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北風呼嘯。
天氣寒冷徹骨,地上的白雪卻在漸漸融化,使它們感到溫暖讓它們融化的是一股股紅色的血流,這是由人身體裡流出的熱血。
白雪化融,匯成一道血紅的絲線,順著高低不平的地勢一路奔流,直到源頭再沒有新鮮血液流出的時候。
血是從倒下的一個個曾經鮮活的身軀裡流出的,他們中間,絕大多數都是夏侯嬰麾下的忠勇親信,
一路且戰且走,盡可能的支撐再長一點的時間!
用我的熱血,用我的生命來抵擋盜賊的進攻!在這一種絕望與忠誠、勇敢與怯懦的掙扎中,夏侯嬰和他的親衛們拚死抵抗著超過他們實力太多的盜賊的猛攻,在這一場激戰中,他們的心中對生還已經不抱什麼幻想,他們唯一想著的就是臨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彭越,你有種的話,就過來和夏侯爺爺幹一場呀,躲在後面算什麼英雄好漢?」夏侯嬰嘶聲厲吼,以劍柱地大喝。
自打追隨著劉邦起事以來,夏侯嬰每戰都是臨陣在前,從來沒有後退過,殺敵——!這個字眼曾經令他感到興奮與激昂,就算是現在,就算被重重包圍了,他也一樣勇氣不減。
「哈,夏侯嬰,你犯糊塗了,腦子不清楚了吧,這樣的胡話也說得出口,現在我彭大將軍手底下有的是人,就算一個個排隊打,也足以殺死你們這幾個可憐的傢伙了,哪裡還用得著老彭我親自動手!」彭越冷哼一聲,很快肆意的笑聲就在盜賊中間響起。
盜賊隊伍與正規軍隊不同,一支軍隊最講究的是士氣,為將者面對敵人的挑釁時若是顯了弱勢,就會打擊己方士兵的士氣,將領也會被人瞧不起,甚至於還有可能被手下驍勇的將領取代位置。
一支盜賊隊伍則不同。他們首先信任的是能夠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過上吃香的喝辣地幸福生活的老大,作為老大,勇猛當然重要,但比勇猛更重要的是必須要有頭腦,要有能力帶領大傢伙一起發財,而在這一點上,沒有人會比彭越做得更好了。
自從彭越回到巨野澤之後。盜賊們就過上了好日子,採取靈活機動的戰術,合理運用有便宜就占、沒便宜就跑的策略,在彭越的領導下,盜賊的勢力迅速壯大。他們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忽爾聚集一處攻城略地,忽爾又四散開來了無蹤跡,讓圍剿的諸侯軍隊屢屢撲空。
盜賊們地想法很單純,跟著彭老大沒錯,哪一個敢瞧不起老大。那就是和大傢伙過不去。也正是盜賊們的這一份『團結一致,讓彭越能夠毫不猶豫的拒絕夏侯嬰的挑釁。
「哼,懦夫!」見算計無功,夏侯嬰只得低吼一聲。再度揮劍格開衝上來的盜賊,可是,就這樣一個又一個的殺下去,不用多久他就會力竭而死。
殺!
每揮出一劍,夏侯嬰都會嘶吼一聲。
但他的聲音卻在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盜賊越聚越多,根本就沒有殺完停歇的可能,而更讓夏侯嬰等人絕望的是,盜賊作戰的伎倆相當地陰險,他們絕不與對手死拼。往往就是一擊不中就立即撤退,而後再由另一個人補上空位,繼續進攻!
這樣一來,盜賊可以輪換歇息,而夏侯嬰他們卻不能。
就算是機器金剛也架不住這樣地連續進攻,更何況是人,夏侯嬰手下的這些親信雖然個個武藝了得,可以以一擋十,但當面前的對手以百來計算時。
他們單個地力量又顯得是那樣的渺小。
「啊!」
一個倒下,接著又一個。
漸漸的,被包圍的人中間只剩下了瘋狂不停揮舞斷劍的夏侯嬰,他也已幾近到了強弩之末的窘境,他的劍已斷!
「夏侯嬰,再給你一次機會,放下武器,投降吧!」彭越勸降的聲音遠遠傳來,對於夏侯嬰在激戰中展現出來的這股悍勇,彭越心裡倒是相當的敬服,不管是對手也好,朋友也好,夏侯嬰這人還真算得上一條血性漢子。
「哼,要想讓夏侯爺爺屈膝,下輩子吧!」夏侯嬰慘笑一聲,啐出一口血痰。
「兄弟們,不用客氣了,上吧!」盯著搖搖晃晃地夏侯嬰,彭越終於下了決殺的命令。
劉邦還沒有抓住,必須盡早的結束這邊的戰鬥,既然夏侯嬰鐵了心不降,那麼就早早的送他上路吧。
「鏘!」
一陣兵器交鳴聲響之後,夏侯嬰手中的那柄斷劍飛蕩於半空之中,最後斜斜的落下,插入一旁堆積的雪堆裡面。
「哈,我割下夏侯嬰的頭了!我立大功了!」一名盜賊興奮地叫喊道,但隨即他的聲音半途而止,也不知是哪一個陰險的同伴暗中刺殺了這名放鬆警惕的盜賊!
盜賊終歸是盜賊,缺乏軍紀約束的他們可以敬服彭越,並聽從他一個人的號令指揮,但在骨子裡這支隊伍與正規軍隊相比,還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對於盜賊之間的內鬥,彭越也是無可奈何,這不是他有能力解決的,個人的威望能夠讓他統御這支鬆散的盜賊隊伍,但卻不能讓他制止這種源自根本的內耗。其實,若是盜賊也跟軍隊一樣令行禁止,但就不是盜賊了!
此一役,夏侯嬰率眾十餘人抗擊彭越追兵半個時辰,最後全部陣亡!
這半個時辰雖然不能算長,但卻是夏侯嬰等人用性命換來的,就算是為了夏侯嬰,劉邦也絕不能放棄!
跑!
漢王劉邦拚命的奔跑著,他的雙腳已經沉重得邁不開步子了,但他依舊在一點一點的往前挪移,此時,他的身邊只剩下了盧綰一個人。
「阿綰,前面是什麼地方?」爬過一座雪丘,劉邦努力壓制住喉間的血腥味,嘶聲道。
「阿邦,是楚,是楚軍的旌旗!」盧綰忽然驚喜出聲。
放眼望去,在前方,如果有一面火紅色的旗幟在白雪映襯下高高飄揚,旗幟上面清清楚楚的書寫著一個『楚』字。
楚,終於掙扎到了項羽的地盤了!
若不是這一場大雪,劉邦還不可能這麼快的發現雪地裡的這面火紅色的旗幟。
可以說,這雪既給劉邦帶來了惡運,又給他帶來了喜訊。
「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阿綰,快走!」劉邦大笑又大哭著,形如一個瘋子,盧綰也是一樣,在經歷了人生的大悲大喜過後,他們就像兩個在沙漠裡跋涉的飢渴路人,終於在倒下之前發現了傳說中的綠洲。
楚營。
旌旗林立,一片寂靜。
在這樣一個大雪飛舞的天氣,就連守衛營轅的士兵都縮在了轅門立柱後面,抱緊身子不停的跺腳哈氣。
劉邦、盧綰一邊象傻子一樣狂笑著,一邊連滾帶爬的向營轅門前靠近。
「你們兩個乞丐,快滾開,這是大楚軍營,不是乞討的地方,再不走,信不信老子一箭射死你們!」一個縮著脖子的士兵聽到笑聲和腳步聲響,探身瞥見有兩個陌生人靠近,立即驚覺的端起了凍得冰冷的弩機。
「別,這位軍爺別動氣,我們有要事稟報!」聽到威脅的喝斥,盧綰趕緊面帶討好的笑容,高舉著雙手緊走幾步上前。
雖然說這守兵明明白白不客氣的在罵自己是乞丐,但在劉邦盧綰聽來,這來自家鄉的呢音是那麼的親切,終於到了楚營了,終於成功的逃脫追殺了,這真是太好了!
「這位軍爺,請問這是哪一位將軍的營寨!」盧綰陪笑道,落魄至此,也不用再講什麼身份地位了,面前的這個小兵在盧綰眼裡就是一咋,大官。
「這是我大楚軍師,亞父范增的營寨,你們問這個做什麼,莫非你們是齊狗的探子?」小兵顯然非常受用『軍爺』這個稱呼,在這楚營之中他的地位低微,一向都是被別人呼來喝去的角色,不然的話也不會別人都縮在帳內休息,而他還要冒著風雪駐守轅門了。
齊狗,確切的說就是田橫這廝的手下,自從榮陽戰事不利回師之後,這一個多月項羽的征討大軍被田橫搞得火大不已,在經歷過一次失敗之後,田橫忽然像是開了竅一般,不再和強大的楚軍正面對抗,而是效仿彭越一樣的游擊戰術,楚軍一來他就跑,楚軍剛走他又來,在齊地田橫根基深厚,得到百姓的擁護,這一來的話縱算項羽屢屢出動大軍平叛或佔領城池,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撲滅田橫勢力。
「范增?這真是太好了!」劉邦與盧綰相顧大喜,范增是項羽身邊的首席智囊,這個人的見識絕對稱得上一流,而且在此以前還跟劉邦有過一面之識,能夠碰到他總比碰到一個不相熟的楚將來得強。