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別再假正經 正文 第四章
    陽光已收斂溫度,以藍彩為基底,上頭雲朵東一塊、西一抹,懶洋洋地畫了過去。

    這午後的天空有些神秘、有些憂鬱,又有些佛羅倫斯。

    駱莉雅發怔地看著,神思早往某處神遊而去,身後傳來的一波波聲浪刷過她耳際,並沒讓她捕捉半分。

    「……真的很好笑,那個高雄的阿伯真的好可愛喔,那天的餐點是鱈魚排飯和咖哩牛肉,我問他想吃哪一種,他竟然跟我說:『小姐,阿有沒有喔戀?偶要粗喔戀。』」最後一句還學人家口音。

    笑聲此起彼落,還是有人聽不懂。「『喔戀』是什麼?」唉,台語有待加強。

    「就是黑輪的台語,甜不辣啦。」

    「還不只這樣,我愣了一下,接著跟他解釋說,飛機上安排了兩種餐讓他選,有魚也有牛肉,他雖然乖乖點了一種,卻又問我:『阿小姐,這台灰機不素從高雄起灰嗎?為什麼沒有高雄喔戀?很奇怪ㄋㄟ。』」

    說話的人唱作俱佳,惹得大家笑得東倒西歪。

    片刻,所有聲音詭異地靜了下來,落地窗前的那抹纖細身影似乎還沒察覺。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靠近,忽然「哇」地在她耳邊大叫,成功地嚇了她一大跳。

    一轉頭,是同期姊妹雷歐娜和克勞蒂亞。

    「你們兩個?!」駱莉雅本要瞪人,卻被雷歐娜所扮的俏皮鬼臉弄得哭笑不得,「很討厭ㄋㄟ。」

    「嗨,北鼻,你悶什麼意思?平常不是挺騷包的?今天才裝淑女來不及了啦。」雷歐娜身高一米七,一手支著落地窗,一手耍帥地學花輪同學撥撥額上劉海。

    這一趟,駱莉雅是和雷歐娜、克勞蒂亞三個同期夥伴一塊飛,而其他華籍的空服員雖是大姊姊,人也都挺好相處。

    飛機是由日本大阪起飛,在桃園中正機場換下一半的機組人員,然後加入她們飛往香港,在香港過夜後,隔天原班人馬飛往歐洲,過阿拉伯聯合大公國、荷蘭,然後再往南抵達羅馬。

    離報到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左右,七、八位華籍空服員打完卡,就全窩進員工交誼廳,看報章雜誌、喝咖啡聊是非。

    「我本來就很淑女,不用裝啦。」駱莉雅笑著,細長雙眼又瞇成彎彎兩條線。

    克勞蒂亞嘿嘿地笑了兩聲。「那真是天方夜譚,劉文聰愛上李艷萍。」

    此話一落,大家又笑成一團。雖然因為工作關係常在外站,但這兩個連續劇裡的狠角色在台灣實在炒得太熱,想不知道都很難。

    「喂──」駱莉雅好氣又好笑地用手肘撞人。

    雷歐娜這時從旁邊的飲料台取了杯子,倒了半杯咖啡輕啜,慢條斯理的。

    「我聽其他姊妹說,你上次飛了一趟歐洲線,從羅馬回來之後就怪怪的,變得超安靜,三不五時還神遊太虛。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哎呀呀,如何是好哇──」後面說得像是唱國劇,還故意拉長尾音。

    一位十二期的姊姊凱若從報紙後面探出臉來,笑嘻嘻地問:「瑟西,你是不是在義大利有艷遇?被某個高大英俊的帥哥電得頭昏眼花、茫酥酥了?」

    剎時,駱莉雅心跳亂了節奏,連忙否認:「沒、沒有啦。」

    她是被「電」得頭昏眼花,不過絕不是因為那男人的「美色」。

    他根本沒多少「美色」可言,鼻子太挺,嘴唇太薄,眼睛太深、太沉、太凌厲,眉心動不動就緊緊糾著,憂鬱得教人心淌血,脾氣古怪難捉摸,要他多說幾句話,像是拿刀架在他頸項上似的。

    咦?她之前怎麼會覺得他長得挺帥的?果然是不小心暈機。

    那一次「佛羅倫斯大逃亡」,可說是她平生經歷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晚。直升機最後在羅馬降落了,是他送她回下榻的飯店。

    在直升機裡,他似乎有話要說,但望著她,薄唇幾次微微掀動,卻仍保持他沉默是金的最高原則,只將一條薄毯子溫暖地蓋在她身上。

    至於她自己,整件事下來真攪得她頭昏眼花,有緣邂逅,原是單純地在一塊吃頓飯而已,沒想到場面最後竟會亂成那樣。

    回到飯店房間,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怔怔地望著窗外景色,夜已至,羅馬的夜晚依舊車水馬龍,古典染上現代的喧囂,少了佛羅倫斯獨特的優雅與神秘,讓她陷入了莫名其妙的飄忽中。

    「咦?凱若,這方面你不是最有經驗嗎?」另一名姊姊補著妝,剛擦好口紅,調過頭來笑嘻嘻地掀底。「我想想……嗯,好像前年有三次,去年有五次,今年聽你們十二期的私底下在傳,已經八次啦,呵呵呵,行情看俏喔。」

    「真的嗎?!」在場其他人莫不瞪大眼睛,這種香噴噴的八卦最吸引人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從駱莉雅身上轉移開來。

    凱若露出美美媚媚的笑容,歎了聲:「謠言有一千個聲音。什麼五次八次的,我只是收到幾束玫瑰花而已,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義大利男人送花給女人,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好不好。」

    聲浪再次過耳不入,駱莉雅只知道有人笑了,嘰嘰喳喳興奮地說些什麼。

    不由得,她想起當時那株長莖的紅玫瑰讓自己死握在手裡,「逃亡」過程緊張刺激,根本沒發覺莖上的刺已然扎進手心。

    等回過神來感到刺疼時,長莖早讓她掐壞,一朵好花還沒插進瓶裡供養,就這香消玉殞。

    玫瑰,愛情;愛情,玫瑰……

    她心裡淡淡擱悵、淡淡著惱,試著告訴自己──

    反正……她和他合不來的。

    反正……他根本是一時興起,才會打那通電話。

    反正……這愛情還來不及開始,就要結束。

    從荷蘭阿姆斯特丹機場飛抵羅馬後,「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華籍空服員按例得在當地停留兩天。

    這次飛行有同期夥伴,又能在外站停留,駱莉雅早和兩名同期姊妹相約,要利用這兩天好好地逛逛羅馬城,找幾家有名的餐廳大塊朵頤一番。畢竟環航的空服員有上千名,每趟飛行的機組人員都不固定,能遇見同期,還不只一個,那真是千載難逢,肯定要利用停留時間好好玩個痛快。

    駱莉雅將制服和絲巾掛進衣櫃裡,剛換好衣服,打著赤腳踩在飯店舒適的地毯上,正回頭要從行李箱中拿出其他東西,門鈴恰巧在此刻啾啾響起。

    「來啦。」一會兒後,三個同期姊妹就要一塊出去覓食,她以為是雷歐娜和克勞蒂亞,想也沒想已大開門戶,「你們真是快手快腳,找還在──呃?!」這位全身粉紅又豐滿的女士是……

    「你好,我是安娜絲。」那豐厚的像要蠱惑誰,勾出迷人微笑,「我可以進去嗎?」她的中文帶著自然的柔媚語調。

    駱莉雅瞠目結舌,終於認出來者何人了。

    她就是上回「夥同」眾人猛追不捨的那位女士,是……是費斯的母親!

    但這麼近距離地瞧她,那眼尾和唇角雖略見風霜,仍保養得宜,實在很難想像她有個兒子已經三十多歲。

    喉嚨「呃呃」地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後,駱莉雅終於強迫自己擠出話:「請、請進──」

    「謝謝。」安娜絲調頭對身後四名身著黑西裝、全戴上墨鏡的彪形大漢交代幾句,三寸高跟鞋便優雅地踩了進來,並順手關上房門。

    「請坐,我、我我……您想喝些什麼?咖啡還是茶?」糟糕,職業病又犯了。

    見她瞄向床上那只攤開的行李箱,駱莉雅連忙跑了過來,臉蛋微微發燙。

    「不好意思,剛到飯店不久,我的行李還沒整理完,亂七八糟的……」

    「噢,媽媽咪呀──」安娜絲驚喜歡呼,「你有文山包種茶,呵呵呵,可不可以請你讓我喝一點?」

    「好。我來泡茶。」駱莉雅被她興奮的模樣逗笑了,心情跟著放鬆起來。她從行李箱中取出茶葉罐和濾茶器,熟練地使用房裡的電熱水瓶動作著,邊說:「我們家習慣喝茶,尤其是我爸,一天不喝就渾身不舒服,我飛到外站也會自備茶葉,沒想到夫人也喜歡中國茶。」

    「別叫我夫人,你叫我安娜絲。」她坐在圓型沙發上,接過駱莉雅手中的茶杯時,眼睛仍亮晶晶地盯住人家不放。

    那眼眸一樣是深褐色,蘊著多情浪漫,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雙褐色的男性眼瞳,在神秘波光後是點點憂鬱……這才驚覺,想拋諸腦後竟如此困難。

    「呵,這茶好香,唉……好懷念……」安娜絲滿足地歎氣,連啜了好幾口,終於放下瓷杯。「自從大偉出了意外,我已經十幾年沒喝過中國茶了。」

    大尾?!

    何方神聖?!聽起來就像個「大哥」的名字。

    駱莉雅在她對面坐下,小臉滿是疑惑卻沒問出,內心更是不懂她今天前來的目的。至於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班表、如何找到這裡來,已經不是重點──光看門外那四尊,大致也猜出人家是動用了何種關係。

    安娜絲溫柔笑著,「費斯這孩子很喜歡你,你是他的Lover。」

    好啊!真是開門見山,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話題轉得實在太猛,駱莉雅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咳咳咳……不是的,我、我和他才見過兩次面,你們誤會了,咳咳……」忙喝口茶鎮定心神,她緩聲續道:「他那天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心裡很不高興,因為……因為先是餐廳裡的馬隆大叔和蘭諾太太誤以為我是他女朋友,後來又驚動了您……還有梅迪尼家族的人。他、他沒別的意思,只是把我當成朋友,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或者,她和他連朋友也不是,就只是兩抹擦身而過的浮雲,緣來即聚,緣去則散。他不想讓她涉人太深,所以當家族親友誤解兩人關係,而他又解釋不清,才會鬧得心裡不痛快吧。

    靜了幾秒,安娜絲打量著她微垂頸項的模樣,輕聲啟口──

    「費斯受大偉的影響很深,他們兩個都是不愛說話的個性。大偉他……他是我的第四任丈夫。」媚眼一飄,風情浪漫。

    「他是台灣人,當時隨著國際文化考古團隊來到義大利,挖掘並研究被火山灰掩沒的龐貝城。我嫁他的那一年,費斯十二歲,本來還擔心費斯不能接受一個黃種人當繼父……」她淺淺笑著,凝視著駱莉雅,「這世界很多事就是這麼奇妙,你不能不相信緣分。」

    緣分,是中國人講究的東西,如今這話從一個外國女子口中說出,駱莉雅不禁被她的語氣和神態吸引,腦中又刷過二妹說的那句話──

    有緣千里來相會啦,要不然你幹嘛哪邊不坐,一屁股去坐在他旁邊?

    噢!媽媽咪呀──Stop!

    她太容易被影響、太容易被牽著鼻子走了。

    「安娜絲夫人,我──」

    「我說過,叫我安娜絲。」

    這點和她兒子倒是一模一樣。抿了抿,駱莉雅深吸了口氣,重新開口:「安娜絲,我不太明白您找我的目的,是想告訴我什麼嗎?」

    「唔,我已經說了呀。」她笑得好愉悅。

    駱莉雅還是不懂。

    「我說,費斯喜歡你,你是他的愛人。噢,多麼美好浪漫的戀愛呵。」

    眼前的女人會不會太「盧」了點?!駱莉雅一個頭兩個大。

    「不是這樣的,安娜絲。我、我也解釋了,我和他什麼都沒發生,我以為你聽懂了。我們真的、真的只見過兩次面,怎麼可能──」

    娜絲揮揮手阻斷話,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既然如此,我帶你去問費斯,當面問他,要他老老實實地把心裡的想法吐出來。」不由分說,已拖著她往門口走。

    「安娜絲,你、你你冷靜一點,我不去,我不要去!救命──」駱莉雅用另一手攀住酒櫃,兩腳賴在地毯上拚死撐著。

    老天,為什麼遇上這家子,事情永遠會超脫控制?

    嗚嗚嗚,誰來救救她,她真的要被綁架了啦。

    見她不從,安娜絲嚷了一聲,外頭兩名大漢立時在第一時間衝了進來。

    就在剎那間──

    「哇──唔……」嘴巴被人用白帕摀住,氣味瞬時嗆進腦門,駱莉雅不能思考,只覺得好像有人在她就要倒地時提起她的腰。

    而在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她模糊地聽到尖銳的叫嚷,好像是……是雷歐娜和克勞蒂亞?!

    唉,糟了……

    駱莉雅躺在寬敞古典的貴妃椅上,沒穿鞋,也沒鞋可穿,東方人天生纖細的骨架讓一雙裸足顯得相當秀氣可愛,再加上較少曬到陽光,她的雙足白白嫩嫩,左邊腳踝還扣著一條雅致的銀練。

    費斯忍不住握了握她的腳,房中暖氣已啟,溫度舒適,她的腳尖卻還透著涼。濃眉微皺,他調整她身上的薄毯,將一雙腳完全包住。

    早有預感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就落幕,母親從他這裡問不出話,自然會動用其他關係「搜證」,要查出她是誰比什麼都容易。

    或者,他不該打那通電話,衝動下的決定往往會後悔莫及,而衝動下的關係也永遠不會久長。

    更或者,他那天根本不該獨自一人悄悄地離開安娜絲的結婚派對,不應該因為陽光太暖太誘人,無聊到去窩在那個矮階上看書,讓兩個人有了第一次接觸的機會。

    又或者,他原本不該答應郭的邀請,在他的觀光繫上演講,如此一來,他永遠也不會有那張相片,更不會知道她的聯絡方式。

    再或者……

    Shit!這種假設根本沒有絲毫建設性,他幹嘛一直推敲?!眉心皺折陡然加深,費斯不禁惱起自己。

    聽聞幾聲嚶嚀從她的紅唇之間逸出,他心一緊,俯身盯住那張小臉。

    眼皮又酸又沉,可是意識已經漸漸清晰,駱莉雅勉強睜開眼睛,那影像逐漸褪去模糊,一對深沉眼眸讓整張男性輪廓鮮明起來──

    「你!」她心臟怦怦亂跳,抓著薄毯忙要坐直,「噢──」

    「怎麼樣?是不是很暈?」見她捧著頭,費斯半跪在地毯上,向來沉靜的面容閃過一絲焦急,「再躺一會兒,不要逞強。」

    記憶迅速召回,駱莉雅想罵人,也想咬人,可是頭實在暈得難受。

    老天,吸入那種不明氣味後,腦袋變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這感覺真不好受。

    「你到底想怎樣?我們……我們什麼瓜葛也沒有,你把我綁來這裡幹什麼?」鼓著臉瞪他,無奈沒半點氣勢可言。

    「不是我。」他輕輕地扶住她,語氣透出陰鬱:「安娜絲迷昏你之後,把你帶來梅迪尼莊園。」

    當時,母親直闖他的書房,帶來昏沉不醒的她,乍見下,他是錯愕又驚喜,心中不能否認的是,原來自己對她有著濃濃的渴望。

    他不想嚇著她,但事情發展至此,似乎已回天乏術。

    「那有什麼差別?你們……反正你們……」她揉著額角還想說些什麼,眼眸猛地圓瞪,聲音跟著拔高:「我的兩個同事呢?她們在哪裡?我昏迷之前聽到她們尖叫的,我、我警告你,絕對不可以傷害她們,她們什麼事都不知道,我──」

    「她們沒事。」截斷她的話,費斯目光一沉,神色抑鬱。「你不用擔心,安娜絲會派人好好招待她們。」

    咦?這話什麼意思?聽起來亂詭怪的。

    她怔怔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兩人的氣息暖暖地噴在彼此臉上,下一秒,駱莉雅忽地回過神來,上身趕緊往另一邊微微瑟縮,距離是拉開了,但她的呼吸更亂,全身都熱烘烘的。

    費斯站起身,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她。

    「多喝點水,會舒服些。」

    駱莉雅被動地接下,輕啜著,眼角餘光偷偷覷著他。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高大身影步至窗邊,此時天空早已暗沉,外頭黑壓壓的,他卻入定一般地瞧著。

    喝完整杯水,心頭稍稍穩定下來,駱莉雅環顧這問書房,驚人的藏書和典雅的擺設讓視線多停留了幾秒,然後是擺在那張大方桌上的幾本書吸引她的注意。

    略略伸長頸項,她輕易地認出書皮封面,竟是成套的金庸式俠小說,看來很新,應該是最近才購得的。

    抿了抿唇,她悄悄又往窗邊瞄去,他的側臉輪廓稜角分明,那憂鬱面容顯得那麼若有所思,捉摸不定。

    一會兒後,他薄唇掀動,厚沉的嗓音緩緩流洩──

    「我會跟安娜絲好好解釋,把事情談開,要她別再騷擾你。我只是想跟你說,她這麼做,純粹是因為我。她以為把你帶到梅迪尼莊園,你就會永遠留在這裡。」

    她臉更熱了,想起他母親帶她來這兒的目的──

    她怎麼可能親口問他兩人感情的事?

    先不談女生該有的矜持,她和他根本是天差地遠、八竿子也打不著啊──第一次見面是萍水相逢;第二次見面搞得人仰馬翻;而第三次見面是強迫中獎……真不知接下來還會上演什麼精彩戲碼。

    「你能跟她講清楚,那最好了……」

    她囁嚅了一句,男人聽見了卻不說話,兀自飲著威士忌,仍沉默地看著窗外。

    黑暗的窗外,能有什麼呢?

    拉開薄毯,裸足踩在舒適的地毯上,彷彿有股力量牽引,她靜靜走到那扇窗邊,與他各自佔據一角。

    那片黑黝黝的天幕,閃爍著無數的星辰,大的、小的、遠的、近的、清亮的、朦朧的,月亮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彎彎的一眉。

    這托斯卡尼的鄉間遠離城市喧囂,空氣乾淨,光害又少,只用肉眼就能瞧見滿天星星,也難怪他會緊盯著不放。

    「好美呵……」她扶住窗台輕聲歎著。

    費斯側目瞧她,意味深長,薄唇淡淡牽動,是一抹可疑的弧度。

    駱莉雅呼吸猛地一窒,清清喉嚨忽然問出:「你的三國演義讀完了嗎?」

    他一怔,隨即乖乖地點頭,「讀完了。」認真的模樣像極了小學生。

    她秀眉微挑。「那麼那套武俠小說呢?你練到第幾重了?」

    他又沉默,專注想著什麼,眼睛卻仍眨也不眨地投注在她臉上,片刻才出聲:「那套武俠小說是台灣一個朋友寄過來送我的,我剛練,就快練完第一本。」略微停頓,嘴角的弧度有加深的趨勢,「不過我已經查出楊過是誰。」

    她曾說那是她最喜愛的男人,原來是個虛構的人物。猶記得知時,身上好像擺脫了某件重物:心緒微微高昂。

    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那張臉,天生就是用來笑的,一笑天地同光,登時,什麼不愉快的事部放下了。

    她被綁到這兒來雖非本願,也覺得沒那麼糟,至少,有一片難得的星夜,供人沉醉,像發酵過的葡萄香醇在齒間徘徊,微醺也好,放浪也行……

    他心臟的跳動快得沒有道理,真是沒有道理,完全的沒有道理。

    唉……她不該那樣笑,尤其是對他。

    「我明天安排直升機載你回羅馬,安娜絲那邊我會聯絡她,把你的兩個同事安全送回。」

    「我說了明天就要回羅馬嗎?」她下巴俏皮輕揚。

    這句話引起不小的動靜,他整個轉過身來,由於動作太快,杯裡的酒濺了幾滴在手上。

    「你……不回羅馬嗎?」

    「當然要回去,不過得等我玩夠了再說。」沒頭沒腦被綁來這裡,不痛快大玩一場太對不起自己了。她皺皺鼻頭又說:「你的梅迪尼莊園我久聞大名啦,現在,我的羅馬假期全毀了,你好歹也要賠我一個托斯卡尼假期。」

    他定定地望著,還沒回過神來。

    此時有人在敞開的橡木門上「叩叩」兩響,是老管家艾爾,他微笑著,特意以英語開口,帶著幾分英格蘭腔──

    「先生,我替小姐送晚餐來。」銀色餐車推了過來。

    其實早就過了晚餐時間,但駱莉雅午後被強行帶來,到現在什麼東西也沒吃,原本她還沒多大感覺,如今被老艾爾一提,再加上聞到食物香味,真是飢腸轆轆,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

    「小姐請用。」老艾爾將刀叉擺上,濃湯、沙拉、熏蛙魚三明治等等也整齊排開,還為她準備了牛奶和柳橙汁。

    「噢,謝謝。我的英文名字叫瑟西,您不要稱呼我小姐啦。」她的眼睛又笑得瞇成細縫了,用英文和老管家閒聊,一邊已老實不客氣地咬著三明治。吃飯皇帝大,倒把這莊園的主人晾在一旁。

    「請問……我該怎麼稱呼閣下?」

    向她遞去」條濕手巾,老管家頷首微笑,「老艾爾在此聽候小姐差遣。」他堅持不喊她瑟西。

    跟著,老艾爾從餐車第二層取出一個細頸白瓷瓶,上頭插著一朵艷麗鮮花,優雅地放在她面前。他英文說得好,中文卻有點差強人意了──

    「送尼一跺美桂花。」

    「哇──Rose!」她欣喜輕嚷,整個人如同綻放的玫瑰。

    此時,站在窗邊的男人把玩酒杯的動作一頓,雙目細瞇,而眉心竟淡淡地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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