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十一年十一月七日。
兀朮自渡淮之戰以來的第三份函又到了臨安,信中對宋使所提的各項議和條件一概應允,連陷楚、泗、濠、商、鄧、唐等諸州的大勝之餘,兀朮居然自動放棄楚、濠等州,甚至此前一直堅持要求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原則,也一概放棄。
兀朮也深知,自岳飛入獄,張俊掌兵,所謂的「連克諸城」不過是一場軍事演習,只有攻楚州時被原來韓世忠所部少量的城防部隊稍微的抵抗了一下,死傷漢軍不過千餘人,其餘諸城竟然連仗都沒打,就進了空城,連城中居民都逃得一乾二淨。而且手中所部的正統女真騎兵已經不到八千騎,當日「一戰平宋」的豪早就消蕩得乾乾淨淨,兩萬餘騎女真孩兒們,已經大半命喪岳飛、劉錡等輩手中,是時候北歸了!若再戰下去,上京城外,女真的女人和孩子們,就要淚洗白山黑水了,來年的大草原上,再也沒有壯健的女真漢子驅趕牛羊!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眼下,正是自己堅持要踏破江南,才讓女真人再也沒有不可敵的實力,北方空虛,才讓那些在北方大草原上的野蠻蒙古人,敢於襲擊大金國草原上的女真族人部落,屠殺大金國人,搶走女真的牛羊!上京城內,眼下連皇室都不能保證有足夠的牛羊食用,族人都在翹首以待自己征戰之後從宋國得到大量的金銀和布帛,不再徵用他們的牛羊和家人,以渡過這難熬的寒冬!
最後的和議上,歲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割淮南唐、鄧、商、泗等州,原北方宋人,願北歸者聽其自願,宋國不得強制其留在南方,並許由金帝親封趙構為宋皇,承認趙構在宋國統治的合法性,也同時確定了宋國對金國的附屬地位,趙構不過是「代表」金國治理江南!
如萬俟契所言,何鑄果然作為宋使,隆冬之際出使金國,與容州觀察使曹勳一起北上,為趙構送國書答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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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張憲事體如何,大理寺可有消息?」高林請楊峻出面,找楊存中打聽消息,如果要到法場斬人,當在殿前司調度人馬,以防法場騷亂,大理寺與臨安府皆不能彈壓。
「卻是奇怪,張憲問斬之期就在近日,殿帥處卻一絲消息也無!」楊峻也是茫然。
「如此怎麼好?」高林一臉焦急。
「你且帶我去,倒要看看俠義社好漢,是哪些英雄!」楊峻心中所想的,卻是這些人如何能夠在城防森嚴的臨安城中大鬧法場,再帶著張憲平安離去。
「大哥不可!」高林叫道。
「如何不可?」楊峻一愣。
「大哥不是當年在軍中,英雄好漢,誰也不及大哥,只是如今在臨安城中,有家有室,如何捨棄得,我等兄弟或無家小,便有也在太行山上,若事不成,不過一死了之,家人卻不受累,若大哥露了相,日後卻不方便也!」高林急道。
楊峻一時默然,自己在臨安城中,也確是並非無所顧忌。
「若是楊某家小皆不在臨安城中,便如何?」一咬牙,楊峻狠狠問道。
「這——這——這如何使得?」高林一頭的汗都出來了。
「且莫說話,帶我去牛家村!若能安頓得家小,楊某也少些顧忌!」楊峻豁出去了。
「既然如此,大哥便隨我走一遭!」高林默然半晌,終於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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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飛在大理寺獄中,開始絕食,獄吏隗順急得跳腳,卻無法可想,一邊讓人通知萬俟契,一邊苦口相勸:「相公雖是鐵打的漢子,若不進食,萬一聖上開眼,還相公清白,那時豈不冤死了矣!」
岳飛在囚室內,微微苦笑,卻不言語,心中淒苦,開始明白,這已經不是秦檜一個人能夠做到的,若非趙構首肯,秦檜安能如此?左右是要自己的命,男兒漢,大丈夫,千古艱難惟一死,何必在此間受這等屈辱?
萬俟契聞訊,卻也沉吟半晌,若是讓岳飛餓死在獄,大理寺固然有過,自己也不得乾淨,若不得一紙詔書,如何脫得了干係?最後通知週三畏:「上岳府,讓岳飛家人進來一個照料起居,只說聖上未明定其罪,死生未定,恐怕意外!」
一日後,岳雷奉母命,入獄陪侍,岳飛一見岳雷,喟然長歎,知道自己鬥不過萬俟契,終不成在岳雷面前絕食吧?只得強裝笑顏,與岳雷共餐,岳雷卻食難下嚥,垂淚不語,哪像岳飛兩日未食,卻談笑風生!
同時,中樞院內,董先被摘下官袍。
「今日入大理獄,只要你證得一句話,今日即出,不可自誤!」秦檜緩緩言罷,揮一揮手,萬俟契率眾將董先押往大理寺。
「萬大人,末將所犯何罪,為何下大理寺獄?」董先不伏,出門即對著萬俟契大吼。
萬俟契讓捆綁揪著董先的護衛停下,輕輕在旁說道:「朱仙鎮回軍之際,張憲在一破廟中,對岳飛說甚話來?」
董先一愕,隨即渾身顫抖,耳中響起:「天下事竟如何?」。
秦檜說話果然算數,董先入大理寺內,對吏即招供,無一字錯漏,並於當日出了大理寺。只是沿路疑神疑鬼,出北門時,見到楊峻與一紅臉漢子並騎出城門,嚇得躲在樹後,不住發抖,細一回想,才想起原來是中軍昔時楊再興麾下的高林!
次日,大理寺內,岳雷又被驅出。
一張供紙放在案几上,擺在囚室前,上有董先畫押認供,只待岳飛伏罪畫押。
岳飛看到,心中一顫,卻不肯畫押。
隗順心下出忍,道:「相公,大宋忠良,未有相公者,若如此,倒也死得痛快些。」
另一獄卒,平日裡倒還恭謹,此刻卻拉開隗順,斜倚在囚室門口:「若往日間,此人倒也算忠良,此刻卻是逆臣賊子了,某家都伏侍錯了人!」
岳飛瞋目道:「何出此言!」
獄卒道:「君臣不可疑,疑則為亂,故君疑臣則誅,臣疑君則反。若臣疑於君而不反,復為君疑而誅之;若君疑於臣而不誅,則復疑於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豈有復出之理!死固無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獄,則復疑於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為逆臣也。」
岳飛聞言,轉嗔為悲,慨然舉筆畫押,獄卒回復舊態,事之恭敬猶勝從前。
萬俟契得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