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隨咱家到勤政殿,楊將軍且在此候著!」小黃門宣旨罷,帶著岳飛進去了。
經御道進和寧門,直入大內垂拱殿,岳飛皆面沉如水,想來這一趟入覲,是岳飛一生中最為傷痛的一次,中興之機,稍縱即逝,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怎麼會甘心在這裡來「奏事」?
楊峻初入大內,哪有這麼多心事,一路上岳飛也只囑咐了一句「莫提蓋天大王」!便暈頭暈腦地進了大殿,一路上所見,無不新奇華美,饒是在後世看過海量的清宮戲,也被這風格迥異的南宋皇城所震撼。本以為殿內會文武百官齊集,眾星拱月般迎接岳帥,誰知偌大的垂拱殿裡竟然只有幾名小黃門在等著。
一個多月來,身上穿的都是裹滿泥漿血肉的戰袍,營中小校偶爾拿去漿洗一下,也脫不了那股血腥味,現在才第一次穿上了綠緞官袍,加上在岳府中細細洗浴一番,府上侍婢給自己仔細梳妝後,倒也神清氣爽。雖然不知道自己穿的衣服是什麼品級,但看諸黃門和宮門禁衛對著紫袍的岳飛那般恭敬,對自己卻視若無睹,不問可知,這官服的品級高不到哪裡去。
大殿內眼下只有兩名小黃門守在御座前,對楊峻愛理不理的,楊峻也樂得舒坦,放心地瀏覽這座主殿的陳設,逍遙自在。
勤政殿內的岳飛,就沒有這般好的心情了。
「卿之忠直,瀝膽披肝,朕豈不知,開封一戰,若非戰報來遲,朕必令克復故都,不致令卿退軍淮南。大軍既退,朕不得已,寧忍岳卿孤軍陷於賊手?南北大略,非一戰可決,朕亦常人矣,若忍一時之機,可迎還二聖及母后,江山社稷,實非朕所慮!便與母后遜位為民,承歡膝下,實遂平生大願。」
「江南民生凋敝,至今歲方有一線轉機,若大軍稍退,賊不敢便進,和議一成,民可稍得生息,卿可讚畫軍機,操練諸軍,異日整軍北上,故土一舉可復,必不令岳卿效廉頗空老!」
「楊沂中此刻須在毫、宿間,岳卿若有戰策,可直言無妨,朕必參議籌劃,對賊展卿長計!」
岳飛跪伏在地,聽到趙構解釋退兵的苦衷,心下悲苦,不覺泣下。
「陛下,臣愚鈍,惟知軍,不能識國家大略,自五月以來,陛下連頒手詔,臣多有違誤,此番並非陳報軍機,實在是向陛下請罪而來,望陛下治臣忤旨之罪!」
趙構臉上稍稍轉陰,卻緩緩平和,好言撫慰。
「兵者,國之利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諸軍既發,不惟重勝敗,亦須聽取朝庭大方略,岳卿是我朝無敵統帥,上京賊酋,聞卿之名,也須蹇額不快,哪裡有罪來!此番戰機難得,卿得詔即返,且祭掃諸陵,安撫百姓,有大功於國家,也知尊進退之機,朕雖昏昧,豈肯降罪於大功之臣?不日便有大用,另加封賞,岳卿不要多慮!」
岳飛卻不多置一辭,惟叩頭謝罪而已。
趙構怏怏揮退,不再與岳飛多說。
岳飛沒有再回垂拱殿,小黃門直接就帶他出了和寧門。
「楊將軍!」另一名小黃門悄悄出現,這一次卻笑得如同春風般溫暖:「請隨咱家到福寧殿!」
楊峻渾渾噩噩,緊隨在他身後,卻不知道此行是禍是福。若是岳飛在此,早已經失聲驚呼了,福寧殿雖然和勤政殿一樣也是寢殿,是皇帝接見親近臣子的地方,實際上只能算是御書房,偶爾樂趙構也會在那裡小憩,卻並非真正的寢宮,但福寧殿可是真正接近後宮的地方,應該說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寢殿」!當今朝中,能夠進福寧殿的,恐怕都是一些和秦檜走得極近的文臣,武將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楊峻雖然在偃城、穎昌屢立大功,卻只是一個小小的統制使,與朝庭一眾干臣相比,地位還差得很遠,居然有資格進入福寧殿,是大宋南渡以來進入此殿的最低職官員,也算得一個異數了。
福寧殿比垂拱殿小了很多,簡直就只算得上普通百姓家的廳堂,大概只得百來平米大小,陳設也很簡單,看不到垂拱殿上的那些精美用具,一股清幽的麝香味卻滿溢殿中,略帶濃郁,卻恰到好處,粗樸中透著精潔華貴。
小黃門引到地頭以後,侍立一旁,一言不發,讓楊峻老大沒趣,這裡不比垂拱殿,連可以參觀的東西都沒有,趙構將這裡佈置得如此簡單,也有「國難當頭,共渡時艱」的意思。
「哈哈哈哈!讓朕看看咱們的『大宋槍神』,是何等的英雄人物!」
一陣豪爽的笑聲傳來,不問可知,應是趙構到了,門簾掀處,楊峻心不甘情不願地跪了下去,一邊在心裡嘀嘀咕咕:「是楊再興在跪,不是老子在跪!是楊再興在跪,不是老子在跪!」
從後世帶過來的一點點自尊,讓楊峻對於行跪叩禮有天生的抗拒,只是眼下自己這種低級武官,若到了御前還不跪下,那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了。
就這麼一跪,讓楊峻沒有看到趙構的模樣。
「楊統制乃是我朝英雄,看座!」趙構大大方方地優待一番,平日裡,連岳飛也沒有這等殊榮,站立奏事的時候居多。
楊峻口中遜讓:「末將豈敢!」,卻老實不客氣地坐下。
「楊愛卿此番戰偃城、戰穎昌,大殺兀朮氣焰,聞說那兀朮在楊愛卿槍下幾乎不能逃生,易服棄冠,狼狽不堪,可是真的?」趙構含笑問道。
楊峻這才有機會抬頭平視趙構,看上去這位「明君」並不怯弱啊!身材高大壯碩,孔武有力,賣相也還可以,夠得上「英俊」二字,哪裡像史書上說的,被兀朮連番追殺搞得「不舉」的那種膽小鬼?!眼下趙構滿面春風,不似一國之君的威嚴,倒像是一位慈和的兄長。
「回陛下,兀朮那廝,早不復當年之勇。也是天祐大宋,末將不過適逢其會,不敢居功!」這也是楊峻看多了後世的清宮戲,明白「低調」的含義,否則也不會這般逢迎。
趙構含笑點頭,對楊峻的回答頗為滿意:「當年兀朮南下,大宋幾無可用之將,若非岳卿等輩,大宋社稷危矣,即便如此,自朕南渡以來,兀朮賊獠從未如此狼狽,楊愛卿此功,足以讓番賊驚懼!『大宋槍神』之名,此前惟岳卿可當之,但自偃城之戰後,便是天下眾口悠悠,楊愛卿也必當之無愧!」
「末將惶恐!」楊峻拱手謙遜。
趙構不再多說,招手叫過小黃門,附耳低聲幾句,小黃領旨而去。
過得片刻,珠簾後掛起一幅薄紗。
香風襲人,紗簾後環珮叮咚,一行人出現簾後,卻隔著珠簾輕紗,看不真切。
一把椅子輕輕放到簾後,一位女子緩緩入座。
楊峻心下大奇:趙構在做什麼?難道哪位嬪妃沒有見過帥哥。
心如撞鹿之下,楊峻一張老臉居然開始發紅。
「柔福兒,這位便是楊愛卿!」
趙構說完,居然起身離去,殿中小黃門也走得乾乾淨淨,剩下楊峻獨坐殿中,面對簾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