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錡返時,所部將士固然怨氣沖天,劉太尉本人也滿臉晦氣。張俊訕訕相迎,面子上都有些下不來,只是總制三軍之職還是張俊,三軍合一,齊向濠州而去,但騎步軍混雜,楊峻心下奇怪:「這等趕法,到濠州時還有仗打麼?」
豈知張俊正在腹中念叨:「最好莫過讓賊子在濠州城牆下多多折耗,等老子去撿個大便宜!」
但回頭一想,濠州城中兵不滿2000,如何去耗十萬金兵?
潛意識裡還有一個念頭,卻是連想都不敢多想:「若是大軍未到,濠州城已破,金賊北遁,剩一座空城,便是佛祖菩薩、三清祖師庇佑咱家!」
如此十萬大軍,一日數十里,輕騎一日可到的路程,足足走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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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大軍圍濠州!」岳飛聞報大驚:「如此州城,怎麼當得兀朮大軍!濠州危矣!」
「太尉,張俊未發將令,我軍不得離舒州一步啊!」王貴提醒道。
張憲、岳雲皆怒目而東視,牛皋憤憤然掀帳出營。
岳飛在帳中沉吟許久,反覆念及楊峻的「家書」,左右之間,當真兩難。
若發兵濠州,不僅違了將令,亦違了趙構手詔,雖然救得濠州軍民,日後岳家軍卻討不了好去,輕一點也是個違令之罪,重一點則岳府滿門遭難!「身尚不保,軍已他屬」,日後還談什麼北定中原,直搗黃龍?!
可是眼下濠州城中萬餘軍民,難道又不是大宋子民麼?若北上中原是救民,怎麼忍心棄眼前的軍民而不救?
「若勤於王事者,皆妨此身,岳某何惜哉!」
岳飛驀然止步,終於拿定主意:既然北上中原可以不惜此身,眼下救濠州軍民時又何必顧慮太多?或者救城之功與違令之罪相抵,於岳家軍無妨呢?!
「傳令諸軍,速發濠州!」
張憲得令,面沉如水,卻是一絲不苟去傳達,營中立即喧囂如沸。
岳雲聞訊,卻是眼圈發紅,知道父親最後還是為了濠州軍民甘冒大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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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十年三月初九,距離濠州城六十里,地名「黃連」!
「稟太尉!——」偵騎如飛而至,還帶了一位濠州城潰兵:「濠州城昨日已破,知州王進不降被殺,城中數萬民俱為賊所虜,現已經亂掘牆壕而去。」
三帥相顧啞然,大軍所至,與濠州不過一日之地,勝敗已決,此行還有何用?
張俊心中只念玉帝皇菩薩:「返行在後定去王皇閣焚香滿鬥,重塑金身!咱老子又可以『克復』濠州了!哈哈哈哈!」
劉錡卻是滿腔憤懣:「老劉被你這老賊呼來喝去,如今失了濠州,數萬軍民無幸,你老賊如何向朝庭交待?」
楊沂中所想卻不同:「昨日破城,今日離去,又亂掘牆壕,這番工程不小,加上城中老弱不少,必然走不快,若此時趕得快些,說不定還會遇上金軍大隊,去還是不去!?」
悶了半天,最後還是劉錡忍不住問道:「濠州已破,不知相公與太尉如何處置?」
張俊總攬三軍,久駐淮西,楊沂中身負聖命,算來只有劉錡所部算是客軍,這話也問得,只是張俊吱唔半天,竟然不肯作答國。
楊沂中嘿然冷笑,知道張俊老矣,爭功固然有一套,廝殺之心卻無,便喧賓奪主道:「某身負皇命,夫復何言,惟廝殺爾!賊軍大捷之後,必不為備,又攜所擄濠州老弱,此行必不遠,楊某願提一軍為前驅,相公與劉太尉軍隨後可矣!」
這番話說得劉錡暗暗點頭,連楊峻在邊上也對楊沂中另有一番觀感。
只是劉錡卻還要謹慎得多:「楊太尉所言者是,不過三軍至此,已經負重行軍數日,本為救濠州,現濠州已失,軍心未必可用,人心定然思歸,若接戰即勝還可,倘接戰不利,為敵反乘,則大軍根本危矣!不如在此間擇險要地掘壕建寨,再派精兵出襲,若敵已退,徐圖還軍可矣,此為持重之計,還請相公定奪!」
張俊此刻已經不能再「指揮若定」,聽兩人說得凶險,原來的滿腔喜悅已經被一盆冰水澆得透骨沁寒,此時聽說有「持重之計」,早已經同意得不能再同意,只是他所能夠想到的安排比劉錡又持重了三分。
楊沂中冒險出擊的戰術首先被否決,流星馬斥候連派遣了十餘隊出去,都要求見濠州城便返,另外再安排大軍,深挖壕,深植木,牢牢安立寨柵,強弩勁箭,盡佈於柵沿上,只怕有金軍大隊來襲。
自旦至暮,大軍就在這黃連地界上耽誤了一整天,前後多批斥候返回,都道濠州城已經空無一人,賊子盡焚城中房宅而去,城中只得數堵牆,幾無全瓦!
張俊大喜,便不再將修造寨柵這事放在心上,是夜會集劉、沂二帥,會商明日安排,老張打算要「克復」濠州了!
不出劉錡所料,安排人手時,他麾下所部再次被排除在「克復濠州」的兵馬之外,老張還算有點良心,給楊沂中一個機會,讓他率一軍參加「克復」行動,但老張自己是不去的,派遣王德去代表一下就行了。
「楊都統連日辛苦,這濠州城就不必去了,有『大宋神槍』在,強於這座寨柵,我中軍方無憂矣!」張俊最後補充這句,讓楊峻心中一陣惡寒。
早前的柘皋之戰中,楊峻、王德功最大,張俊也不得不在奏報中並稱其為第一,眼下卻打算讓楊沂中也自立軍功,免得以後聖上有什麼想法會對楊沂中不利,這方面張俊還是比較照顧自己麾下出去的殿帥,沒有讓王德出面,一人獨領全功。
楊沂中心中歉然,知道這番安排是為了減少一些楊峻的軍功,卻是不由自主,對楊沂中來說,功在楊峻身上和自己身上都是一樣,並沒有太大區別。
他不像老張那樣,還要防著楊峻哪一天也因功高而建節開府。
畢竟楊峻都要建節開府那天,楊沂中自己早已經不是建節的問題了,至少皇上得先讓自己「開府儀同三司」了罷。
三月初十日,四更天,楊沂中、王德率2000騎為前驅,三軍精銳步軍1萬隨行,浩浩蕩蕩兵發濠州,「克復」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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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世忠援淮西水軍座船沿淮而上,初九日這天也快到濠州地界的赤龍洲。
「稟相公,有一騎自濠州而來,道是有緊急軍情稟相公!」一名副將上主船,向韓世忠報道。
「叫進來便是!」韓世忠神經也大條,以為是王進派遣過來的人。
「稟相公,小人乃是前知濠州事趙榮帳下,奉趙大人之命,特來報訊,前方赤龍洲水淺可涉而過,金人以大木阻河道,船不可過,且布弩陣於岸,恐不利於大軍,請相公細察之,便作定奪,若大軍輕進,悔之無及矣!」
原來這人竟然來自金營中。
「相公,要不要拖出去斬了!」副將驚怒交集。
「且住!」韓世忠畢竟不是王進之輩:「且派遣偵騎前往赤龍洲,看其所言屬實否,若為實言,無罪有功!」
來人這才長出一口氣,癱坐在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