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別再假正經 正文 第一章
    天空湛藍得不可思議,唯有一條雪白斜斜地拖過,不遠處,一架剛起飛的波音七四七客機正慢慢地收納機輪,以完美的斜度持續攀升。

    這棟落地窗大樓就位在東京羽田機場附近,外型硬邦邦的,半點兒也不吸引人,若從機場搭上單軌電車,晃個兩站,椅子還沒坐熱,已經可以拖著行李準備下車了。

    站名,整備場。

    自然美景,無。

    名產或紀念品,無。

    旅遊指南上的美食餐廳,無。

    值得作為開發觀光的賣點──嗯……如果有誰喜歡觀賞飛機起降的話,那勉強算一個好了。

    一個站名,直截了當的。

    整備場──整頓加準備的場地。自然是整頓和飛行相關的各種機械與裝備,小至機艙盥洗間、真空吸力沖水馬桶的材質,大到飛機跑道工程設計圖,面面皆要掌控。

    至於準備方面,一架進口飛機從軟硬體設施的檢驗、測試、維修,到機組人員的培養、訓練、考核,都在這個整備場進行著。

    窗外,又一架飛機起飛了。駱莉雅拿著公共電話筒,一手下意識地捲著電話線,瞇起眼試著辨認那機尾的標誌,呵呵,好大一朵紅梅,來自台灣。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語言──

    「雅啊,你中午呷飽了沒有?在那邊有沒有怎麼樣?你們哪個時候可以回台灣?阿你上課聽得懂不僅啊?聽不懂就要問,不要被阿本仔和阿嘟仔欺負了,知不知道?」

    聽著母親國、台語摻雜地叮嚀,隱約還有背景音樂──是某出當紅八點檔連續劇的主題歌,不過現在是午間時候,那應該是重播。駱莉雅心中一暖,不禁笑開──

    「媽放心啦,我在這邊很好,吃得飽,睡得也不錯,同期受訓的同事人都很好,那些外國人很友善,你和阿爸不要操心啦。」

    今年五月底,隸屬義大利、國際代表號為GH的「環球幸福航空公司」,公開招考員工,欲在台北基地招募二十五名華籍空服人員,以加強開發歐亞航線;消息剛釋出,各大報便爭相報導,畢竟距上次來台招考華籍空服人員,已整整隔了五年之久。

    想當然,報考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駱莉雅剛開始是抱著嘗試的心態,寄上生活照和中英履歷表,即將完成大學學業的她,打算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快快賺些錢好幫家裡還清房子的貸款。

    一個禮拜過去,她果真接到「環球幸福航空公司」打來的聯絡電話和信函,要她將頭髮挽起、化淡妝並身著正式套裝,在指定的時間前往五星級飯店的會議廳,參加第一次面試──

    「為什麼想報考本公司?請簡單說明你對空服員的定義?」

    「你現在緊張嗎?如果覺得緊張,你會用什麼方法讓自己穩定下來?」

    「你主修的是西班牙文,履歷表上卻表示英文比西班牙文好,能解釋為什麼嗎?」

    「你會講台語嗎?請將這段話用台語念出來……」

    第一次面試有五位主考宮,軟硬皆來,偶爾還丟出一、兩個突發狀況來測驗臨場反應,還好她膽子頗大,想法活潑,天生熱情又有勁,把一場面試當作是和朋友談天,天南地北地閒扯,而這心理建設著實做得極好,三天過去,她又接到了「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第二次面試通知──

    仍是需將頭髮挽起、化淡妝並身著正式套裝,但這回考的是筆試;據聞這次是從一千九百三十餘名剛到只剩兩百人,再從這兩百人中錄取六十名參加第二次面試,跟著再刷下三分之二,取最終的二十名,測試體能和耐力。

    到了測試體能、耐力的那一天,駱莉雅真覺得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運動員,七、八項考驗連著來,咬著牙也要撐到最後。都過五關、斬了好幾將,她可不想最後因為體能不夠,而被當場從錄取名單上打下來。

    「唉唉唉,你在日本那麼遠,我和你阿爸當然擔心啦,聽說阿本仔都生吃什麼沙西米,牛肉血淋淋的也拿來吃,夭壽喔,你胃腸從小就不太好,不要黑白呷,知不知道?」

    駱莉雅咯咯輕笑,見電話卡上的點數快用盡了,趕忙將新的一張插進預備孔中。「我知道啦,媽不要擔心。」拜腸胃不好所賜,她始終吃不胖,是標準的骨感美女。

    此時,電話那頭響起一陣爭奪聲,三秒後,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

    「雅啊,那邊的教官是不是很操?」

    聽起來像在當兵似的,她笑容未變,壓低了音量解釋:「爸,真的別擔心,這邊的訓練教官雖然挺嚴格的,但都是好人啦。」

    整備場的訓練教官混合了各國人種,這一屆的受訓生除了華籍Base之外,還有泰國和日本兩地招考進來的空服人員;另外,公司還安排兩名華籍的資深空服員陪在她們這二十五隻小菜鳥身邊,一半督促、一半照顧,像舍監,也像心理輔導員,時時將每個人的狀態回報給公司。

    當初,「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公告是預計在台灣地區錄取二十個名額,可現在她卻與其他二十四位同期受訓生被送到羽田受訓,關於這一點,公司還不肯給個痛快,說是要看每個人在受訓這三個月裡的表現,最後或者二十五個全都留下,也有可能再剔除幾名。

    高招!

    真夠狠的。

    弄得一群初出社會的小菜鳥人心惶惶、如履薄冰,怕一個沒留神,要摔進水裡滅頂,這般壓迫和身處陌生的環境中,終於教會她們一件事──

    一根筷子容易斷,團結力量大。

    二十五個同期的夥伴必須相互扶持,在那些首次接觸、生硬得難以擠進記憶庫存的機械構造中理出思緒,學習各艙等等的基本服務流程,然後是危機處理的經驗吸收,還有最精彩的地獄式海陸逃生訓練。

    若不能互相幫助、相互打氣,單槍匹馬絕對撐不過去。

    這是一種革命情感。

    電話那端再度響起騷動,聽見父親不知念些什麼,駱莉雅正要出聲詢問,電話那頭卻傳出二妹駱心蘋興奮嚷叫的聲音──

    「姊、姊,我告訴你喔,我們繫上最近辦了一場有關葡萄酒的演講,系主任的面子好大耶,竟然有辦法從義大利請來一位專家,而且啊,那個人在托斯卡尼有莊園,還種了一大片葡萄和橄欖,好浪漫喔!噢,托斯卡尼,我的愛──」

    「拖死阿尼?」什麼詭怪地方?!駱莉雅秀眉微皺,「阿尼被拖死了,那南方四賤客還演不演?」

    聞言,駱心蘋誇張至極地歎氣──

    「拜託,是TOSCANA好不好,跟佛羅倫斯緊緊相關的一區,厚──都要當空姐了,你們環航的總公司就在義大利耶,你嘛幫幫忙,專業一點啦,把這種旅遊勝地搞清楚行不行?」身為觀光系三年級的學生,對於玩點,她的敏銳度可和那些成天在股票市場殺進殺出的分析師有得拚。

    輕唔一聲,駱莉雅吐吐舌頭。「我正在努力啊。唉唉,有什麼事你快說啦,這是國際電話,我的卡快用完了。」

    駱心蘋嘿嘿笑著,甜膩地喚道:「姊──有沒有興趣啊?」

    「……什麼興趣?」沒頭沒腦的,教人怎麼回答?

    電話那端又誇張地歎氣──

    「哎呀,就是那個托斯卡尼啊。」直接用地名來稱呼人家,「他年紀……嗯,是有點大啦,白髮滿多的,不過風度翩翩、又酷又帥,我可以介紹給你認識喔,說不定有一天,你和他會在飛機上相遇,然後譜下一段浪漫的戀曲。唔,真好。」屆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幸福,全家跟著幸福──有免費的飛機可搭,又可以快快樂樂地飛到義大利享受葡萄莊園假期,真是贊贊贊。

    「駱心蘋,你想太多。」厚──浪費她的電話卡。

    「我是認真的啦。」嚷了一聲,立即又問:「姊,你受訓到哪個時候?嗯……他沒辦法長久待在台灣,我看我先去幫你打聽清楚,確定他沒老婆小孩,再把你的照片給他,你覺得如何?」

    「不要啦,你別亂來好不好?」

    這時窗外降落一架七六七飛機,機身彩繪著好幾隻神奇寶貝,是日本國內航線的班機,十分顯眼。駱莉雅抓著電話筒,瞥見自己在玻璃上的反影,巴掌大的小臉已糾成一團。

    「瑟西,上課時間快到了啦。」走廊另一頭有人朝她呼喚著。

    瑟西是駱莉雅的英文名字Cecilia的匿稱,在「環球幸福航空公司」裡頭,不管哪個基地的人員,一律以英文名字稱呼。

    她抬眼望去,是同期的幾個女孩,她們已全穿上連身的天空藍飛行工作服等著她。

    「下一堂要到隔壁大樓的模擬機艙室那邊演練迫降逃生,要滑Slide,你還不快去換衣服?」Slide指的是逃生時,機門口瞬間充氣膨脹的滑道,為了安全起見,上課一律得換穿連身工作服。

    「哇啊!」駱莉雅如夢初醒地大叫,本想打電話回家報平安而已,沒想到竟聊了這麼久,下一堂負責逃生訓練的長田教官是有名的嚴厲,已罵哭好幾個Base的菜鳥,她可萬萬不能遲到啊。

    「姊,發生什麼事啦?」

    「哇哇哇,不談了啦,人家沒時間!你乖乖的別作怪,幫我照顧老爸老媽還有小妹,知不知道?掰──」不等回應,她「叩」一聲掛掉電話,正急著要往位在樓上的更衣室衝去,同期的姊妹已出聲招呼──

    「瑟西,你的工作服和球鞋我幫你拿了,快啦,到模擬機艙那邊再換。」頭髮微褐、帶著可愛自然卷的克勞蒂亞揚著手裡的東西,電梯在此時「咚」一聲打開,她率先跳了進去。

    擁有一張超級明星臉,人稱「小號關之琳」的梅支著腰,清淺笑道:「珍妮妹妹和雷歐娜故意拿問題過去請教長田了,應該能拖個幾分鐘,瑟西你快些啦。」

    「還愣著幹什麼?動作快,用跑的!」個子最高的維納斯對她用力招手,也跨進電梯。

    瞇眼笑開,她心暖暖的。

    「來啦!」張開雙臂,往那群革命夥伴跑去。

    四個月後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十一月的北風寒冷刺骨,天空卻是晴朗的深藍,雲像柔細的棉絮,東一朵、西一朵的,出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唯金黃色的陽光,已將整片廣場鑲上淡淡光芒。

    將頸上的毛圍巾拉鬆了些,駱莉雅像個好奇寶寶東張西望。

    結束為期三個月的模擬機艙訓練,以及一個月的機上實習,她如今已是「環球幸福航空公司」的正式空服員。

    幾個小時前,她從阿姆斯特丹飛往羅馬,跟著工作夥伴抵達下榻的飯店,換上便服,氣也沒喘,立即就請飯店櫃檯幫她訂火車票,接著從羅馬搭了兩個多小時的火車抵達這個都市──佛羅倫斯。

    遊人好多,整個廣場瀰漫著懶洋洋的氣味兒,深深呼吸著,教她喜歡上了這裡的空氣。一團外國長青旅遊團嘰嘰喳喳地經過她面前,是西班牙語,她忍不住打個招呼,馬上得到好幾個友善的微笑。

    目光追隨那群老人而去,在廣場的另一頭,發現了洗禮堂外那扇金光閃閃的「天堂之門」,她立刻拿起手中臨時買來的旅遊指南仔細對照,正確無誤,就是這個地方,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

    唉,她已經在天空飛了好幾個小時,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泡個熱水澡,然後躺在飯店軟呼呼的大床上睡個昏天暗地才對,可如今卻是拖著疲憊的身軀跑來這兒,說來說去,都是拜二妹駱心蘋所賜──

    當她在羽田接受「魔鬼訓練」的期間,駱心蘋報名考取了觀光系所舉辦的遊學團,除團費全免外,每位同學還可以拿到八萬元獎學金,於是在十月底時,就跟著十幾位師生跑到這個以文藝復興聞名的地方來了,待作完美術館研究,幾日後還要「拔營」往北邊去。

    由於駱莉雅正巧飛來羅馬,確定了自己的飛行班表後,她在台灣便和心蘋作好聯絡,趁在羅馬停留的兩天和她碰個頭。而見面的地點是二妹選的,因為這樣離她們的團隊比較近。

    駱莉雅第一次踏上這個都市,感覺現代城市的稜角全讓優雅的風情給拂軟了,直覺地喜歡上這個地方。

    看看手錶,距相約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她沿著白色石板道漫步到「天堂之門」的斜對面,那裡有排矮階,坐著許多遊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位,她拉著米白大衣跟著坐下,心想待會心蘋來了,她立即就能瞧見,豈料一抬頭,陽光已被某道屏障阻隔──

    她疑惑地瞥去,這才發覺自己右手邊堵著一座小山,那外國男人高大得不像話,彎身坐下的她,正巧縮進他身軀下的陰影裡。

    他看書看得非常入迷,高壯身軀裹著一件黑絨大衣,豎起的領子遮住半張臉,兩人相同的坐姿當場一比,那膝蓋的高度落差好大,在在突顯出他修長的雙腿。

    噢,這個人不去打NBA實在可惜。長手長腳的,隨便一勾就吊在籃框上了。

    彷彿察覺到興然的注視,半藏在領子裡的臉龐慢慢調轉過來,男人深褐色的眼瞳收縮微斂,有些冷然地望著她。

    「呃……」被逮個正著,駱莉雅掀了掀唇,還沒擠出話,已忍不住先回他一個笑──超級燦爛的那一種。

    唉唉,職業病啊。

    自從進了「環球幸福航空公司」,時時都被強調笑的重要,顧客滿意度CS標準要達到一百,就要笑、笑、笑。

    多笑多健康,要笑得可親可愛、溫柔大方,笑得活潑有勁、熱情開朗。

    笑,是通往勝利之鑰,是遨遊世界的王道,不論遇上何等狀況,反正先笑先贏。

    果然,冷男人兩道銳利的目光雖然仍瞬也不瞬的,但已略微和緩,她被動地與他對視,注意力從那深沉的眸光悄移,發現他眼睫濃密如扇,眼角和眉心處鑲著極淡的紋路,而略為凹陷的頰邊則隱約冒出青點,若任其生長,肯定是個落腮大鬍子。

    「Sorry,Iamnotp……呃……」義語不通,開口用英文道歉,可說沒幾個字,駱莉雅瞥見那本攤開在他膝上的書,密密麻麻的,一行接著一行,全是親愛又偉大的中國文字。

    第三十六章移花接木孔明用計奪荊州。

    瞄到章節名,忍不住再次笑出,這次笑聲清亮了些,她眉眸飛揚──

    「你在讀三國演義耶,你中文一定很好。」

    那朵笑炫人感官,細長雙眼澄清如頂上透藍的天,他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笑?有什麼事值得笑?他想不明白。

    片刻,男人濃黑的眉動了動,終於啟口──

    「你手上拿著英文書,你英文一定很好。」嗓音像浸在酒裡發酵,沉而厚,是帶著獨特音調的中文。

    駱莉雅微愣,隨著他的視線移到那本旅遊指南,搖頭淺笑──

    「這是我臨時買的,書攤上只有義語版和英文版,我義語前前後後只會四句,你好、請問、再見,還有媽媽咪呀,再多就不會啦,所以只好買英文版本。」她揚揚手裡的書,俏皮地聳了聳肩,「沒辦法,英文是國際語言嘛。」不過,呵呵,可比不上「微笑」這個世界共通語言。

    他見她菱唇從適才上揚後就沒拉平過,米白軟帽下的髮絲看來十分柔軟,隨著風輕掃著她麥色的臉頰。

    為什麼這麼笑著?

    眉間的細紋不由得皺起,不是惱怒,更不是覺得受到侵犯,而是純粹的迷惑,她為什麼無緣無故衝著他笑?

    駱莉雅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將半張巴掌大的小臉縮進毛圍巾裡,暗暗吐著舌頭猜想,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他在暖陽下看書的閒情逸致?

    思緒轉到這一點,心裡又不斷地冒出疑問──

    在這個多情蔓延的城市裡,時間的步調好似遲了,遲得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或許她該要從善如流,將自己投進這般慵懶的氛圍裡。

    環看週遭的遊人,哪個不是穿得輕鬆自在?有幾個年輕男女甚至不畏寒冷,只簡單地套著毛衣和牛仔褲,看起來青春洋溢,而她也是隨意一件絲織連身裙罩著米白大衣,腳下踩著厚暖的半筒靴,就只有他顯得特別不同──

    敞開的軟絨大衣不是三件式的西服套裝,從她的角度望去,隱約可以看見他背心鈕扣上的圖紋,她對名牌原本沒什麼概念,全靠公司裡那些姊姊們毫不吝嗇的「指教」和「真品展示」,現在多少也懂得分辨。

    嘖嘖嘖,瞧他這身行頭,不去參加什麼社交饗宴、名流聚會,實在可惜。

    這男人長相不難看,真的不難看,甚至……稱得上英俊。濃密的髮絲微卷,在金黃色的光線下反映出深邃的藍,兩鬢和額前雜有幾絲白髮,唉,實在不懂,他就不能鬆弛一下下顎的線條嗎?繃得這麼緊,那五官組合再如何完美,也跟隨處可見的藝術雕塑一般了。

    忽然間,那本三國演義湊到面前,打斷她腦中亂竄的思緒。

    「這個字怎麼念?」他指著上頭鉛筆圈起的地方,神情不苟言笑,十分認真。

    「呃……喔……」她自然地傾身向前,專注端詳,沒發覺冷男人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微垂的白額。

    「這個字是『奪』啦,ㄉㄨㄛ『奪』,二聲。噢……還有接下來這個字念『荊』,和小星星亮晶晶的晶字同樣發音;這個『荊』可以當作姓氏喔,像古代那個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臉容一抬,沒預料男人的臉距離自己那麼近,她心臟「咚咚」兩聲,想拉開距離又覺得有點刻意。

    笑、笑、笑,空姐教戰手冊最高準則,管他勢局萬變、情境百態,自以一笑博君歡。

    穩住心思,她又大方笑開,秀氣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的書頁上。

    「唉唉,對不起,我扯得太遠了,其實那個荊軻他──」

    「他殺了秦始皇。」

    呵,厲害厲害,真的什麼都知道。駱莉雅收起訝異的神情,歪著頭打量他。

    「你喜歡讀中國歷史?」

    他沉吟了三秒,還是那副嚴肅認真的模樣。「我喜歡歷史。」

    意思就是各國歷史都有所涉獵羅。她點點頭,瞄了眼他手中的書,「三國演義裡頭的故事很多是杜撰出來的。」

    「我知道杜甫,他是詩人。這跟杜撰有關嗎?」

    「呃……」果然非我族類。駱莉雅忍住笑。「基本上沒什麼關係。」

    「那杜撰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編出來的故事,不是正確的歷史。」

    他沉思著,跟著點了點頭。「我知道。它是一本通俗小說。」

    想合上書,卻見到她白裡透紅的手指還放在書頁上,那指甲秀氣圓潤,有著淺藕色的丹蔻。他眉心微蹙,有些不知所措。

    駱莉雅輕唔一聲,覺得這男人教人意想不到的事還真多,雖然神態有點冷,但每問必答,而且他的眼神好認真、好專注,完全背離了她對義大利男人既定的印象,他們應該是熱情而浪漫,善於營造甜膩的愛情漩渦,是奉承女人的高手,大膽地追求極致的感官戀情。

    但眼前這一位……唉,虧他一身憂鬱氣質,卻不懂得好好運用。

    「你知不知道,你跟一個人很像?」

    他雙眼忽然細瞇,目光從她的指尖調回那張小臉上,迷惑的神色一覽無遺。

    駱莉雅抿唇淺笑,手離開書頁,將髮絲從頰上撥開,帶點神秘地說:「我覺得你很像楊過。」

    男人的眉心擰成峰巒,深褐色的眼瞳直勾勾盯著她,鄭重地啟口:「我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沒關係啦。你知道荊軻和秦始皇已經很了不起了。」她呵呵笑出,噴出淡淡霧氣,整張臉煞是朦朧可愛。

    「我最喜歡的男人就是楊過,又憂鬱又癡情,他跟你一樣有少年白喔,見不到他的姑姑,他急得兩邊鬢髮都變成白色的──」跟著,她眸光瞄了眼他的前額,「唉,你比他更糟一些,連劉海也白了。」

    他被她歎氣的模樣吸引,抬起手,下意識碰觸額上的髮絲,一時間說不出話。

    「姊──」閒漫的空氣中,響亮亮地傳來一聲呼喚。

    駱莉雅循聲望去,看見駱心蘋由一個男孩子陪著,正輕快地往這邊跑來。

    「姊,你沒有等很久吧?對不起對不起,我本來很早就出來的,都是他啦!」說著,踢了身旁男孩子一腳。

    「你別這樣。」駱莉雅起身拉住妹妹,對著那個抱著腳又不敢喊痛的男孩子安慰笑著,投以同情眼光,看了一下表,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已跟一個陌生男人聊了半個多小時。

    「還好啦,沒等多久。和這位先生聊得滿愉──」

    她話還沒說完,駱心蘋即調開視線,瞧向那個高大男人。

    忽然間,像是見到最不可思議的東西,她的小嘴張成圓圓的O型,簡直足以伸進一個拳頭,好一會兒才擠出聲音──

    「梅迪尼先生,你、你你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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