷還省下了大筆銀錢,連韋後也要從上京返駕。」
「你沒聽說岳相之事麼?」楊峻追問道。
「宮中俱不敢談論,前日裡有個內侍偶爾說一兩句,幾乎被殺。嬪妃們更加不敢過問,連柔福去了,也都告誡不得在九哥面前說及此事。」柔福幽幽地說:「倒是韋後之事,九哥反覆問過我多次,當時在上京,韋後和柔福被那——賊子強佔,韋後為他生了一子,還帶大了兩個其他婦人為他生的孩子,那幾個小番賊都叫她『阿母』,倒是比在『浣衣院』的嬪妃們強得多了。」
「前些日子,九哥問過一些韋後的事情,卻又大怒,摔了一個花瓶,後來就再沒有讓柔福到宮中去說話了。」
柔福說到趙構發怒的樣子時,身體一縮,像是怕得很,楊峻一憐,輕輕將柔福攬緊。
「韋後也可憐,柔福待韋後返駕,一定好生去陪陪他,上京人物,大約已經變化許多了罷?」柔福歎道。
楊峻一怔,突然坐起來,面色猙獰:「不好!」
柔福「啊」的一聲,花容失色,忙問道:「楊郎怎麼啦?何事不好!」
楊峻注視柔福:「韋後之事,除了柔福,還有幾人知曉?」
柔福略一沉吟:「除了柔福與皇兄,便只有楊郎,府中這婆子丫頭,連阿蠻也所知不多。」
楊峻汗水涔涔而下:「太后返朝,地位尊崇,母儀天下,若是給人知道她在上京之事,那便如何?柔福兒,咱倆性命難保矣!」
柔福一驚,轉眼婉聲道:「不會,韋後在上京時,如此憐愛柔福,有時那賊子——韋後還以身相代,讓柔福少受了許多苦,如何會害柔福?」
「柔福兒好糊塗!那時與如今,時易勢移,若俱在胡塵之中,自然互相照拂,若返回行在,卻要安穩過活,哪裡容得你在宮外,隨時可能向別人提及此事?」楊峻提醒道。
柔福花容失色,緊緊揪住楊峻:「九哥不會殺我的,九哥不會殺我的!」
「莫怕莫怕,容我想想辦法。」楊峻和聲安慰柔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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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侑家中,高林召集臨安城中俠義社人手,楊峻也參加商議。
「楊大人!」
屋內濟濟一堂,果然龍蛇混雜,美醜俊彥俱有,士農商賈,小販戲子,哪裡是太行英雄模樣!只是神態之間,倒還沉靜,頗有些正氣,不像平日裡見過的此類人。
「大哥,此間都是好朋友,平日裡將臨安城中大小消息,以及富戶們捐的抗金錢物,都輾轉送往太行,兄弟多得朋友相助,如今卻要勞動好朋友幫岳帥了。」高林在楊峻邊上道。
一名商賈模樣的中年人揚道「高大哥說哪裡話,莫說岳相是我大宋朝柱石忠良,便是高大哥在太行山庇護眾人親友,已是莫大的功德,便不是岳相之事,兄弟們也不避水火,只是兄弟們手無縛雞之力,腰無半尺之劍,如何救得岳相?還請大哥示下。」
楊峻略一躊躇,吩咐大家坐下:「張都統之事,大傢伙兒都有所聞,岳帥豈會讓張都統率軍救他?秦檜以此定張都統之罪,便已經證明岳相無罪,卻久繫於大理寺,若非手中無證,豈會如此為難?必是要羅織罪名,另造罪證,不殺岳相,不會罷休!」
眾人群情激憤,都道秦檜殘殺忠良,實在可恨。
「臨安城中,莫說是諸位,便再多十倍人手,只要諸門一閉,殿前司軍出動,一樣逃不出去。便是頂盔貫甲,長槍駿馬,臨安城又非曠野,跑也跑不動,又能殺得了幾人?」楊峻繼續吩咐道:「我等要做的,卻不是與秦檜廝殺,只須略略發動,在城中張榜,散發函箋,為岳相鳴冤,或可收得奇效!」
眾人略微聽出點意思,一名小販模樣的人道:「上前年時,臨安城中遍貼數十榜,都書『秦相公是細作』,雄武營到處抓人,卻連屁也沒抓到一個,如今倒也可用此法,只是未知其效如何。」
楊峻道:「城中雕版的匠人,大家有相熟的沒有,若能印出些來,卻不比寫的快?」
一時間堂上七嘴八舌,各人俱想辦法,不消片刻,便將雕版的、買紙的、印刷的、張貼的、散發的,一一定下人來,楊峻方才放心離開。
三日內,臨安城中出現數萬小箋,有的張貼於通衢大道牆上,有的卻是路人回家時,不小心發現衣袋中多了一張。甚至大小瓦子勾欄間,也遍佈此類物事,上書:「金賊為相,陷害忠良,千古奇冤,岳門勇將。」
秦檜手拿厚厚一疊,氣得摔碎了一方漢玉獅子印。趙構得報,立命中樞出札,調殿前司、雄武營諸軍滿城收繳。
臨安城中,風雨如潮。
楊峻在家中,卻高興不起來,柔福之事已如定時炸彈,就算救岳之事沒有發作,只此事也須逃命!楊峻還須預備,否則大禍臨頭,還不知如何來的。
「秋香,若家中有何變故,須出城躲避,你可要吃苦了!」楊峻在秋香耳邊輕輕道。
「老爺,可是為了岳相之事?」秋香倒也不糊塗:「秋香是老爺的人,老爺去哪裡,秋香便去哪裡!」
楊峻心中一陣溫暖,將秋香摟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