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小半個時辰,辯方向大約馬車已近北水門,才聽護衛們說了一聲「到了」,隨後馬車也被打發走,原來這車也是租的。楊峻抬頭看時,卻不辯門上牌匾何字,門口連燈籠也沒有掛一個,倒是一個小小宅院,只是靠近城牆,地段不太好,周圍稍黑暗了些。
「怎麼是你們!」楊峻進得屋去,便是大吃一驚。
地下跪著四名漢子,赫然便是高林、王蘭等已經「歿於王事」的將領。
「大哥!」諸將也不稱都統之類的虛名,畢竟在小商河、穎昌生死共之的兄弟了,不必玩那些虛的。
「起來!快起來!」楊峻一個個扶起幾位漢子:「你們不是在太行山麼?怎麼卻到了臨安?若給兵部知曉,卻不是你等的大罪矣!」
戰場上歿於王事者,大宋官家向來撫恤甚厚,若是給發現竟然還在人世,那便是欺君逃陣的大罪了,怪不得這幾位不敢公開在城中現身。這宅子卻是李德家在臨安城的故宅,因為並不當道顯眼,成了高林等人棲身之處。
「大哥!太行有變,兄弟們不敢拿主意,只好冒死到臨安城中,請大哥定奪!」高林紅著眼道。
「什麼?太行千古雄關,那兀朮何能,竟然破得?」楊峻失驚道。
諸將皆搖頭,高林道:「雄定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是朝廷卻派了個昏官!」
「朝廷?」楊峻一愣:「河北之地,不都是金賊管轄麼,什麼時候輪到朝庭派官去了?不怕兀朮找麻煩麼?」
諸將面面相覷,看來楊都統神經也大條得很,居然不知道朝廷可以委官。
「這個……大哥不是也領汾州宣撫使麼?」王蘭反問道。
楊峻頜首,心領神會,卻反過來一想,也不對啊,汾州在哪裡,自己還連影子都沒有見過呢!怎麼這個太行的官兒居然可以插手忠義社的事情?
「且說說看,去了個什麼官兒?」楊峻也上心了,若是有搞頭,說不定自己還真得動動汾州的腦筋。
「是王湛,眼下是節制陝西諸路軍馬兼措置河東(忠義軍馬)參議官,奉旨赴陝西,卻同時也兼管河東義軍,忠義社畢竟以梁統制為首,還有朝廷的武職在身,說不得還須伏他節制!」高林說到這王湛時,咬得牙響!
「王湛?」楊峻緩緩搖頭:「沒聽過!」
「大哥有所不知!」王蘭見楊峻木然,耐心解釋道:「王湛本是商州人氏,本治儒業,後入川避戰火,與知陝州事邵隆相熟,後邵隆知商州,便帶他隨行,前年和議前,邵隆以為金人鞭長莫及,內外不穩,必有還河南意,遂制策書付湛,令其赴行在交與中樞。王湛到臨安後,卻更名托為己所作,遍訪朝中大老,卻無人肯信。後金人果然還河南地,秦檜才舉薦其為樞密院編修,後任宣諭陝西使,去年又改節制司參議官。眼下方任節制陝西諸路軍馬兼措置河東(忠義軍馬)參議,諭詔未下,人已赴任,此人委實無恥之至!」
這個楊峻就有點明白了。
重點不在陝西的官位上,與高林等有關的,卻主要是在「兼措置河東(忠義軍馬)參議」這個頭銜上,到這個朝代近一年了,楊峻略略也知道些地名,像「河東」主要就指的是太行以西、黃河以東地面,而忠義軍馬則明明白白指向梁興等人!
「嘿嘿!這忠義社多在金人地面,王湛如何左右梁都統?」楊峻心目中的忠義社,那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哪裡輪得到趙構的官兒嘰嘰歪歪。
「王湛尚未到任,便遣使到山中,令梁統制諸事須聽其節制,不得擅起兵戈,晉州地面上,我等費多大心力才打下一片來,眼下晉州城尚在義民手中,那王湛竟然要我等棄城!說是與大金國和議,河北地上不得占一城一池!還道要籍薄太行難民,令其各歸本地,好生耕種!」高林說到此處,屋內諸人皆憤然作色。
楊峻聽到一半,已經知道形勢不妙。王湛的做法,幾乎全按秦檜那一套,且解了兀朮後顧之憂。若真要按此辦理,此後太行義軍便名存實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河北宋人哪裡還有活路!
「梁統制如何說?」楊峻轉念想起,太行山還是梁興的地盤,高林等雖然出自岳家軍自己麾下,卻在別人地盤上。
屋內諸將頓時面色尷尬,囁囁嚅嚅不肯明言,楊峻再三催問,高林才道:「梁統制本意,不肯伏王湛節制,只是要回鄂州岳帥帳下,王湛卻不肯放手。我等皆不願就此回鄂州,太行山上宋民,恃我等之力,方才脫出金賊鐵騎,僥倖存身,若都似梁統制一般想法,豈不是驅羊重入虎口?諸兄弟家人盡喪賊手,如今非但要還城池予金賊,竟然還不能護衛河父老們偷生,高某寧死,也要死在太行山上!」
「梁統制難道就如此棄河北父老於不顧?」楊峻話中也有些愕然。
「梁大哥殺金賊,那是沒得說!是一條好漢子!可是那王湛是什麼狗屁的官!梁大哥直如此委屈法!便不伏他節制又如何?難道王湛敢砍梁大哥的頭?!」王蘭雖然也姓王,說到此處再也忍不住了,口中也不再乾淨。
「王兄弟不要亂說!梁大哥家小俱在江南,若非那狗官將好大罪名扣在梁大哥頭上,梁大哥還不會如此退讓!何況此事牽涉到岳爺,你我兄弟何忍令岳爺蒙此不白之冤!」高林聽王蘭話中之意,似對梁興有些不滿,忙為梁興辯護道。
「此事如何又牽扯到岳爺?」楊峻頓時凜然。
「那狗官派來的人說,岳爺所部統制官立寨於太行,若不伏朝廷號令,岳爺竟然有私圖河北之意不成?」王蘭咬牙道。
楊峻霍然立起:「這賊子好毒!」
「王湛還道,忠義軍馬,自此後由朝廷拔給他轄制,如有不服,當申報朝廷以明罪責,梁大哥也事出無奈,並非要出賣我等兄弟!」高林緩聲道。
「日前梁大哥交待我等兄弟,說是楊大哥眼下威震南北,定然另有高見,我等雖然曾為岳家軍麾下,如今卻不必受他轄制,此後願走願留,由楊大哥決定方可,他不便越俎代庖。」王蘭這才說出臨安之行的原因。
楊峻默然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好個梁興,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